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1 章   东边的天刚蒙蒙亮,一缕清爽的晨风吹在刘七巧的脸上。她刚从屋里出来,有些头重脚轻,看着不远处群山环绕之中,一轮红日缓缓升起,不由疏松了筋骨绵长的深吸了一口气。
  
  她的身后是几间修缮一新茅屋,牛家庄的佃户们并不富裕,能住上这样独家小院的已经算是不错的人家。
  
  屋里头传来几声孩童哭泣的声音,折腾了一晚上,李姨婆家的媳妇总算是生出了一个大胖小子。这一胎可算是凶险的很,脐带绕颈两周,婴儿头大,按照现代的规矩,早就顺转剖了,
  
  刘七巧又连连打了几个哈欠,就着一旁的水井打了水洗上一把脸,抬胳膊把两颊的水珠子擦干净。里头出来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妇人,手里抄着一篮子鸡蛋,送到刘七巧的手中道:“七巧啊,姨婆家没啥好东西,这一篮子鸡蛋就算你的拆红,等你嫂子身体好了,我让她为你绣几个好缎面,将来给你添嫁妆。”
  
  刘七巧退后两步,摆摆手道:“姨婆,这你可太见外了,我不过就是搭把手,嫂子身子好,一夜折腾还能有力气,生下这样白白胖胖的娃儿,这鸡蛋我可不能要,留着给嫂子月子里补奶吧,嫂子身子好了,娃儿才能长得快啊!”
  
  古代的乡下人家,十四五岁做爹娘的人比比皆是,三十岁出头当奶奶的满大街跑。李姨婆熬到了五十岁,才抱第一个大孙子,简直都快成了牛家庄的难产户了。这回媳妇好容易怀了孩子,全家紧张的跟什么似的,一个劲的宝贝着,这不宝贝出麻烦来了,孩子太大,难产了!
  
  李姨婆见刘七巧不肯收,心里也感激,这鸡蛋她从两个月前就一直存着,就怕到时候不够付拆红。她放下篮子,看看天色道:“这天都亮了,折腾一夜,你等着,姨婆给你去下碗面条来。”
  
  刘七巧这时候不光困的慌,还难受的慌。她昨天白天来的癸水,原本就打算好了这几日猫在家里当害虫的,可昨晚听说姨婆家的嫂子难产了,被老娘半夜给扯了起来。她这会儿走一步路都觉得别扭,到了古代没啥不好,空气清新、食品环抱、生活悠闲,那都是她上辈子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日子。可唯独每个月的这几天,真真是要了她的小命。
  
  刘七巧摇了摇手道:“姨婆别忙了,回家就几步路的事儿,我先回去补个觉。”
  
  李姨婆见刘七巧溜的快,也不强留,千恩万谢的从到了栅栏门口,看着她顺着小山道走到小桥口上,这才折回了屋子,回去看自家白白胖胖的孙子。
  
  牛家庄的人勤劳,秉承中国古代劳动人品的传统美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刘七巧刚过小桥,就见几个小伙子扛着锄头往田里头赶,见了刘七巧从外头回来,招呼道:“七巧啊,又去帮人接生了?”
  
  刘七巧蔫蔫的,一边哈欠一边向那几个人点点头道:“可不是,样样事儿都能自己挑时辰,唯独这生死两件由不得自己。”
  
  几个大汉憨厚的笑笑,王二哥看了眼刘七巧,有些不好意思道:“七巧,我家那婆娘,下个月也该生了,到时候七巧可别没空。”
  
  刘七巧连忙摆手:“别别,我真不是稳婆,我就是给稳婆打打下手,我一黄花大闺女,整天做这事儿,我娘老踹我。昨晚去的是我姨婆家,换了别人家,我娘才不会让我出门半步的。”
  
  刘七巧前世是个妇产科医生,六岁穿越过来,七岁的时候因为大水封路,稳婆进不了村子,刘七巧亲自给难产的娘接生,生生用自己一双小手把他弟弟给掏了出来,从此之后便在牛家庄名声大震。
  
  有几次稳婆搞不定的事情,大伙儿请了她,没想到就落得母子平安了。所以这以后,牛家庄但凡有人怀了孩子,都私下里上刘家送东西,只望刘七巧能给自己接生。
  
  “王二哥,你让嫂子平日里少吃写,该下地的下地,别跟我李家嫂子一样,孩子生出来足有九斤重,到了要使力的时候,反倒没力气了。”刘七巧交代了几声,一路上又和几个早起的村里人唠嗑回来。
  
  她才没走多远,王老二身边的人就蹭了蹭王老二道:“你们家真的要让七巧去接生?人家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没得坏了名声!”
  
  王老二看看刘七巧远去的背影,心里也泛起了嘀咕。刘七巧会接生,那是整个牛家庄甚至整个和桥镇都知道的事情,但挨着她是姑娘家,没几个人当真请她,都是稳婆搞不定的时候,才想起来请她,她接生过的女人,十个里有八个是难产的。
  王老二越是这么想,心里就越戚戚然了。
  
  刘七巧一路上走的飞快,才到家门口,就饿的两眼放金光了,她赶紧下了厨房,揭开锅盖,里面放着一碗热腾腾的红糖粥。她端起粥碗吃了几口,顿时觉得身心舒畅。她吃完早饭,打了一盆水把自己洗洗干净,裹着被子睡起了大觉。
  
  这一觉也不知道睡到了什么时候,只听见外头弟弟八顺在那边说话:“娘,要去喊姐出来吃饭吗?”
  
  “别喊她,她昨晚累了!”李氏对刘七巧向来疼爱备至,虽然刘七巧没有穿越在帝王公侯之家,但是刘七巧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背,因为这种小富即安的生活状态,是她前世最梦寐以求的。
  
  刘家在牛家庄算是富户,虽然没有镇上的地主家的地多,但刘老爹的爹是在京城的一家大户人家当过侍卫的,后来在家乡娶了张氏,生了刘老爹。但男人到了外头,见惯了花花世界,免不得就生出一些花花肠子,所以刘七巧的奶奶就很命苦,有个在城里安家落户的男人,却没在城里过上几天好日子,只不时送点钱回来,渐渐的倒也有了些积蓄。
  
  前些年听说刘老爷在城里的媳妇死了,那人生下个儿子又不争气,所以刘老爷这才想到了牛家庄的原配和儿子,派人来接了出去。谁知张氏命不好,出去没两个月就去世了。
  
  如今刘老爹一个人在城里,照应着刘老爷,李氏在家里带着一对儿女。说起来乡下人家只身两个确实有点少了,奈何李氏自从生八顺难产之后,心里就怕的很,从此变也没再怀上了。
  
  “娘,我平时上私塾也很累的,娘怎么也不让我这样没日没夜的睡一觉呢?”生八顺的时候一点儿也不顺,但李氏对他的宠爱却也没减一分,听他这么说,拿起筷子在他头上敲了一记道:“要不是你姐,哪里来的你,你这没心肝的小兔崽子!”
  
  李氏是再清楚不过刘七巧的,小时候就体弱多病,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长大了葵水又乱,来一次都跟折腾她半条命一样的。前一次刘老爹回来,听他说京里有一家药铺,治妇科是很好的,改明儿一定要带七巧去瞧瞧的。
  
  李氏说着,从怀中拿了一封信出来,递给刘八顺道:“快给娘念念,你爹都写了些啥?”李氏坐下来,家里的帮佣端了饭菜上来,她拿了一个空碗先给刘七巧装了满满一碗菜,面含期待的等八顺读信。
  
  “爱妻蓉儿……咳咳”刘八顺读了一句,便喷出一口饭来,连忙擦了擦嘴道:“娘,我还是把信的内容告诉你好了。”刘八顺顺了顺气,嚼干净嘴里的饭,把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道:“娘,爹说下个月要派人回来接我们进京,还说给你和姐姐在王府里面谋了差事,咱家以后可以不种地了!”
  
