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好大一个坑!   第1章好大一个坑!
  
  唐晓榆从昏迷中醒过来时,身上哪儿哪儿都疼得够呛。她想起来,昏迷前她正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上艰难地跋涉。然后发生了什么?
  
  下着大雨,路灯全黑,见鬼的马路当中有个好大的坑!然后她一脚踩空……
  
  哎哟娘喂,居然没摔死!
  
  唐晓榆眼睛还没睁开,就伸着爪子乱摸,摸到了熟悉的鼓鼓囊囊的背包,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睁开眼,入目是一片苍青色的天,没有一点杂色,不见一丝云彩,蓝湛湛的,看得人心里发怵。
  
  自己昏过去多久了?不会是整整一晚上吧。薇薇看到地上那大坑怎么还不下来找她,让她在地上晕了一夜?
  
  唐晓榆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触手粘粘湿湿的,拿到眼前一看,果然指尖上沾了不少血。
  
  但在下一眼,唐晓榆惊叫了一声。
  
  这只手小小的,指甲里满是污泥,掌心有数个厚茧,谁偷了她那双细细白白的漂亮双手?
  
  唐晓榆从地上坐起来,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
  
  厚如铜钱的硬麻布上还打了几个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补丁,跟手一样缩水几圈的脏兮兮的脚上是一双破破烂烂的草鞋。她伸手在胸前摸了摸,C罩杯的胸部没有了,平平板板的小胸脯还没发育,且透着几分营养不良。
  
  唐晓榆顿时泪流满面,抱着自己没被缩小的大包大叫了好几声,才总算勉强恢复了点理智。
  
  这是怎么个情况?
  
  她不过是摔了一跤就摔到了别人的身体里?还是个半大小孩儿的身体里?她原来的身体到哪里去了?
  
  拼着一身的痛,唐晓榆站起来,费力地把自己的背包扛起来,脚步蹒跚地向山下走。
  
  这山还是原来的那座山,如果她没记错,山脚下就有一条小溪,她得先……她的手机呢?
  
  唐晓榆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属于她的私人财物,上下摸了摸,这上下前后都透风的小破衣衫什么东西都藏不了,自然也不可能藏着她的手机。
  
  趴在地上找了半天,才在一块石头后面找到了跌得不成样子的手机。
  
  四千块啊!唐晓榆心疼得直抽抽,只能把手机的残骸塞进背包的边袋。
  
  千辛万苦爬到小溪旁,她从包里抽出小毛巾先狠狠洗了把脸。
  
  明澈的溪水映出她的脸蛋来。
  
  又瘦又黑又黄,看着不过七八岁的样子,不过这五官她还是熟悉的。
  
  唐晓榆看着自己的倒影,仿佛见到了十五六前的自己的照片,不过那时候她的小脸还是白白嫩嫩带着点婴儿肥的,一点不像现在这样……
  
  这衣服的样式十分古怪,头发用草绳绑着,又长又乱,还有点枯黄。
  
  唐晓榆抬起头,看了看本应十分熟悉的四周。
  
  这条小溪的位置虽对,但比原来的宽了许多,也深了不少。
  
  不远的山顶上原来有三座在山脚上抬头就可见的水泥仿古亭子,也一点看不见了。
  
  山林较以前浓密了许多,枝叶繁茂招展,浓绿欲滴,林子里不时有些索索的声响传来,让她心中升起不安及不详的预感。
  
  唐晓榆想从包里把自己带的一套换洗衣服拿出来穿上,但想了一想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就算她有干净衣服,以现在的身材,穿上也是个笑话。
  
  她重新扛起背包,小心翼翼地顺着溪流的方向向前走去。
  
  走了约半小时,她终于到了山口,然后在山口那里,看见了一块不大但是十分醒目的石碑。
  
  上头乌漆漆的三个字:“阳明山”
  
  阳明山?
  
  这里不是应该叫凤鸣山吗?
  
  唐晓榆突然打了个激灵,她想起来,这山口原来是没有这块碑的。
  
  石碑四周估计是有人定期清理的,杂草不多,但碑座底下长着青苔,看着不像是新立的石碑,应该有些年头了。
  
  唐晓榆还在低头研究,突然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和纷杂的人声。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她第一时间没有想到呼救,反而转身跑了几步,将自己藏在了两块大石夹成的石缝里。
  
  外头走过十几个腿上全是泥的庄户人,有汉子也有媳妇,居然里头还有两个道姑打扮的女人。
  
  唐晓榆竖着耳朵听他们边走边说。
  
  “都找了一晚上了,别是被山上的野兽叼跑了吧。”
  
  “别扯了,就这小山上有狍子獐子,但从来没什么吃人的猛兽,就是怕昨儿雨下得太大,小鱼在山里迷了路绕不出来。”
  
  “你这婆子也瞎胡咧咧,小鱼打小在山里头长大的,就这么大的山,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我倒是担心路上滑,她摔到哪儿受伤了。”
  
  “是啊,那么大的雨,好好的孩子也能淋出个好歹来,何况是小鱼那么体弱的。”
  
  “唐嫂子也够命苦的,丈夫早早儿就没了,跟前就只剩这么个命根子了,还……唉……”
  
  唐嫂子,晓榆,这些人是来找她的?
  
  唐晓榆越听越迷糊,可是现在的又明明不是她。
  
  “有劳各位乡亲,还是请大家再找找,唐娘子托身在清心观里也不容易,眼下都急晕过去几回了。若能把小鱼找回来,咱们全观上下都感念大家伙儿帮忙。”说话的这位是个年轻的道姑,她连连对这些乡民行礼。
  
  “仙姑说什么呢,好歹也是大家看着长大的娃娃,咱们分手再去寻,死活都得把人给找到。”
  
  乡民们轰然叫了一声,拖着疲惫的身体四下又散开了。
  
  唐晓榆怔怔在缩在石缝里半天,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她来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的时间里,穿越到了一个跟她同名同姓的小姑娘的身体里。
  
  这个小姑娘有个寡妇娘,寄居在一个叫清心观的地方,看样子也是个有上顿没下顿的清贫人家。
  
  唐晓榆眨了眨眼睛,如果回到原来的地方再摔一回,她还有没有机会回到现代去?
  
   正文 坑爹的新生活   第2章坑爹的新生活
  
  唐晓榆不是个会冲动的人,一来她记不清楚摔下来的地方,二来她也不能肯定再摔一次会不会摔回去。万一真摔死了怎么办?或者掉到远古洪荒年代更可怕……
  
  她定了定神,背包是她从现代带来的东西,是她唯一与现代相连的宝贝,自然不能丢了,让人看见也说不清楚。她趁着大家都散了,走到石碑后头,拿了块碎石刨了个坑,先把背包藏起来再说。
  
  好在下过透雨,泥土松软,石块尖利,她刨了十来分钟就把背包埋好了。
  
  用力把地面踩实,又移了几块青苔泥铺在上头,唐晓榆看着布置得也算天衣无缝,这才松了口气。
  
  她坐在石碑处等着被人发现,心头微松的时候,痛感从每块肌肉每块骨头里翻出来,霸道地侵袭着她的神经。
  
  一直紧抿着双唇的唐晓榆渐渐松开双唇,从小声的啜泣变成了号啕大哭。
  
  疼,疼得受不了。
  
  还有惊慌、害怕,对陌生时空和未来的恐惧。
  
  哭得累了,她在疼痛中渐渐睡着了,连急促而杂沓的脚步声也没听到,就这样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唐晓榆总算醒了过来。
  
  她周身都疼,身上还干热干热的。唐晓榆一瞬间以为自己躺在和薇薇订好的镇上的小旅馆的床上,哑着嗓子叫了一声:“薇薇……”
  
  “小鱼!”耳边带着惊喜的呼唤像把重锤砸在她的脑仁里,咣咣地来回反复在脑壳里回荡。
  
  唐晓榆发着烧,神智还不太清醒,她有些木然地转过眼睛,将视线对上声音的来源。
  
  视线渐渐有了焦距,她看见一位神情憔悴的年轻妇人正一脸惊喜中带着忐忑的盯着她。
  
  “小鱼你总算醒了,吓死娘了,怎么样,还有哪里疼?”这妇人梳着髻,眉目清秀,只是带着几分愁苦之色,看模样也不过才二十五六岁,跟她出事前也差不太多。
  
  唐晓榆用力眨了眨眼睛,晕倒之前那些不可思议,完全无法用科学解释的诡异经历从脑海里层层翻腾出来,叵测高深地上下扑腾,搅得她本来就疼的头更疼了。
  
  这一定是梦吧,她摔伤了脑子,所以产生了幻境。
  
  “水……”唐晓榆闭上眼睛,想着,再睡一会,等下次睁开眼睛一切又会恢复正常了。
  
  清凉的水度入口中,她艰难地喝了两口,又要沉沉地睡过去。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听到有人在一旁小声说话。
  
  “大夫,刚刚她说话了,她真的说话了。”这是刚刚说她是她娘的那个年轻妇人,一边抽泣一边欣喜地说,“她从来没开过口,我还当再也听不到她说话了。”
  
  “小鱼这是因祸得福啊。”听着笑声,应该是个年纪大的男人,“小鱼命大福大,早年不会说话,许是哪里淤塞,这一跤摔的,将络脉跌通了也说不定。唐娘子就别多想了,给她好好补补身子才是。”
  
  “是是是,多谢李大夫。”年轻妇人欢喜地说,“小鱼一直痴痴傻傻的,我也不指着她将来能怎的,只求能听她唤我一声娘,我便是死……呸呸,说这不吉利的话作甚。定是我天天在观里诚心祈祷,上天听着了,成全了我。”
  
  再说什么,唐晓榆已经听不见了。在沉入梦乡之前,她愤愤地想,个贼老天,把我变成个小孩子也就算了,怎么还是个傻子呢?
  
  唐晓榆十分灰心失望,因为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她并没有如愿回到现代去。睁开眼睛时,入目的依旧是那个陈旧逼仄的小屋,面对的依旧是那个瘦弱又年轻的寡妇娘。
  
  不过,她娘对她可真好。
  
  在古代,没有男人靠着,没有娘家接济,一个年轻女人抚养一个傻女儿这么些年,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女儿终究将来是要嫁人的,她如果没有这个负累,现在的生活一定会好许多。
  
  看着唐娘子一眼热切的期盼,唐晓榆低头喝了一口掺了蜜糖的白粥,低低地唤了一声:“娘。”
  
  唐娘子顿时哭如飞雨,抱着唐晓榆哭出声来。
  
  唐晓榆只能木呆呆地被她抱着,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含混不清的话语,然后一小口一小口地在唐娘子的怀里把甜粥喝完。
  
  “还要。”
  
  她轻轻推了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寡妇娘,将空碗递了过去。
  
  唐娘子听女儿开口叫“娘”已是欢喜得快要死去,现在见平日呆呆傻傻的女儿居然也知道跟她要添饭,更是喜不自胜。
  
  忙用袖子擦了擦脸,喜兹兹地端碗去盛粥。
  
  唐晓榆坐在床上,眉头拧在一处,想着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既然以前她是痴痴傻傻的话也不会说,那么她不记得以前的事,不认得以前的人也算是合逻辑的吧。
  
  穿帮的可能性极低!
  
  唐晓榆定了定神,抬头看着唐娘子一脸幸福地捧着陶碗走了进来。
  
  其实她也不是多想吃东西,只不过是要将唐娘子支开好理理思路。眼下的情形对她来说还是有利的,只要自己别表现太过份,应该不会引起人们的怀疑。现下最要紧的,还是要弄清楚自己到底穿到了哪个朝代,家里都还有些什么人,有些什么背景,靠什么做营生……
  
  早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她当年一定不会去选农学院,应该去读中国古代史!
  
  唐晓榆挠头。
  
  除了唐宋元明清,她所知的真是相当有限啊……还大多是野史。
  
  她小心翼翼地探问,唐娘子欣喜之下,哪里知道女儿的身子里换了个瓤子,还道她当真是摔了一跌把傻病给摔没了,自然是有一说二,恨不得一昔之间将所有事都她知晓,再不是傻子。
  
  唐晓榆这才知道自己的名字跟以前那个还是有差别的。
  
  小鱼,塘里的小鱼儿。
  
  这跟她的身份倒是合拍了不少。
  
  从树变成鱼,好歹是能自由活动的不是?
  
