正文 意外   滴。滴。滴。
  
  穿着淡绿制服的安检人员礼貌地朝谢天意挥了下手:“小姐,我需要检查一下你的挎包。”
  
  谢天意抓抓一路狂飙之后已经完全看不出她在如花理发室花了二十块大洋精心打造出来的发型,小声嘟嚷着拉开了包包的拉链。
  
  手机。湿巾纸。化妆镜。便利贴。
  
  呃,那个还在嗡嗡震动的粉红色【哔-哔】棒到底是个什么鬼!
  
  ……谢天意头痛地捶捶脑袋。想起来了,昨天母上大人突击来访,看到乱室佳人谢天意捧着电脑在一堆横七竖八的垃圾中屹立不倒指点江山,立马毫不含糊地一记踹心脚蹬了过去。
  
  谢天意正挺在地上做出不停抽搐状,抬眼就看见母上大人叹着气开始收拾被自己拧成麻花堆的被子。而自己随手放在枕头旁边的某某棒正神气活现地沐浴在夕阳的金色光辉下。
  
  绝对不能让正义与爱化身的母上大人发现“男票”的存在啊啊啊!
  
  母上大人正一脸嫌弃地扒拉着,就看见自家的讨债鬼腆着张狗腿子脸,笑嘻嘻地在床上来回打着滚卖着让人神烦的萌。她正受着更年期躁郁症的困扰,现在看到女儿不走寻常路的抽风模样,立刻一个手刀扬了起来。
  
  谢天意很是识时务地爬了起来,背在身后的手里正抓着死里逃生的“男票”。趁着母上大人低头继续收拾的功夫,她把抢救出来的“男票”扔到了背包里。
  
  ……然后她就忘了这茬,理直气壮地把“男票”在安检人员的眼前拿了出来。看着安检小哥渐渐涨红的白净面皮,谢天意硬着头皮按停“男票”,咧着嘴巴朝小哥干笑一声:“……某宝现在的良心产品太少了呵。我都没碰他,他就自己动起来了呢……”
  
  小哥依然垂着眼一副饱受打击的模样,旁边却有一群看热闹的挤了过来。谢天意缩着肩膀后退了两步,却不想脚下一滑,身子也跟着失了重心。她张着嘴巴仰面跌倒的时候,眼前最后划过的是安检小哥惊讶的脸和慢了一步伸出的手。
  
  ……
  
  月老驾着云头唉声叹气地降在地府入口。往常这处总是有着一些个小鬼来回穿行的,今日倒是有些稀奇。不仅不见丝毫鬼影,便连着一向紧阖沉穆的铜钉石门也虚虚地半敞着。
  
  月老抖抖索索地向前行了一段,就听见自前方宝殿处传来一声比一声高的哀嚎。围在宝殿中的一众小鬼面露不忍神色,衬得面目狰狞的脸更显可怖。
  
  而殿中那一脸戾气的女子正狠狠揪了老友的胡子叫嚣道:“没有道理没有道理啊!老娘只是摔了一跤,就这么摔死了根本不合常理啊!你快想个法子让我回去啊!"
  
  "姑娘啊,这便是你的命数,不可更改啊!"阎王疼得直抽气。
  
  谢天意露出两排寒光闪闪的牙齿:"呵呵。人的生死都是你说了算的,你现在动动手指头帮我改一改能累死么!"
  
  动动手指头……改一改么。
  
  灵台似有光电噼啪闪过。月老抬手轻拈长须。
  
  牛头马面小鬼头呼啦啦围了一圈,愣是没一个上前去搭手把阎王的胡子从那女子的魔爪下解救出来。阎王本来就是痛极,见到月老直愣愣地杵在一旁,立时眼泪与鼻涕齐飞:"塔斯开袋!"
  
  月老却若有所思地看着女子,原先紧皱的眉头渐渐松了开来。他朝着女子走近几步,挤出自以为最最和善的笑容:"姑娘可愿帮老仙一个小忙?"
  
  谢天意看着笑得一脸春相的老头,直接一脚踹了过去:"一边儿玩去。"
  
  ……
  
  月老前些日子从紫宸仙君那觅得了两壶好酒,乐呵呵地捧回了自己的仙府处便仰着头喝了个畅快。昴日星官驾着马车来回了两趟,他老人家才揉着眼睛昏沉沉地醒转过来。
  
  这一醒来才发现出了大事儿,自己在醉酒中,将本来各自规整好的姻缘线给搅了个乱七八糟,许多不该并在一处的红线都阴错阳差地结在了一处。
  
  他掐着指头算了一下时日,天上两日,人世便已两月,许多姻缘命数都已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更改。想到怨偶多多,定会传到玉帝耳朵里,自己必是免不了一顿重罚。月老便耷拉了眉眼,满揣心事地在天上溜达了一圈,还是驾了云往好友阎王这儿来了。
  
  却不想这一来,遇上了这等泼辣女子。月老倒是心生了一计。
  
  "我这里有许多不搭调的姻缘。你就帮我去每个姻缘里走上一趟,让那些男子心属与你,然后佳偶一成,你便可以功成身退了。怎样?"月老捧着肿的老高的腮帮,腆着笑颜对谢大咪道。
  
  "不要。"谢天意回答得很是干脆。
  
  月老眨眨眼睛:"你若肯帮忙,我倒是可以想个法子送你回人间去哦。"
  
  此话一出,阎王便护着胡子狂奔过来:"违背生死命数的事情,万不可……"
  
  谢天意抬腿利落一脚将碍事的黑脸大叔踢飞,然后转头向月老道:"成交。"
  
   正文 霸道公主   流楚三十一年,昏君无道,奸佞当朝,民不聊生。
  
  其中厉渊帝的亲妹楚瓷,更是以风流狠厉的恶名流传于世。传言楚瓷居住的仪元殿内,圈养了多个容貌绝艳的男宠。楚瓷每夜必召其中几名一同嬉戏玩乐。
  
  其中靡乱,于街头巷尾烟花酒肆之中,充作世人笑柄谈资。
  
  这公主却不知满足,今次又瞧上了新科的榜眼苏砚词。在厉渊帝的默许下,当夜就把苏榜眼绑到了床上。
  
  本想着这苏砚词出自清白人家,定是受不了此等屈辱的。结果却是出乎意料地沉静,只拿眼瞧着楚瓷,并不做任何挣扎反抗。楚瓷也喜欢他的乖顺,卸了防备替他解开绳子。本想着成就好事,却不想这榜眼得了自由,立时便翻身跳下床,逃跑了。
  
  楚瓷看着七零八落的绳索,挥袖冷冷一笑:"将人抓住。挖掉他的膝盖骨。倒看他还怎么跑。"
  
  ……
  
  谢天意接过宫女剥了皮的葡萄丢进嘴里,旋即起了身道:"苏砚词关在了哪里,带我去看。"
  
  宫女福了身子:"是,公主。"
  
  谢天意悔得肠子都青了。
  
  刚才那个戴了顶绿油油的小帽子,顶着张缩小版月老脸的系统欢快流畅地跟她详述了一番前情提要。末了小月老还用了岛国片里纯情女猪脚的娇嗲嗓音喊了句:"主人,干巴爹哟!"
  
  伸手关掉沉浸在角色扮演里不可自拔的系统菌,谢天意觉得很是蛋疼。
  
  ——当然,如果她有蛋的话。
  
  无良公主也就罢了,偏偏还挖了目标男主的膝盖骨。现在要让苏砚词心甘情愿地和她结成夫妻,除非人家有重度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开始就是这么高难度的任务,看来跟神仙做生意还真是图样图森破。
  
  月老我顶你个肺啊!
  
  沿着曲折富丽的回廊走到尽头,有一处幽静的轩阁显露了出来。谢天意看了眼匾额上笔力遒劲的"一梦轩",抬手轻轻推开了朱漆扇门。
  
  正厅处布置得甚是清雅,倒是也顺了这一梦的意境。见到公主冷了神色进来,萧萧索索的几个内侍宫女神色讶异地伏身拜倒。
  
  谢天意示意众人起身,径直迈步拐到了里间。
  
  男子安静卧于床榻。墨黑长发披散,斜飞长眉微蹙,唇色浅淡若早樱花瓣。只是脸颊两侧深深凹陷下去,已是瘦得脱了形。
  
  谢天意看着这眉眼精致非常的男子,悄悄地咽了口口水。这等姿色,换做现代可是只能隔着电视屏幕才能欣赏到的。
  
  唉。只是自古红颜皆薄命。这苏砚词也是当真倒霉。
  
  想了想,谢天意轻轻掀起了被褥一角。
  
  苏砚词的膝盖处被裹上了厚厚纱布,却仍有深色血痕沁染了出来。那露出里衣外的一截脚腕,也是被粗重铁链套住连于床头。想来也试着反抗挣脱过,脚腕青紫一片,甚是骇人。谢天意掂量了一下铁链,乖乖,这份量,栓头大象也跑不了啊。
  
  没注意牵动到了男子的脚腕。听得一声轻嘶,躺于榻上的苏砚词缓缓睁开了眼睛。
  
  双眸漆若浓墨,亮如寒星,给稍显女气的脸庞甚是添了几分英挺之气。因是刚醒,眉宇间又带上丝疑惑和无防备,这般的神情,倒像是个纤尘不染不问尘世的翩翩公子。
  
  只可惜,如今被毁了仕途不说,还被弄成了个一级残疾。
  
  谢天意撇头咂咂嘴,伸手端起了鸡丝银耳粥坐在了床榻旁。
  
  苏砚词见了是她,面上仍是不显山露水,只将被褥下的双掌用力握紧。还记得尖刀剜进自己血肉,剧痛袭来,自己晕过去的前一瞬,看见的是楚瓷轻蔑扬起的唇角。
  
  她在笑。
  
  再醒过来,又是一盆彻骨凉水浇在头上。他睁眼之时,眼前是楚瓷放大的姣好容颜。她附在他耳边轻声说:“没有人可以离开我。”
  
  “除非他死了。”
  
  她冰凉的手指轻抚过他的脸侧:“你知道么,其实等死的这个过程,却是比死还要难捱呢。”
  
  苏砚词被丢到一梦轩里。伤口溃烂,全身滚烫,宫女内侍们看他的神情,已是在看一个死人。他却觉得解脱。长久地陷在梦境之中。梦中大朵浮云当空,杨柳依依,他坐在亭子里,翻着晦涩古籍,一本又一本,一遍又一遍。
  
  却不想到了这般地步,她还是不肯放过他。撇了一勺粥放在他唇边,神情竟然隐含期待。
  
  谢天意瞧着苏砚词静静垂了眼,不置一词地扭过头去,竟是再不肯拿正眼瞧她。
  
  其实她也挺能理解的。换做是她到了这样的处境,看见了恨不得拆骨入腹的仇人,不论其他,先把这碗滚烫的热粥兜对方一脸再说。
  
  谢天意自认倒霉地长叹一声,开始循循劝诱:“听说你已经有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之前的确是我做的不对,是我没选对正确的表达方法。其实我打你还不是因为爱,把你锁住还不是因为爱,把你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也是出于爱啊。”
  
  这番惊心动魄的表白听得一众宫女眼角抽筋嘴角抽搐。这表白的对象由一副云淡风轻换做了视死如归的神情,白嫩修长的脖颈上也暴起了几处青筋。
  
  看来虐恋情深这套说辞只起到了反效果,果然不同次元沟通起来就是索马里鸿沟啊。谢天意挠挠脑袋,索性一撩裙摆,大喇喇将一条腿摆到榻上:“你再不听话,当心我派人分分钟砍哭你全家喔。”
  
  果然直击软肋的威胁才是最有效的方法啊。苏砚词这次连额角的青筋都突突暴起了,却仍是缓缓地将头转了过来。
  
  谢天意一喜,忙将盛得慢慢的勺子递到他的唇边。苏砚词眉宇紧皱,最后将眼一闭,脸色僵硬地吞掉那一口粥。如此般,须臾功夫便见了碗底。谢天意唤人再端来一碗,只是这次苏砚词唇角紧抿,无论如何是不肯再吃一口了。
  
  “你家有多少口人啊?”谢天意笑得眉眼弯弯,很是可亲。
  
  苏砚词只觉心头一震,面色更是难看了几分。这公主说话行事都是脱于常理,很是教人捉摸不透。只是瞧着她对付自己的狠厉手段,怕是也真的能做出对苏家上下赶尽杀绝的事。
  
  瞧着两碗粥下了肚后,苏砚词苍白的脸色有了几分回转,谢天意很是满意。她伸手抹去苏砚词嘴角的残渍,用了领导安抚下属的鼓励语气道:“以后每天都要按时吃饭。吃饱饱,伤好好。有助于我们进一步发展以后的关系嘛。”
  
  躺在床上的男子浑身一僵,干脆闭了眼只作不闻。
  
  得不到回应的谢天意丝毫不觉尴尬,仍旧是笑嘻嘻地坐到了原来的位置上。又有纷纷沓沓的脚步声接近,原来是太医署的冯太医和马太医来了。奉了公主贴身侍女的差遣,还带了清凉止痛的药膏。
  