  李氏放下筷子,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想起刘老爹那张憨厚老实的脸,眼眶子就开始泛红了。说起来这还是她婆婆张氏的功劳,张氏一辈子苦守着,对儿子倒是要求严格,坚决不允许他走他爹的老路,就算当年李氏没生下八顺,刘老爹对李氏也是一心一意的。
  
  李氏心里一暖,女人这一辈子,嫁对了男人也是福分。她再想了想,心里就又有些着急了,因为刘七巧今年已经十四岁了。过了十五,那就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眼下合家要离开这牛家村,只怕将来的男人也要在城里找,听说城里人花花肠子多,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找一个称意的。
  
  刘七巧躺在床上听着外头母子两你一言我一句的,说句实话,刘七巧还真挺不愿意离开这牛家庄的,在这里生活了八年,成天好山好水的看在眼里,又回到大城市,那不跟她前世一样,做北漂一族了吗?
   正文 第 2 章   牛家庄距离京城大概一百里路,放在现代老早被开发商开发出来做农家乐了。因为算是帝都周围的农村,所以这里百姓的生活也比刘七巧心里面认为的穷苦地方的老百姓生活会好一些。
  
  这里离京城不远,所以这里大地主不多,各种庄子特别多,很多都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庄子。牛家庄村里一百来口人,总共也就只有三百亩地,平均分到每个人头上大约就两三亩,大多数人都是替庄子种地的佃户。
  
  刘家出了刘老爷这样的人物,虽然抛妻弃子几十年,但最后还是让一家人过上了好日子。张氏在世的时候攒下不少田产,七七八八的如今也有两三百亩地。刘家祖辈没做过地主,所以这地也是按照当地的规矩,分给了一些亲近点的叔伯家种去,年底的时候李氏按照庄上人租金的九层来收租子,也算是给本家的一点福利。
  
  刘七巧在床上躺了几天,度过了每一个月让她生不如死的那几天之后,又生龙活虎的起来了。这天她正要往外头去遛弯,被李氏给叫住了。
  
  “七巧,你爹的信你也看过了,眼看着我们全家都要去京城里了,听说城里的姑娘家是不能随便往外跑的,你爹还给你在王府找了个差事,说是伺候新进门的少奶奶的,你以后可得改改性子,管住自己的脚了。”
  
  刘七巧低头看看自己得双脚,一双天足是她好不容易给争取来的,为的就是自己将来能行动自如。
  
  她嘟着嘴看着李氏道:“娘啊,我又不是城里的小姐,哪有那么多的规矩,我就是出门透透气,在家睡几天了,憋坏了。”
  
  李氏放下手里的针线,招手让她走到身边,拿起衣服在她身上比了比道:“这颜色果然配你。”
  
  刘七巧一看,李氏正在缝一件枚红色的比甲,这颜色是她来这里之后从没看见过的颜色,之所以认出是枚红色还是靠着前世的记性。乡下人从来不穿这种颜色的衣服,泥土里一打滚就给废了。
  
  刘七巧才纳闷着,李氏却道:“是娘不好,把你生到了穷苦人家,听你爹说,城里的姑娘都是穿红戴绿的,一个个打扮的跟蝴蝶一样,个个都是水灵灵的,怪不得当年你爷爷去了京城就不肯回来,原也怨不得他,跟那些姑娘家相比,我们就是那地上的烂泥。”
  
  刘七巧叹了口气,看着李氏,李氏今年刚满三十,在现代就算没结婚也刚够一个剩女的名额,实在不算什么老年人。她年轻时候是牛家庄的一朵花,城里的人家看上了要让她去做小她不肯。后来张氏看她实心肠,就给刘老爹说了这门亲事。
  
  “娘啊,富贵自有天命,我们庄稼人何必跟城里人比,过的开心,一家人团圆就好。再说爹那么争气都把我们接出去了,娘你还担心个啥呢。”李氏为刘七巧扯扯衣襟,心里还是没底气:“娘都三十了,可只有你们姐弟两个。”
  
  刘七巧笑道:“奶奶还只有爹一个儿子呢,这有什么的,娘你放心,爹要是有什么花花肠子,女儿第一个就站出来给娘说话。”
  
  李氏听了刘七巧的劝告,也觉得自己是太过杞人忧天了一些,没得胡思乱想,也顾不得刚才刘七巧要出去那回事儿,继续做起了针线。
  
  村里的姑娘和城里的不一样,家家户户都忙着做活儿,很少有刘七巧这样不用下地,也不用做家务的。
  
  刘七巧来到村口的老方家,方家是庄子上的佃户,日子过的不咋地。家里却也生了一堆孩子,最大的那个和刘七巧同年,名叫方巧儿,因为各种的巧,所以她两成了闺蜜。
  
  刘七巧还没进门,就听见里头有哭闹的声音,女孩子家压抑的呜咽声从里头传了出来。
  
  “娘,求求你,不要把巧儿卖了好不好,巧儿可以给你带弟弟妹妹,还可以在家做家务,巧儿年纪大了,卖不上好价钱的。”方巧儿哭的稀里哗啦的,一堆的弟妹也跪着求着老娘。
  
  “傻丫头,我哪里是卖你,我是让你过好日子,别跟娘一样,一辈子做牛做马的,只怕死了两一口好棺材都捞不上,你又不像人七巧,她有个能干的爹,你有啥,你也只有这张脸生的好看些,算我没白养你了。”周氏是方巧儿的娘,见她哭成泪人,心里终也是不舍的:“到了京城,就算是做姨娘,那也是吃香的喝辣的,有人伺候着,总比在这里穷死强啊。”
  
  方巧儿跪着拽住周氏的衣襟道:“娘……我不去,我听许婶子说,那个男人病的快要死了,急着找人冲喜,要不是找不到人,许婶子怎么会想起我们来呢。”
  
  “你哪里听来的浑话,快别说了!”周氏一狠心,一把将方巧儿推到地上,看着她跌跌撞撞的爬起来,不住的对着自己磕头,心里就跟针扎一样。
  
  “哭坏了眼睛一会儿怎么出门?一家老小都靠你一个人了,巧儿啊,你明白吗?”周氏的声音软了下来,伸手揽过方巧儿,摸了摸自己女儿柔软的长发,心头一软:“来,让娘再帮你好好梳头,你和七巧同岁,明年都要十五了,你的命没她好,怨不得别人。”
  
  刘七巧站在门外,心情复杂之极。都说人比人,气死人,和方巧儿相比,自己的命确实不止好了一点点。而且在这种情况之下,进去好像比较失礼,刘七巧耸了耸肩,正要离开,大门忽然就开了。
  
  方巧儿端了个木盆从里头出来,看见刘七巧站在门口。她的脸上还挂着一些泪,连忙用袖子擦了擦。
  
  “七巧,我一会儿正要去找你呢,许婶子给我在京城谋了个差事,我今晚就要走了。”方巧儿说话的神情很平静,和刚刚在里头哭天喊地的样子很不一样,反到让刘七巧愣了愣,呆呆的应了一声道:“啊,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方巧儿挽起刘七巧的胳膊,往外头走了两步道:“就今儿一早的事,那家人要人要的急,我今晚就得启程了。”
  
  刘七巧哦了一声,又问:“什么事儿那么急呢,倒是跟要人命一样的,天大的事儿,哪有早上知会,下午就办的呢,你这一走,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呢?”
  