  唐小鱼泪流满面地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
  
  至于身世亲眷关系,更是乏善可陈。
  
  唐小鱼的爹叫唐明诚,原来在京城里做些生意。后来生意做不下去了,便带着妻女回乡打算投奔父母,怎奈都快到巴郡了,在山路上遇到了劫匪,为了保护妻儿,唐明诚只身将六七个贼人引开,便再也没能回来。
  
  唐娘子等了五天也没等到丈夫的消息,知道是凶多吉少,无奈之下,只得自己带着女儿往家里去。
  
  唐家庄离巴郡只有五六十里路,等她好不容易带着女儿找到了庄子上,见到了唐明诚的父母,却被公婆给撵了出去。
  
  唐明诚少年离家,这媳妇是自己个儿找的,没有父母之命,唐父唐母自然不肯认。
  
  唐娘子见了他们又说明诚被匪贼杀害了,他们更加不肯接受,只说这小娘子是骗子,将她和怀里一脸呆傻的女童儿一起打了出去。
  
  唐娘子走投无路,带着小鱼走到了几十里外的阳明山,清心观的观主可怜她,收留了她们母女在观中居住。
  
  小鱼瘦弱,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已经十岁的孩子看起来就像七八岁,又瘦又矮。虽然平日傻呆呆的,但是不疯不闹,不声不响的,加上周边村子里的人都很淳朴良善,也没有孩子欺负她,反而不少村民会偷偷给她塞点吃食。日子虽艰难,母女相依,倒也平平静静地过了五年。
  
  小鱼问起外婆家的事,唐娘子只说她娘家姓陈,至于娘家还有什么人在哪里她一概不说,唐小鱼猜,十之八|九,她这便宜娘是跟娘家闹翻了,说不定是跟她爹唐明诚私奔的!
  
  唐娘子哪里承认,一再强调当年她嫁与唐明诚是有三媒六证,唐明诚也写信回家得到二老同意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唐家不肯承认,非要说她是无媒无凭的,不认她这个唐家媳妇。
  
  小鱼心里说,儿子死了,媳妇又拖着个傻子孙女来投奔,唐家定然是要赖掉的。省了两个人的口粮,还不会坏了唐家的名声。
  
  谁家家里有了个傻子,将来说亲娶媳妇都会艰难些的。
  
  人性便是如此,你也不能说他们做得就错,听着唐娘子说的,那唐家生计也并不宽裕,人口又多,唐明诚离家早,跟家里长辈也不怎么亲近。
  
  小鱼只能伸手拍拍唐娘子的后背,便当是安慰了。
  
  这清心观不大,只住着五个道姑,观主名叫慈心,已经有五十多岁了,余下两个三十多岁的,一个名叫静言,一个名叫静安,那天便是她们央了乡民遍山找小鱼的。除了这两个主事的道姑,还有两个小的,是静言在山下捡到的一对孤儿姐妹,一个只有八岁,一个十一岁。
  
  小鱼好了,观里最开心的,除了唐娘子,便是这两个姐妹了。
  
  常思是姐姐,常宁是妹妹,虽说是姐妹,容貌并不大相像。姐姐眉清目秀是个美人儿,妹妹浓眉大眼憨态可掬。二人每天忙完了手中的活计,便要来寻小鱼说话。
  
  阳明村属江陵县治下,民风淳朴得很。当年村上有个富户,专事收购贩卖山上的药材,家里在县城开了两间生药铺子,生意十分红火。后来子孙有出息,经科考挣到了官身,家业越来越红火。这清心观一开始就是人家出资供奉的,后来那家人搬去了巴郡,观里便只靠着每年一次的供奉银子过活。这些年下来,银子越收越少,观里的日子也就越来越艰难。
  
  好在观里还有一点地,可以种些蔬菜换油盐,只是观里都是女子,又不方便请男人过来帮工,所以也就这么紧巴巴地凑和着过了。
  
  唐娘子就负责伺弄观后头一个七八分地的菜园子,平素里帮着洒扫缝补。
  
  小鱼看过那块菜园子,无非种着些芥韭豆子。观里没有荤腥,大人还行,小孩子吃久了自然对生长发育不好。小鱼吃了几天粗米淡菜,嘴里发淡发苦,想吃点好的哪那么容易。
  
  她再活一次,上无片瓦,下无寸地的日子实在遭罪,总得做点什么,让她们的生活环境变好些才行。
  
  当务之急,先把大背包给扛回来才行。
  
   正文 盘点家当   第3章盘点家当
  
  古人没有夜生活,为了省点油钱,太阳落山便要上床睡觉的。小鱼儿等着唐娘子呼吸平稳睡沉了之后,摸黑穿了草鞋,悄悄溜出门去。
  
  这夜是个晴天,漫天星光璀璨,将夜幕映出淡淡的幽蓝,就算她小时候也是在农村里长大的,都没有见过这么璀璨耀目,美丽得不能直视的星空。唐小鱼深深呼吸了一口纯天然无污染绝对健康环保的空气,缩着身子,抽开门栓,像只兔子一样窜出了门。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她头一回出观,她却知道界碑在哪个方向,要打哪条路走。小鱼想,或许是因为这身子以前的主人是个傻子,心思单纯,身体的本能反而比常人都强,估计她的记忆都靠的是身体而非脑子。
  
  不管怎么样,唐小鱼还是顺利地走到了石碑旁,费力地将背包扒出来,然后又费力地将看起来比她还高的背包给一点点拖了回去。
  
  菜园子里有唧唧虫鸣,虽是深夜,星光月光挥洒下来,还是将世间万事映得清晰可辨。
  
  唐小鱼贴着院墙根儿坐到地上,紧张地拉开背包,把里头的东西一件件都掏了出来。
  
  换洗的衣服现在是用不上的,得收起来。IPAD也不能用,这里没办法插电,这玩意顶多能当面大点的镜子使。唐小鱼叹了口气,把IPAD和衣服放到一块儿去。
  
  背包最下头,是一只塑料箱子,里头放着这次要带去太平的种子。土豆、玉米和花生,还有一包菜种。
  
  太平那儿有她导师的实验基地,这次要实验的改良种子早就送了过去,这些是她从老师的地里挑出来的几个,本想着到了基地之后就在屋子后头辟一小块地,种出来做对比实验的,没想到现在成了她的救命宝贝。
  
  唐小鱼小心地摸着种子,双手合什,感谢上苍。
  
  这个世道,什么都没用,有地有粮食才能好好地活下去啊。
  
  唐小鱼从侧袋里把坏了的手机拿出来,小心地拆下了挂在上头的手机挂坠。
  
  那是一只双色琉璃的小鲤鱼,鱼身鲜亮红透,下头是一片小小的碧绿荷叶,荷叶上凝着两颗露珠。
  
  虽然是她只花了二十块钱买来的,但在这儿,说不定很值钱。
  
  唐小鱼抿了抿嘴,将来说不定能拿它换几亩地。
  
  跟衣裳放在一块儿的还有几串平素她喜欢戴的手串,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图着漂亮好看。
  
  一串粉晶,一串绿幽灵,还有一串红珊瑚。这些东西也不知道在这里是什么价,但想也知道,这些玩意儿要是露出来,大半是来催命的。唐小鱼看了又看,小心地把它们裹到衣服里头去了。
  
  观里头家徒四壁,空空荡荡也藏不了东西。唐小鱼绕了几圈也找不到合适藏包的地方,只能又找了个角落刨了个坑,把可怜的背包又给埋了。
  
  只希望这包质量好点,别太早发霉烂掉。
  
  唐小鱼忙了好一阵子,才将三块土豆,一包玉米和一包花生种子分别包好,塞到床板下头,然后睡下。
  
  一大早,唐娘子也没舍得叫女儿起床,自己先去喂鸡。
  
  因为小鱼摔破了头,又摔醒了脑子,村里人都说是神迹,里长特地让人送了两只母鸡到观里,让唐娘子喂着好下鸡蛋给小鱼补身子。
  
  这可是大礼,唐娘子感激得不行,把那两只母鸡当公主一样伺候着,只不过送过来三四天了,也没下出一颗蛋来,唐娘子急得要命。
  
  小鱼趁着娘不在的时候把昨儿自己悄悄磨的尖竹刀拿出来,先把土豆按芽眼切了块,端到屋外自己早就选好的地里种了下去。
  
  她穿过来的时候,正是八月间,没想到穿过来之后,变成了农历八月,也就是九月份,天气还有些热,却是种土豆最好的时节。
  
  小鱼手上的种薯只有三颗,她算了算,按着以前的实验数据,这三颗土豆种下去,管理得好大概能收百十来斤,留下一半再作种,过三个月她就有土豆可以吃了。
  
  巴郡偏西南,这里的作物还是以稻为主,一年两季,产量低,耗的人工也多。小鱼也观察过了,她这位娘以前大概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虽然肯吃苦,但缠了小脚,体力也差,农活干得乱七八糟的,也就弄弄菜园子还行,要让她下田种粮食,实在是指望不上。
  
  要说清心观也挺浪费,当年那家富户圈出来足足一个小山丘给观里,除了盖了几间房子,山后头还有十几亩地荒着。大约是那几位仙姑每天要修行,又不肯雇人去开荒种田,所以好好一个小土丘,硬是荒草满地,衬得本来就没什么香火的道观更显萧瑟落败。
  
  常思对她说过,这片荒田都是观里的私产,是不用交税的。唐小鱼也知道,唐宋时的官家多信佛尊道的,有给和尚道士授田的,但因为她没看过这里的田地法规,对具体的政策也不了解,所以也就只能听着观里头的人来说。
  
  清心观里,真正的道姑也就慈心、静言、静安三个,朝廷分再多的田给她们,她们也不可能自己去种地,不过因为不用交赋税,这些田荒着也就荒着,并没有放多少心思打理。唐小鱼看着都心疼。
  
  这么多的地,能种出多少东西来啊!
  
  她抽空跑去找慈眉善目的慈心师太,问能不能开一小块地种点粮食。观里粮食本就紧张,慈心没想到小鱼小小年纪就能想着要自力更生,虽然她不信小鱼说能种出供观里人都能吃饱的粮食,但对小鱼想自立的想法还是很支持的。那地荒着也是荒着,她小小年纪能伺弄几分地?慈心师太也就点头了。
  
  小鱼喜不自禁,去相近的农家借了锄头便要去开荒。
  
  土豆的生长期很快,三个月便能成熟。冬天寒冷,虽然冬天也有法子令土豆发芽生长,但那成本时间也花费太大,她还是打算等到开春三四月再种,在这之前,便要将地开垦出来。那小小的菜园子,收了土豆之后,正好拿来种花生。
  
  小鱼美美地策划了半天,才发现开荒可不是件轻松的活计。她年纪小,身体瘦弱,一个人根本开不出多少地来。
  
  垂头丧气回了家,唐娘子已经做了饭等她了。见她两手都磨出了血泡,心疼得又落了泪,说什么也不肯让她自己去开荒地。
  
  “娘啊,咱们不能总是靠着师太们赏口饭吃。”小鱼叹了一口气,坐在床上由着唐娘子拿针给她挑血泡。
  
  “是娘对不起你。”唐娘子垂头抹泪,“你本不该过这样的日子,是娘没本事。”
  
  “娘您别哭啊,是我以前傻乎乎地拖累了您。”小鱼笨拙地拿手背去擦她的眼泪,“我总要长大的,咱们不能这样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地过日子,咱们有手有脚,跟人家也不差什么,只要勤快些,总会一天过得好似一天。庄户人也没那么多想头,能吃饱穿暖,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再有您陪着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唐娘子没想到自己的傻丫头年纪小小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安慰她,不觉感慨:“小鱼说的也在理,观里对咱们帮扶够多的了,总也不能蹭着人家一辈子。明儿娘跟你一块去开地,若真能多种些粮食出来,也是对师太们多年照拂的报答。”
  
  小鱼乐了。
  
  听常思常宁姐妹们说过,之前唐娘子总是愁眉不展,郁郁寡欢的,这固然是因为她身如飘萍,无倚无靠的,其中大半原因,还在小鱼的身上。如今多找些事做,让她振奋起来,总好过天天自怨自艾地闷出病来。
  
  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便只有这个不离不弃,尽心尽力照顾着她的娘了。
  
  虽然年纪太轻了点,这声“娘”叫出来还真有点不大自在。
  
  “对了,娘啊,这两天您把那两只鸡从窝里撵出来,让它们多晒晒太阳,别总在窝里趴着了。”小鱼临睡前对唐娘子说。
  
  唐娘子为了那两只鸡,特地盖了个窝棚,每天吃食都端到棚子里,别提多殷勤了。那两只是刚开窝的母鸡,太阳见得少,自然不爱下蛋。唐娘子以前大概没养过鸡,并不知道这里头的关窍。小鱼也没跟她说细,只觉得周身酸疼,头一歪,就先睡过去了。
  
   正文 美味很简单   第4章美味很简单
  
  到了第二日,唐娘子果真将两只鸡都从窝里撵了出来,直接将鸡带到观后头让它们自己刨地找吃食,自己跟着女儿去拔草翻地。
  
  每天虽然进展极慢,但母女俩都没放弃。唐娘子甚至到村里去打听,看哪家还有多余的稻种,她想帮人缝补衣服换一点来。
  
  唐家傻丫头要开地的消息就这么传开了,村里人听了之后惊奇之下又多了几分钦佩。
  
  唐娘子身娇体弱,一看就不是做农活的,唐小鱼更是又瘦又小,只怕还扛不动锄头。小鱼儿因祸得福,把傻病跌没了,却又想着要开荒种地自给自足。庄户人最喜欢的就是勤快老实的人家,她们母女能有这志气,又肯吃苦,自然得了不少好感。
  