  饶是太医们换药的动作再如何轻柔,那浸透了暗色血污的纱布一层层揭开时,苏砚词仍是痛得浑身轻颤起来,额上也是涔涔地出了许多冷汗。谢天意在旁边看到那狰狞伤处已是起了层鸡皮疙瘩,注意到苏砚词的痛苦不堪的神色,想了想,将袖袍往前一撸,露出截白嫩嫩的胳膊递到苏砚词跟前:“你要是受不了了,就咬住我的胳膊。”
  
  “好像产妇咬住孩子他爸的胳膊就能减轻痛苦呢。电视上都这么演的。”
  
  闻听此言,老太医的嘴角抽了抽,手上的动作便是跟着抖了一抖。最后一层纱布被揭开,腐肉粘连着被一同撕下,苏砚词痛极,下意识地张嘴狠狠咬住。
  
  脑袋一片空白,却慢慢有腥甜的气味在嘴里弥漫开来。寝屋里也是霎时安静地吓人。苏砚词愣愣地看着眼前蔓延出蜿蜒血痕的小臂。有血珠凝成,啪嗒掉落在锦被上,开出艳色的小花。
  
  宫女内侍急慌慌地拥过来,谢天意摆手示意不必担心。马太医即时扯了纱布过来包扎。看了仍是神色怔怔的苏砚词一眼,谢天意仍是豪气干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怕,我小时候被狗咬过的,比这个可厉害多了。”
  
  苏砚词抬了眼去看她。女子的脸模模糊糊愈加瞧不清楚,但是奇异地,能感觉到她在笑。
  
  却是与之前的笑,有了些丝不同。
  
  脑袋里划过这些不知所云的念头,苏砚词软软地垂了脸,昏了过去。
  
  ……
  
  听了太医说苏砚词只是暂且昏迷并无大碍,谢天意吩咐一干内侍宫女留守于此,只待苏砚词一醒,便来唤她。
  
  这么一番折腾过去,已是掌灯时分。谢天意随意塞了点吃食入腹,就着桌边打起了盹。梦里下起了毛爷爷雨,谢天意正急着四处找脸盆去接,就觉得百元大钞都变成了湿哒哒的雨滴,狠狠地浇在了自己头上。
  
  一个激灵惊醒过来。谢天意晃晃脑袋,却感觉有几双冰凉的手正在自己脸上肩上来回游移着。一阵呛鼻的浓厚脂粉香气扑来,谢天意不自觉地揉揉鼻子。
  
  手却被轻轻扯过握住,带了满满挑逗意味的喑哑嗓音响在耳畔:“公主今日是如何了,竟是不招我们来侍奉便要睡了么?”
  
  谢天意恶寒地抖了抖,抬眼去看说话的男子。朱红长袍曳地,衣襟半敞,露出大片细瓷般的雪白胸膛,长发用了一色的带子松松绑住,衬得如画眉眼更添了几分慵懒妖艳。
  
  他旁边还站了个穿了同样服饰的少年。身量还未长齐,袍子散散架在身上,瞧着甚是瘦小。只是眼中的媚色如那说话的青年般如出一辙,想来被楚瓷掳来此处,已是有段时日了。
  
  “你多大了?”
  
  少年神情愣怔。公主一向只管与他们取乐,却是从来未说过这些私话的。迟疑了片刻,少年嗫嚅道:“快到十五了。”
  
  谢天意觉得头痛。这楚瓷,连未成年都不放过啊。
  
  挥了手让他们退下去,从哪地儿来还回哪去。两人却是交换了个眼神,同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谢天意皱皱眉毛,这力道,光听着就替他们肉疼啊。
  
  青年开口了,语气委屈且恳切:“不知怎地冒犯公主了,求公主责罚。如何我们都能受着,只是求您万不要赶我们回去啊!”一旁的少年也不停地磕着头,抽抽噎噎着,模样甚是可怜。
  
  “我们若这般早回去,只会教其他同伴看轻。往后在凌秋轩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听闻谢天意问询,青年身形略滞,却仍是咬了牙将实情托出。
  
  谢天意回头看了看床榻。大是够大,足够三人同眠。但是话说回来,自己虽然神经有些大条,但是老妈一直给自己灌输的“千万不能和男孩子盖被被睡觉喔”这条十四字真言还是记得忒牢靠的。
  
  于是抓耳挠腮地苦思了半晌,谢天意打了个响指道:“三缺一。再去找个你们要好的同伴来。”
  
  如此般,公主寝殿内的宫灯彻夜不熄。
  
  第二日天光大亮。殿门方缓缓开启。一众侍卫宫女看着公主眼圈黑乌,呵欠连天地从中走出,兼着还愁眉苦脸地捶着腰:“唉哟我的老腰哎。”紧随其后的三个男宠也是一般模样,个个耷拉着头精神萎靡。只是每人的手里,都提了个沉甸甸的荷包,
  
  于是宫内今日又有了新的小道消息——公主夜战三男,四人各得所需。
  
  结论:皆大欢喜。
  
  一众嚼舌根的内侍宫女正啧啧感叹着公主的战斗力显著提升,那边厢的谢天意已经端了碗熬得浓稠的鸡笋粥,姿势别扭地坐在了苏砚词的榻旁。搓了通宵的麻将,坐得腰和屁股都是钝钝的疼。
  
  还被那些家伙赢了那么多银子去。哼。麻将在这时还被称作马吊,而且规则也有些不同。若不是如此,号称“赌花”的自己怎么会输得差点连肚兜都甩了出去。
  
  苏砚词仍是寒霜冰凌的神情,只是这次谢天意那句“你家有几口人啊”的台词只说了半句,他便乖乖张口接住了递来的粥。谢天意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碎碎念道:“你身子骨太弱,进补的东西不能一下子吃进太多。等慢慢好转了,我让他们做许多好吃的给你。”
  
  等着苏砚词吃完,依旧像是上次那样,拿着袖角替他抹净,又叮嘱了宫女好好侍奉,谢天意才伸着懒腰离开了。
  
  枝头有枯黄落叶纷纷盘旋而下。谢天意仰头看着,心下莫名觉得酸涩。好好的闺女说死就死了,也不知道老妈能不能扛得住打击。她这些年独自将自己拉扯大,还没享到半分女儿福,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自己始终,亏欠了老妈太多。
  
  谢天意抹抹眼角。所以无论前路再难,她也要争取到重回人世的机会。
  
  身后有内侍急匆匆跑来:“圣上传公主回仪元殿,有事相商。”
  
  穿着明黄龙袍的男子坐在正堂内。怀中美人咯咯甜笑,男子便将脸埋入高耸雪胸一顿轻啄猛啃。待听到谢天意一连串提醒的咳嗽,才意犹未尽地抬起脸,兀自带了几分不满的眸子转而看向在殿内站立的妹妹。
  
  明显的纵欲过度的脸。若是忽视了深重的眼袋和削黄的面色,倒也算是张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谢天意瞧着他松开了怀中的美人,朝自己勾了手指道:“过来坐。”
  
  待谢天意依言落座了,又拿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方才笑道:“听闻你近日常去苏砚词处。不仅让太医替他疗伤,还亲自喂他吃食。怎么了,又在琢磨着新玩法了?”
  
  浮开深碧茶叶,楚焦轻啜一口。旋即眉头收紧,将兀自带着腾腾热气的茶水兜脸泼向方才还你侬我侬的美人。美人猝不及防之下,被烫得失声尖叫。皇帝不耐烦地挥挥手,便有侍卫将脖颈与肩头烫出明显红印的美人拖走。
  
  “蠢货。”皇帝冷晒一声,转了头对谢天意道:“自你绑了苏砚词后,朝中一些个冥顽不灵的大臣很是与朕唱了几日反调。不过你且放心,皇兄在位一日,定会保你快活周全。”
  
  宽大手掌覆上谢天意的手背。感觉到冰凉黏湿的指腹若有似无地划过,谢天意慌得立时站了起来,借着行礼推掉了皇帝的手:“皇兄的好,楚瓷都记在心上了。”
  
  皇帝意义不明的笑声嗡嗡响起。却也没再多语,摆驾去了某位妃子的寝宫。
  
  谢天意抹抹额角冷汗。这楚焦和楚瓷之间,似乎不太对劲啊。罢了。谢天意甩甩脑袋。等到夜深了,叫小月老出来问个清楚好了。眼下她最想做的事,就是扑到床上,睡到地老天荒。
  
  这一觉睡得天翻地覆人事不知。直到子时谢天意才神清气爽地醒转过来。因为早先已吩咐下去,不必让凌秋轩的男宠们前来侍寝,所以无人打扰睡得很是香甜。谢天意歪着头想了想,仍是起身梳洗一番,往一梦轩方向去了。
  
  谢天意心里清楚。楚瓷做了那样的事情,苏砚词现在定是恨她入骨。短时间内要扭转他的态度实在是妄想。眼下唯一的法子,就是只能日日地对着他好,靠着时间来软化他了。
  
  挥手示意侍卫噤声,谢天意悄悄推开扇门走了进去。引路的内侍轻手轻脚地抬了宫灯,清晰映照出了苏砚词安静的睡颜。大概是止痛的膏子甚有效用,男子虽仍是面色苍白,眉头却不再紧锁。薄削的唇也添了几分血色。
  
  也是个命苦的人。谢天意摇了头,伸手将他身周的被褥掖好。却不想指尖无意划过里侧时,碰触到一个坚硬的物事。
  
  谢天意心里咯噔一声。轻轻掀了被角去看。苏砚词的左手里,握着把寒光毕现的匕首。她身旁的小内侍也是看到了,立时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手中的宫灯也跟着摇摇晃晃,屋内光影变幻不定,众人落在地上的影子都成了张牙舞爪的妖怪。
   正文 霸道公主   要不是忌惮家人的安危,苏砚词的这把匕首,早就会捅她个透心凉心飞扬了吧。
  
  谢天意回了寝殿,屏退众人。华丽冰冷的殿内静得只能听见她自己的呼吸。谢天意轻叹一声,朝着虚空唤道:“小月老快出来,有事找你。”
  
  叮咚一声,小月老灵活地弹了出来。红艳艳的燕尾服,黄灿灿的大领结,再加上他标志性的小绿帽,可以直接扔到公路上做交通指挥灯了。不忍直视的谢天意直奔正题:“把楚瓷的生平过往,大略跟我说说吧。”
  
  小月老皱皱眉头:“我尽量长话短说吧。Long long ago……”
  
  “说人话!”谢天意磨牙霍霍。
  
  十余年前,流楚已隐有颓势。为了保全一时的安泰周全,老皇帝将当时只有十三岁的楚瓷送往西泽和亲。六年后,流楚新帝即位,不顾国力衰竭,执意领兵攻打西泽。本是毫无胜算的一仗,却因着西泽国主的暴亡,彻底扭转了局势。
  
  楚焦在内殿寻到了楚瓷。华丽的床榻上,仅着薄纱的楚瓷手握匕首,对着他甜美微笑。四处都是喷溅开来的鲜血,国主横陈的身体早没了生气。还在兀自滴落血珠的刀尖,没有一丝颤抖。
  
  楚瓷平静地起身穿衣。她背过身去,楚焦便看见那瘦伶伶的脊背上,盘绕着两条墨绿的大蛇。昂首吐信,蛇尾相交,竟是正在交0媾的淫0靡姿势。
  
  再回到流楚,那个怯弱乖顺的少女已不复存在,楚瓷夜夜笙歌,纵情玩乐。对于在西泽的六年里,到底经历过什么,她绝口不提。只是每个替她擦洗过身体的宫女,只要见到那纹身露出丝毫惊吓的表情,第二天都会悄然消失了踪迹。
  
  说起楚瓷在西泽的六年,小月老也是一脸的不忍。衰老的国主似乎对稚嫩的身体有着近乎扭曲的执迷,每一针扎下去,雪白的肌肤上都会开出暗色的花,如同黄泉两岸的曼陀罗,红而诱惑。
  
  后来习惯了疼痛的楚瓷,甚至能对着用匕首在她身上割出道道伤痕的国主,露出妩媚惑人的笑靥。最后,依旧是这把匕首,楚瓷用它割开了国主的喉咙。
  
  不在沉默中灭亡,就是在沉默中爆发。楚瓷显然是后一种人。隐藏起所有的恨意,用甜美乖顺的姿态迷惑对方,再给予灭顶一击。谢天意伸手关掉仍在啧啧感叹的小月老,折身走到铜镜前。松开衣袍,半扭了头过去,就能将背后斑斓诡异的纹身瞧个大概。
  
  从后颈到尾椎,几乎覆盖了整个后背。像是张巨大的网,将楚瓷困在阴暗无望的过往里,遗忘不得,逃脱不得。
  
  冰凉手掌轻拂过她的肩背。谢天意一惊,忙拢了衣袍看向来人。楚焦出现得悄无声息。他轻轻环住女子瘦弱的肩膀,薄唇擦过她的额角,轻吻上流云似的墨发:“阿瓷,欺负过我们的人都已经死了。有皇兄在,你不必再害怕。”
  