  刘七巧看着方巧儿,见她微微一怔,眼眶红红的又像是要哭一样,便没再往下说,想了想道:“巧儿,你等着我啊,我有东西给你!”
  
  刘七巧这一路上跑的飞快,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明知道方巧儿这一走,运气好是个姨娘的命,运气不好就是一个守寡姨娘的命,反正这辈子她的命是好不了了。想想自己势单力薄,空有一颗现代人平等自由的心,却也不得不屈于现实,心里多少有点难受。
  
  李氏见刘七巧兴匆匆的出门,愁眉苦脸的进门,心里便犯嘀咕。
  
  “怎么了这是?好好的出门咋就这样了?”
  
  刘七巧听李氏问她,心里越发不是个滋味,一把抱着李氏,靠到她肩头道:“娘,巧儿要去城里给人冲喜了,也不知道那男人能不能活,你说她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呢?”
  
  李氏拍拍刘七巧的后背,安慰道:“命这东西,娘胎里带出来的,这有啥办法呢。这些年村里不景气,卖儿卖女的也不知方家一家,明儿是初一,娘去土地庙上香,给巧儿求一个平安符,让她路上带着吧。”
  
  刘七巧就着李氏的肩头擦擦泪:“她今晚就要走了。”刘七巧拿起李氏手中的枚红色比甲道:“娘,就把这件衣服送给巧儿吧,她去城里,总也要穿的好一点。”
  
  李氏看看自己的女儿,揉了揉她的头脑道:“随你,反城里好看的料子多的是,让你爹再给捎几块回来。”
  
  李氏赶制好了比甲,刘七巧又回自己房间,拿了几套衣服和几样不算贵重的首饰,包成了一个包裹,揣着往方家去了。
  
  周氏已经给方巧儿洗好了头,正在院子里为她梳头。不得不说,方巧儿长的很好看,瘦瘦小小的身材,才十四岁就已经□□的。脸蛋却跟她的身子不一样,两腮微微带着些婴儿肥,一双杏眼圆溜溜的,漂亮的很。
  
  刘七巧进了院子,也不多话,拿着包裹就往方巧儿的怀里一塞。
  
  “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几件衣裳我也没穿过,我娘做了留着我去城里穿的,既然你比我先进城,那就先给你好了。”
  
  方巧儿抱着包裹,低头坐在凳子上,后面周氏笑着道:“七巧,那可真要谢谢你了,我还愁今儿巧儿没一件像样的衣服出门呢。”
  
  刘七巧冲着周氏尴尬的笑了笑,这样卖儿卖女的母亲,虽说也是没办法,但终究让七巧觉得原谅不起来。
  
  周氏帮巧儿扎了一个发髻,正想拿一根木簪子固定,刘七巧从包裹里拿了一支淡青色的玉簪子出来,成色不算很好,但刘七巧觉得很古朴,所以一直很喜欢,这次也一并送给了方巧儿。
  
  方巧儿认得这跟簪子,是同刘七巧一起赶集时候淘到的,两人还约好了,等及笄的时候,一定要用这根簪子挽成年后第一个发髻。
  
  方巧儿说什么都不肯要,推了几次,周氏却一点不客气的拿了过去,簪在了方巧儿的头上。
  
  “女儿啊,从今往后,别人问你几岁,你就说你已经十五了,知道不?”
  
  “知道了。”方巧儿低下头,略有些歉意的看了一眼刘七巧。刘七巧拉着她进门换衣服去。
  
  不多时,方巧儿换好了衣服,从里面出来,浅粉色的棉布长裙,外头套着枚红色的比甲,略略收腰,当真是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
  
  周氏围着方巧儿转了几圈,直呼自己女儿长的好,又是高兴又是落泪的。刘七巧看着心里难过,便寻着由头先走了。
   正文 第 3 章   当晚,刘七巧就看见许婶子来带走了方巧儿。两人坐着牛车,从村口的老槐树地下过去,方巧儿头一次穿的那么好看,几个小伙子都不由的看直了眼,但是谁也没有说什么,里面甚至还包括了从小就暗恋方巧儿的王铁牛。
  
  从那日之后,牛家庄两朵花就只有了刘七巧这一朵。但是和刘家相熟的人都知道,再过不了多久,刘七巧也要跟着爹娘去京城了。
  
  刘七巧发现,自从这消息传播开来之后,大家看她的眼神,多少带着羡慕妒忌,有没有恨,目前暂时还不知道。原来从古至今,人们对城市的热衷都是相同的,迈出大山,走向城市,是祖祖辈辈的村里人都向往的事情。
  
  在他们看来,进了城就可以跟刘老爷一样,吃香的喝辣的,在城里也娶上一房媳妇。可他们从来没想过,当年和刘老爷一起出去的四兄弟,最后也只活下了他一个。
  
  因为方巧儿的离开,刘七巧的心情郁闷了一阵子,没了闺蜜,刘七巧连自己平时爱去的地方也不去了。河滩上长了一大片新鲜的马兰头,往年她都会和方巧儿一起栽上一大把,回家用开水焯一下,然后用芝麻油凉拌着吃。今年看着那满滩的马兰头,刘七巧就感慨万千,也不知道方巧儿那男人好了没有,反正没消息总归是好消息的。
  
  刘七巧从外头回来,李氏便喊了她道:“你三叔去了京城,下午回来,一会儿你去他家候着,你爹给家里带东西了。”
  
  李氏口中所说的三叔,是刘家正房上的老三,和刘七巧他爹是堂兄弟,小时候关系很铁。刘老爹去了城里之后,时不时也接济一下家里人,眼下正是春耕的时节,刘老三就带着村里几个村民一起进城里贩粮种,有刘老爹在那头打点好了,做事也顺当很多。
  
  刘七巧应了声便又往外头来,她家如今富裕了,下地的活都用不着自己来。年前李氏看上一个穷人家的孩子,想买了回来给刘八顺当童养媳,顺便伺候刘七巧,被刘七巧给拦住了。有很多事情,刘七巧还是愿意自己做。
  
  刘七巧到了刘老三家门口,看见门口停着几辆牛车,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正在那里卸货。刘七巧还没往里面去,便被人给叫住了。
  
  刘七巧一看,是王二哥家的老四,村里头出名的老实大力士,年轻一辈的小伙子谁都比不上他。听说他十三岁的时候进山遇上了熊,非但没被熊给吃了,最后还把熊给打死了,拿着熊掌卖了好价钱。村里面几个姑娘都爱恋着他,希望能嫁给他当老婆,只有刘七巧和方巧儿对他没什么意思。
  
  私下里她们两个讨论过这问题,方巧儿不喜欢他,说他长的不好看,太粗狂了,晚上睡觉抱着就跟抱着头狗熊一样。
  
  刘七巧不是颜党,觉得王老四的长相其实还算周正的,至少鼻子眉毛眼睛都挺刮挺刮的,但她受不了那一身的肌肉,摸上去还带棱角边的,腹肌硬邦邦的,躺在上头还搁坏了自己脖子,太不划算。
  
  刘七巧喜欢的男人,说起来这乡下山里还真找不出来,她喜欢男人文质彬彬的,有文化但不可以迂腐;瘦弱但不可以体弱;谨慎但不可以小气;圆滑但不可以没担当。
  
  当时方巧儿就给了她这么一句总结:这样的男人,只怕这世上没几个女人是不喜欢的吧?
  