  里长也觉得那两只鸡没白送,唐家的小妞妞是个老实孩子,当下便找了几户人家,商量着抽空帮这对母女把地给开出来。
  
  母女二人开荒的确很难,但换成做惯地里活计的汉子们,自然是轻松不在话下。
  
  那几户人家轮流过来,抽一个时辰帮忙,没过半个月,就帮着开出两亩地来。
  
  唐娘子感激极了,自家又没有东西好招待,便将攒了半个月的鸡蛋用竹篮装了,亲自到里长家里道谢。
  
  阳明村的住户里有七八成都姓杨,里长杨三爷年过四旬,在村里极富威望。鸡蛋他收了一半,留了一半给唐娘子说:“这蛋本就是给娃娃补身子用的,帮你们垦块地也不费多少事儿,你们孤儿寡母的日子也艰难,等将来地里有了收成,再请大家吃一顿也就是了。”
  
  唐娘子千恩万谢地回来,对唐小鱼说了一番,娘儿俩感慨了一下乡亲们的恩情,各自洗洗睡了不说。
  
  这之后,小鱼每日也有一个鸡蛋吃了,白天下地干活,帮着唐娘子管理菜园子,照顾自己的土豆苗,唐娘子终于有空帮人缝补衣服。她农活虽然不行,但针指功夫相当出色,帮人做鞋面子绣出来的花样都是庄户人家见都没见过的新鲜样子。一来二去,唐娘子的女红的手艺名声传遍阳明村,不少姑娘媳妇的,都好来清心观里,跟着唐娘子一道儿做活计,有些不会补的衣裳,甚至姑娘要做的小件嫁妆绣活也都来找唐娘子帮忙。
  
  唐娘子感谢村里人帮着找人救人又帮着开荒,先前不肯收人铜钱,可庄户人家又不好意思白用唐娘子的工,便将铜钱换成家里的米面,小菜和一些时新的瓜果送来。小鱼儿沾光,很是改善了伙食。
  
  连观里的师太们也跟着吃了一些。
  
  天越来越凉的时候,地里的土豆也能收了。
  
  唐小鱼也没叫人帮忙,自己把土豆全起了出来。这地方地力够肥,小鱼平日追肥也舍得,土豆的收成比她原先想得还好。一个个胖大厚实,品质极佳。小鱼乐得合不拢嘴。小山一堆的土豆几乎全能作种。
  
  唐小鱼挑挑捡捡,拾出来十几颗品相不大好的留下来吃,其他的便送到早早挖好的地窖里存着,留等开春了便可以种下去。
  
  如今已经入冬,气温下降得快,小菜园里也没什么菜可以种的。唐小鱼找出菜种包,在里头居然发现了大白菜种子,十分欣喜。
  
  这儿也有白菜,但现在都已经收了,冬天种不了。而且口感粗糙很不好吃。
  
  如果冬天能种白菜,产量高,又能越冬,可比别的蔬菜都要好。
  
  唐小鱼便在暖和的屋子里育白菜苗,等苗育出来,再移栽到地里去。
  
  一天冷似一天,庄户人早歇了活计,手上没了农活的姑娘媳妇们平素无事,来找唐娘子的更多了两成。
  
  她们跟着唐娘子学新花样,又跟着学打新式样的络子,没事唠唠家常,倒也轻松惬意。
  
  这里头数杨进宝家媳妇儿和东头杨四爷家的女儿跟唐娘子关系处得最好。杨进宝家离清心观近,平常也挺照顾她们母女,开始小鱼翻地用的锄头还是跟杨进宝媳妇借来的。进宝媳妇生了四个儿子,就没一个闺女,对小鱼是真心疼的,见进屋这么久也没见着孩子,便忍不住开口来问。
  
  “小鱼儿又窜哪儿玩去了?外头天可冷了,你让她没事别出去,小心冻着了。这丁大点的孩子要是得了风寒可是要命的。”
  
  唐娘子笑了一声:“谢谢她婶子惦记,这孩子就是闲不住,她说今儿园子里的菘菜可以割了,说是想去割一颗来煮着吃呢。”
  
  进宝媳妇便是一愣:“这时节还有菘菜在地里头?怕是长老了吃不得了吧。”
  
  唐娘子脸上一红:“她婶子你是知道的,我也不懂地里这些活计,那菜园子我以前种得就不好,现在全都教给小鱼管着,倒是比我在的时候强了几分。”
  
  “那是,我瞧着小鱼就是天生的农家媳妇,年纪虽小,可是勤快又聪明,我上回来还去看过,你那小菜园子如今给她拾掇得有模有样,比咱们家的菜园子都强。”一个媳妇大声说笑起来,“小鱼她娘,你们家小鱼这两个月又蹿个子了,眉眼也长开了些,我瞧着,那模样可俊了。将来不知道哪家的小子有那样好福气能娶回家里当媳妇呢。”
  
  一屋子女人都笑了起来。
  
  唐娘子虽然也在笑,不过那笑容有些勉强,眉尖也微微蹙了起来。
  
  那时已过了晌,屋里正热闹着,唐小鱼带着常思常宁姐妹两个走了进来。唐小鱼抱了一撂陶碗,姐妹俩一起拎了一口大陶罐子,罐口还冒着热气,一掀帘子,人还没进屋,那香味扑鼻地窜了进来。
  
  “各位婶婶姐姐们,先歇一会,喝口热汤暖暖身子!”
  
  唐小鱼声音清亮,从神态到声音都显得精神气儿十足。
  
  从前那个呆呆木木,不声不响的瘦弱小丫头,不过几个月,脸上已经添了些肉,一对乌溜溜的眼珠明润亮泽,竟成了个灵气的小姑娘。虽是常能见着,但一屋子大小媳妇姑娘们还是忍不住叽叽喳喳再夸一番。
  
  这汤其实是极简单的,唐小鱼砍了棵白菜,取了一半切成丝儿,汤是用山里拾来的蕈子和木耳熬的,加了些青盐,点了一点点荤油。
  
  难得的是这汤热乎,白菜鲜甜细腻,少了她们平日里吃的菘菜里成丝成缕的滓子,口感极好。
  
  杨四家的女儿过年十六,就要嫁到西头上泉村去,那儿比阳明村上富裕,夫家有几亩果园,条件相当好。杨四想给女儿陪送得好些,去了婆家也能有分体面。杨四媳妇看中唐娘子的绣活,便备了厚厚的礼,下了血本请唐娘子帮着绣嫁妆。这些女人里头,也就杨四家闺女天天过来跟唐娘子一道儿做活,跟小鱼也是熟了的。见大家对这菘菜汤赞不绝口的,便笑了起来。
  
  “好吃吧!小鱼妹妹可厉害了,你们瞧瞧咱村上还有哪家有现割的菘菜吃?偏她种的又脆又甜,吃到嘴里一点渣滓也没有。”
  
  “是呢是呢。大冬天能吃上鲜菜可不简单。”进宝媳妇是从外乡嫁过来的,又时常跟着杨进宝去县城里赶集,还当真见过些市面,探头看了看那陶罐里的菜叶子,啧啧叹道:“平日里吃个菘菜也不当个事了,但这天寒地冻的时候,这菜若卖到城里的,只怕不换到个天价钱。小鱼你烧这一大锅汤给我们,还真是糟蹋了。”
  
  唐小鱼笑了一声说:“婶子您说啥呢。这菜种出来就是给人吃的,这些日子多亏了乡里乡亲的帮着,我跟我娘才有地种,有菜吃,你们又每天来陪我娘说话玩笑,不过请大家喝一点点子菜汤,说起来我都觉得臊得慌。”
  
  唐娘子看了女儿一眼,嘴角微抿,面上露出一丝笑来。
  
  进宝媳妇把小鱼搂在怀里心啊肉啊的一通叫:“小鱼娘,你看你家小鱼多稀罕人啊,聪明勤快嘴巴又甜。不如这样吧,我家老三跟她年纪差不多大,干脆把你家小鱼给我们家当媳妇吧,我一定拿她当亲闺女待!”
  
  唐娘子忙笑着说:“嫂子你疼她是她福气,只不过这孩子虽然爹不在了,上头还有爷奶,凡事……总要等她认祖归宗了才能定。”说着,面上怔忪,眼圈一红,眼瞅着又要落下泪来。
  
  唐娘子的遭遇村上的人大多知道的,同情之余,对唐家人都没什么好感。进宝媳妇一拍炕沿儿说:“那对老不死的坑货,你理他们作甚?你这么好的媳妇,小鱼这么好的孙女儿,他们不要那是他们眼瞎没那个福命。嫡亲亲的骨肉都往外头推不管死活,俩老货就是冷心的,你们只管在这儿住着,就算他们八抬大轿央你回去,你也莫回。”
  
  唐娘子垂着头,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针线,细细地叹了口气:“那是她爹的心愿啊。”
  
  唐家说不得,一说唐娘子就要落泪。眼见着时候也不早了,这些媳妇们也没了心情,个个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先告辞了。小鱼和唐娘子送到清心观的后门门前儿。杨四家闺女特特落人半步,凑到小鱼的跟前道:“好妹子,那菘菜籽儿能给姐姐点不?等过年我离了家,想再吃就吃不着了。”见小鱼犹豫,她急着说,“不白得你的,我拿两块好料子跟你换。”
  
  小鱼噗地笑起来:“巧儿姐,我天天做农活儿,只求料子厚实耐穿,你那绫绸料子我哪里能穿得的。菜籽儿不是不能给,只是我眼下也没了,要等这批菜结籽才能得。而且这菘菜跟咱们平日的种法又不大一样,我即便给了你菜籽儿,没人教你还是种不出来。”
  
  杨巧儿嘴一撇:“小鱼儿你少拿话吓唬人,我打小儿跟我爹娘下地,什么没种过?菘菜是最容易不过的,你若舍不得给那就算了,以后我回门,带了好果子也不给你吃。”
  
  小鱼嘿嘿笑着,抱着杨巧儿的胳膊晃:“好姐姐,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你会种,啥都会。等我得了菜籽儿头一份就给你留着。”
  
  杨巧儿笑了起来:“这还差不多。”说着将小鱼搂了说,“也不是非要你的菜籽儿,我嫁出去了之后不能时常回来,你若有心,能给我爹娘送两棵鲜菜就好,姐姐我就算忘了给别人带果子吃,也绝忘不了你的。”
  
  小鱼知道杨巧儿的性情,刀子嘴豆腐心,特别的利落直率,想着年后巧儿嫁出去,便难得见了,心里也有些难过。
  
  “四叔四婶那儿我会常去瞅一眼,若是你嫂子敢对他们不好,我就托人给你捎信去。”
  
  杨巧儿双眉一竖,叉着腰说:“对,要是她敢对我爹娘不好,你就捎信来,我带人回来揍她!”
  
  “带谁来?姐夫吗?”
  
  杨巧儿脸一红,追着小鱼打。
  
  唐娘子看着两个丫头玩闹,心里一暖,但随即又微蹙起了双眉。
  
   正文 知识就是力量   第5章知识就是力量
  
  收拾完锅碗,唐小鱼搓着手进了屋,见她娘正坐在炕上发呆,手边上推着还没做完的活计,一脸的愁云。
  
  “娘啊,你怎么了,又不开心了?”
  
  唐娘子回了神,招手叫小鱼来炕上坐着。
  
  “你年岁也大了,今儿你婶子的话你也听着了,以后的事咱们也该多想着些才是。”
  
  突然听到唐娘子说这些,小鱼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想要给她说婆家了?
  
  她才十岁!十岁!
  
  算下来不过是上小学四年级的年纪,还是弱弱的幼苗一支!她不会想把她现在就嫁出去吧!
  
  还是不是亲娘了?
  
  唐小鱼一头扑到唐娘子怀里头,哇一声哭了出来:“娘你别不要我!”
  
  唐娘子被她一嗓子嚎得吓了一跳:“你说什么呢,我哪里说过不要你了?”
  
  “你别把我送到别人家去,我不要给人当媳妇。”唐小鱼有些慌了,她来到这世上,最亲的人就是唐娘子,对她最无私的人也是唐娘子,她叫她一声娘,是真的把她当亲人来待的,要是唐娘子想把她卖给人家当媳妇,那她这辈子可就完了。
  
  “娘,我有手有脚有技术,现在虽然难了点,等我把土豆玉米种出来,就能换好多钱,够咱们好好过日子的。将来我有钱了给你盖大房子住,买丫鬟伺候你,让你有肉吃,有绸子衣裳穿……真的,你要信我,我一定能赚到钱的!”
  
  “胡说什么,谁要把你送别人家去了。”唐娘子明白过味儿来,又好气又好笑,心里带着几分酸涩,搂着小鱼轻拍她的后背道,“你是娘的命根子,哪能随便就将你嫁到这山沟乡野里?必是要找家世清白,人品出众的方能安心,最好是士子……”
  
  娘喂,她在做什么梦呢?
  