  他的口腔里有着某种腐朽的气味。谢天意仓皇后退。
  
  这俩兄妹间,似乎掺杂了其他复杂的情意。
  
  因着母妃不得宠爱,兄妹常受欺辱刁难。楚瓷被当做求和工具送往西泽的前一夜,两个少年在冷寂寝殿里默然相拥。楚焦低声承诺,我会去接你回来。你要等我。
  
  羸弱无争的兄长一夜长大。杀伐决断,狠厉无情,将包括血亲在内的所有阻碍彻底拔除之后,终于皇权在握。
  
  楚焦初初登上帝位,不顾众臣力劝,执意派兵攻打西泽。之后兴修仪元殿,又放任楚瓷纵情玩乐,甚至将于此谏言的老臣统统斩杀。
  
  楚瓷是他眼里的最后一抹温情。其余人等,对他而言不过草木蝼蚁。
  
  终于熬到楚焦摆驾走人,谢天意长长松了口气,起身挥袖道:“去凌秋轩。”
  
  装饰华丽的正堂里跪了一排的男宠。相貌各个都是拔尖的,穿着样式统一的朱红衣袍,描眉点唇,衣襟大敞,身上透着股教人不太舒服的阴柔气。谢天意瞧着这些大红灯笼,撇嘴吐槽起楚瓷的恶趣味。
  
  这要是中间藏个交通灯,扣完十二分是分分钟的事儿。
  
  “正好八个人,够凑成两桌了。呐,现在有事情交待给你们做。做得好,有银子拿,做得不好,就收拾包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男宠们面面相觑。家人早就弃他们如敝履,现在要是离开了这凌秋轩,当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没有人是一开始便甘心如此的,几乎都曾拼力反抗过。早先有过一人,被楚瓷看中掳到了凌秋轩。两人欢好过后,楚瓷沉沉睡去,他就趁着侍卫松懈,爬过宫墙逃了出来。一路狂奔回到家宅,任他如何拍打门环,如何撕心哭喊,觉得他辱没了门风的家人,始终没有将门打开。
  
  黎明时分,下起靡靡细雨。楚瓷撑着油纸伞,自迷蒙雨雾中袅袅走来。独身一人,素淡罗裙被溅上点点泥星,伞沿下的妖娆红唇绽开一个凉薄似冰的微笑。
  
  “你拼死逃出,就是为了来见这些抛弃了你的人么。”
  
  他跟着楚瓷回到凌秋轩。从此嬉闹行乐,姿态放浪,只求醉生梦死不复醒。
  
  不过都是半晌贪欢的可怜人罢了。应锦轻声叹息,朝谢天意展颜笑道:“公主只管吩咐。我们定当尽力。”
  
  啊,原来是前晚的那个青年。谢天意心头一喜,有了熟人好办事,她食指一勾:“来,就是你了,有缘人。”
  
  四人一桌,打马吊。输的人表演节目,唱歌跳舞都行,怎么热闹怎么来。应锦负责维持秩序和发放银子。谢天意把沉甸甸的一包银子交给他:“年轻人好好干,回头我封你一个大红包。”
  
  “对表现突出的员工给予一定的物质奖励,能激发员工的工作热情,提高他们的忠诚度。”站在一家不足二十平米的早餐店里,母上大人对着谢天意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看到女儿嘴角撇出的一丝怀疑,母上大人果断干脆地揭开蒸笼,捧出三个大肉包塞给了胖乎乎的打工小妹。小妹呼噜噜地狂啃,还不忘对老板娘递过一个感激的眼神。
  
  心悦诚服的谢天意至今没忘记小胖妹那双纯真的眯眯眼。所以她这次有备而来,不怕他们不尽心力。
  
  应锦垂眸凝视那搭在自己肩上的细白手腕,弯唇笑着应了。
  
  自此之后,凌秋轩夜夜歌舞不息,人人都道公主流连其中乐不思蜀,竟是连寝殿都不回了。楚焦也不再来寻她问话。正中下怀的谢天意就就搬了张矮榻放在苏砚词的屋里,两人同碗而食,同屋而眠,不觉间就过了月余。
  
  日上三竿,谢天意才顶着鸟窝头坐起身来。苏砚词早已醒了,此时半卧在床头,正凝神翻看着一本书册。寡淡日光透过窗棱浅浅洒落他的白袍黑发,衬得沉静如画的眉眼愈加清俊。
  
  不知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男子微微地歪了头,淡色的唇勾起一抹浅笑。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这样微笑着的苏砚词,真特么好看得要命。谢天意抬手蹭掉口水,伸长脖子去瞧他看的什么。
  
  她毫无顾忌地靠近,苏砚词来不及避开,愣怔之下,只觉唇角擦过一处温热柔软的肌肤。墨色瞳仁蓦地睁大,定格在女子形状美好的朱唇上,思绪却是空白。
  
  谢天意却是毫无觉察,低头瞅了两眼密密麻麻的小字,很快就失了兴趣,转身去把玩桌几上的镶宝镇纸。
  
  日头愈发地短了。谢天意去了趟造办处,和匠人嘀咕比划了半晌,又跑到凌秋轩慰问了一下勤劳的员工。瞧着男宠们捧着银子眉开眼笑的模样,谢天意也是发自内心地笑了。
  
  果然花起别人的钱来真是一点都不会心疼啊。
  
  返回一梦轩的路上,初雪悄然而至。鹅毛大雪纷扬洒落,四下寂静无声。谢天意举目看这肃穆巍峨的宫殿,只觉空旷非常。
  
  活在这其中的人们,也定是寂寞非常。
  
  离着还有些距离,瘦伶伶的小内侍跄踉奔跑过来,朝着谢天意哭道:“皇上派人把苏榜眼绑到天牢里去了!”谢天意只觉脑袋嗡地一声,推开给她披上大氅的宫女,拔腿狂奔。
  
  沾了盐水的刺鞭带着厉风呼啸而至,卷起身上的血肉,刮出深深浅浅的伤痕。愈合不久的伤处被重新割开,温热腥甜的液体淅淅沥沥地汇成股股小溪。痛到了极点,反而有种麻木的清醒。苏砚词沉静看着眼前面色阴郁的男子,缓缓弯起唇角笑了。
  
  这就是自己立誓效忠的天子。如此荒唐,如此讽刺。
  
  楚焦从火炉里拿起一柄烧红的烙铁:“能让阿瓷为一个废人做到如此,你也当真有几分本事。朕倒是很想知道,若是毁了你这张妖邪的脸,阿瓷还会不会这般地喜欢你?”
   正文 霸道公主   “会。”
  
  女子气息不稳地出现在入口,神情却是从未有过的森然:“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我只要他。”
  
  苏砚词眉间一跳,笑意凝在唇角。
  
  楚焦身形略怔。脸上的笑意却越发狰狞起来:“哦?若我杀了他呢?你待如何?”
  
  谢天意懒得和他打嘴炮:“放开他。”
  
  楚焦冷笑,扬手做了个手势。眼见长鞭又要落下,谢天意不管不顾地甩了一巴掌过去:“老娘让你放开他!”
  
  清脆的巴掌声突兀响起。牢吏扬起的长鞭在半途中软软地收回去势,刑室内的侍卫们同时间错愕地张大了嘴巴。据谢天意目测,每人塞两个鸡蛋进去应该不成问题。
  
  楚焦怒极反笑,伸手卡住女子细白的脖颈:“你竟敢打朕。朕待你如此,你就是这样回报的么!”手掌蓦地收紧。谢天意只觉得呼吸困难,连带着眼前的事物都模糊起来。
  
  “呵呵……由着我风流不堪的名声流传街头巷尾,让所有人都不敢靠近我,亲近我,将我这一生都禁锢在这冰冷寂寞的宫殿之中。”谢天意咬紧牙关,费力吐出模糊字眼,“你这样的疼爱,只教我生不如死。”
  
  “皇兄,你和西泽国主,又有什么分别。”
  
  楚焦神情阴晴不定,卡在谢天意脖颈处的手掌却开始剧烈颤抖。最终撤了手臂,狼狈后退。谢天意跌落在地,抚着胸口大力呼吸。
  
  刑室内的一干人等早已伏首跪下。谢天意不待顺过气来,就唤牢吏解开绑住苏砚词的锁链。公主大人连皇上都敢打,牢吏此时怎敢不听她的话,忙呼啦啦地去替苏砚词松绑。
  
  苏砚词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子。发髻散乱,眼眶通红,脖颈上的紫红手印很是明显。她颤巍巍地伸出手臂,似乎想要拥抱他,却又在触及他的伤处时,惊慌地撤回了手。
  
  最后,她小心翼翼地抚上他的脸畔,嗓音里夹着几分哽咽:“我来晚了。”
  
  她的手心温热柔软。苏砚词模模糊糊地记起,某天夜里惊醒,恍惚之间觉察到耳畔的清浅呼吸。女子不知何时睡在了他的身侧,将他冰凉的手揣在怀里,尖尖下巴抵着他的肩头。他略一低头便能嗅到她身上清淡的香气。两人的长发纠纠缠缠地绕在了一处。
  
  像是某种不可言说的预示。
  
  太医署被谢天意搅了个鸡飞狗跳,凡是活着的能喘气的,都被她带去了一梦轩。瞧着床榻上面色灰败浑身伤痕的男子,众人都是暗暗倒抽了口凉气。也不敢耽误功夫救人,彼此传递了个眼神,太医们开始分工合作,清理,涂药,包扎,手段熟练有条不紊。
  
  公主为了苏砚词连龙颜都敢触犯,他们要是在这当口弄出了什么岔子,保不齐小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碾碎了药丸兑水给昏迷的人儿灌服了下去,瞧着男子虽然仍是双眼紧阖,呼吸却是渐渐平稳了。太医们揩着头上的冷汗,和苏砚词一同经历场生死,此时分外想念家里的老婆孩子热炕头。
  
  守在一旁的女子一直沉默着。头发东倒西歪毫无仪态,脖颈上的紫红掐痕也是骇人,她却毫不在意,只拿眼盯着伤重的男子。二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始终没有分开。
  
  众人散去。屋内烛火噼啪轻响。再三确认了苏砚词清浅的呼吸,谢天意紧咬下唇,暗自下了决定。
  
  狂奔到刑室入口,第一眼瞧见的,就是苏砚词唇边绽开的单薄笑意。
  
  他在笑,可是他的眼里没有光。
  
  把他强行留在身边,妄图用自以为是的好意感动他,反而给他带来更多的痛苦和折磨。明明察觉了隐伏的危险,却还是为了完成任务不肯撒手,这样自私的谢天意,连她自己都感觉到害怕。
  
  完不成任务就算了,大不了再回阎罗殿里闹腾一场,
  
  两日后,苏砚词终于清醒过来。鬼门关前走了一个来回,元气已是大伤,容颜憔悴,星子般的眼睛也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再无神采流转。
  
  无悲无喜,亦生亦死。
  
  谢天意只觉喉头发紧。她倾身过去,附在他耳边低声道:“等你伤好,我就送你回家去。”
  
  “离开这里,好好活着。”
  
  男子深潭似的眸子泛起轻微涟漪,只一瞬间,千种思绪踏马而过。
  
  自此之后,谢天意就搬回了自己的寝殿,偶尔也去凌秋轩和男宠们打打马吊消遣时光。只在太医们来替苏砚词换药包扎的时候才进到一梦轩督工。被瞪视得压力山大的太医们纷纷跟楚焦递了奏折,说自己患了心疾要辞官回乡。
  
  苏砚词一日日地好了起来。内侍和宫女服侍得很是周全,从文渊阁搬来的书册也堆了高高几摞。屋内置了火盆,日夜不灭,饶是外头飞雪压枝,里间也是温暖如春。
  
  他晓得都是她的吩咐。她已经不太出现,却还是样样替他料想周全。屋里没了女子整日的零零碎语,安静得有些让人不习惯。
  
  又是换药的日子,太医迟迟不到。衣饰凌乱的少年惊慌闯了进来:“堂哥救我!”
  
  苏砚词眼皮一跳,忙抬眼看向来人。
  
  十五岁的俊秀少年跪地哭诉道:“堂哥,我们苏家……没了!”
  
  “祖父祖母,大伯三叔,苏家上下五十三口,全被公主下令诛杀了!”
  
  少年抽噎着挽起袖管,那里是青紫遍布的可怖伤痕:“公主将我带回仪元殿,她说已经厌弃了你,她还把我……”似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堪的场景,少年再说不下去,只拉着他的手小声抽泣。
  
  一颗心陡然下落,跌至不可探见的深渊。胸口指尖都发了凉,全身的热气似乎都窜到了脑袋里,叫嚣着,翻搅着,烧得苏砚词双眼赤红,已无暇去探寻少年话里的诸多漏洞。他抖抖索索地摸到藏在垫褥下的匕首,紧紧握在掌心。
  
  谢天意走进一梦轩,心里头直觉有些不大对劲。这些宫女内侍都是怎么了,看向她的眼神都有股子别扭的疏远和畏惧。
  
  不就是最近人品大爆发赢了你们几两银子么?有必要这么躲我吗?以后还要不要做彼此的天使了。
  
  屋内站了个形貌陌生的少年。拿眼小心觑着她,脸上还兀自留着几道泪痕。谢天意正要开口去问,就听见躺在床上的人儿低声开口道:“公主,能否扶我起身?”
  