  “七巧,这个送给你。”王老四喊住刘七巧,从胸口掏了一样东西出来,他里面没穿中衣,就这样贴身放着,上头还带着点点的男人味……
  
  刘七巧看着他从怀中掏出来的如同至宝的粉红色小手绢,在内心深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虽然没洁癖,但也不代表我不懂卫生= =。
  
  “乡下人哪里用得着这种精细东西,你快拿回去吧,我不需要!”刘七巧连忙退后两步。
  
  “听说你要跟你爹去城里了,以后就是城里姑娘了,这东西城里姑娘人手一件,我看着好看就给你买了。”王老四一边说,一边不由分说把那粉色的帕子塞到刘七巧的手中,继续道:“再过半个月我二嫂子就要生了,到时候还要请你帮忙,您要不收下,我们就更不好意思了。”
  
  乡下人就是这样质朴,大庭广众之下就送起东西来,外头还站在好几个小伙呢。其他人看了王老四着急的模样,无不意义深刻的笑了笑,各自背着种子往库里放去。
  
  刘老三从库房里出来,看见刘七巧正在外头站着,刘七巧也懒得跟王老四推三阻四,就收了帕子往袖子里一揣,喊了一声三叔。
  
  刘七巧走到客堂里,见三婶正从厨房里端菜出来,走到门口招呼外头的人道:“都忙了一天也饿了,进来吃口便饭吧。”她见刘七巧来了,笑着说:“七巧啊,你爹说要把你娘和你弟弟都接到城里,那你家这三百亩的地预备怎么办呢?总不能让它荒着吧。”
  
  刘七巧最知道这三婶,平日里属她最会做人,人精一样的,其实心眼比针尖还小。刘七巧两世对这种人都绕道走路,可人家问到了你面前,也由不得你不回答。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爹已经不管这里的事儿了,我姥姥家如今情况也不算好,我寻思着应该各家一半,到时候还跟往年一样收租子。”刘七巧是最知道这古代人了,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这么一说刘家的人肯定要跳脚的。可她毕竟是现代人,看着姥姥家清苦,她心里也不好受,所以先开口说了这法子试探试探,也省的以后李氏太过被动。
  
  果然她的话才说出口,刘三婶就恨不得跳起来道:“哎呀,这想法是你的还是你娘的,你们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田地是刘家的,凭什么去给李家种啊,你婶子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过有这种说法的。”
  
  这时候刘老三正好从外头进来,刘三婶忙拉着他道:“当家的,刚才听七巧说,他们家的地要分一半给李家种去,你在城里听五弟提过这事儿吗?”
  
  刘老三刚搬完货,额头上汗坨坨的一片,听了这话有些紧张的抬起头问:“这是你娘的主意?”
  
  刘七巧忙摇了摇头道:“我自己想的呗,哪有当女儿的看着自己爹娘受苦的,往后我们家去了城里,谁还能帮衬着我姥姥家,再说就是让他们家种,又不是白送了,不过就是亲戚朋友间互相照顾这点嘛。”
  
  刘七巧暂时还不想把这事情闹僵,因为闹僵了胜算就更低了,古代人的观念不好改啊。虽说李家也在这牛家庄,可李氏却也不常走动,怕就怕刘家这帮堂兄弟们说她那着刘家的东西贴娘家。古人就是有这么奇怪的想法,明明也不是你家的东西,沾上了一个姓氏,搞得就跟自己家的一样了。
  
  刘老三道:“这事儿你回去劝劝你娘,要这么干,就缺德了,那里有这样贴娘家人的,她如今可是刘家人。”
  
  刘七巧知道他们来来回回的就只有这几句,也听的耳朵生老茧了,就连忙点头答应了问:“三叔,我爹拖东西回来了没有?”
  
  刘老三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小包裹,里头露出一段浅绿色的缎面布来。刘三婶忙笑着道:“我搬的时候看着挺沉的,偷偷看了一眼,这料子不错,摸上去滑溜溜的,不扎人手。”
  
  刘七巧知道她定然是觉得这布料好看,起了心思,她媳妇怀上了小二子,也就个把月就要生了,定然是想摸上一两尺,做件小衣服的。刘七巧也不吝啬,开了包裹,那手比划着量出两尺来,扯了放在桌上道:“三婶,这一段就给娃做双鞋吧。”
  
  刘三婶看着这料子,这么多,足够做一套衣服的了,顿时心花怒放,把原先说的话也忘记了一大半。可刘七巧心里却还明白的很,姥姥家是肯定要帮的,本家也不能得罪了,都说富人命好,可是有一对穷亲戚的富人头大啊!
  
  刘七巧想到这里,莫名就想起红楼梦里王熙凤打发刘姥姥的做派,还当真是有大学问的。如今他们家只不过是有一点小钱,就已经被本家给惦记上了,有钱人不好当那!
   正文 第 4 章   刘七巧抱着包裹从外头回来,远远就看见李姨婆的大儿子从自己家离开。她拿着包裹往桌上一放,问李氏:“娘,大表哥来做什么?”
  
  李氏放下手里的活计来拆刘老爹的包裹,一边道:“来借钱的。大侄儿满月要摆两桌,村里的红鸡蛋也没派,找我借几两银子周济下。”
  
  刘七巧知道这是牛家庄的风俗,哪家哪户添丁添口,都要给村里人派红鸡蛋,男的是双数,女的是单数。本来穷困一点的人家,也就略去这一条了,偏偏李姨婆家十几年了只得了这么一条喜事,说不办,也确实说不过去的。反正李氏是个菩萨心肠,这些年收不回了的银子,也不止一笔两笔了。
  
  “那娘啊,你回头等八顺回来了,让他记账上,咱借出去的钱,虽没指望他们还上,总还要记得的,不然爹到时候可要说娘持家无道了。”
  
  “你这丫头,鬼精鬼精的,我心里有数,这些年我娘家能帮衬的实在太少了,也怪我自己,当年嫁过来就没几分嫁妆。”李氏说着,就热血沸腾道:“娘一定要给你备一份体面的嫁妆,等到了婆家也不用看婆家的脸色。”
  
  刘七巧心中默默腹诽,娘你可想的真长远啊,嫁人对我来说——那实在是不知道何年何月的事情了。
  
  李氏翻完了包裹,便问刘七巧道:“这包裹是不是被人动过?”
  
  刘七巧自然是知道刘三婶翻过这包裹的,可毕竟是亲戚,不想闹开了撕破脸,便道:“我不清楚,三叔就放在客堂里,我进去拿就这样。”
  
  “我让你爹给你带了半斤红糖,给你熬粥养身子的,你看看,这里哪有半斤?”李氏拿着一小包牛皮纸裹着的纸袋子,在手里掂量了掂量。
  
  刘七巧方才只记挂着面料,对放在边上的另一个纸袋子没在意,这时候看过去,那纸袋子确实也被人动过,连包袱皮上都撒了一些红糖沫儿。她十二岁来葵水之后,就疼的七死八活,李氏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一个方子,说吃当归红糖粥能好。刘家虽富裕,可当归还是吃不大起,只偶尔刘老爹得了赏赐,稍回来一些。但这红糖粥倒是没断过。
  
  李氏叹了一口气,不由有点怒火中烧:“每次叫你三叔稍东西回来,就缺斤少两的,我又是个薄脸皮的,也不想跟他们争,他们倒还当真我好欺负了!”
  
  刘七巧按着李氏坐下,为她锤着后背:“娘,二堂哥的媳妇要生第二胎了,他们家正好用得着红糖,娘你心眼好,就算了吧,眼下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这些小事别放在心上。”
  
  李氏听刘七巧这么说,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问:“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呢?”
  