  唐小鱼眉头拧成乱七八糟的一团,她是听出来了,唐娘子这是压根没打算在阳明村子里找女婿。人家不挑捡她们也就算了,她还挑捡起来。不过唐娘子抱着这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也不错,最起码,她这几年是安全无虞的。
  
  “你成天在外头野野着,明儿开始,娘教你识字吧。”
  
  唐小鱼的眉头还没舒展开,唐娘子又一道雷把她两条眉头打结在了一起。
  
  “娘啊,你还识字?”
  
  乡间识字的人可稀罕,更别说唐娘子一个妇道。庄户人家极少有人会送孩子读书,女孩子更加没有机会。唐小鱼眼珠子转了转,忍不住开口问道:“娘啊,您以前难不成是个大家小姐?”
  
  唐娘子伸手在她头上轻轻一拍:“什么大姐,我哪有那福气。不过是我打小给人当丫鬟,主家心慈,我伺候小姐们进女学,跟着学过一些。”
  
  这还算合理。
  
  然后唐小鱼看到唐娘子从床头抽出一本破旧的《道德经》,和颜悦色地对她说:“咱们就先从认字开始学吧。”
  
  唐娘子本想着小鱼已经十岁,启蒙太晚,只盼着她能多识些字,将来也能知道大道好歹,不至于如乡野村妇一样只看得见眼底下一指宽的事儿,明理知义,进退有距,将来年长嫁人可以配得上夫家见识,不会被人嫌弃了去。
  
  却没想到唐小鱼的进益比她想像得快了许多。虽然写得字歪歪爬爬总是缺横少捺,但认字认得快,记得牢,不过学了两个月,竟然能磕磕巴巴把一本《道德经》背下一半来,缺字少句地也能默点出来,这叫唐娘子简直喜出望外。只有唐小鱼私下里不知翻了多少白眼。
  
  想来唐娘子也不会教小孩子,启蒙用《道德经》,这么博大深厚的东西哪里是小孩子能接受得了的。
  
  不过每日无事时拿着树枝子在地上划写着“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倒把自己一腔子焦虑不安,轻躁冒进的心思慢慢安抚下来。
  
  拿鞋底子将新写的一行字抹了,唐小鱼想了想又写了一句“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
  
  “小鱼儿能写这许多字了!”常思和常宁不知何时来了她身后,抻着脖子看那地上歪歪斜斜的字,眼中透出羡慕来。这两个丫头虽是在观里养着,却不是真的女冠,平日也就帮着静言静安做些粗活杂事,慈心偶尔教她们认几个字,不过是能写自己的名字,识得一些简浅的。道德经是能自头背到尾,但绝提不了笔。
  
  慈心常说她们尘心未净,俗缘尚存,说不定哪日还要回亲人身边儿去,且这清心观也不知还能存着多久,今日不知后日,所以只养着她们,并不教功课。
  
  常宁是个好玩的倒也不觉得怎样,常思却是个用心的,见小鱼儿能看会写,便动了心思,想叫小鱼儿拨空儿教她。
  
  左右猫冬也没多少事儿,唐小鱼觉得常思肯上进是个好事儿。这年头能读会写的人少,知识也是生产力,常思常宁打小被道姑捡回来养,无家无业的,将来能在村里找个本事厚道的人家嫁了,手上有点本事也不会吃亏。便点头应了。
  
  阳明村上有个六十多岁的老童生,之乎者也写了一手好字,是村里头一位受人尊敬的先生,只是这位老先生收的束脩太高,一般的庄户人家给不起,所以村子里的小子闺女们大字也不识一个。唐小鱼便去跟唐娘子商量,村子里头帮了娘儿俩这么多,眼下她们也没什么可以报答的,便不如趁着农闲的时候教这些孩子识些字,也算是能提高一下村子里后代的综合素质。
  
  唐娘子听了很是心动,只是她现在一个寡居妇人,若是出面教孩童读书多有不便,也怕有闲话传过来。
  
  唐小鱼便跑去找了里长。
  
  “三爷爷,咱们这也不叫授课,不用拜师,不过是趁着闲,让大家学着写写自己的名字,认些平常需要的字,省得出门被人笑话遭人骗。”唐小鱼游说杨三爷说,“我跟我娘学了些日子,如今也会些大字,三伯伯信得过我,便让他们来观后来找我,若觉得不妥,便当我没说过。”
  
  杨三爷胡子直抖,激动的。他只知道唐娘子母女是被婆家厌弃走投无路的,却没想到唐娘子还识字。这年头,识字的人可是金贵的,更别说她们还肯教村里孩子识字,且不收钱。
  
  “你当真能教得?”
  
  “能的。”
  
  杨三爷让她等着,回到里屋拿了本破书出来,却是一本磨破皮的《诗经》。他翻了一页,指着上头对唐小鱼说:“小鱼既然识字,那念一页给我听听。”
  
  唐小鱼知道他是不信,拿了文章来考她呢,当下一笑,也不接过里长的宝贝书,只将脑袋凑过去一些,声音琅琅。
  
  “殷其雷,在南山之阳。何斯违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杨三爷哈哈大笑起来:“果真识得字的,好孩子,咱们也不做别的想头,你能让他们能写得自己的名字,多识几个字,就是对村里的大恩了。”
  
  里长叫了村子里的几个老人,将唐娘子母女要教村里孩子识字的事说了,自有那欢喜不尽的父母带了礼物到观里去答谢。当然也有近一半的人家觉得庄户人家的孩子识字没必要的,便不当回事。
  
  唐小鱼也不在意,要来的便来,不来的便不来。只是人家送礼都不肯收,推辞不过的,便留十个八个鸡蛋或是一小口袋米面,旁的坚决不肯要。
  
  每日吃过晌饭,各家的孩子便自备小木条凳到了清心观后头小山坡下,跟着唐小鱼学字。
  
  唐小鱼自然不会上来就教他们《道德经》,而是先找了些木条子,十几个孩子自己给自己钉了个沙盘。
  
  河边淘来的细砂淘净晒干了倒在沙盘里当纸,另找粗细合适的木枝削了皮缠上麻布当笔,这样学字便不用纸笔钱,孩子们玩得也高兴些。
  
  等过了三天,这些孩子们拿着自己的沙盘给父母们看他们写出来的自己的名字时,不少家长都哭了起来。
  
  唐小鱼把删删又减减的三字经拿来当教材,上午学认字,下午带着他们玩,玩石头,玩沙子,玩树枝子,边玩边教他们简单的加减乘除。这些孩子别看拿着树枝写字有多别扭,对学算术却是充满了兴趣的。
  
  这些孩子以前闷在家里头不是调皮就是捣蛋,自打去清心观上了学,就像有人给他们套了个无形的嚼子,一个个收心老实了不少,村里人更是高兴。
  
  冬天活计不多,这些孩子只上午下午各学一个时辰,多余的时间会上山砍些柴。过冬的木柴大多在秋天就准备好了,孩子们拾了柴,等聚的多了,便会约着一起背到十里外的县城里头去换点铜钱帮补家里。
  
  唐小鱼没事也跟着他们拾了不少柴,见着一个晴日,捆好柴垛便要跟着那些半大孩子一道进城去。
  
  这是唐小鱼头一回离开唐娘子出门,唐娘子少不得千叮万嘱了一番,又叫着两个大些的姑娘拜托她们照顾小鱼,这才依依不舍放她走了。
  
  这群孩子像放归山的小雀儿,叽叽喳喳地一道走。
  
  进宝家老三推了辆板车,把大家的柴都堆上,两个扯着绳子在前头拽,两个在后头推,倒也省了不少力气,少男少女们便说笑打闹着一路上县城里去。
  
  如今天下还算太平,这路也是大家都走熟了的,孩子们拾柴要换些果子零嘴吃,这都是他们自己得的,家长们自然不会贪他们那点子辛苦钱,在家里猫着也憋闷,去城里的日子便是家长们给孩子们的假日,他们自己高兴得了不得。
  
  同行的杨大牛不住跟唐小鱼说着城里好玩的去处,两个姑娘也拽着她说这说那的。
  
  唐小鱼在这些孩子们眼里已是有大本事的人,虽然嘴里不叫先生,但心里是把小鱼当先生一样敬着的。进宝家老三叫小山,总是想让小鱼坐到车上去,小鱼死活不干。大家伙都在下头走,她一个人坐车上算什么?只说自己走得自在,动动身子还能暖和些,小子们这才作罢。
  
  县城里头果然热闹多了,没到晌午,街上行人不少,街旁店铺里有热腾腾的杂着发面香气的白雾升上来,村里来的孩子们都咽了口唾沫。
  
  白胖胖的大包子是干豆角和猪肉沫剁成的馅子,暄发的面有一种甜香味儿,像是人拿了把小勾子,不时在他们心上勾一勾。
  
  一大早上路,又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少年们馋得慌,却也都很懂事,没一个蹿过去的。
  
  将柴推到城里头一间不大的酒楼易记的时候,少年们脸上都露出了笑容来。因为易记的掌柜有亲戚是住在阳明村的,掌柜对这些村里的孩子挺照顾,给的钱也公道,所以他们打的柴都是送到这家店子里的。大牛先进去跟掌柜打了招呼,不多时便有一个小伙计斜眉耷眼的到后院里翻捡车上的柴禾。
  
  “还行,挺干硬。”那小伙计嘴角松了松,从搭裢里摸了一把铜钱数了数递给大牛,“照着老规矩,一捆柴四文,这儿的量看着差不多十三捆,给你们三十六文钱。”
  
  大牛听了还挺开心,收了钱正要道谢,小鱼眉头一皱开口说:“不对吧,四文钱一捆柴,你怎么只给我们三十六文?差了。”
  
  那小伙计眉毛一竖:“哪儿来的小丫头片子,识数不?十三捆柴,当然就是给三十六文!快收了钱走,不识数就别耽误我做活。”又指着大牛,叫他把柴从车上卸下来。
  
  往常听话老实的大牛却不知怎的站着不动了,嘴里只说:“哥你是不是算错了,再给算算。小鱼说不是这个数。”
  
  那小伙计平日唬这些山里孩子都唬惯了的,见有人挑事儿,当时就卷了袖子:“怎么着,看着吴掌柜有远亲在你们那儿就想讹钱了不是?不守本份老实做事,倒挑起老子毛病来了。你们识数不识,能从一数到十不?”
  
  一个性子泼辣的女娃子叫了起来:“你埋汰人呢,谁家不会打一数到十?小鱼儿说你算错了钱定是你算错了。以往我们来送柴,回去分账总分不匀,定是你给的数不对。”
  
  “呸!你们自己不会分钱倒赖上我了。爱给给,不给就把这破柴拖走了,咱家不收了。”那小伙计趾高气扬的,等着这些孩子低头认错,领钱回家。
  
  谁知道这里头一个身量不高的小姑娘突然笑了起来,招手就叫大牛就拖车子。
  
  “这家不是厚道人,总共五十二文钱就能贪十六文下去,可见平时是怎么欺负你们的。咱们这柴又干又好,换哪家不能卖。这就拖了走。”
  
  那小伙计倒有些慌了,他没想到这些往日打一棍子放不出一个闷屁的乡下小子们怎么就犯了倔,送进来的柴禾要拖出去。
  
  这里头的杨小山是跟掌柜打了招呼的,一会若是掌柜问起,他也不好交待。
  
  “得了,你们远来一趟也不容易,我再多给你们几文就好了。”
  
  听了小鱼的话,谁还愿意啊,他们没小鱼算的快,一听这伙计坑了十几文钱,心里早蹿了火,一个个又跳又骂,拉着车就要出门。小山气得要去前头找掌柜的说,被小鱼拦了。
  
  “走,就到易记门口卖柴去。”
  
   正文 没钱啊!   第6章没钱啊!
  
  九个孩子把车往易记酒楼门口一戳,真把柴给卸了下来。
  
  “便宜卖咧,上好的干松木柴,一捆只要五文钱,两捆只要九文钱咧!”小鱼双手拢了喇叭,声音清脆响亮,当街就吆喝起来。
  
  这街上摆摊子的人不少,但像小鱼这么能放得开,把吆喝当唱山歌的人不多,因为家家都要烧柴,又见来卖柴的是些半大小孩子,便有心照顾他们。上好的木柴在市面上是差不多要五文钱,这小姑娘还说买两捆可以省一文,那些当家主妇听着有一文钱可以省,便围了过来。
  
  “买两捆省一文,那我要是买三捆呢?”一个胖婆娘笑嘻嘻地摸了摸柴禾问小鱼。
  
  小鱼说:“嫂子您要是买三捆,就给您减两文钱。”
  
  那胖婆娘听小丫头不叫她大娘而是叫嫂子,觉得自己颜面还算鲜嫩,心情大好,叫跟在身后的汉子扛了三捆,数了十四文钱给她:“一文钱就当嫂子送你们买果子吃的吧。你们小小年纪,也不容易。”
  
  “谢谢嫂子。”小鱼儿嘴甜,把钱收了继续叫卖。
  
  卖没两声,就见易记的掌柜走出来:“你们不是把柴送到后院去了?怎么这会又在我家门前卖?”
  