  这是他头一次对她说话。声音也顺了他的长相,清醇温和,似一把上好的乐器。
  
  谢天意以为自己听错。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忙俯身过去托起他的肩膀。
  
  耳边却传来布料碎裂的短促声响。胸口跟着一凉,尖锐的刺痛瞬间弥漫开来。谢天意怔怔低头,看着深深刺入的匕首,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浓稠的鲜血迅速喷溅出来,她抬起眼睛,看见对方脸上明显的恨意。
  
  内侍们被这番突变吓得失声尖叫,有反应快些的已经迅速奔出鬼吼鬼叫起来。谢天意虚虚扶住案几,大力喘了几口气将那穿心刺痛强压下去。她朝着一众瑟瑟发抖的奴才们叮嘱道:“告诉皇兄,不许为难苏砚词。”
  
  余光扫过瑟缩在角落的少年,谢天意弯唇浅笑:“苏砚词,记住我说过的话。”
  
  女子颓唐倒下。黑暗铺天盖地,潮卷而来。
  
  苏砚词是后来才知道了那些事情的。
  
  比如楚焦派人去了趟苏家,挑了神色最为怯弱的少年带回。他说,朕吩咐你做的事,若是露了一丝马脚,整个苏家都会就此消失。于是少年战战兢兢地出现在他面前,演了一场纯属虚构的离间戏。
  
  比如她早就知道了那把匕首的存在。却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提及半字。
  
  再比如夜夜笙歌的凌秋轩,不过是男宠们自行取乐,为了赏银做的一场戏罢了。
  
  还有造办处送来了新制好的木轮椅。匠人说,公主怕凉着他的身子,特意吩咐缝上厚厚的软垫。公主还说,等木轮椅做好,她就能推着他去看庭院里的腊梅了。
  
  苏砚词垂眸不语。朝夕相对了月余,他见过她展颜微笑,也看过她像个孩童似的哭红双眼。他还记得她出现在刑室入口,素衣乌发,神情冷肃地对众人道,我只要他。
  
  他也记得当时痛到麻木的自己,在听到她的声音后,胸口泛起隐隐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不能说出口的隐约期待,在女子瘦削的身形出现在眼前时,蓦然成真。
  
  是他愚钝。跟之前的楚瓷判若两人,这样真实明朗的女子,根本不可能做出残忍的事情。
  
  谢天意到底没有死成。刀尖离着心脏只差了毫厘,堪堪保住了一条性命。只是这具身体在少年时受过太多摧残,现在又遭到这等重创,人虽然是救活过来,可是太医们心里都清楚,公主怕是熬不过年底了。
  
  谢天意也是心知肚明。清醒的时间逐渐缩短,她陷入越来越长的深眠中。明明觉得肚饿,进到嘴里的美食却是味同嚼蜡。作为一个资深吃货,她表对现在的状况表示很心塞。
  
  听说苏砚词仍在一梦轩里养伤,安稳无恙,谢天意偷偷地安了心。
  
  苏砚词和楚瓷之间,早该来个清算。只是不知道,这刺心一刀能否抵得了剜骨之恨。
  
  女子娇喘连连,楚焦却是愈发觉得焦躁。狠狠扯住一束乌发,他狠狠咬住对方细滑的颈畔。
  
  本意只是想挑起二人之间的嫌隙。他却到底低估了文弱书生的手段。苏砚词被剜骨之后,从刑室里偷偷带出了一把匕首。听得苏家倾灭,毫不犹豫地刺向阿瓷。
  
  偏偏阿瓷倒下之前,还心心念念着护他周全。楚焦双眼烧得通红,摔碎了上书房的所有物事。直到通传战战兢兢地来报。
  
  ——海国派兵,直取皇城而来。
  
  不出十日,流楚节节败退。楚焦把老将军自请出战的奏折扔了出去,后宫丝竹之音日夜不息,楚焦流连此中,再不理朝政。
  
  谢天意在短暂的清醒间隙,也曾隔着帷帐,听到几句抱怨和担忧。她只觉得理所应当。昏君的形象是楚焦刻意为之,流楚的覆灭也是他计算好的,
  他早就决意要亲手葬送掉这座空寂的活人墓。否则以他当年谋夺帝位的手段,流楚不该衰落至此。
  
  下了多日的大雪终于止住。腊梅初绽,日光晴好。谢天意忽的起了些兴致,就着宫女的搀扶坐起身来,自觉精神头还算不错,就让人搬了张矮榻去庭院里晒太阳。
  
  梳洗的时候,瞧见铜镜里瘦得脱了形的女子,谢天意也是被唬了一跳。连忙在唇上点了些胭脂,将枯暗颜色压下去几分。
  
  日光斑驳洒落,梅园内暗香浮动。谢天意裹了毯子,舒舒服服地半躺下来。任务已经是没办法完成了。趁着还在人世,多偷得半刻清闲也算赚到。
  
  正要合上眼皮打个小盹,便有年轻内侍跌跌撞撞地上前仆倒:“公主,莫相叛变!此时正领着海国军队强破东华门!”
  
  斟茶的宫女大惊之下打翻了瓷盏。谢天意重新阖上眼帘,微笑摆手:“不想给我陪葬的,都快逃命去吧。”
  
  耳边是来来回回悉悉索索的人声脚步声,间或还杂夹着物事掉落于地发出的碰撞声响。不用睁眼,谢天意也能知道在四散逃离之际,甚是有些不忘了顺手牵羊的贪小奴才。
  
  后来声响就渐渐小了下去,又过了片刻,偌大的庭院便彻底静了下来,只余了寒风拂过枯木之时带起的簌簌拉拉的声响。她觉得有些冷,将身上的毯子裹紧了些。
  
  耳旁却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应锦一袭浅青长袍,清隽如竹。他弯身蹲下,指尖轻轻拂过女子消瘦的脸颊:“公主,跟我走吧。”
  
  走?往哪里走?拖着这将死之身又能走得了多远?谢天意闭目浅笑:“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娶个安稳本分的女人,重新开始吧。”
  
  应锦黯然垂眸,嗓音嘶哑酸涩:“应锦懂了。公主好生保重。”
  
  终于都走光了。谢天意长叹一声,继续睡她的回笼觉。偏又不得安生,吱吱呀呀的车轮转动,碾过掉落在地的枯枝,带起清脆的断裂声响。
  
  老娘只是想享受一下寂寞如雪的人生而已啊。谢天意再忍耐不住,一把掀开遮在脸上的毯子。
  
  煦暖日光斑驳洒进,稍带了丝寒意的薄风惹得白袍联袂翻飞。清瘦男子坐在木轮椅上,温柔了眼角眉间,朝她绽出星河倾落的好看笑容。
  
  他将她的手轻握掌心。谢天意直愣愣盯着。她从来不知道,他的手也可以这么温暖。
  
  苏砚词微抿了唇,朝她俯下脸来:“我陪你。”
  
  喊杀声急急迫近。
  
   正文 冷酷寡妇   月黑风高杀人夜。
  
  谢天意叼着根狗尾巴草躺倒在草地上。
  
  上次的任务很明显是失败了,临到末了也没能和苏砚词并结姻缘。她安心做好了回去和阎王继续撕逼的准备,没料想眼睛一闭再一睁,她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了这个陌生的村落里。
  
  还有个邋遢小孩拖着条亮晶晶的长鼻涕,憨笑着叫她,娘。
  
  谢天意打量着眼前这个通风良好,造型更类似于窝棚的家,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小孩举着一碗白水递过来:“娘,喝。”同时在地心引力和重力加速度的双重影响下,两条鼻涕直溜溜下坠到了碗里。谢天意胆战心惊地婉拒了小孩的好意,掀开被褥寻了个没人的地方,气沉丹田一声吼:“快给老娘出来啊啊啊啊!”
  
  小月老腆着老脸笑嘻嘻地弹了出来。谢天意咬牙切齿地逼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眼见宿主开始暴走,小月老慌不迭地从礼服口袋里掏出了了一个扳手。呃,好像错了。再掏掏,出来块果冻布丁。接着闹钟方便面马桶刷甚至电饭锅都被端了出来。
  
  谢天意额头上黑压压的三道黑线。小月老你的角色设定原来是哆啦A梦吗?老娘只是想问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好吗,你掏出这么一大堆没用的东西……呃,等等,那块布丁看起来很美味的样子诶。
  
  等到她把布丁狼吞下肚,小月老也终于恍然大悟地掀开小绿帽,在头顶上揿了下,一块半透明屏幕立刻跳了出来:“你仔细看。”
  
  画面里是在上个故事的最后,梅花盛放的庭院里,轻袍缓带的苏砚词轻轻握住清瘦女子的手。两人交握的手掌间,隐隐有一道红色物事缠绕其中。
  
  “苏砚词自愿留下同生共死,两人之间已生羁绊,姻缘线自然并结成功。”小月老戴上礼帽,“恭喜宿主成功完成任务。您现在所处的空间,就是第二个任务的执行地点。这次您的角色设定是,独自抚养孩子的小寡妇。”
  
  这和上个任务里的角色差了简直快一个次元好么。穷就算了,还得带着个拖油瓶,这个拖油瓶还会不定时地发射鼻涕炮弹。
  
  “作为完成任务的奖励,您将获得一个心愿礼包。除了强制改变任务的设定以外,可以在这个空间里任意使用喔。”丢下这两句话,呲啦一声,小月老迅速遁了。留下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和独自在风中颤抖的谢天意。
  
  拖油瓶还在烂板床上翻着筋斗,看到谢天意回来了,绽出个大大的笑容:“娘,贵儿饿。”屋子里燃着气味熏人的桐油灯,孩童脸上的笑容单纯灿烂,谢天意眼底一阵酸楚——估计是被油灯熏的。她摸摸他乱糟糟的头发:“等我给你做好吃的。”
  
  米缸倒是挺大,可惜里面除了一只爬不上的小老鼠,再也找不到一粒米。幸亏把小月老丢下的东西都捡回来了,里面正好有一包号称“一年卖出23亿人次”的泡面。
  
  和炉灶大战了几个回合,最终谢天意顶着一张黑烟熏成的包公脸,把一碗煮好的面放在了贵儿面前。贵儿黑漆漆的眼睛睁得溜圆,呼啦啦吸了几口,一脸都是“这酸爽简直不敢相信”的表情。
  
  这小孩的颜艺真心不错。谢天意正噗嗤乐呵着,贵儿舔着嘴唇把碗往她这边推了推:“娘也吃。”
  
  谢天意很是真诚地摇头:“你吃,我不饿。”
  
  ——试想一下,这么一碗混合了鼻涕口水的泡面摆在你的面前。相信你一定会和我感同身受。
  
  裹着薄被迷迷糊糊睡到天亮,幸好已是初春,倒也不是太冷。贵儿早已醒了,在桌旁开开合合着电饭锅的盖子。有低低的呜咽声从里面断续传出。看谢天意醒了,他从锅里抱出来一只瘦瘦的小狗:“娘,小白。”
  
  得,这么会儿工夫不仅捡了只狗回来,而且连名字都取好了。谢天意头疼地挠挠脑袋。四处漏风的窝棚,三张等着喂饱的嘴,想起在流楚挥霍无度的锦衣玉食,她恨不得甩手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现在想办法填饱肚子才是正经。一般村户都会有自己的田地,不如去看看可有什么能吃的。谢天意勒紧腰带,让贵儿带路去自家的田地。等翻了长长的三四道田埂,贵儿终于停了下来。
  
  眼前是长满荒草的二亩田地。谢天意嘴角抽搐几乎要口吐白沫。老娘也知道天将降大任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啊,可是现在这个状况,完全是天要灭我啊!这又不是在皇城,可以找个零工什么的养家糊口,在这偏僻贫穷的村落里,荒了田地,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时近正午,农人扛着犁耙三三两两地归家。瞧见直愣愣立在田埂上的母子,纷纷转过脸交头接耳起来。虽然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谢天意却也看懂了他们嘴角挑起的轻蔑笑容。
  
  身材壮硕的汉子在她面前停下,浓密的眉毛紧皱成团:“怎么和贵儿站在这里?莫不是又没吃的了?”他的手微微抬起,却又在半途迅速垂下,声音愈发地小了起来,“你们先回家等着我。”
  
  汉子背了个竹篓来。里面是半袋米和沉甸甸的一堆红薯:“应该够你们吃几天了,没了我再想办法。也没敢拿得太多,你也知道笑梅她有点……”
  
  “我知道,我知道。”实际上连汉子姓名都一无所知的谢天意,圈着那堆吃的笑得很是狗腿。女子额前的细碎刘海被风微微拂开,清淡如同水墨的眉眼写意又生动。汉子微微红了面颊,旋即起身告辞。
  
  瞟一眼汉子奋力疾奔几乎要冲刺世界纪录的背影,谢天意朝贵儿和小白欢呼道:“有饭吃咯!”
  