  刘七巧抱着李氏的脖子,撒娇道:“您不是一直觉得对不知姥姥姥爷吗?眼下我们家要搬走,我寻思着分一点地给姥姥家种,这样他们家日子也能好些。”
  
  李氏虽然动心,可还是担忧的很:“这怎么可能,这地刘家的叔伯们都种了十来年了,我要是开这个口,会被口水淹死的。”
  
  “娘,你是怕被口水淹呢,还是怕姥姥姥爷他们过的不好?”刘七巧这样一说,李氏的眼眶就红了。
  
  “谁家嫁女儿不是为了女儿家好一点,能帮衬着点的,可你刘家这几个叔叔伯伯太厉害了,你爹跟他们又是过硬的关系,这地也种了多少年了,再收回来,只怕办不成。”李氏边说边叹息。
  
  刘七巧嘿嘿一笑,凑到她耳边道:“这事儿我今天在三婶面前提了,我也寻思着要在收回来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打算在邻村买块地,我听说隔壁村一个小地主这几天正要卖地呢,我打算把那些钱花了。”
  
  李氏一听,顿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道:“七巧,那些银子可是你奶奶给你存的嫁妆,可不能乱花啊!”
  
  刘七巧当然不能说这叫投资田产,银子留着只会贬值。但她确实已经想好了,当年张氏去京城的时候,就偷偷给了她一箱银子,都是张氏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她这辈子吃了男人的苦,所以自己亲儿子也不放心,结果就便宜了刘七巧。
  
  李氏是个本分人,虽然知道这些钱,却从来没打过半点注意,是一心一意等着那些银子和女儿一起嫁出门的。如今听说刘七巧要拿这些钱来买地,心里还是忐忑的很。
  
  “我想好了,刘家的叔伯们肯定是不肯把那些地让出来的,因为那些地的地契上写了一个刘字,娘你若是真的要那么做了,将来只怕被人指着鼻子骂,如今只有想一个别的办法。”刘七巧说着,转身看着她娘道:“娘,你明日就喊上大伯母、和三婶去一次隔壁村,和地主谈好了,明说是给我买的嫁妆田产,以后都是我的,然后回来当着她们的面把地契给我。”
  
  “七巧,你当真要把这地给姥姥姥爷种?”李氏看着刘七巧,心里那个感激啊,实在是说不出来,她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劳动妇女,怎么会明白刘七巧的这股魄力劲儿呢。
  
  “娘,你心里不也天天这样想吗?快别磨蹭了,你一会儿就去把大伯母和三婶都请上了,别到时候人家又觉得我们家偷偷摸摸的又发财了。”刘七巧正说着,刘八顺从私塾回来了。
  
  刘八顺的私塾就是在隔壁村的,村里一共有七个男孩上着私塾。刘家的家境最好,所以李氏专门买了一辆牛车,接送这几个孩子,刘八顺在他们眼里,那就是地主家的小开。
  
  可今天刘小开的心情很不好,平常看见刘七巧总是黏糊的恨不得懒在她身上,今天却厌恶的哼了一声,背着个书包往自己房里跑了。结果房门的门槛太高了,刘八顺一个不当心,就摔了个狗□□。
  
  刘七巧一把把刘八顺拎了起来,看见他脸上还挂着金豆豆。
  
  “怎么了这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明白不?”
  
  刘七巧拿出王老四送的帕子,正好给刘八顺擦擦眼泪。
  
  “姐,你以后能别帮人接生了吗?同学们都笑话你,我看不惯,跟他们理论,还被人笑话。”刘八顺委屈直掉眼泪。
  
  刘七巧皱皱鼻子,蹙眉问道:“他们都怎么笑话我呀?”
  
  “他们说你不害臊,年纪轻轻就当接生婆,以后肯定嫁不出去!”
  
  刘七巧正色想了想道:“我确实不害臊,我也确实年纪轻轻就当接生婆了,可我未必就嫁不出去了呢!”
  
  刘七巧抱起刘八顺,揉揉他的脑袋:“就为了这事儿和人家打架?你应该告诉他们,就算我姐嫁不出去,我也一辈子养着她,因为她是我姐!明白吗?”
  
  刘八顺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小脸鼓成包子,握拳道:“姐,就算你一辈子嫁不出去,我也养你一辈子,因为你是我姐!”
  
  李氏听他们说的不像话,忙过来假装怒意道:“口没遮拦的,都乱说些什么呢,你应该说,你姐将来肯定能嫁的顶顶好的。”李氏上前,抱起了刘八顺,往房里给他擦脸去了。
  
  当天晚上李氏专门预备了一些刘老爹在城里买的糕点吃食,去拜访了刘老大的媳妇,和刘老三家的刘三婶。两个人听说是带她们一起去邻村看地的,心里都高兴的和吃了蜜糖一样。
  
  晚上睡觉的时候,刘三婶摇着在炕头上的刘老三,一脸的羡慕:“你说李氏的命怎么就这么好呢,当年你爹也跟着她公公一起去去的京城,怎么你爹就灰头土脸的回来了吗?如今你瞧瞧老二家,那叫一个吃香的喝辣的,明儿还要去找地主买地,可不就要成我们牛家庄的地主了?”
  
  刘老三跑了一整天,正累的慌,听她唠叨两句就打起了呼噜。刘三婶见他都不忘耳朵里去,气的一脚把他蹬下了炕头。
  
  刘老三吃痛,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她骂:“你他妈的有完没完,一晚上嗡嗡嗡跟苍蝇似的,你羡慕人家二哥媳妇,你也不打盆水看看自己这张脸,你配吗?”刘老三骂够了,抱着被子往角落了一窝,不再理她。
  
  刘三婶一听自家男人生气了,心里那个着急啊,这些年全靠刘老三两头跑,家里的日子才算好了些。
  
  刘三婶急了,扯了裤头,光溜溜贴了上去,喂过奶有点下垂的胸部在刘老三的身上蹭了蹭道:“他爹,别气了,我见识短还不成吗?”
   正文 第 5 章   第二天一早,李氏就请家里的长工驾着牛车,妯娌三人往隔壁的赵家村去了。赵家村在牛家庄的东边,隔着一条清水河,也是在山凹子里的一处平底,比牛家庄大上两三倍。因为地理位置好,所以耕地也比牛家庄多,土地也相对肥沃。
  
  赵家村的赵地主家老祖以前在外头做过县太爷,回家就把乡里乡亲的地都收了,做起了赵家村的山大王。这些年家里出了两个二世祖,一个好赌、一个好嫖,没几年就把家里的地给卖的七七八八的。
  
  李氏领着刘老大媳妇田氏,和刘老三媳妇王氏来到赵家门口。迎接她们的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管家,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将李氏等三人迎了进去。
  
  绕过影壁,进了天井,远远的就看见一个穿缎面衣裳的人靠在大厅里抽大烟。外头的阳光很好,可那大厅里黑漆漆的一片,就只能看见那人嘴边冒出来的巴扎巴扎的烟雾。
  
  李氏定了定心,上前两步笑意迎人道:“这是赵爷吧,听说你这里要售地,我们从牛家庄来,特意过来看看。”
  
  那赵爷一脸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样子,也不回话,抬头看了眼这三个村妇,就猛的咳了起来。
  
  “我们赵家村的地可都是良田啊,你们进村时候也看见了,那麦子可比你们牛家庄的长的高出一寸来。”
  
  李氏是个温婉的农妇,见他这么摆谱子,也不生气,笑盈盈的道:“我说怎么去年都说你们赵家村没丰收,原来是因为青苗长的太好了,反倒使种子结得瘪了些,这麦子不是看苗,是看种子。”
  
  田氏见状,也添油加醋道:“一看您赵大爷这身板,肯定是没在田里干过的,哪能知道这些事儿呢?”
  
  赵爷也不是傻子,磕了磕烟杆问一旁站着的管家道:“有这说法吗?”
  