  孩子们都退到一边,脸上现出一些怯意来。他们被那小伙计贪了钱自然是气愤,但又怕得罪了掌柜,回家里被父母责骂。乡下孩子很少进城,他们的心里,城里人几乎算得上是另一个物种,特别是能写会算的掌柜,跟他说话都没多少底气。
  
  这里头也就小山和大牛胆气壮一些,小山刚要向掌柜的告状,却见小鱼叉手对掌柜行了一礼,细声细气地说:“掌柜爷爷一直对我们帮扶着,家里长辈每每提起来都说您心善和气又讲诚信,所以叮嘱我们送柴都要送到易记来。”
  
  做商的于诚信二字是最看重的,虽说商人重利,但诚与信是立身之本,贪利也只在人后,面上还是要做出样子的,小鱼儿这一句话说到掌柜的心里,自然是乐得捋胡子直笑。
  
  小鱼儿嘴角一翘,笑眯眯地说:“我们几个年纪小,力气不足,这些柴也是打了好几天才攒下来的,家里原本也不指着换来的钱过活,家人都说好了,换来的钱都留与我们几个买些糖饼果子吃。”
  
  掌柜的和颜悦色道:“那也是应该的。”
  
  “可是您这儿想来也不缺柴的,不过是为了照顾我们这些小孩子罢了,”小鱼儿羞涩地扭了扭身子道,“我们只是觉得易记柴禾既然是够的,没得要浪费铜钱收咱们的柴。可我们人小也不能拖回去,就占爷爷的地方大胆子吆喝卖一卖。”说着,小鱼脸上绽开甜甜的笑容来,“爷爷您别担心,刚刚我们卖掉三捆柴,足得了十四文钱呢,我们左右回去也没事,就多费些时间自己把柴卖了,当我们小孩子贪心,能多得十几文钱也好多买些糖饼回家给爹娘尝尝,还求爷爷成全。”
  
  “是啊是啊,求爷爷成全。”小山是个机灵鬼,听着小鱼的意思已经有些咂么过味儿,忙上前帮腔。
  
  “爷爷您是心疼我们才收的柴,总这样照顾着,我们也觉得怪没意思的。反正现在闲着,家里也没什么活计,我们花时间把柴多卖些钱,家里人也高兴呢。”
  
  掌柜的脸色微微一沉,但转眼又笑了起来:“行啊,难得你们有这个心,把柴垛子往南头移移,别挡了我们客人的路就行。”
  
  “哎!”这几个孩子欢天喜地地将柴垛子挪开些许,又放声吆喝起来。
  
  这些孩子学着小鱼的吆喝,也学着她端着笑脸,不管是不是要来买,对人都十分热情有礼。这些孩子看着讨喜,说话也好听,十几捆柴当真没半个时辰就给卖光了。
  
  原本按着四文钱可得五十二文的,被小鱼买了六十一文出来,可比那小伙计先前要给的三十六文多了许多出来。孩子们兴高采烈,觉得这钱白得了许多,遍纷纷嚷着要去街头买包子吃去。
  
  直到孩子们拖着空车走了,那掌柜才绕到后头把那小伙计揪着耳朵拎出来:“说,你到底贪了人家多少钱?我一张老脸今儿全被你丢尽了,贪心的王八犊子!”
  
  不提掌柜的怎么教训店里的伙计,小鱼儿跟着众人先去美美吃了两个包子,又摸了两文钱买了两个肉馅包子打算带回家给唐娘子尝尝。
  
  分了钱的孩子们约好了时间便各自散开去买玩意吃食,受了唐娘子叮嘱的两个姑娘一个比小鱼大半岁,一个比她大一岁,是家里的堂姐妹,长得强健高壮,一左一右便护着她在街上逛。
  
  小鱼儿打眼一瞅,见街上排了十几人的队伍在一个小摊子前,便拉着两人一起过去看。
  
  原来是个卖煎油果子的小摊儿。粘米打的团子放在涂了薄油的平铛上两面煎成金黄,那香气飘出去多远,只闻得那两个丫头直咽口水。
  
  半个巴掌大的油果子要两文一只,可比那肉馅包子还贵,居然有人排队求买。
  
  小鱼儿眼睛眨巴了眨巴,好奇地探头看了看,决定也跟着排次队。
  
  两文钱一块油果子,这对乡下丫头来说,简直是天价,虽然嘴馋着,但她们也舍不得拿辛苦一天拾的柴来换两块果子。见小鱼捧着油果子挤出来,两姐妹舔了舔嘴唇,眼巴巴地看了一眼,又赶紧把头扭开。
  
  小鱼儿将果子撕开,分了三份,那对姐妹连忙要推辞,却又抵不住那扑鼻的香气,到底还是蹲在街边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
  
  多日没见过什么油气,乍一吃了这外脆内糯的油果子,三个小丫头感动得都快流出眼泪来了。
  
  “这东西真好吃,就是太贵了。”二丫意犹未尽地舔着手指头,眼巴巴瞅着堂妹手里还剩的那一小块。
  
  小鱼在身上把油手蹭了蹭,舔了舔嘴唇说:“味道还凑和,要是外头再洒层糖霜就更好吃了。”
  
  这么好东西精贵的东西叫还凑和?二丫翻了个白眼,不过想想这香喷喷的油果子外头再裹层糖霜的味儿,顿时觉得馋虫顺着喉管子往外爬。
  
  可是两文钱一小块,她实在舍不得钱买,只能看着那摊子和依旧排了七八人的队伍叹了一口气。
  
  “我要有钱,就把那摊子包下来,吃一块扔一块……”
  
  小鱼回头望了一眼那摊子,沉默了下来。
  
  回了家,小鱼把带回来的肉馅包子递给唐娘子,唐娘子哪里舍得吃,又要推回给小鱼。母女两个你推我让了大半晌,最后一人一个平均分配了这才算完。小鱼把包子放在灶台上热了热,唐娘子这也算是改善了一回伙食。
  
  晚上,唐娘子搂着小鱼一起睡了,这几个月于她,生活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生活上再苦她也不怕,唯一的牵挂就是小鱼。再也不是呆呆傻傻的样子,长高了,长胖了,最重要的是,不傻了,比别家的孩子都要机灵懂事。
  
  如果不是因为这孩子是她一手带大的,她几乎要以为这是换了个人。
  
  “老天待我不薄,总算是……留了点念想。”
  
  唐娘子里嘴里嘟囔着,抱着小鱼亲了半天,这才沉沉睡去。
  
  小鱼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被人当成孩子一样又是亲又是抱的当然不大舒服,她见唐娘子睡得熟了,这才悄悄挪了挪身子,从唐娘子怀里挣出来。
  
  辗转反侧,失眠了。
  
  白天在县城里吃的那块油果子的味儿似乎还存留在味蕾上,带着油香和米香。只要她有工具有原料,她可以做出比那个更好吃的小吃来。
  
  可是她没有。
  
  锅炉柴炭,米面油盐,哪一样不要钱置备呢?
  
  没有资金,她什么也做不了。
  
  一小块油果子换两文铜钱,十块可以换二十文。小本生意,可也是实实在在的来钱啊。
  
  她手头有两亩新恳的地,还不是她的,只是借了观里的地。种子她还在培育,但成效如何她现在心里还没底。唐娘子指不上多少,她人小力单,农事是要出工出力的,她精力体力不足,也没钱去雇人帮忙,连积粪肥都困难……
  
  唐小鱼在床上翻来覆去,明明有赚钱的路子,可是她却没这个力量去走,就像吊着胡萝卜的驴子,看得见吃不着,只能一步步往前走。
  
  这样可不行。
  
  唐小鱼睡着之前还在想着,开春下种之前的这一个月时间,她怎么着也得捞到第一桶金才成。
  
  以后要花钱的地方,可还多着呢!
  
  她来了这几个月,基本也打听清楚了,这里不是唐宋元明清任何一个朝代,而是大齐朝。以现在的农业发展水平,显然不可能是春秋五霸的那个齐,也不是南北朝时那个短命的齐朝。现在的君主家姓李,倒是与大唐是同个姓氏。
  
  阳明村所在的巴郡在国都西南,离着国都有千里之遥,按着地理位置、气候环境,唐小鱼觉得这儿差不多该是四川。至于国都是在长安还是洛阳,村里的姑娘也不大清楚。京城离着她还很遥远,管它在长安还是洛阳,她得先弄到钱打个铁炉子才行呢。
  
  小鱼这天早早起来,怀里揣了根木炭条便去村东头铁匠铺子找魏老头去了。魏老头打了几十年的铁,村里的农具炉灶多是出自他的手艺,小鱼想要的锅子简单,不过她得先去找魏老头算算大概需要多少钱。
  
  “老魏叔!”小鱼到魏老头铁匠铺的时候,魏老头正在院子里头扫地。说是老头,其实他也不过四十出点头,因为常年打铁,身体健硕魁梧。院子里头,他的两个小孙子正在撒欢儿,见小鱼进来,那两个小子冲过去一个拉手一个抱腿。
  
  “小鱼姐姐,有没有吃的?”
  
  “兔崽子们,一天到晚就知道吃!”魏老头一手一个把孙子拎开,随手扔到墙边上,“自己玩儿去,别弄脏你鱼儿姐的衣裳。”
  
  唐小鱼嘿嘿傻笑了两声,她也没两套衣裳,都是补丁撂补丁的,成天往地里一钻,出来就成个泥猴样了,哪还能在乎两个小毛头的口水。
  
  “老魏叔,您帮我瞅瞅,打这么一套东西大概要多少料子多少钱?”
  
  唐小鱼在后院里找了块平整些的木片子,坐在地上拿炭笔画,魏老头眯在眼睛蹲在一旁看了半晌,点了点头说:“小鱼儿啊,看不出来,你画画还挺好,像模似样的。”
  
  唐小鱼头也没抬,画完一片又抓了一片木头:“叔啊,这东西您能打不?”
  
  魏老头呵呵一乐说:“你画得出,叔自然就能打得出。不过你打这么些玩意儿做啥?观里又不是没锅没灶的。”
  
  “快开春了,城里头不是应该还有三个集吗?我想去赚点钱,给我娘扯点布做两身新衣裳。”
  
  “就这能赚钱?”魏老头拿起她画好的一块木板看了看说,“你这是要做啥子?”
  
   正文 上门欺负人   第7章上门欺负人
  
  “做饼子卖啊。”
  
  “做饼子能卖几个钱?别到时候连这套锅子钱都赚不出来。”魏老头拍了小鱼后脑勺一下,“我看算了吧,你们娘儿俩哪有余钱啊,攒一文半文都不易,可别糟蹋了。”
  
  小鱼抬起头冲他笑了笑,小姑娘这两个月养白了不少,眼睛乌亮亮的,看得魏老头不觉微怔了怔。
  
  “叔您放心吧,一准能赚钱的,您先帮我瞅瞅大概要多少料,得多少工钱料钱,我凑够了数就给您送来。这画先放在这儿,你先瞅着,回头我去挖点泥做个模样,您再瞧瞧有没有什么要改的。”
  
  不等魏老头再劝,小鱼跳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泥灰,一溜烟儿又跑了。
  
  小鱼从东头魏家往里长家里拐的时候,正碰见上回跟她一道去城里的二丫,老远就扯嗓子喊:“小鱼儿,不得了了,有人上你家闹事去了!”
  
  “啥?”小鱼的身子一扭,冲着二丫头跑去:“什么人?闹什么事?”
  
  “就是以前村子里那个叫杨高成的,啊呀,对了,你以前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二丫跑得急,两手撑着膝盖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才说,“那小子以前就对你娘有心思,想要你娘给他当媳妇儿嘛。那小子耍过几回坏,因为大家护着没得手,前年离了村子的,今天突然又回来了,还带了好些人,正围在清心观外头呢!我娘在观门前守着,让我来叫三爷爷。”
  
  小鱼一听就急了。唐娘子年轻貌美,又孤身无靠,最容易被人惦记上。还好这村子里民风淳朴,乡邻厚道,一直照应着没出事,但听二丫的口气,这叫杨高成的家伙不是个好鸟,以前得不了手,现在又带人来堵,想必是有恃无恐,得了什么倚仗的。
  
  这还了得!
  
  小鱼忙推着二丫:“去,快去找三爷,让他来镇着,我现在就过去。”
  
  “你小心啊,三丫,春儿她们也都去叫人了!你别害怕!”
  