  煮得粘稠的红薯粥,两人一狗吃得很是饱足。谢天意端着锅碗去锅灶洗刷,眼前突地白光一闪,小月老又阴魂不散地蹦跶出来。
  
  日落月升。谢天意把贵儿露在被褥外的手臂放进去,又找出两件破烂衣裳给小白垫了个狗窝。小白在她胳膊上蹭了蹭,乖巧地进窝睡了。把一人一狗安置妥当后,谢天意就出了门往屋后的坟地里去了。
  
  从家里到坟地也不过一里路的距离。亏得月朗星稀,不多时就寻到了座座隆起的坟包。小月老说今夜此时,目标男主就会从天而降,她只需在此地耐心等待便是。
  
  阵阵冷朔怪风在谢天意身周打着旋儿。谢天意却是神神在在,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坟包之间的草地上。她是已经死过一回的人了,在阎罗殿上什么面目可怖的小鬼没见过。别说这毫无来由的怪风吓不倒她,就算来了个把僵尸冤魂,她也能面不改色地跟他们say hello。
  
  正胡思乱想着,眼前突地有黑影急速掠过,伴着一声闷哼,直直掉落在不远处的小道上。谢天意拍拍屁股站起来去寻人。
  
  男子一身深色衣袍,眉目瞧得不太真切,只是在月光清辉之下,面色惨白与死人无异。谢天意这才理解了小月老说的从天而降是个什么意思。
  
  这一次两次都给弄了个半死的男主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男子的身材很是高大,抱回去肯定是不行了。背么,谢天意试了试,腿长差距过大果断放弃。最后她踮起男子的一只腿,用力拖拉起来。这一路倒也顺利,除了期间一块横在小路当中的石头,硬生生地硌在了男子的后脑。
  
  好容易回了家。贵儿还在酣睡,小白支愣着耳朵,吧嗒嗒小跑了过来。围着躺在地上的男子四处嗅了嗅,最后爬上他的胸口,冲着谢天意呜呜叫唤起来。
  
  谢天意仰脖灌了一大碗白水,这才蹲下身仔细打量这次任务中要搞定的男主。虽是沾染了些许尘土,这张脸仍当得上俊逸惊绝四字。如漆长发绾起成冠,脸侧线条锐利如同雕刻。只那斜斜上挑的眼尾,奇异地点了一撇嫣红,似是三月浅桃盛开其中,纷纷落落已是轻云闭月,流风回雪。
  
  谢天意只粗略地看了下这张脸。她的注意力很快集中在了男子的衣饰上。用了金银丝线织就繁复花纹的玄衣深袍,还有悬在腰间一块通体暗红的玉佩,怎么看都是值钱的物事。
  
  嗯,看来以后是饿不死了。
  
  小白仍趴在男子身上低声呜咽。谢天意拍拍脑袋,这才想起正事。男子脸色苍白,呼吸浅弱,外表却看不出丝毫伤痕。谢天意把小白抱下来,伸手扒拉起男子的衣袍。
  
  外袍,里衣,亵裤四处飞扬,男子被扒了个赤条条精光光。谢天意瞥一眼他双腿之间软绵绵的大晋江,眼神继续往精干的腰腹上逡巡。啧啧,这皮肤,这线条,这肌肉……谢天意肆意视0奸了个够本,这才注意到了男子的胸口处的青紫掌印。
  
  这应该就是重伤的因由了。谢天意叹口气,胡乱给他套上里衣,翻出一床破烂棉被让他将就这一夜。小白轻轻跑过来,脖子搁在男子的肩头,自来熟地躺了下来。
  
   正文 冷酷寡妇   谢天意起了个大早。
  
  她掂量着手里的这块玉佩。玉面上雕着两朵并蒂盛放的莲花,通体温润清透,迎着初升的日头看过去,隐约可见红丝流动其中。
  
  真是个好宝贝。可惜越宝贝的好东西,越容易被人惦记。
  
  也越容易让目标男主的仇家顺藤摸瓜找上门来。那时候别说男主死定,他们母子外加小白都得炮灰。
  
  可也不能老是靠着别人的接济过日子啊。谢天意挠挠脑袋,摸了块顺手的石头,直接将这宝贝砸了个碎碎平安。末了仍是有些不放心,费力在地上磨了一回,直到再看不清原来的样式。
  
  村子的西头连接着一处颇为繁闹的集镇。别问刚来两天的谢天意是怎么知道的,女主光环就是这么酷炫。喂饱了贵儿和小白,叮嘱他们乖乖留在家照看昏迷的青年,谢天意背着小竹篓,往集镇去了。
  
  典当铺里的伙计打量着这块磨损厉害的碎玉。质地是难得见的黄龙佳品,真真是可惜了。他抬起眼皮瞧一眼衣饰普通的女子:“活当死当?”
  
  谢天意略一迟疑:“……活当吧。”
  
  于是按手印拿钱走人。谢天意揣着几粒花生米大小的碎银,意气奋发奔向东头的菜市。鸡鸭鱼肉米,油盐酱醋茶,都快到我的碗里来。
  
  回到家里已近正午。累成狗的谢天意哼哧哼哧推开摇摇欲坠的烂木门:“我回来啦。在家有没有乖?”
  
  迎接她的是三双纯澈无辜的眼睛。谢天意晃晃脑袋。是的,她没有看错,昨晚还是一副死人样的青年此时搂了小白在怀里,脸上懵懂的神情和贵儿一般无二。
  
  不愧是目标男主。恢复能力真特么恐怖。
  
  呃,等等,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下一刻,青年扬眉启唇,嗓音低醇悦耳:“你是谁?我是谁?这是哪?”
  
  台词很经典。提示很明显。这家伙,失忆了。
  
  谢天意卸掉背篓,一个箭步冲上去紧紧攥住青年的手:“你是我的相公,你叫……呃对了你叫大白。我爱你的那天,就像风吹过田间,你是我的初恋不在苞米地就在麦田。我们约定好一生一世一起走,为爱不回头。”
  
  再伸手拉过贵儿:“这是我们的孩子。你看他长得多像你啊。”接收到青年疑惑的目光,贵儿咧开嘴巴笑得憨厚。鼻子下的两条长龙很是抢戏。
  
  “你不记得不要紧。以后我都会慢慢说给你听。”
  
  ——以后我都会慢慢编给你听。
  
  青年看向面色诚挚的素衣女子,眉间轻皱,眼尾薄红泛起轻漪,终于缓缓地点了头。
  
  这里背靠坟地,四处再无人家,家里多了个大男人的事情一时半会也不会被发现,更不用怕有人来戳破她编的谎话。谢天意最担心的倒是青年冷不丁地就恢复记忆了。衣裳被扒,玉佩被砸,还被骗是破落农家的男主人。这样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她能完成任务才怪。
  
  青年却是突地弯下腰,脸上现出痛苦神色。谢天意想起昨晚看到的那枚青紫掌印,正中胸口处,怕是多少伤及了心脉。她拧了个热汗巾出来,伸手就去扯青年的衣襟。
  
  “我们是夫妻嘛。你什么样子我没看过。”谢天意眨眨眼睛,脸上是再自然不过的表情。的确,该看的昨晚都看过了。
  
  青年默了默,眉目间仍有迟疑,却缓缓放下了挡在二人之间的手臂。
  
  胸口的伤处较之昨晚更可怖了些。青紫肿胀,只稍稍按压,青年便抿唇低低逸出一丝痛吟。这一掌明显是想要他的命,也不知他是什么来头,竟惹了如此丧病的仇家。
  
  进入这个空间才两天时间,谢天意许多事情还没有理顺。比如这具身体的老公是怎么死的,和那个接济他们母子的汉子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村里人看到她都会露出那样不屑的神情。还有这个目标男主的身份背景。以及在他身上种了一颗大草莓的仇家。
  
  搀扶青年躺到床上,谢天意把汗巾敷到他的伤处:“热敷能散瘀消肿。你先躺着,养伤要紧。”青年垂下眸子,长睫微抖,在眼底映下浅浅阴影。
  
  低低应了一声,嘴角却是难以觉察地轻翘起来。
  
  灶屋里飘出隐约的饭菜香味。许是太久没吃过肉食,贵儿捧着碗底舔了个干净。小白也趴在桌下有滋有味地啃着骨头。谢天意瞥一眼床上那人精致优雅的吃相,把黏在下巴上的米粒默默抠了下来。
  
  万里晴空。谢天意烧了一锅热水,要给贵儿好好洗个澡。脱掉了脏兮兮的衣裳,小孩瘦伶伶的手脚瞧得人心头发酸。这两天的接触下来,倒也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只是每次的答话只有寥寥几字,想来应是极少与人对话接触,
  
  谢天意手上的动作轻柔,一张清秀稚嫩的小脸渐渐现了出来。扑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脸颊两边现出浅浅的酒窝:“娘笑了,好看。”
  
  “你是娘的儿子,你也好看。”谢天意捏一下孩童的小脸蛋,弯腰给他套上衣裳。
  
  扎得齐整的小揪,干净秀气的脸畔,怎么看都是十足的小正太一枚。连着半躺养神的青年也是微微挑起了一角眉宇。
  
  夜色渐临。谢天意在地上铺了层干草,盖着薄被呼呼睡去。
  
  四下很是安静,只偶尔有模糊的一两声狗吠断续响起。身侧的孩童抱着他的一只胳膊睡得香甜。那睡在地上的女子在暗夜之中瞧得不大真切,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轮廓。
  
  青年低叹一声,阖上眼帘。
  
  时间如水流逝。已是春末夏初时节。青年的伤势逐渐好转,常端了个小竹椅坐在门前看灰蒙蒙的远山,一袭破烂短打也让他穿出几分脱尘气度。谢天意着实不知道这光秃秃的小山丘有什么好看的。她走近两步:“今天觉得怎么样?胸口可还疼么?”
  
  青年转过头来,面色平静无波,语调也是如常的温柔:“最近已不大疼了。得多亏了你在张大夫那里求的方子。”
  
  谢天意略弯了唇:“客气什么,你是我相公嘛。”她现在说起谎来比打嗝都自然,“相公啊……你可想起来些以前的事情?”
  
  沉墨般的眸子轻轻扫过女子略带了丝紧张的脸颊,青年嘴角微翘,却是不答谢天意的问题,修长手指轻轻拉住她的袖角:“我忘记的那些过去,娘子可否细说与我听听?”
  
  “呵呵,说来话长。”谢天意干笑两声,忽悠开始。
  
  “你原先是威震一方的街头小霸王,浩南是你的拜把兄弟,山鸡和大天二是你的左膀右臂,无人能及你的风头一二。而我是江南水乡的一朵娇花,只盼望有一双温柔手,能抚慰我内心的寂寞。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我们约定,要做彼此的天使一起守望天堂。”
  
  “你放弃所有,和我一起远走天涯。原以为在这个小村落里能开始新的生活,仇家却仍是不肯放过你。你受了重伤后便一直昏迷不醒。”谢天意泫然欲泣,演技十分到位,“为妻日日年年守在你的身边,终于等到你清醒过来。
  
  人设特点鲜明情节恰当合理且没有明显的逻辑漏洞。当真是个好故事。
  
  男子微微眯了眼眸,唇上沾染了薄雾般的笑意:“娘子如此情深,为夫定然不忘。”
  
  是夜。床上的男人孩子都已经安然入眠,谢天意则搂着小白暗自盘算着往后的生计。快要入夏了,还是得给一大一小添件薄衫才行。耳边却是突地传来一阵低低的叩门声。
  
  谢天意心头一紧,忙轻声走到门前:“谁啊?”
  