  老管家只惦记着卖了地拿回扣,心里正着急这生意不成,听了这声问就笑着道:“我听我家婆娘说过,好像是有这个说法。”
  
  刘三婶王氏本就是赵家村人,年轻时也认识这赵爷,便觉得自己特有体面,拍拍胸脯道:“赵爷,我王艳艳可不会骗人,你不信谁也不能不信我呀?”
  
  李氏从来不知道这刘三婶的闺名,被她插了这么一句,原本一本正经的样子差点儿就给破功了。只憋着笑道:“原来老三媳妇和赵爷是旧相识啊,早知道我都不必亲自来一趟,让老三媳妇办一下这事儿也就成了。”
  
  王氏觉得李氏给了她脸面,不由心情畅快,谦虚道:“我和赵爷都几十年没见了,你只说到赵家村买地,何曾想就是赵爷家呢。”王氏也不等赵爷搭理她,就笑着迎上去道:“赵爷,这是我家弟媳妇,想给家里添几亩地,这不正巧了,您这儿富裕,她那里缺,咱把这个事办了,开开心心各自回家准备中饭。”
  
  赵爷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她是谁来,又抖了抖眼皮子问一旁的老管家:“咱们赵家村以前有这号人不?”
  
  老管家怕得罪了生意,点头哈腰道:“有啊,她是王老虎的妹子,您不记得了。”
  
  赵爷哦了一声,又冲着李氏瞧了几眼,象征性的问了一句:“你这地买回去打算咋整啊?”
  
  李氏不防他有这么一问,倒是逮住了机会道:“不瞒赵爷说,咱家闺女今年十四了,在牛家庄、赵家村,这四邻八里的也算是拿得出手的,这一百亩地,我是给她备着当嫁妆的,女儿家嫁妆丰厚,到了婆家才不会被人瞧不起,您说是不?”
  
  田氏和王氏一听,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就乱了阵脚。她们两昨晚没少打这地的主意,只当还是同以前一样,将这地分给刘家族里人种,所以才屁颠屁颠跟着来,这会儿听李氏这么开口,两人的脸色就不对劲了。
  
  赵爷又同李氏随便闲聊了几句,命老管家去账房里头拿了地契出来。李氏也将怀里的钱匣子给放到了厅里的一张八仙桌上,打开来里面躺着银凉凉的几排大金元宝,看的田氏王氏直流口水。
  
  李氏点了银子,付了钱,接过了老管家送上来的地契。赵爷手里托着一个元宝,在掌心掂量掂量道:“分量是足的,成色也好的很,从今往后,靠着你们牛家村的那一片旱地,就是你们的了。”
  
  就这么半柱香的功夫,一匣银子就换了几张薄薄的纸,李氏心里还忐忑的很。田氏和王氏跟着出来,三人一道上了牛车,她们两个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又听说这田是要买了给刘七巧当嫁妆用的,心里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王氏憋不住,旁敲侧击问道:“七巧的婚事还没开始谈吧,眼下这一百亩地,二嫂子,你家抽得出人来种吗?”
  
  李氏装作愁眉苦脸的想了想道:“这事儿我也没想好,可七巧已经十四了,没准明年就嫁了,这地还真不能随便给人种了,到时候扯不清。”
  
  田氏是个老实人,面子也比王氏薄很多,在家里跟男人唠嗑唠嗑也是有的,出来之后就是一个中年老实村妇,只配跟在她们屁股后头摇旗呐喊的。所以当王氏扯了她的衣袖,她才结结巴巴道:“这倒也是,七巧也大了,这地总归还是要归亲家的。”她想了想道:“二弟妹啊,你家七巧真是投生了好人家了,还没过门,就有这么丰厚的嫁妆,这下你家的门槛非得被人踏破不可!”
  
  王氏觉得田氏说的都不到点子上,记得朝她挤眉弄眼,田氏也看不惯王氏那做派,抱着胳膊扭头不理她了。
  
  王氏因的娘家在赵家村,所以顺路往娘家去了。乡里乡亲回娘家是不兴空手回去的,李氏见王氏身无长物,就把方才老管家得了回扣之后送的一笼子鸡给抓了一只出来,递给王氏道:“她三婶,拿回去给两老熬汤吧。”
  
  王氏正有这种心思,高兴的合不拢嘴,拎着鸡就走了。
  
  田氏见王氏走了,嗤笑的哼了一声,拿胳膊肘子捅了捅李氏道:“看见了没?又惦记上了。”
  
  李氏温吞笑笑:“都是一家人,好歹就这么过呗,大嫂子,一会儿你也拎两只回去,给柱子媳妇补补。”
  
  田氏就等着李氏这么开口,憨憨笑了两声:“那我可不客气了。”她说着,又凑到李氏耳边道:“我听老三媳妇说,你有心思把家里的地分一半给你娘家种去?”
  
  李氏心里一惊,这事儿也就昨晚刘七巧才提过,今儿就传到了田氏的耳朵了,王氏这耳报神可是不得了啊。
  
  李氏讪讪道:“哪能呢,你们种了这么多年,好不容地肥了点,我可开不了这口。”
  
  田氏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的难处,这几年刘家也就靠着你们二房,才兴旺了点,你娘家是一个村的,穷的叮当响的,看着不像话。听说我媳妇他哥昨儿去跟你们家借钱了,为的就是给儿子过满月?”
  
  田氏的媳妇是李姨婆的小女儿,下乡人家,同村嫁娶也不稀奇。
  
  “可不是,能帮一点是一点吧。”李氏感叹道。
  
  “我说她们就是欺负你好心肠吧,你等着吧,这钱准还不了。”田氏心里对她媳妇就有怨言,嫁到刘家来,就是个光杆子司令,嫁妆就是一床棉被,还不是崭新的,是李姨婆攒了几年老棉花才凑出来的一床。其实李家没那么穷,可盖不住这重男轻女的习俗。
  
  两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就回了牛家庄,刘七巧正在家学绣花。因为要到城里去,李氏对刘七巧的要求也越发严格了起来,平常不能随便遛弯,打水烧饭,折叠衣物,女红针黹这些都要会一点。虽说是让她去伺候王府的少奶奶,可万一只是做一个烧火丫鬟呢?李氏心里没底,总觉得样样学着点,才保险。
  
  刘七巧见李氏和田氏回来,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到厨房倒了两杯茶出来。
  
  “大伯母喝茶!”
  
  “哟,你瞧瞧,七巧越来越懂事了,难怪你娘要给你张罗嫁妆了,你大不中留咯。”田氏接了茶喝起来。
  
  这些话对于刘七巧来说,已经听了无数次,可每次听完,她重要装作娇羞的躲到李氏的身后,低着头羞答答道:“娘,你看大伯母又取笑我。”这叫做礼貌。
  
  李氏把匣子放在了桌上,从里面拿出那一百亩的地契,放到刘七巧的手中道:“七巧,这些地是你将来的嫁妆,我现在就当着你大伯母的面,给了你。”
  
  刘七巧接过地契,一张一张的看过,最后慢慢开口道:“娘,我知道这十几年来,您一直为了刘家,都不曾照应过姥姥和姥爷,外头有说您不孝的,嫁出了门就忘了亲爹娘的,可您愣是只为刘家考虑,从来没为自己考虑。今儿这地契,女儿收下了,但女儿一时半刻的,也嫁不了人,这些地就让姥姥和姥爷家的舅舅们去种吧,就当是七巧我替母亲你尽孝了。”
   正文 第 6 章   田氏正喝着水,冷不丁这么一出的,她倒是连个发话的机会也没有,看着李氏和刘七巧这对母女两在她面前说的那样豪言壮志的。她再咂咂嘴,觉得这茶说不出的苦味来。田氏觉得今天的运气很不好,这事儿从头到尾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以后免不了为她们两个做个人证,心里当下还有些怨气。正寻思着找个茬而开溜,外头赶牛车的陈叔往里头来叫人:“李婶子,老田媳妇说要来家里借一碗山羊奶,她家媳妇才生的娃,奶水出不出来。”
  
  田氏一听是老田家媳妇,就知道是自己那个刻薄的嫂子,只能起身迎出去,她料定了她嫂子知道她今天往刘老二家来,所以上赶着就借到刘老二家来了。
  
  果然,田氏一出门,就见老田媳妇媳妇笑着招呼:“哟,这不小姑子吗?今儿到老二家来串门了?”她迎上来,挽上田氏的胳膊道:“你那没用的侄媳妇,那时候看她丰乳肥臀的,还以为是个好生养的,谁竟想那山东大包子似的的胸口里,挤不出几滴水来,你说说这……”
  
  刘七巧在外头听着,忍不住要笑出声来,生生瘪了一口气道:“田大娘,你媳妇是不是上面肿的硬邦邦就是挤不出奶来?”
  