  我才不怕!小鱼左右踅摸了一下,从别人院子里抽了一根长长的大木柴,扛在肩上风一样冲了过去。
  
  清心观前已经围了不少人,观门紧紧闭着,门前站着几个本地的媳妇。她们对面站着一个年轻男人,相貌也算端正,只是眼神飘乎不定,透着几分阴沉。他身前站着两个穿红挂绿的妇人,头着顶着碗大的纱堆花,正翘着指尖跟着那几个媳妇对骂。
  
  外围站着十来个帮闲汉子,统一的青色短袄,腰间扎着黑色的麻条腰带,脚下七七八八堆着几个开盖的箱子,几匹花布,几袋米面,还有鸡鸭猪头几色礼。
  
  也不知道他们在这儿围了多久,想必开始是打算送礼进门的,没想到会被人拦在外头。
  
  小鱼儿眼尖,她已经瞧见了大嗓门的进宝媳妇和本村惯会说嘴的莲二婶子。
  
  “我家大官人要见小娘子关你们屁事儿,一个个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的一张癞歪子脸,谁稀得跟你们多罗嗦半句,你们快点让道,不然咱们可真要不客气了。”其中一个穿红的妇人估摸是压不住性子了,卷着袖子开始骂人。
  
  进宝媳妇哪是好性子人,叉着腰就骂:“呸,你们这些没羞没臊的淫媒婆子,为了俩臭钱连面皮子都不要了,唐娘子是什么人,也是你们说见就见得的?这儿是供奉三清老君的地方,神仙住的门口,生生被你们这俩腌臜老货给埋汰了。快带着你们这些破东烂西滚走。多留一刻,仙气少一分。”
  
  两头掐起来,各种粗言秽语不要钱一样往下砸。妇人们掐得欢实,那男人却只是袖着一双手,脸上不见有多少神绪。
  
  小鱼见两方对峙着只停留在打嘴仗的程度,心安了一半,正想绕到后头角门去找唐娘子,突然听着那男人说了一声:“废什么话,把这些娘们儿拉开,你们进去把人拖出来。”
  
  卧槽,好大的口气,好大的威风!
  
  小鱼头发都竖起来了。这儿可是道观,这男人就打算叫人破门抢人了不成?还有没有信仰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十几个大汉果然动起手来,伸手就去推拉拦在门前的几个妇人。那几个妇人到底不如男人力气大,只能手挠脚蹬地反抗。
  
  这时候小孩子们去叫的人也到了,几十个村民手里拿扁担的拿扫帚的正急急赶来,眼见着自家婆娘和同村的媳妇正在被十几个大汉推拉拽扯,人群呼啦一声炸开了。
  
  眼见着两边交会就要群殴起来,那男人突然发了一声喊:“你们谁敢动手?!”
  
  说着,手里头扬起一张纸:“白纸黑字,唐陈氏将自己卖与我,如今我不过是来收账,官司打到县老爷那儿也没得好说!我杨高成如今不是当年村子里头任人欺负的,我现在可是太平山庄的管事,你们自己惦量惦量,有胆子动一下手,我就断了你们全村的活路。”
  
  刚刚还在鼓嘈的人群突然没了声响,那些汉子婆娘们手里拎着家伙,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愤怒地看着那男人,但面上已渐露出犹豫的表情来。
  
  小鱼儿已经明白了,这太平山庄与村子里的关系一定不一般的,这个男人既然当了太平山庄的管事,就是拿捏住了村子里的人,怪不得他敢这样大摇大摆进村来拉人。
  
  指着村里人帮忙只怕是不成的,就算可以拼命护了唐娘子,全村一百多户人家,因此得罪了太平山庄而断了活路,她也不能干这样的事。
  
  唐小鱼一咬牙,端着大木柴突然冲了过去。
  
  杨高成这边的人见村民们都不喊不叫地停了脚步,以为已经震住他们,根本没想到人群后头还藏着个小丫头。小鱼这样一冲出来,谁也没防备,居然被她一口气冲到杨高成身前,一木柴将人撞倒在地上。
  
  唐小鱼骑在杨高成身上,先一劈手将杨高成攥在手里的纸抢下来,眼睛一扫已经有数了,然后劈手对着杨高成就是一拳。
  
  小丫头没有多大的力气,但这拳出的又狠又准,正对着他的眼眶子。
  
  杨高成被一拳打懵了,尖叫了一声出手要打,一手捞了个空,却听见耳边小女孩尖叫地凄厉地哭叫起来。
  
  “杀人啦,光天化日强抢民妇,打死女童啦!”
  
  杨高成吓得一激灵。
  
  他仗着太平山庄的名势能压制着阳明村的人,但若他真敢在村子上弄出人命来,县大老爷也保不住他。
  
  他捂着眼爬起来,正看见不远处一个看着不到十岁的小丫头片子捂着胸口在地上滚,一边滚一边把泥往身上抹,又哭又喊,好像痛得快死一样。
  
  刚刚还不敢上前的村民们一听这哭声便有些站不住了,手中的扁担握得死紧,几十双眼睛吃人一样地盯着杨高成看。
  
  “看什么看,爷又没碰着她。”
  
  杨高成被大家盯得有些发虚,但他明明没碰着这丫头,眼睛还被这丫头打了一拳,就算要喊痛,也该是他来喊才对。看着这在地上撒泼打滚的丫头,杨高成心头怒起,上前一脚就踢了过去。
  
  “哪里来的耍奸犯赖的死蹄子,没爹少娘的祸患秧子,叫你装,叫你装!”
  
  唐小鱼满地乱滚,但还是被踢了一脚,她身子板薄弱,被成年男子踢在肩上,假嚎顿时变成真哭。
  
  杨高成还要再踢,眼前一花,有个妇人已经拿着门栓对他脑门子砸了下来。
  
  他身边的汉子和妇人们忙上前将那妇人拦住,杨高成这才发现,这拼了命要砸死他的居然就是他求见不得的唐娘子。
  
  “你这泼皮无赖,要打死我的孩儿,先打死了我!”
  
  唐小鱼在地上一见,亲娘怎么出来了,吓得也不嚎了,从地上爬起来就扑到架着唐娘子的人身上去,不拘是哪,得哪儿咬哪儿,直咬得那两个妇人嗷嗷直叫。
  
  这唐娘子是杨大官人一心想要娶回家的,这污脏的小丫头偏是这小娘子的亲女儿,她们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能松了手,任娘儿俩抱头痛哭。
  
  “杨高成!”宏亮的声音响起,却是里长杨三爷赶到了。
  
  他到这儿一打眼,便见着满身泥的唐小鱼和披头散发红着眼睛的唐娘子抱在一块儿哭,眼见着这杨高成是欺负着人家,气便不打一处来。
  
  “杨高成,你这是出息了,便带着外人来欺负父老了。”杨三爷已经知道杨高成现在的身份,但再怎么着,杨高成是阳明村出去的人,祖宗根叶都在阳明村,说起来还是他看着长大的一辈,他出头教训也理直气壮。
  
  杨高成正盯着唐娘子和唐小鱼,还在想着那小鱼儿明明是条傻鱼,怎么两年不见竟成一条活鱼了?
  
  听着杨三爷的指责,他冷笑了一声道:“我爹娘都死了,从小也是有娘生没爹养的货。这里哪来的父老?你们当初为了维护一个外乡人,生生将我从阳明村赶出去,当日便该想着还有今天。”他冲外扫了一眼道,“阳明村里八成的地都是太平山庄的,山庄总管事现在是我干爹,想断你们生活不过是话赶话的事儿。我念着我爹娘还葬在这儿,不想对你们做什么。你们可想好了,你们若为了一个外人,甘心把山庄的地都还出来,那我也无话可说。若是做不到,就别管这头的事,我接了这娘们回家过日子,你们自己过自己的好日子。”
  
  唐娘子抬头“呸”一声:“你用不着窝里犯横胁逼着乡亲,我生是唐家人,死是唐家鬼,今日你要用强,就抬了我尸首回去。”说着又回头望了一眼杨三爷道:“三爷不必为了我们娘儿俩犯难,我们这就离开阳明村,不叫这小人再有由头为推你们。”
  
  “唐娘子说的什么话。”杨高成这一手的确让杨三爷为难,为一个寡妇被山庄收回土地的风险他们实在承受不起,但他身为里长,被一个子侄晚辈这样压着脸面上着实不好看,“太平山庄当年跟我们签了五十年的租约,无缘无故他也不敢随意收了地回去。”
  
  话虽说得硬,但调子还是有些软的,杨高成在阳明村里过了二十年,哪里听不出来杨三爷话中的怯意,当下便笑了起来。
  
  “三爷您是里长,今儿咱们也不说地外头的话,只说这唐娘子当年卖身借钱,有契纸在为凭,今日爷来领人,法理都占得住脚,这官司便是打到县老爷那里,也得判我赢。这是我跟她之间的私事,三爷你带着乡亲们就不用在这儿搅和了。”
  
  唐娘子闻言一怔:“我何时跟你借过钱?”
  
  “契纸就在这儿……”杨高成手一扬,才发觉契纸早被唐小鱼抢了去,当下黑着脸让人再去抢回来。
  
  小鱼也不抵抗,将契纸扔在地上,任它沾了半边泥水。
  
  “当年你为给你家傻丫头治病,与我借了一贯钱,言明两年后还三贯,还不出来便以身抵。白纸黑字,上面写得可都清楚着。”杨高成接了下头人捡来的纸,在手中抖了抖,得意之极。
  
  “胡说,你你这是假的,我从未与你借过银钱!”唐娘子气得浑身发抖。
  
  “这上头可有娘子摁的手印儿,还有村里姜夫子的见证。”
  
  姜夫子便是这村子里头的老童生,小鱼母女这些天教孩子们认字,可是得了姜夫子背后不少的咒骂。想来是杨高成找了姜夫子,这两人一狼一狈,联手要坑人了。
  
  唐小鱼冷笑了一声说:“行啊,那咱们就拿着这契纸上衙门去,让县老爷判判,假造契书,强纳良民为奴是个什么罪。让姜老头也去,知法犯法,看看他这老童生还能不能继续领廩米。”
  
  别人不知道这契书的真假,杨高成却是知道的。他不过就是想用这个逼着唐娘子松口嫁给他。要上官衙,意味着唐娘子要抛头露面上大堂,这可是直接影响妇人名声的。杨高成这人虽然手段卑劣,但对唐娘子是真心喜欢,所以才会无所不用其极地想得到她。凭心而论,他舍不得让唐娘子为了这事上大堂,当下便软了两分。
  
  “唐娘子,你一个寡妇失业的,无房无地还拖累个孩子,死守着有什么好处?”杨高成看着鬓发散乱的唐娘子,鼻头有些发酸,“我现在不是以前那个不吝混子,如今也有正经的活计,吃穿用住比这村子里不论哪家都好。你带着孩子跟了我,我必会好好待你,这丫头我也能当亲生地帮你好好养大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杨高成说了这话,顿了一顿,冲着杨三爷一躬身说:“三爷帮我做见证,这儿乡里乡亲都在,我杨高成敢指天发誓,嫁给我,你便是正头娘子,我杨高成一心一意地待你,绝不相负,有福同享,有难我当,房里也不会有别的女人,如有违誓,就叫我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这誓言一出,在场的众人都有些楞神了。
  
   正文 打脸   第8章打脸
  
  这杨高成初来的时候可是处处透着嚣张,一副要抢人的架势,这会子偏又跑出这么一个誓言来。
  
  在这儿,人人对誓言都看得很重,人可以欺人,不可欺天。杨高成发这么个重誓出来,是极郑重认真的。他能做到太平山庄的管事,看他身上的穿戴,带来的财礼,便知道这两年所得不少,男人手头一宽裕,便会动点淫心。何况杨高成不过二十出头,人长的也不差,这样的身份出去,别说将来有俩相好的置在外头,便是往家里抬个通房的丫头也不是不可能的。他却偏偏起誓除了唐娘子绝不再收别的女人。
  
  这誓言出了口,女人们多是心中感叹,拿眼去瞥自家男人,男人们却都有点不大自在起来。
  
  因为唐娘子不是个未出过阁的姑娘,她只是个寡妇,身旁还带着个半大的拖油瓶。若不是唐小鱼雨天在山上摔一跌,这拖油瓶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痴傻儿。
  
  有些心肠软点的妇人,已经差点要开口帮着杨高成去劝说唐娘子了。
  
  二十五六,正是青春年华,难不成真要一无所有地守着个死去的男人,放过未来的好日子?
  
  唐娘子却抬起了头,从发上拔下铜簪子,将尖头抵在了喉间:“杨高成,我此生只有一个夫君,绝不会二嫁。若你一意相逼,那就只能抬着我的尸首进你家门。”
  
  杨高成面上微黯了黯,却不放弃:“你这一死,难道连孩子也不管了吗?”
  