  “莫鱼,是我。”
  
  这声音并不陌生。是那个好心接济他们的汉子。
  
  谢天意松了口气,将门打开。汉子低声问她:“贵儿睡了吧?我有些话儿想跟你说。”谢天意回头看一眼睡得死沉的俩人,反手将门带上。
  
  四下蝉鸣起伏悠曳。汉子幽幽开口:“你和贵儿近来过得如何?笑梅疑心忒重,我抽不得空来。”
  
  “我们挺好的,多谢关心哈。”
  
  他却似没听到她的回答,只低着头自顾自地道:“我们打小一起长大,你也应该知道我对你的情意。如今我们各自成家,我看你过得不好,心里也不好受。莫鱼,我对你仍是……”
  
  得,敢情这是旧情难忘想来个死灰复燃啊。你特么忘不了青梅那就别结婚啊,现在算是怎么回事,想勾着老娘做小三?呵呵现在看起来,你家那位不是疑心太重,而是未卜先知呢。
  
  谢天意撇唇冷冷一笑,迅速截断汉子的话:“对不住啊,我对你可没有那份心思,半分都没有。你快些回家吧,深更半夜的,咱们这样教人瞧见了不好。”
  
  汉子原先就是憋了一肚子话来倾诉的。听了女子不留半分余地的话,一颗心晃晃悠悠地沉了下去。
  
  女子的容颜模糊不清,颈侧曲线却是修长优美。疏朗月光斑驳散落在那片细瓷般的白皙皮肤上,汉子瞪眼瞧着,喉头干涩发紧,脑袋里腾地起了一团火。
  
  见对方傻愣愣站着不作回应,谢天意耸耸肩膀转身就走。身子却别人从背后用力抱住。汉子的手臂将她的腰箍得紧紧的。她怎样都挣脱不得。
  
  炽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旁,汉子的嗓音颤抖喑哑:“莫鱼,我想你……很久了。”
  
  谢天意大惊。
  
  靠。
  
   正文 冷酷寡妇   身子被压在冰凉湿软的泥地上。谢天意的一颗心也渐渐地发了凉。
  
  汉子粗大的手掌直直探了过来。
  
  眼看着就要被袭胸。谢天意曲起左膝,狠狠撞上对方下0体。
  
  在女子防狼术里,攻击对方裆部是相当有用的。踢裆,抓裆,捏裆,掏裆,拿包甩裆,用石头砸裆,招式简单易上手,可根据自身状况灵活使用。同时杀伤力突破残暴等级,只挥手间,饿狼便成传说。
  
  离着攻击目标只差毫厘。压在她身上的汉子却是突地一声哀嚎,抱着胳膊歪倒一旁。突如其来的形势逆转,谢天意有些云里雾里,却仍是依着本能迅速起身飞奔。
  
  跑了两步,又咬牙折返回来,照着汉子裆部狠狠一脚。
  
  汉子连声惨叫,惊得村落里阵阵犬吠。
  
  黑暗之中,男子长身直立,淡薄的唇略弯,勾出一缕浅笑。
  
  将背抵着门板,谢天意大力喘了几口气,心脏却是愈发跳脱得厉害。劫后余生的安心感勾着鼻端一阵酸涩,眼泪不自觉地滴落下来。她抬了袖子胡乱抹了一通,再抬起眼,就瞧见站在身前的高大人影。
  
  他朝她走近两步。窗棱处透过几缕朦胧光线,隐约可见女子哭得皱皱巴巴的小脸。他有些怔住,将手指默然蜷于掌中。只有低沉嗓音缓缓铺陈开纷杂情绪:“你无碍吧?”
  
  女子垂首不答,却在下个瞬间,抬手用力拥抱住他。
  
  银色月光温柔倾落。
  
  耳边一阵啪嗒响动,同时伴着嗓音尖利的叫喊。谢天意小声嘟嚷着,万般不情愿地睁开了眼。
  
  男子安恬沉静的睡颜就在咫尺之间。鼻梁挺秀,唇色清淡,两人相拥卧于草堆上,男子的长臂轻轻环住她的肩膀。
  
  幸好两人的衣物都是完好的。谢天意正长长松了口气,就听见哐当一声,薄破的门板再经不住大力捶打,直挺挺地掉落下来。
  
  “……快说清楚了,俺家牛耿的伤是不是你……”薄唇细眼的笑梅蓦地睁大眼睛,骂骂咧咧的责问同时噎在了喉头。两个女子大眼瞪小眼。笑梅的一声尖叫堪比女高音歌唱家:“偷偷偷……偷汉子啦!”
  
  笑梅撒腿就跑,伴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想来不需多久,莫鱼偷汉子的事情就会传遍整个村子。想象着自己被关在猪笼再丢进水里活活淹死的场景,谢天意冷不禁地打了个寒颤。
  
  要逃走吗?重伤未愈的病人,营养不良的孩子,外加她这具瘦伶伶的身体。怎么看,都不是一个能够成功逃脱的组合。
  
  谢天意垂眼看向神色泰然的青年和懵懂无知的孩童,咬紧牙关,开始翻箱倒柜。
  
  她将一套玄色衣袍和几瓣碎玉递了过去:“这些都是你的东西。你不是我的相公,我说的那些往事也都是骗你的,我捡到你的时候,你身受重伤昏迷不醒,身上的穿戴便是这些。这块玉是我砸的,只剩了这几块,其他都被我典当换钱了。”
  
  “你往村子的西头走,那里是一处热闹的集镇。兴许会有知道你身份的人。啊对了,这玉佩上原先雕的是两朵莲花,你仔细记住了,或许能对寻回记忆有些帮助。”
  
  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堆,谢天意又转头去看仍在和小白玩闹的贵儿:“念在这段时间我对你还不错的份上,把贵儿一起带走吧。不知道待会儿事情会怎么发展,还是提防万一的好。瞧你来时的穿戴,定是非富即贵,贵儿有你护着,我很放心。”
  
  男子伸手接过衣物。敛眉垂眸,唇上却仍是凝着一抹笑。听了谢天意这番告白,面上丝毫惊讶之色也无,只拿手静静抚过那套玄衣,眼角赤色愈加明显。
  
  “灶屋那里有处破洞,你弯着腰便可通过。”谢天意抬起破旧木门顶上入口,“你们动作快些。我尽力争取多些时间。”
  
  与此同时,一阵吵吵嚷嚷的声响由远及近。
  
  村民们扛着犁耙铁锹匆匆赶来。每个人脸上都扬着几分莫名的兴奋。村里娇滴滴的小寡妇终于如他们预言的那般,耐不住寂寞偷了汉子了。
  
  谢天意梗着脖子拦在门前:“往常我们孤儿寡母饿得快死也不见一人来此,今天倒真是稀奇呢。”
  
  笑梅蹦跶着跳出来:“叔叔伯伯们,我刚才亲眼瞧见了,莫鱼和个汉子搂搂抱抱地睡在一起呢。”
  
  “呵呵。搂搂抱抱……”谢天意故意加重了咬字,抬眼去看手臂上缠了几道碎布条的牛耿,“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昨晚啊……”
  
  牛耿呼哧喘着呼气,一张大脸涨得紫红,迅速截断了谢天意的话:“是的,我昨晚也瞅到了。”
  
  自家男人给撑着腰,笑梅蹦跶得越发起劲:“那汉子肯定还在里面。大家伙一起去把他给揪出来!”
  
  村民之中又起了一阵骚动。男人们把各式农作用具挥舞得虎虎生风,妇女们更是交头接耳一脸等着看好戏的表情。谢天意眼神不闪不避,唇角斜挑几分:“若是里头没有人呢?污损我名声的罪责,谁来承担?”
  
  跟印象里总是唯唯诺诺的小寡妇不同,眼前的女子挺腰抬头,神色肃然。村民们开始低声私语,有些不确定起来。
  
  正在对峙之间,身后却传来突兀响动。木门应声而落,溅起尘埃星点。男子拉着小孩从里间缓步而出。玄衣绾发,姿态卓然。道是吟乔树之微风,饮高秋之坠露,韵姿天纵,清畏人知。
  
  男子唇线微抿,凝眸扫视而过。虽是未着一言,也教村民们畏畏缩缩地退了好几大步。
  
  谢天意的额头冒出粗喳喳的三条黑线。这脸啪啪啪打地,啧啧,真够酸爽。
  
  尖锐鸣叫划开寂静。
  
  空气之中起了细微的变化。伴着越来越清晰的窸窣声响,有什么事物在急急迫近。
  
  窄袖劲装的蒙面人悄然出现,将一众人等迅速包围其中。村民们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抖抖索索地挨成一团。
  
  其中一人上前两步,朝着青年扑通跪下:“主子,属下来晚了。”
  
  青年乌沉眸子微眯:“倒是与我预料的相差无几。”他松开贵儿的手,“我们走。”
  
  蒙面人顿了顿,迟疑开口:“主子,此处人等众多,您的行踪怕是……”
  
  “杀。”
  
  眼神轻飘飘扫过面露错愕的女子,青年的嗓音沉静淡漠。
  
  “一个不留。”
  
   正文 冷酷寡妇   包围圈在不断缩小。村民们在极度的恐慌之中,早已经忘记反抗和逃跑,只紧紧挨在一处。谢天意把吓傻的贵儿护在怀里,抬手遮住他的眼睛。
  
  真是日了狗了。
  
  本以为捡到失忆的温柔公子哥,却原来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魔头。
  
  本以为自己编的一堆谎话天衣无缝,那人却原来根本没失忆。配合着她各种蹩脚的演出,最后轻轻勾起淡唇,神情温柔又模糊:“娘子如此情深,为夫定然不忘。”
  
  这温柔却不过是假象。方才他越过众人,视线对上她的,墨色的眸子里只是淡漠。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即使是数十条人名,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个云淡风轻的“杀”字。
  
  谢天意一双眼睛通红。她不是穿着超短水手服站在高处大喊一声“代表月亮消灭你”的水冰月,也不是撕掉衣服就能立即变身内裤外穿的超人。故事里的主人公总是各种开挂,她却只有一个喜欢戴绿帽的不靠谱系统。
  
  ……等等。
  
  ……
  
  青帐软轿急急行于崎岖山道之中。
  
  沈流琛闭目假寐。轻微颠簸之间,有一样物事从他的袖中缓缓滑落。
  
  是一朵小小的栀子。这段时日倒是经常看见。一丛丛开得斑驳灿烂,女子常摘了来别在衣襟处。
  
  犹记得昨晚那温热颤抖的身子紧紧拥住自己的每个细节。先是细瘦的手臂缠绕上来,然后是细软头发轻轻擦过自己的脸颊,和着清浅似无的香气,还有微不可闻的抽噎。
  
  是否是那时的月光太过温柔。所以他才会着了魔般的,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将她大力纳入怀中。
  
  将那朵小花拈与指间,沈流琛的唇边勾起凉薄笑意。
  
  世人多有羁绊。求而不得,便生执念。他已一念成魔,早就堕身地狱。这世间细碎温暖,与他不过是浮光掠影,不如现在就一刀斩断,还得些许痛快。
  
  轿身却是陡然倾斜,细弱短暂的□□声断续响起。沈流琛寒眸微凛,飞身破轿而出。
  
  来者众多。乌帽皂靴,寒光毕现的剑尖仍在兀自滴着鲜血。而他的手下多已尸体横陈,只余了寥寥数人还在拼力挣扎。身着麒麟服的魁梧汉子朝沈流琛屈膝拜下:“皇上有令,请王爷速速回宫。”
  
  竟然来得这般快么。沈流琛眉间一跳,默然松开了手中长剑。
  
  荣华殿内染有淡淡和罗香气。一双保养得宜的青葱素手执着细针上下翻飞,锦缎之上有层层叠叠的花朵盛放开来。
  
  “太后,宸王已被寻回。”寂静之中,老内侍尖细的嗓音低低响起,“现正在夕云殿中。”
  
  那双手掌蓦地停了动作,一珠红色自指尖沁染开来。
  
  一众太监宫女早已悄然退了出去。华美空旷的大殿之中只余了对桌而坐的两人。沈流琛垂眸看向面前的碧色清酒,忽的抿唇笑道:“臣弟已有数年未和皇上同桌畅饮。此等美酒,臣弟只怕消受不起。”
  
  着了明黄龙袍的男子面色冷肃:“天下初定,朕无意养虎为患。你收养的门客死士,朕会在你死后一并诛杀。上次让你逃脱,是朕大意疏忽。此刻殿外已有数百弓箭手引弓待发,你插翅难逃。”
  
  沈流琛看向胞兄,面上笑意不减,也不再多言,只执起酒盏递到唇边。
  
  这不过是他早就预想到的结局。他本就意不在这天下,这么些年,他早就累了。
  
  却有通传急急来报:“太后驾到。”沈流琛手上动作一滞,微抬眼帘。
  
  仍是他记忆当中的脸,端庄美丽,只有眉梢眼角稍微沾染了几分岁月痕迹。神情慈和,眼神依旧不看向他,只朝着皇帝展颜笑道:“不知哀家这条命,可否换得兄弟和睦。”说罢,劈手夺过沈流琛手中酒盏。
  
  这突变发生得太过迅疾,来不及反应的兄弟二人,只得眼睁睁看着太后将那杯毒酒吞咽下去。
  
  剧毒入腹,太后当即吐出大口乌血,身子也跟着软软瘫倒下去。沈流琛怔怔地伸出了手,却只指尖触到她的一角袖袍。皇帝跪地揽住太后,嘶哑了嗓音大喊道:“快传太医!”
  
  太后的眼神渐渐涣散开来,脸上的笑意却是温柔的:“你幼时曾与我说过,这皇宫何其无趣,终有一天你要走遍这繁华天下。琛儿,哀家只望你一生平安喜乐。”
  
  沈流琛蓦地睁大眼睛。胸口处的旧伤隐隐作痛,喉头翻涌起甜腥气味。他跄踉起身,恍然摇了摇头,两点冰凉水痕默然滴落。
  
  祁国皇帝以专情为世人乐道,膝下二位皇子,皆由皇后所出。太子沈流安才德英明,文武兼备,便连皇帝也拈须赞一句龙章凤姿佳质天成。二皇子沈流琛才情显昭,却只顾流连玩乐,寝宫内丝竹管弦之音日夜不息。
  
  太子在二十那年得了重疾,太医署齐齐跪下一片,哀呼已尽全力。帝后拉着太子的手,眉目黯然。沈流琛心有不忍,撩袍跪下:“太子福泽深厚,定然无碍。父皇母后切莫太过哀伤,儿臣愿分担一二。”
  
  青花瓶子砰然碎裂。祁帝愤怒咆哮:“分担一二?你怎及太子分毫!”
  