  老田媳妇一听,点点头道:“可不是呢,石头一样,打了热水敷了一晚上也不管用,这会儿正坐在炕头哭呢。”
  
  刘七巧这下心中有数了,田家媳妇这是奶涨涨的,乡下人不懂个循序渐进,以为生了娃就要催奶,其实这大错特错,乳腺未通,奶是催出来了,可都涨在里头出不来,时间一长是要得乳腺炎的。
  
  刘七巧想了想,前世她是负责产科的,不负责乳腺科,但是乳腺科的办公室就在对门,平日里她们也互相交流,对于这种情况,刘七巧还是能应付的。
  
  只是……她这黄花大闺女的,要去给人通乳,说出去有得被人笑话了。但是救人如救火,刘七巧也只好道:“这病我在书上瞧见过,知道怎么治,我跟你去给田二哥的媳妇瞧瞧吧。”
  
  李氏这才刚从羊圈里挤了一碗羊奶端出来,听见刘七巧说话,便随口问道:“你什么时候看什么书啦?我怎么不知道?”
  
  刘七巧笑着道:“娘,我天生的聪明,书就生在我脑子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去去就回来!”
  
  刘七巧跟着田氏和老田媳妇一起到了老田家,小田媳妇张氏正在炕上抹泪,身上穿了一件单衣,胸口蕴出两朵奶花,可你真要去挤吧,也挤不出多少奶来。
  
  其实这堵奶在现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人吸,娃儿力气不够大,就让大人来。但是这种最方便的办法,即使是在开放的现代,还是被广大的男士所不齿,他们除了在XXOO的时候,会对女人那地方有兴趣之外,估计别的时候兴趣都不大,何况还是为了让他们做苦力。
  
  老田媳妇看了小张氏就来气,劈头盖脸骂道:“哭哭哭,生了个赔钱货还就知道哭,白给你吃好的喝好的,两奶都下不来。”
  
  刘七巧抬起头,冷冷的看了一眼老田媳妇:“田大娘,麻烦打一盆热水进来。”
  
  小张氏擦擦眼泪,看了眼刘七巧,小张氏是外乡人,嫁过来两年多,和刘七巧她们关系也很好,平常就老实。这次没给田家一举得男,心里愧疚的很,说话也没有底气:“七巧,我真没用,每个女人都能做的事情,我却做不好!”
  
  刘七巧安慰道:“说啥呢,你看看你这胸口,有料。”刘七巧低下头,瞅着自己领口里的一马平川,果真还有些难受了。
  
  “一会儿呢我会使劲帮你把两边都揉软了,然后你抱上娃儿使劲吸,记住了,别见娃哭娃闹就给她吃米汤羊奶,她吃饱了,就不吸你的奶了!”刘七巧把道理跟小张氏讲清楚。
  
  老田媳妇送了热水进来,刘七巧拿起热汗巾敷上去,按住了一边使劲揉起来。小张氏的奶已经几天没下了,上头硬的跟石头一样,沾手一碰都能疼上,更何况这样使劲的揉按,只把小张氏疼的嗷嗷叫。这一叫还是几个时辰,弄的路过田家的人便问道:“你家媳妇不是已经生过了吗?这一整天喊得跟杀猪似的都是在干嘛呢?”
  
  小张氏按照刘七巧的指示,按的觉得松软些了,就让娃儿去吸,慢慢的左边和右边似乎都轻快了不少。
  
  刘七巧长着双手,手指酸的都何不拢了,但是看见娃儿在小张氏的怀里心满意足的吸着奶,顿时觉得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以后记住了,不可以偷懒,每一个半时辰就挤一回奶,别因为孩子不吃,就不挤。这奶是越挤越多的,你这毛病不是没奶害的,是奶太多了,明白不?”
  
  刘七巧一边说,小张氏一边点头,她看着自己怀里吮着奶的娃儿,眼眶就又热乎乎的红了。
  
  “七巧,要不是你,我觉得我都快死了,这不就喂个奶吗?哪里就有这么多学问,我从来不知道。”
  
  刘七巧笑着道:“你多当几回娘就知道了,这丫头名字取了吗?”
  
  小张氏摇摇头道:“知道是个丫头,脸上都没个喜色,谁还记得张罗名字呢。”她撇撇嘴,委屈的不行,拉着刘七巧的袖子道:“七巧,你给她取个名字吧,我让她认你做干娘!”
  
  刘七巧想了想,老田家肯定是指望着小张氏再给生个儿子的,这名字得讨喜一点,不能弄什么花花草草莺莺燕燕的,于是蹙眉一想道:“这么着吧,你婆婆想让你给老田家再添一个儿子,那这女娃儿就叫田招娣,你说好不好?”
  
  “招娣、招娣……好名字!”小张氏开心的笑了起来,捏捏女儿的脸蛋道:“小招娣,你可一定要为娘招来一个弟弟哟!”
  
  刘七巧看着窝在炕上的笑呵呵小张氏母女两,心想这同样的人,怎么她们就那么容易满足呢?顿时也觉得自己心满意足了起来。
  
  刘七巧在老田家待了一下午,把本来老田儿媳妇不下奶的毛病治好了不说,还一下子调*教成了奶牛。那奶水好的哟,让围在一起喂奶的几个年轻媳妇看了,都觉得对不住自家娃儿。
  
  刘七巧的名声也在牛家庄越来越大了,可怜刘七巧的一双手,酸痛的几天都拔不动针线。看来催奶师这一个职业,实在不适合刘七巧。
  
  几个年轻媳妇偷偷的问了小张氏,让她把秘诀说一说,小张氏一来觉得害臊,而来觉得对七巧的闺名有损,所以闭口不答。大家伙也不好意思往刘七巧家来,只好各自在心里藏着。
  
  这天,正巧是李姨婆家大孙子的满月酒。村里面办喜事,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早就忙着去杀鸡宰羊的。李氏也一早带着份子钱,跟着李姨婆一家一家的派红鸡蛋去。
  
  刘七巧换了一件新衣裳,晃晃悠悠往李姨婆家去。没想到从村口进来一伙人,浩浩荡荡的往刘家来了。刘七巧左右打量了一下,这些都是赵家村的村民。
  
  “就是她们家。”有一个年级三十来岁的女的指着刘七巧开口说。
  
  话音刚落,一伙子人就团团给跪了下来道:“这位小姐啊,眼看麦子都要收成了,您行行好,别让赵爷收我们的地好不好啊!一家老小就靠那几亩地的收成了。”
  
  刘七巧听他们叽叽喳喳的说完,总算听明白了。原来赵爷把地卖给了刘家之后,就让人去通知了原先的佃农,说这地要收回来,佃农以为这一季没收成,就成群结队的来求刘七巧。
  
  “我没让赵地主收你们的地,那地已经是我们刘家的了,你们只管把这一季收了,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接着种下一季的。”
  