  “她如今已经好了,没了爹娘还有唐家可以倚靠。”唐娘子看了小鱼一眼,目光温柔,“娘若没了,你就去唐家庄找你爷奶去,你是唐家的血脉,他们总会把你养大成人。”
  
  唐小鱼心里呸了一声,唐家那样对待她母女,她死也不会回去受人脸色被人侮辱。
  
  “娘,我哪里也不去,只守着你。娘你别怕,他不敢硬抬了你去。那契纸是伪照的,上头的手指印又不是您的,只要官老爷取了您的指印跟上头一比对,真伪立现。”
  
  “真的?”唐娘子有些吃惊。
  
  “每个人指纹都不一样,我瞧了,那是大拇指印,是箕纹,娘您两个大拇指都是斗纹,都不用细瞧,分明是假的。”
  
  杨高成的面孔青了又红。姜夫子找了他家婆娘按的指印,没想到一个是箕纹,一个是斗纹,差这么多连掌眼也用不着请,契纸往县官案上一放,便知道这真与假了。
  
  “我不是想让你为奴,我只是想娶你当杨家正头娘子。”
  
  唐娘子冷笑一声:“你死了这条心吧。”
  
  看着杨高成又是伤心又是愤愤的样子,唐小鱼对这个人倒没有先前那般痛恨的心思了。虽然手段太恶劣,说话太伤人,但总算还有那点儿人性,就是对唐娘子痴心一片的成了魔。
  
  “伪制文书是什么罪?”唐小鱼故意扭头去问杨三爷。
  
  杨三爷脸色很不好看,心里早把杨高成和姜夫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只不过杨高成现在是太平山庄的人,他要顾忌着村子里的生计,而姜夫子又是村子多少年来头一个读书能考出童生的人,对读书人与生俱来的敬畏让他缺了些底气,一时之间,面对唐小鱼的置疑竟有些应对不上了。
  
  三爷虽然一时说不出话来,可不代表站在他身后的乡亲们都是聋子傻子,听不出小鱼话里带的话。也不用去猜,光看杨高成的脸色,和闭口无言的样子,便知道那张什么卖身借钱的契纸真的是杨高成伪造的了。
  
  杨高成没念过几天书,不过会写自己的名字,识得几个数罢了,这契纸他哪里这本事做得出来?便只有那位所谓的见证人,村里一直受人尊敬的童生姜夫子了。
  
  乡下人的思想是极朴质的,他们敬重读书人,甚至潜意识里还有些畏惧,但是帮人做伪,谋害旁人,这旁人还是个无依无靠的可怜寡妇,这就直接上升到人的品质上了。就杨高成那样的,还真不一定是他想得出来的点子,指不定是姜老头私底下撺掇,一手炮制的。
  
  谋□□女啊,说这老小子禽兽不如都委屈了那些禽兽们。
  
  眼见着群情激愤,杨三爷却没有多少要阻拦的意思,只是对杨高成说:“唐家娘子不愿意,你难道还真要强抢了不成?咱乡下人家都知道强扭的瓜儿不甜,何况你也见了,唐娘子性子烈,你别真做出悔断肠子的事来,闹到县老爷那里,于你主家面子也不好看。”
  
  杨高成自然明白杨三爷的意思,他不过是个小小管事,仗势压压这村子里的人还成,若真出了人命捅到上头去,令主人家失了名誉丢了脸,别说他现在身上这差事,就连命能不能在还不一定呢。
  
  又见唐娘子对他怒目而视,手里头铜簪子紧紧攥着,一副要拼命的样子,也知道今日事不能遂,只能长叹一声,对唐娘子说:“你再好好想想,我虽未读过几天书,但也知道信诺守誓。我是真心待你……”
  
  唐娘子低低喝了声:“滚!”
  
  杨高成不说话了,却也不挪动,只是身体如标枪般笔直地站在唐娘子的身前,双唇紧抿,面皮紧绷着,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像是要将这人刻到骨子里头一样。唐小鱼偷眼觑了他的神情,一边感慨着她娘亲魅力无限,一边感慨着这人执着得这样可怕,千万不能让个偏执狂当自己后爸。
  
  乱哄哄的一阵,最后还是雷声大雨点儿小的散开了。
  
  唐小鱼在几个媳妇的帮助下将唐娘子扶回观里,见她眼睛通红痴痴发怔,心里也不好受。谢过几位婶婶的援手,将人送出去之后,唐小鱼将门一关,回身蹲坐在床前的踏脚上,扒着唐娘子的膝头说:“娘啊,这事怕是不好办啦。”
  
  唐娘子伸手摸了摸小鱼的头发,嗯了一声说:“你放心,我断不会改嫁扔了你的。我得守着你爹,哪怕他再不回来……”说着又哭了起来。
  
  小鱼拉拉她袖子说:“不是守不守的事儿。您没瞧见吗?连三爷对那个杨高成都有忌惮,全村人都靠着太平山庄的田地过日子,但凡人家手里头握紧些,村里日子就不好过。我瞧着,今儿事情起得突然,村里人都帮着咱们,但时间久一久,大家回过味儿来,咱们在村子里只怕不好过了。”
  
  唐娘子沉默片刻,摇头说:“他们不是那样人,一定会护着咱们的。”
  
  小鱼叹了口气,她何尝不知道,只是一旦涉及到吃饭问题,大家想着的便不光是自己个儿了。
  
  “上有老,下有小,大家都难。娘也不想拖累大家伙儿的吧。”
  
  唐娘子擦了擦眼泪说:“你说的是,不能为了咱们娘儿俩害着全村子的人跟咱们吃苦。”她站起身道,“咱们收拾收拾,离开这儿吧。”
  
  “等等,您别这样急啊!”小鱼连忙拉住她说干就干的娘,苦笑着说,“天寒地冻的,咱要上路也不能这样拍拍就走啊!”
  
  “咱们身无长物……”唐娘子犯了愁。
  
  “所以啊,我去找里长。”小鱼嘿嘿一乐,“咱们走,是帮村子里去了大麻烦,我得去找三爷爷谈谈条件,咱这走可不能白走,他得给个好价钱啊!”
  
  杨三爷这会子正犯着愁呢。
  
  他怎么也没想到,杨高成出去两年居然能混到太平山庄里当个管事,甭管这管事管的是什么事,全村上下四五百口子可都要靠着山庄田地的出息过活。杨高成若是半分不念乡情,为了唐家娘子使点绊子,村里可就难过了。
  
  最好的法子,自然是唐娘子答应杨高成的亲事,能当个管事娘子,起码吃穿不愁,饱暖有靠。但唐娘子是个读过书的,不像村子里的娘们,男人没了,顶多过两年就会再找个男人来撑门户。读书人最讲究什么三贞九烈的,只瞧着她今儿决绝的样子就知道了,杨高成敢动强的,她当真就敢不要了自己这条命。
  
  唉,若是她们母女不是落在阳明村就好了。
  
  但唐娘子母女孤苦伶仃的,杨三爷这老脸皮厚的,也不好意思跟她们提要求,让她们搬到村子外头去住。
  
  正愁着呢,唐小鱼来了。
  
   正文 被逼离村   第9章 被逼离村
  
  小鱼进门给三爷见了礼,就愁眉苦脸坐在门槛上,手托着下巴,一气儿连着一气儿地打着唉欠。
  
  杨三爷见她这般情景,当她还在为杨高成上门逼婚的事烦心,想想自己这个里长当得也糟心,一时不慎,跟着小鱼一起长叹了一声。
  
  小鱼眨巴两下眼睛,对杨三爷说:“三爷爷,我烦我的,您怎么也跟着叹气啊。”
  
  杨三爷手里拎着长杆的烟锅子,手里捏着烟丝闷不吭气地往烟锅里塞,小鱼机灵,忙凑上去拿了火石要帮他点火。
  
  “唉……”看着这机灵又乖巧的孩子,杨三爷存了一肚子的话却也没办法对她说去。
  
  这个家难当啊。他抹哒抹哒吸了一口烟,摇了摇头,该说的话总要说的,再可怜,那也是外头来的人,总不能为了这娘儿俩真就将太平山庄给得罪了。
  
  没等三爷开口呢,唐小鱼就说:“三爷爷啊,今儿这事您怎么看?”
  
  杨三爷怔了怔,将烟锅子在床沿上磕了磕,看着身材娇小的小鱼说:“这是大人的事儿,你个娃娃就别掺和了。”
  
  “三爷爷,我打小在这村子里头长大,若没各家的大爷大娘照应,我这条命早就没了。”小鱼挨着杨三爷坐着,抱了他一条胳膊说,“我虽小,但道理也懂些。现今那个男的捏着咱村子里头的命脉。我瞧着他对我娘上心得很,不像是个会轻易放手的人。今儿虽然因为那契纸的事他退回去了,但难保他明天后日不再找上门来。可得想着稳妥法子应对才成。”
  
  这种事你小伢子都能想得到,我还想不到?杨三爷憋着气,闷闷说了声,知道,你个小娃莫管。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杨三爷还是没提出让唐娘子母女离开阳明村的话来,小鱼多少也觉得感动。当下坐直了身子,对三爷说:“我跟我娘商议过了,这些年我们母女都靠着大家帮衬活命,没道理还要给你们添这些麻烦。我们娘儿俩收拾收拾,这两天就离了村子去。想来那杨高成见咱们走了,也不好撕了脸皮找乡亲的麻烦。”
  
  杨三爷没想到小鱼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愣了半晌,将没抽几口的烟袋放到床边上,看着小鱼说:“丫头,这话可不敢乱说的,你们娘儿俩没钱没粮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这大寒天出去,哪有活路走?回去对你娘说,杨高成的事儿有三爷呢,咱们可以想办法解决,你们好好在清心观里待着,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小鱼没想到杨三爷竟然开口就是否决。知道他这是担心她们的生计,便说:“这事还真难两全,三爷爷您的好意我跟我娘都明白着,可是这关系着村里几百口子的活路,您一人也不能扛了全村人的意思。”
  
  杨三爷抬手摸了摸唐小鱼的头,喉头滚了滚说:“我们小鱼子真的长大了。”
  
  “当然,我们也惜命着呢,走也不是这样走,总得能活命才成。三爷爷,我今儿来,就是忝着脸跟你谈价钱的。”小鱼嘿嘿笑了两声说,“不要多少钱,您给拿个主张,我这儿呢列个单子,您瞧着能置办多少就帮我们置办多少吧。”
  
  杨三爷听她说得轻松便当得很,胸口堵着的那团闷气也消下去不少,笑着拍她后脑勺说:“好啊你这个小丫头,到三爷这儿敲竹杠来了。”
  
  小鱼嘿嘿地笑,整个人都快扒到三爷身上去了:“这不是仗着三爷爷疼我,我们走了,总也要能吃饱穿暖啊。三爷爷您的大恩小鱼记着呢,等以后我赚了钱,百倍千倍地报答您和村里人。”
  
  “报答什么啊,”难得有个小丫头这么跟他撒娇,杨三爷脸上的褶子也舒展开来,“你们娘儿俩好好活着,等将来安定好了,有空回来瞅眼三爷就行了。谁能指望上你们!”
  
  小鱼一边笑一边从怀里摸出一张破布,上面用炭条写了密密麻麻地一堆字。
  
  杨三爷斗大的字只认得一箩筐,将破布又扔回给小鱼,让她念给自己听。
  
  小鱼开的价码看着多,其实真不值什么钱。不过是些针头线脑,一些米面油盐加上几块最便宜的麻布。
  
  “就这些?不过够你们吃用小半年的,吃完了咋整?”
  
  “还有我请老魏叔打了一套锅灶,我拿不出钱,能不能请三爷先凑点帮我付了?等我赚了钱,一定还给您。”
  
  “这能有几个钱?”杨三爷一拍手,“一套炉灶锅盆的,这钱我出了。不过你们真的就只要这些?”
  
  听着炉灶的钱有人帮着出了,小鱼松了一口气,笑着说:“够了够了。我娘帮人做绣活和我捡柴这些日子也略凑了几个钱,我们去县城里先找便宜的地方租一个月,等我开了小摊儿,赚了铜钱,一切就顺乎了。”
  
  “你们要去县城?”这下杨三爷真惊了。
  
  县城里没地,她们种什么吃什么?那儿不管是房子还是吃用都很贵,这娘儿俩身边又没个男人支应,要是受人欺负了可怎么办?
  
  “不妥当不妥当。”
  
  小鱼儿也不多说什么,跳下床规规矩矩给三爷行了礼说:“我这就去跟魏叔说说这锅灶的事儿,早一日打好了,我们早一日就出发。”
  
  说完蹦蹦跶跶地跑了。
  
  这边杨三爷找了村里几个长辈说了唐娘子要带着女儿避走的事儿。大家其实心里都有这想法,但人家自己主动提出来了,又觉得心里有愧,不用杨三爷说,这边几个长辈就说,要各家分摊,先把这娘儿俩半年的米粮给解决了。
  
  这事儿传开来,各家的媳妇闺女跟唐娘子处得好的都十分舍不得,一拨拨来清心观看她,各自留了点小体己当别礼不提。
  
  小鱼央了村里的一个长辈,他家里有子侄在县城住着的,先帮着小鱼物色了一个住处。
  
  她手上没几个钱,自然不能去租那独门独院的房子,好在不管什么时代,群租房都是有市场的存在。最后小鱼相中了在城门根一处大院子,那里头住着十来户穷困人家,共用一个场院,男女各一间茅厕,院子里还有一口井。条件虽差些,但里头住的人家都算老实和睦,租金也便宜,小鱼就自己作了主,先交了五十文的订金,租了里头的一个单间儿。
  
  唐娘子看小鱼里外奔波,忙得跟个轱辘似的,又是心疼又是难过。想着她们孤儿寡母的要去县城里讨生活,心底发虚,不觉动了要去投奔唐家的念头。
  
  小鱼听出她的意思,连忙阻止:“娘啊,当年他们不要咱们,现在我们再去,不上赶着让人打脸吗?到时候他们要说咱们在外头活不下去了,死皮赖脸赖着他们家,一定又把咱们往外头扔一回。”
  
  “那时候跟现在又不一样。”唐娘子劝她说,“那到底是你嫡亲的爷爷奶奶,那时候你痴傻着人家嫌弃你。现在你已经好了,他们断不会再嫌弃你的。”
  
  “呸,他们当我是什么啊?一件玩意儿?他们看我生着病就扔掉,便没有半点亲情。再说了,他们能说你跟我爹是无媒苟合,便不会认回你这个媳妇。就算他们肯要我,我也不能离开娘。”
  
  唐娘子眼圈一红,默默搂着小鱼儿。
  
  “娘您别怕,咱有一双手,怎么着都不能饿死了。”
  
  过了几天,魏老头把锅灶打好亲自送到观里,小鱼拿了点麦面,用热水揉了面饼,切了细葱,点了盐,在平底锅上抹了层油,亲手烙了几块酥脆的葱油饼给杨三爷送了去。
  
  那布一掀,葱香味混着胡麻香气扑鼻而至,杨三爷咬了一口,赞叹不绝:“这饼子怎么烙的,这么脆生好吃的。”
  
  小鱼坐在他对面,笑嘻嘻地说:“我跟我娘就打算到县城里卖这个饼子,您老看能成不?”
  