  飞溅开来的一角碎片划开沈流琛的脸颊。有温热液体缓缓滑落。沈流琛勾唇微笑,躬身告退。
  
  幸得寻到西泽神药,太子得以起死回生。祁帝崩后,太子顺承即位。登基大典之上,沈流琛看向笑得欣慰的母后,心中默然一痛。母后,我要做到何种地步,你才会用这样的眼光看向我?
  
  他的势力悄悄壮大起来,盘根错节,隐隐有威胁新帝之势。新帝察觉,出手重伤了他。他拼死逃出,最终昏迷倒地。
  
  再无天子仪态,皇帝搂住母亲渐渐发凉的身子哭得像个孩童:“您到底还是偏爱皇弟。为了保全他的性命,竟不惜做到如此。许他一世自由,却将朕这一生困在寂寥宫殿之中。母后,您对朕太不公平。”
  
  男子撕心的哭喊声中,一群飞鸟振翅而过。沈流琛垮了肩膀,终于颓唐跪下。
  
  清聆寺。
  
  面相慈悲的方丈看向跪在地上的青年:“施主,出家之后便需了结红尘诸事,你可决定好了?”
  
  青年面色憔悴,墨色瞳仁如同死水,只安静地跪伏下去。
  
  方丈长叹,唤弟子抱了一套僧袍过来:“换上僧袍,剃礼即刻开始。”
  
  青年默然起身,修长手指拉开腰带。小沙弥很是眼尖,捡起了从他衣袍里掉下的一样东西道:“这是什么?”
  
  沈流琛抬起眼来。那是一朵干枯泛黄的栀子。本来那日在软轿之中他是要随手丢弃的,却又不知为何,鬼使神差般地将它放进了衣襟里。他颤抖着手指接过。
  
  那个寂静深夜里,女子灿若星辰的眼睛,温柔长久的拥抱,还有自己渐渐乱了章法的心跳。
  
  也许他早就心动。
  
  沈流琛抬手遮住眼睛,喉头发出低声呜咽。一切都已太迟。他总是这般错过。直到空无一物之时,才晓得原先幸福就近在咫尺。
  
  方丈在他身后双手合十,低唱一声佛号,深沉空远:“阿弥陀佛。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和合,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施主尘缘未了,如今回头,尚且不算太晚。”
  
  烈日当空。沈流琛翻身下马,眼前是空旷平地。破旧的屋舍已经坍塌,只余了一堆砖瓦留在原处。
  
  那些细琐平和的时光已然不在,所有都能定局。沈流琛抿唇苦笑,跄踉跌坐在地。
  
  “傻瓜,我们搬家了。”头顶传来脆朗朗的女声。
  
  沈流琛怔怔抬起脸来。
  
  让我们把时间调回到沈流琛下令屠村的那天。本来已经做好准备交待在这了,谢天意却是突然灵光一闪,想起这个任务开始之前,小月老曾对她说过的一段话。
  
  “作为完成任务的奖励,您将获得一个心愿礼包。除了强制改变任务的设定以外,可以在这个空间里任意使用喔。”
  
  我那个去!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于是谢天意雄赳赳气昂昂地站直身子,抬起手臂高喊道:“德玛西亚请赐予我力量吧!”
  
  蒙面人OS:这女人疯了。
  
  村民OS:莫鱼疯了。
  
  嗓音够高亢,力道也十足,只是除了空中缓缓移动的几朵浮云,再没有其他事物给出丝毫反应。谢天意红了张老脸,后知后觉地挠挠头发:“对不住啊亢奋过头了。小月老快滚粗,我要许愿!”
  
  平地忽的起了一阵怪风。蒙面人被卷入其中,嗷嗷喊叫着被送去远处。
  
  事后应谢天意的强烈要求,小月老将目标男主沈流琛的杯具人生大略说了。本是深爱彼此的母子,却因着不懂表达,才会各自苦痛至此。谢天意沉默了片刻,才问小月老道:“这个任务算是失败了吧?”
  
  小月老却是高深莫测地一笑:“不妨,再等等。”
  
  于是她留在此处,终于在这一日,等到了神色憔悴的男子。
  
  他瘦了许多。玄色长袍沾染了许多尘土,往常梳得齐整的长发也松散垂落肩头。只那双墨色深眸,隐约有星点泪光流转其中。
  
  “你没死?”他开口,一把好听的嗓子沙哑颤抖。
  
  谢天意眨眨眼睛,正想编个为什么自己能大难不死的故事。眼前的光线却是突然暗了下来。
  
  男子的深吻倾覆下来。
  
  “我好想你。”
  
   正文 邪魅女侠   掖城最繁华的街道上。
  
  谢天意托着包糖炒栗子,边吃边逛。嫌弃腰间的佩剑累赘碍事,干脆解下来扔给在旁作陪的男子。相貌英俊的男子好脾气地一笑,伸手拂开她脸旁的几缕碎发。
  
  前面呼啦啦围了几圈看杂耍的,谢天意兴冲冲地挤了进去。男子短叹一声,急急跟着左突右冲,却是再寻不到女子的身影。
  
  躲到无人的死巷角落里,谢天意抹了两把热汗。本来陷在一片混沌之中,再一睁眼,就已经身处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身边还有个笑得一脸宠溺的男人问她要不要吃些零嘴儿。
  
  大脑当机了一秒。谢天意迅速给出了本能反应:“要。”
  
  吸取了上两次的惨痛教训,这次任务刚一开始,谢天意就躲到了这个没人的地方,召唤小月老要求给出前情提要。业务能力显著提高的小月老挠挠稀疏的头发,给出了几段走马灯般的影像。
  
  院落之中火光四起,短促的惨叫声不时响起。少年躲在屏风后面瑟瑟发抖。忽的一道沉闷声响,母亲瘫倒在地,破碎的脸上犹自带着惊恐的神情。少年捂住嘴巴,眼泪大颗滑落。
  
  夜终于亮了。少年移开手掌,虎口处已被他咬得血肉模糊。有沉稳脚步声缓缓接近,然后屏风倒下,伴着深深叹息,一只宽大手掌轻轻抚上少年头顶:“好好活着,替你父母报仇。”
  
  接着画面一转。少年独自在烈日下练习着剑术。突地一块石子飞来,正好砸到他的额角。在少年身后,三两个师兄弟正乐不可支:“都说这小哑巴被灭了满门之后,就吓得不会说话了。如今看来,这传闻倒是真的呢。”
  
  少年神情冷淡,回身欲走。身后却有脆生生的嗓音道:“再看见你们欺负他,我就告诉爹爹去,让他罚你们每人一顿鞭子!”那几个弟子连忙堆着笑脸讨饶:“师妹莫急,我们不过开玩笑罢了。”
  
  女童再不搭理他们,只上前几步去拉少年的袖子。少年下意识地回身垂眸,粉雕玉砌的小娃娃笑得甚是甜美。看到他额上明显的红痕,惊呼着伸出手指。
  
  挡住左眼的额发被轻轻拨开。女童微微睁大眼睛:“你的眼睛……”少年略一愣怔,急急向后退去。他天生异眼,左眼瞳仁的颜色甚是浅淡,自投入师门后不知被多少师兄弟嫌弃取笑过。甚至有人因此说他是天煞孤星,父母亲都是被他克死的。
  
  “很美啊。像是天上的星子一样呢!”下一刻,女童舒展眉目,朝他绽开纯真笑颜。
  
  画面继续跳转。早樱初绽,倚靠在树下的少年递给女孩一张纸条:你的生辰快要到了,想要什么礼物?女孩歪着头苦思了片刻,突地眼睛一亮:“哈哈我想到啦,我想要师兄亲口祝我生辰快乐!”
  
  生辰那日,女孩揽着大堆礼物,神情虽是欢喜,眉目间却隐有期盼。可是直到日落月升,也没见到那人的身影。赌气睡下,夜半时分却听到临着后园的窗户处传来轻扣声响。
  
  她赤脚下床,打开窗户。月光下是少年模糊俊美的脸。
  
  “……生……辰……”
  
  女孩蓦然睁大眼睛。
  
  少年艰难吐清字眼。失语许久,嗓音蒙上几分嘶哑,神情却极是认真:“生……生辰……快乐……”
  
  和着微凉夜风,纷纷樱花如雪洒落。
  
  再然后便是气氛凝重的正堂上。众多弟子分列两排,少年跪与正中。上首位的师父神情肃冷:“昨夜本门至宝六尘心诀被盗,经过查探,并无来去可疑痕迹。应是门内弟子监守自盗。泽宴,昨晚便是你负责看守天光阁。”
  
  少年暗自咬紧牙关,默然不语。
  
  “你父生前与我交好,自你家出了那般的祸事后,为师怜你孤苦,将你留在身边悉心□□。为师知你报仇心切,若能将秘笈快快交回,我便网开一面,再不另行追究。”
  
  一片死寂之中,女孩嗫嚅开口:“师兄,将东西拿出来吧。爹爹都发话了,说不会责罚你的。”
  
  少年手脚发凉,抬眼看她,费力启唇道:“我……没……”
  
  女孩垂下眼帘,嗓音愈加低了下去:“师兄,快拿出来吧。”
  
  却原来连你也不相信我么。少年握紧的手掌蓦然松开,颓然垮下了肩膀。盛怒的师父甩袖发话:“鞭笞二十,逐出师门。”
  
  寒冷雨夜中,伤痕累累的少年被丢出门外。吱呀一声,铜钉铁门紧紧闭阖。伤处是火辣辣的疼,浇在身上的雨点却又冰凉彻骨。少年面色惨白,索性翻转了身子,任雨水将自己淋个湿透。
  
  撑着油纸伞的红衣少女顿住脚步。
  
  最后的影像里,是在当空皓月之下,左脸戴着银色面具的青年长身直立,手执纸扇,微勾起一侧唇角。淡唇似含情脉脉,狭长眼眸却是冰冷似刀。
  
  一众人等挥舞着刀剑迅疾靠近。青年漫不经心地挥出袖袍。
  
  大片红色蔓延开来。
  
  谢天意揉揉眼睛。本来看到青梅竹马这样的老桥段还暗自高兴了一把,却没想到目标男主后期黑化成杀人魔头了,任务难度相较从前只增不减。谢天意捧着脸蛋发射星星眼:“亲爱的小月老啊,上次的任务顺利完成,有没有什么礼包之类的奖励啊?给开个挂也成啊。”
  
  “身为武林盟主的女儿,还有武功高强的未婚夫充作保镖,这难道不是啊啊啊啊……”
  
  不给就不给,谢天意懒得听它逼逼叨,飞起一脚直接踢上高空。这次用上了几分功力,小月老惨叫着在远处化成了一个点。
  
  炮灰未婚夫寻她不着,正急得满头大汗,一脸机灵相的娇俏女子已不知从何处溜达过来,手里还提着两包糕点:“娘亲一直很喜欢珍味轩的芙蓉糕。买的人太多,我好容易才挤进去呢。”
  
  先前那股子掺杂了几丝恼意的焦灼,都在看见女子明媚的笑靥时丢在了脑后。宋临山轻轻握住女子的手:“这会儿子人多,寻不见你,我着急得很。以后可千万不能再像这样丢下我自个儿跑了。”
  
  这句话隐有双关。谢天意可不敢轻易答应,只咧开嘴巴傻笑带过。照着目前形势来看,为了完成任务,丢下他跑了这事儿再次发生的概率很大。
  
  两人拉着手回了家。她那武林盟主的爹已经在正堂内坐定。浮开碧色茶叶,浅啜一口,再开口时神色凝重:“罗刹教近来动作颇多,恐怕江湖要再掀腥风血雨。此次以老夫为首,众多武林正派人士集结不破山,围剿罗刹教总坛。”
  
  鹰眼看向郎才女貌的一双璧人,面上的神情稍稍柔缓了几分:“你们婚期将至,这次就不必去了。留在家中置办婚礼事宜吧。”
  
  不待身边人给出回应,谢天意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婚礼推迟几天不要紧的,求爹爹带女儿同去吧。一来可以长长见识,二来女儿也希望能尽上微薄绵力。”
  
  搞笑啊,像这样能和黑化男主面对面王见王的宝贵机会,她才不会轻易放弃咧。
  
  宋临山也跟着跪下:“徒弟也请同行。”
  
  景鹤拈须沉吟,终于点头同意:“也罢。有你护着良辰,为师也可全力应战。”
  
  三日之后,数百武林人士,由武林盟主景鹤率领,浩浩荡荡奔赴不破山。
  
  山路陡峭,又兼着夜色临近,更显阴森非常。夜鹰凄鸣之声此起彼落,好似厉鬼哭嚎。众人点起火把拾阶而上。谢天意攀着宋临山的胳膊,勉力跟上大部队的行进速度。
  
  暗夜之中浮起许多黑点,迎面刮来的山风也夹了丝腥臭气味。与此同时,模糊的女子娇媚笑声遥遥传来,惊得夜鸟振翅疾飞,更显鬼谲非常。黑点眨眼间迅疾而至,原来是许多个头颇大的蝙蝠。挟着劲风怪叫扑来,尖牙利爪擦过众人的脸侧颈畔。
  
  众人手忙脚乱地扑打着蝙蝠。景鹤最为镇定,随手抓住几只摔打在岩石上高声喊道:“此物最怕火光,大家快拿火把驱赶。”众人听令,那些蝙蝠终于吱吱怪叫着飞退。
  
  谢天意有宋临山护着,倒也得以周全。这么一番折腾,人心已是有些浮躁。兼着那阵女子笑声忽的拔高了声调,正如指甲呲啦划过石壁,听得人毛骨悚然。笑声忽远忽近不可捉摸,散布山中,却又似近在咫尺。
  
  前行队伍却是突地起了阵骚动。众人抓耳挠腮,片刻忽又惨叫起来。被蝙蝠弄伤的地方奇痒,略一抓挠,大片血肉便脱落下来,直痛得人大声嘶叫。
  
  浮云轻移,山间倾落朦胧月光,前方山路之中清晰现出一双人影。其中一个墨发红衣,皓白脚腕上层层叠叠的银铃,眉目虽然瞧得不太真切,却也能预见定然是张绝色的脸。
  
  另一人,轻袍缓带,列松如翠,长发遮住大半面容,只那半边银色面具若隐若现。
  
  景鹤眉头紧蹙,叮嘱众人道:“这便是罗刹教的左右护法。二人武功深不可测,大家万不可掉以轻心!”话音未落,那两道人影便已杀入大队之中,所过之处,鲜血四溅。
  
  宋临山护着谢天意急急后退。谢天意乖乖跟上。眼下目标男主正杀红了眼,她要是贸然突进,估计连个自我介绍还没说完,已经被捅成了蜂窝煤。
  
  身后伴着阵阵幽香,疾风突至。宋临山咬牙回身迎击。女子身形极快,暗夜之中只见红影拂动,宋临山的防守已现败势。谢天意想着自己这具身体也是习过武的,便要拔剑上前帮忙。
  
  正低头间,眼前出现一角浅袍。谢天意慌忙抬头,青年的半张脸隐在阴影之中,只那淡色的唇,似笑非笑。她愣怔住,不由地后退两步。山路本就狭窄,这下一脚踏空,她直直向下坠去。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不破山本就以山势险要闻名。若是掉落,绝无生还理由。“所以你一定要紧紧跟在我身后啊。”临行前,宋临山对着谢天意如此叮嘱道。
  
  谢天意短叹。这个炮灰未婚夫,还真是乌鸦嘴啊。
  
  “师兄……”女子的手臂徒劳抬起。那低低一声呼唤迅速湮没在黑暗之中。
  
   正文 邪魅女侠   早春的风还是有些料峭,谢天意下意识地抱紧胳膊。梦里边两个酷炫狂霸拽的男人各端着盘鸡块,面目狰狞地问她:“快说,要黄金脆皮鸡还是吮指原味鸡?”
  
  谢天意砸吧着嘴巴正想说都要都要,母上大人就不知道从哪钻了出来,挥舞着菜刀问她怎么还不回家。谢天意的心一揪,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再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谢天意心下觉得有些不对。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竟然能毫发无损,说是人品爆发外加女主光环加持,未免都太过扯淡。
  
  除非。
  
  谢天意心下咯噔一声,抬起眼来。
  
  晴空当照,日光倾洒,灼灼花林绵延数里。偶有风过,卷起层叠花瓣,恍若下了场纷扬细雪。林中有一人,鸭青长衫,墨发用同色的锦带松松绑了,隐约可见线条锐利的侧脸。
  
  虽看不见神情,但这削直背影在热闹花海之中显得极为寂寥。谢天意眨眨眼睛,缓步靠近。
  
  听到身后动静,秦泽宴眸光微暗,握住酒盏的修长手指默然收紧。
  
  目标男主就在自己眼前,一派闲适地自斟自饮。谢天意盯着对方轻抿酒水的薄唇,暗自摸了把饿瘪的肚子,试探道:“师兄,谢谢你救了我。”
  
  不待青年回答,空气里突地浮动阵阵暗香,有女子咯咯娇笑声模糊传来:“见着这丫头落了崖,竟然也跟着不管不顾地跳了下去。共事多年,今日才知冷面冷心的右护法,原来也是个痴男子。”
  
  “只不过这般一来,便是彻底打乱了教主的计谋。右护法可想好了如何应对?”
  
  秦泽宴面色不动:“教主那里,我自有担待。”
  
  笑声愈加飘远,林子里重新安静下来。谢天意心中暗喜。目标男主奋不顾身地出手相救,八成是旧情难忘,眼前这形势真是一片大好啊。
  
  正沾沾自喜,目标男主接下来的话却是兜头给她泼了盆凉水。那双狭长眼眸冷冷锁住她,嗓音不带丝毫情绪:“三日之后,我送你出谷。此间道路错杂,休想逃走。”
  
  谢天意怔怔问道:“为什么要是三天之后?”
  
  对方眼眸微眯,薄唇略挑,语调愈发森然:“你不必知道。”
  
  气氛很是尴尬。谢天意干咳两声找话道:“这樱花林很美呢。”
  
  “树下埋葬的尸骸越多,樱花便越是开得灿烂。生前无论何种风光,死后不过都充作了花树的肥料。”秦泽宴面上现出几分讥讽,拂袍离开。
  
  行了几步,他听到身后传来女子低低叹息:“师兄,那件事是我做错。我应该相信你的。”
  
  远去的脚步声略停滞了一瞬,复又堪堪走远。谢天意长叹口气,懒懒歪倒在落花铺就的林地上。在这待三天倒是不成问题,也算是个能和目标男主亲近的好时机。但是大兄弟你倒是给安排好食宿再走啊!
  
  暗夜来临。天上几点黯淡的星子,林间疏影寥寥,像是什么怪物的利爪。想起昨天那些恐怖的大蝙蝠,谢天意咬咬牙,捡了根断枝探起路来。果然跟秦泽宴说的一样,七拐八绕的岔路到处都是。走了没半个时辰,已是身处乱林之间,浮云蔽空,四下黑寂,唯有远处传来几声动物的长嚎。
  
  谢天意这时才真的害怕起来。那些死人鬼魂什么的倒是不在话下,只是她自小最怕蛇鼠之类,天知道除了蝙蝠之外,罗刹教还养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怪物。被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可就不好玩了。
  
  “师兄……秦泽宴……”明知道对方不可能听到,她仍是抖索着嗓音唤道。
  
  意料之外的,身后传来清晰嗓音,清冷如凝霜:“我跟你说过的,休想逃走。”谢天意心头一热,眼泪差些滚落下来,转身朝着高大劲削的身影狠狠捣了一拳过去:“那你好歹给我安排个睡觉的地方啊魂淡!”
  
  那身影闷哼一声,略晃了晃,直直跌落与地。
  
  啊咧。
  
  什么情况?
  
  武力值爆满的魔教护法就被这么被KO了?
  
  谢天意被唬了一跳,忙去摇晃秦泽宴的身子:“喂快起来啊万事好商量大不了让你打回来啊!”
  
  等不来回应,谢天意愈加心急起来。穿书的女主把男主给亲手干掉了,这么狗血的剧情就算是棒子剧也不敢这么写啊!
  
  头顶忽的传来女子模糊轻叹。
  
  花林深处有处小小木屋。长烛燃起,带起噼啪轻响。谢天意瞧着替秦泽宴细细揩去头顶细汗的红衣女子,呐呐开口:“我那一拳,不是故意的。”
  
  朦胧烛光之下,红衣女子的魅惑笑颜略有些不真实:“与你无关。本来就硬生生受了教主三掌,再加上今天正好是噬毒发作的日子,即便性子再是隐忍,身子也是扛不住的。”
  
  “噬毒?”谢天意不解地睁大眼睛。
  
  十年前。
  
  身子骨本来就弱,挨了鞭子又遭雨淋,少女将他带回教中,那时秦泽宴的呼吸已经很是浅弱。教主见他神台还有一丝清明,便问他可想活。少年本是默然,突地握了双拳,咬牙点头。
  
  教主寻了个不为外人所知的狠厉方子。半月之后,深袍散发唇色苍白的少年终于打开紧闭的屋门稳稳走了出来。后来,教中弟子从那屋子中抬出巨大浴桶,隐隐散出腥甜气味的暗色液体,还有毒虫毒草不下百种。
  
  “人是挺了过来,在教主的调0教下功力也是一日千里。只是那救命方子太过阴毒,每月月底,秦泽宴都要遭受噬骨之痛。一夜折磨下来,堪堪三日是无力运功的。”
  
  谢天意心神一凛。还记得白日里问他为何要等到三日后才能离开,青年唇线冷漠地告诉她:“你不必知道。”
  
  红衣女子挑亮灯芯,脸上笑意愈发意味深长:“右护法这次为了救你,耽误了教主的大计,惹得他老人家震怒。他硬生生受了惩戒,不顾噬毒马上就要发作,执意过来寻你。”
  
  “这些年来,右护法丝毫不曾提及过往。只是在不破山最向阳处,栽种了许多樱花树。每年早春,山谷花开若雪。景姑娘,右护法的心,十年之间,一直都是如此。”
  
  女子眼角恍有泪光。眉目仍是妖娆,笑意却甚是温柔。
  
  谢天意心念微动:“你是不是……?”
  
  女子不答,暗香拂过,那片红影已是不见。谢天意垂眸看着面色惨白的青年,想起任务开始最初,鬼使神差般的,她多嘴问了一句道:“景良辰和秦泽宴本来是怎样的结局?”
  
  “景良辰和宋临山成婚。半年之后,景鹤召令众多武林正派攻破罗刹教,秦泽宴力竭身死。”小月老这样回答。
  
  谢天意心下酸涩,伸手拨开青年额发,摘掉罩在他左脸上的银色面具。
  
  秦泽宴额上密密冷汗滚落,身上骨节发出咯咯脆响。想必是痛极,薄唇已被咬破,逸出斑斑血痕。虽是如此,仍是咬紧牙关不置一语。
  
  尘世之间,凡人各有苦痛。却因着那微渺念头,仍愿意饱尝煎熬。秦泽宴,当年你选择了活,除了为报灭门之仇,是否还有其他因由。
  
  到了后半夜,秦泽宴的呼吸终于安稳了些,只是身上的衣衫都被冷汗浸透,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谢天意从屋子里翻出一套衣裳,开始动作熟练地扒拉起青年的腰带。
  
  秦泽宴从梦靥中艰难醒转。微抬了眼皮,就看见谢天意神情猥琐地对自己上下其手。而自己早已□□。
  
  “你在做什么?”秦泽宴静静开口。经了那番折腾,嗓音很是干涩沙哑。
  
  “我帮你换衣服呢。你躺着就好。”女子的语调在自然不过。
  
  那双滑腻的手在自己身上毫不忌讳的四处游走。秦泽宴只觉下腹突地燃起了一把火,烧得胸腔里一颗心也乱跳得厉害。这感受十足陌生,还带着难言的煎熬折磨。
  
  谢天意看着某物隐隐有抬头之势,硬着头皮讪笑道:“年轻人体力就是好啊。”
  
  屋内安静下来。只余了衣物窸窣声响。
  
  一夜里基本没睡。直到天光敞亮,谢天意实在扛不住,才趴着桌子呼呼睡去。这一觉睡得饱足,待到日落西山才堪堪醒转。谢天意怔怔看着身下的床榻,掀开薄被走出屋去。
  
  青年独坐花林之中,神情略显孤零。左眼瞳仁色泽浅淡,映着落日余晖,有种琉璃般的清透纯澈。
  
  时光倏然。他已在此处看了十年的樱花和落日。
  
  谢天意缓缓走过去,坐在他的身旁:“这些年,我很想你。”她将头轻轻靠在对方的肩膀。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的僵直,但是直到最后,秦泽宴没有推开她。
  
  秦泽宴垂眸看着女子花瓣般的朱唇,喉头略涩,最终将眼神默然移开。
  
  三天很快过去。秦泽宴仍是神情清冷,默然揽住女子细腰,脚尖轻踮,纵身向山上飞去。飒飒疾风扑面而来,谢天意将头埋进对方宽阔胸膛。
  
  “半月后便是我的婚期。师兄,良辰的去留,由你决定。”分别的时候,谢天意背对对方,咬牙说出这句。
  
  走得老远,她方才回头去看。
  
  青年遥遥站立原处,面目模糊,再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