  “成是成啊,这饼子香,我还没吃过这种味儿。”杨三爷捋着胡子点头,“只是这太费油了,本钱可不低,你能落多少子儿啊。”
  
  “虽是油煎的,但其实并不费油。”小鱼扳着手指头给他算账,“这饼子怕是能卖两文钱一块,去了面、油盐和炭火钱,我能落半文钱一块,卖十块饼子就有五文钱进账,可赚了!”
  
  现在成本的大头在油钱上,不过小鱼并不太担心,她看了,那大院子后头有块荒地,等开春她就能把花生种上。有了花生,自己榨油可比买来的油便宜了不是一点两点。那时候再卖油饼赚头更大。
  
  山里长满了野胡椒,她走之前再多摘胡椒走,葱油饼配着胡辣汤一起卖,不怕赚不到钱。
  
  小鱼心里打着盘算,眼睛笑得眯成了两弯月牙儿。
  
  杨三爷总算放了心,他没想到唐娘子还有这么手做饼的技艺,虽然是小本买卖,但人勤快点,手头紧巴点,养个闺女也不是什么难事,这让他心里可好过多了。
  
  临出门前,小鱼扶着门框回头对杨三爷说:“三爷爷,我瞧着今冬雨水太少了些,等开春播种的时候怕有旱,您和乡亲们说说,得早点儿做准备,保保墒啊。”
  
  唐小鱼挎着竹篮走了,留下杨三爷,又开始坐在那儿长吁短叹。
  
  这事,他前些天就跟村里长辈们商量过,今冬雨水太少了,村里种稻的多,需水量大,万一起了旱,别说什么收成,能不能攒出口粮都成问题了。
  
   正文 进城喽   第10章进城喽
  
  二月初八,正是个好日子,唐小鱼和唐娘子收拢了村里人送的杂七杂八,辞别了清心观的一众女冠,赶着牛车,跟着村里赶集的队伍,踏上了进城的路。
  
  牛车晃晃悠悠的,唐小鱼被唐娘子搂在怀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她一个人走在空旷无人的马路上,路在脚下漫延,伸向漆黑的远方,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
  
  不时有女人的笑声在她耳边响起,薇薇,小敏……是她要好的闺蜜和同学。依稀中,还有男人的咒骂,像是隔着一层牛皮纸,模模糊糊只留下个怨念的影子。唐小鱼在梦里咯咯笑着,笑醒了。
  
  村里人将她们一路送到租住的大杂院里,将板车留下,然后赶着牛走了。
  
  唐小鱼卷了袖子和唐娘子用布帕包着头发,一点点将家当搬回家。那间小小的不过十六七平方的小屋子很快就堆满了半边。
  
  唐娘子借了人家的灶台烧了点开水,母女二人依偎着坐在墙角,一边喝着水一边笑。
  
  她们本来就是被拔了根的飘萍,在阳明村虽然落了脚,但也是寄人篱下没有一点家的感觉。这小小的屋子虽然简陋,但这也是母女二人头一回自己做主自己定的屋子,逼仄低矮的房间里堆满杂物,却让她们头一回觉得是这样安心。
  
  “咱以后就住这儿了。”唐小鱼靠着墙,抬头看了看灰扑扑的房顶,“娘,您等着,等我赚多多的钱,买间大屋子咱们娘儿俩住。”
  
  唐娘子展开双眉,温柔地看着女儿:“傻丫头,你在哪儿娘就在哪儿,哪儿就是咱们的家。”
  
  唐小鱼站起身,长长伸了个懒腰:“干活干活!收拾出屋子,咱们还要跟邻居们打招呼呢!”
  
  屋子小,东西也不多,娘儿俩忙了两三个时辰,总算是把屋子拾掇得像个样子了。唐小鱼手上不闲着,收拾完屋子又将灶火升上,揉发了面,开始做葱油饼。
  
  第一块饼子出锅时,满院子飘着香气,把院子里的小馋猫儿们全都勾搭出来了。
  
  各家有那年纪小的丫头小子的,一个个含着手指,眼巴巴地看着院子里头忙忙碌碌的小姐姐,看着她一会揉面擀面,一边儿撒着葱花儿,一忽儿又在面饼上撒胡麻。油汪汪金黄黄的面饼一张一张利落地翻个个儿,被她拿木铲子铲出锅,整整齐齐地摞成一叠。
  
  终于有个五六岁大的小子馋得受不了,滋溜跑到小鱼的面前,咽着口水指了指那叠烙饼。
  
  “给你!不过你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说不上来可没有饼子吃。”小鱼笑着抽出一张半凉的饼。
  
  “小虎!”孩子脆生生的回答在院子里回荡起来。
  
  “好孩子,拿去。”小鱼将饼递了过去。
  
  这有一个开头的,剩下的孩子们呼啦就将小灶台给围上了。
  
  不管多调皮的孩子天生都是个吃货。唐小鱼用一叠葱油饼收拢了整个院子里小孩子的心。对自己孩子有善意的人总是容易得到家长的好感。没过多久,唐家母女跟大杂院子里的人家已经打成了一片。
  
  会住大杂院的都不是什么有钱人家。这里头大部分是趁着农闲时来城里做短工的。也有一部分是城里大户人家里做活的小厮或丫鬟的家人,在这儿租间房子好离着孩子们近些。
  
  新搬进来的母女看着干净利落,也是个良善人家,家里没个男人照应也怪可怜的。大抵同是穷苦人家,共鸣有之,看着人家是寡妇孤女,相比起来心里也不觉有些优越感,对她们母女便更加和善了。
  
  小鱼扯了块黄麻布,拿着炭条仔细地描了个大大的美术体“唐家酥饼”,拿根木棍绑了当旗子,将炉灶面油装上了板车,一切就绪,就等着明儿一早去开张了。
  
  可巧第二天便是大集,一大早街上便全是人。
  
  小鱼知道但凡这种大集,好位置自己是占不上的,占了好位没得还会被人怨恨捣乱,她带着唐娘子走到集市靠边一段稍有些冷僻的地方,将摊子支起来。
  
  一头灶上生火将油锅热起来,另一头放了大锅,煮起了胡辣汤。
  
  大大的旗子在摊头一插,唐娘子揉面做饼,小鱼煎饼搅着胡辣汤,扑鼻的香气飘出老远。清灵灵的嗓子也高声唱起来。
  
  “酥香的唐家酥饼哎,又酥又香,吃过难忘!”
  
  唐娘子红了脸,低声喝道:“你叫什么叫,怪臊人的。”
  
  “酒香还怕巷子深呢,咱不吆喝,谁能过来买饼子喝汤啊!”小鱼不管她,直着嗓子吆喝。
  
  十岁的小姑娘还是童音,又脆生又水灵,杂着扑鼻的香气,穿过巷子口,飘到过往的行人耳中,鼻中。
  
  “什么东西这么香啊?”渐渐的,有人围了过来。
  
  “小姑娘,这饼子怎么卖?”
  
  唐娘子怕羞怕臊,脸上围着条干净麻布当口罩,只管低头揉面做饼,唐小鱼笑得极甜,跟客人们说:“独家密制酥香饼,大叔您来一个尝尝,保证吃一个还想第二个。只要您两文钱一个,我们娘儿俩第一天开张,开业大酬宾,买四送一咧!”
  
  要说这一张饼子卖两文钱算是够贵的了,但是人家一看,这饼子真正是拿油煎出来的,焦香扑鼻,真拿两文钱来尝尝鲜也不是舍不得的。
  
  陆陆续续的,真就有人买了。
  
  咬一口下去,外皮酥脆,内里嫩香,葱香加胡麻香加面香揉在一处,真是叫人直夸好。
  
  “大叔,光吃饼子口干,配着咱家秘制胡辣汤更爽口哦!”小鱼立刻大力推销胡辣汤。
  
  要说赚钱,卖胡辣汤可比葱油饼要赚钱。
  
  葱油饼要拿油煎,胡辣汤只是一大锅水配着一碗薯粉打两个鸡子,加一把碎蕈,木耳,点醋加胡麻油,再撒一把胡椒就做得的,本钱都没几个子。一碗一文钱,一大锅便能卖二三十文了。
  
  这大寒天,喝一碗胡辣汤,从里到外立刻就暖了起来,微酸麻辣,令人胃口大开。
  
  “这汤味儿绝了!”喝汤的大叔挑起大拇指称赞。又忙着让唐小鱼包了四块饼回去孝敬老娘。
  
  “大叔,这是油煎的,放凉了老人家再吃怕不克化。”小鱼又加送了一块饼给他说,“回去拿干锅炕热了再给老奶奶吃,别吃太多,一次吃一张就够了。”
  
  大叔乐了:“小丫头心可细,是个会做买卖的!”
  
  唐小鱼的摊子前不一会就排了长龙,她也没想到胡辣汤会那么受欢迎,没桌椅,就带了五只粗陶碗来,只能站着喝汤吃饼,唐娘子面也来不及揉了,不一会就得去洗碗。
  
  母女俩头一天出摊做买卖,忙着飞起,过了午时,带来的面粉鸡蛋全都用得精光,那时候还有排队买饼的,换来好一通埋怨。
  
  唐小鱼人小嘴甜,连连谢罪,又保证明儿早些出摊,多备着料,多做些饼。
  
  二人半天下来,腰酸背疼,肩膀都硬了,不过收摊子里看着那装得满满的笸箩,二人还是心中狂喜不已。
  
  推着小车回了大杂院,两个人把门一关,盘腿坐床上数铜子。今天卖的饼子加胡辣汤一共收入了三百二十七文钱,看着床上一堆铜钱,唐小鱼欢呼了一声抱着唐娘子在床上直蹦。
  
  除去面、油和炭火钱,算下来足赚了一百文,首战告捷,母女俩欢喜之余都松了一口气。
  
  不过第一天实在是太慌乱了,忙了这头管不了那头,准备也不足,只卖了半天的。
  
  唐小鱼拿了沙盘在上头写写画画了半天,正好下午没事,便数了些钱带在身上,拉着唐娘子到街上去了。
  
  她先到了纸铺,上好的宣纸买不起,而且用起来也不方便,就捡那发黄的硬毛边纸买了大大的两张,又到米行里买了二斗麦粉,再去菜市场买了些葱姜鲜磨。
  
  这一去花了百十来文,二斗麦粉差不多三十斤重,唐娘子裹了小脚哪里扛得动,只能又花了五文钱,央着米店的伙伴帮着扛到大杂院子里。
  
  忙到下晌,唐小鱼便帮着唐娘子升火做了饭。
  
  家里有新收下来的菘菜,还有三爷送的一小块腊肉。唐娘子拿刀薄薄片了七八片腊肉和着菘菜炖了,就着现成买的鲜磨,炖了锅菘菜腊肉鲜磨锅子。小鱼揉了点面,拿刀削成面片下到锅子里,吃面就汤甚是惬意。
  
  吃饱了饭,小鱼把毛边纸拿刀裁了,订了个小册子,找了根细木棍子一头烧黑当笔,做了个简陋的账本。
  
  反正她用阿拉伯数字记账,这账本谁也看不懂,小鱼美滋滋地打格子划线,一边记借一边记贷,唐娘子看她忙忙乎乎的也不知忙啥,也不管她,只拿了料子绣鞋面儿。
  
  唐小鱼到底身子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忙了一天早累坏了,太阳一落山,便洗洗睡了。唐娘子却还借着外头的月亮做活,直到眼睛发花,实在是看不清楚了才罢手。
  
  唐娘子给小鱼掖了掖被子,看着女儿熟睡的面容怔了好半晌,才敛了眉目,低低地发出一声叹息。
  
  小小的孩子,跟着她奔波劳累着,粗衣鄙食还那么乐观通达。现在看来,反倒是她在照顾自己了。
  
  唐娘子也不知是不是眼睛用久了酸涩,拿手背揉了揉,心里千头万绪理不出个道道来,终于是搂着唐小鱼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