  “好小姐,那些地我们种了十几年了,您不让我们种了,我们吃什么呢,我们还像以前一样,把给赵地主的田租给你们家,成不?”跪着的一个中年妇女开口道。
  
  刘七巧心中明白,乡下也有坏人,你退一步,人家就逼你一步,所以她要紧了牙关道:“那可不成,我买地不是为了收租子,你们还是回去吧。”
  
  几个人一听刘七巧不同意,便杀天的哭了起来,大喊道:“地主要收田咯,这日子没法活咯,几十年辛辛苦苦种的地哦。”
  
  刘七巧看杂耍一样看了半天,不一会儿就围了一群人过来。原来李氏正好跟李姨婆派鸡蛋派到这里来,见了这阵仗也慌了道:“各位乡亲,这你们不能怪我们刘家,要怪就怪赵地主,是他卖的地,如今这地是我们刘家的了,跟你们就再没什么关系了。”
  
  这时候王氏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见了对面领头的一个人道:“弟妹啊,怎么是你啊,你们这哭天喊地的来咱们牛家庄是做什么呢?”
   正文 第 7 章   刘七巧侧耳一听,这王氏的口气倒真是惊讶的很,扭头一看,表情做的也很到位啊?可她怎么也想不出来,这一群人若不是有人撺掇着,怎么可能就一大早跑到这牛家庄来呢?
  
  刘七巧看着王氏道:“三婶啊,原来是你家亲戚啊,那你可得帮我说说清楚,这地是我刘七巧的嫁妆,以后是要陪到婆家的。就算是赵地主家的地,她们也不可能种一辈子对不?”
  
  王氏朝着她弟妹使了了眼色,扭头对赵家村的人道:“乡亲们,你们也听见了,这地是陪嫁,以后总要陪出去的,你们就算再闹,也种不了几年,不是?”
  
  刘七巧正听王氏说话,冷不防被王老四拎到了一旁,偷偷在耳边道:“七巧,你家买的那块地,是三婶的娘家一直种着的,我前昨天去隔壁村送粮种,听二狗子说的,听说他们还要到你家闹,我还正想找你说呢,没成想今天就来了。”
  
  刘七巧一听差点儿气的脸红脖子粗,咬牙切齿的走到人群前头道:“什么种几年,半年都不给种,收了这一季,就把地给交出来,不然别怪我刘七巧不客气。”
  
  刘七巧一转身,往牛车上一坐,仰着头对王老四道:“老四,拿你的扁担送送他们。”
  
  王老四天生人高马大,扁担在地上一杵,两寸的坑,吓得大伙儿都往后退了几步。王氏的弟媳妇一个劲的给王氏递眼色,王氏低着头只当没看见。
  
  刘七巧蹬腿踢开了地上一颗小石子,大声道:“娘,今儿天气好,我们载了姥姥姥爷去赵家村看看地去。”
  
  李氏忙应了一声道:“老陈,去李家带上我爹娘去。”
  
  赶牛车的老陈哎了一声,慢悠悠驾着牛车往前头去,只留下十余个赵家村的村民和王老四在那里僵持。
  
  王老四正色一吼:“我说你们走不走?”
  
  来闹的都是几个村妇,见王老四这副德行,心里也跳个不停,一时间也不敢拦着刘七巧不让她走。只有王氏冲着王老四唾了一口道:“没用的东西,被个丫头耍的团团转,你也不照镜子瞧瞧,她肯嫁你才怪!”
  
  刘七巧本来还真打算去赵家村看地,不过今儿是李姨婆家的好日子,自然不能这么随性。李家在牛家村算的上是穷困户,住在最犄角旮旯的一个山坳里,李氏是长姐,下头还有两个弟弟,也都结婚成家了,一家人靠着几亩薄地过日子,李氏两兄弟在外头的庄子上给人打长工,逢年过节才回来。
  
  李氏的牛车才到门口,刘七巧就看见大舅舅和二舅舅家的两个小泥蛋子在大门口玩过家家。大舅舅家两个儿子,二舅舅家一个闺女一个儿子。大的两个都到庄子上当了使唤丫鬟和小厮,眼下在玩泥巴的正是两个小的。
  
  “姑妈来啦!”对于这两个小的,姑妈来了就代表着好吃的也跟着来了。李老太太在里头听见声音,从院子里推开门道:“这一早就过来啦?我还正在收拾东西,一会儿带上他们两个小的去你家呢。”
  
  李姨婆和李老太太是亲姐妹,两人感情特别好,见了李老太太出来,便问道:“姐夫不在?”
  
  李老太太的男人是外乡人,当年发大水,也不知道从哪里冲来的,听说家里无父无母的,后来就在李家当了倒插门的。
  
  “去隔壁庄子上打短工了,狗娃子和猫娃子都大了,打算送他们上私塾呢。”李氏听自己娘这么说,倒脸红了。可不是,狗娃子和猫娃子就比刘八顺小那么一年,刘八顺都上两年私塾了。
  
  “娘,你只管把娃送去,束脩我让八顺给带过去。”
  
  “那哪行呢,一村子人看着你,你平日里帮衬我们的也不少了,田里收成不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刘七巧看着自己姥姥斑白的头发,脸上一条条的皱纹,非但没有觉得丑,反倒觉得朴实的让人敬佩。这个老奶奶其实一直都很疼自己呢。
  
  刘七巧笑着道:“姥姥,下半年大舅舅和二舅舅就不用出去庄子里打长工了,我娘在赵家村买了一百亩地,给两个舅舅种,到时候只怕你们自己都人手不够要找短工呢!”
  
  李老太太一听,这可傻了:“丫头,你可不能做这事儿啊,让刘家的祖上知道了,你以后怎么好下去见他们呢,我们没啥,穷就穷点,还能吃饱肚子。”
  
  李氏听她老娘这么说,眼眶也红了:“这银子是我婆婆临死前留给七巧的嫁妆钱,七巧做主让我去买了地,她如今还没婆家,这地你们先种着,以后等她许了人家,也就没得种了。”
  
  李老太太想了想,刘七巧也就再个把两年就要出嫁了,那他们老李家就没算占了他们老刘家大便宜,这才点头答应了。
  
  刘七巧带着两个弟弟去洗手,又从兜里掏了麦芽糖给他们吃,一家人坐上牛车,欢欢喜喜的往李姨婆家去了。
  
  李姨婆家这次真没吝啬银子,在家门口搭了一个油布棚子,从邻里家借了桌子,像模像样的摆了十来桌。
  
  刘七巧她们到李姨婆家的时候,外头搭着的炉灶上已经烧上了热腾腾的水,几个村妇正围着一个桌子做面点。这也是牛家村的习俗,有喜事要做什么菜肉包子,年糕之类的,分给村里的各家各户。刘七巧不会做这些,自然就插不上手,李氏拉着刘七巧走到院子后头的一个角落,从怀里掏了样东西出来,递给她道:“七巧,一会儿你偷偷的把这个给你小侄儿,娘已经给过礼金了,这么多人看着,不好再添,下个月你三婶媳妇也要生了,给人瞧见了,又要说我偏心偏到地上去了。”
  
  刘七巧接过东西,原来是一个包得严实的手帕,打开来一看是一颗金黄色的花生米。这东西她家有好多,都是王府里头逢年过节赏赐下人的,刘老爹很得王爷器重,特别多一份。刘七巧平时用红绳子编起来,带过几次,后来瞧见大伙看她的眼神都跟看暴发户一样,就收了起来。
  
  “行了,娘你放心,这是我自己给小侄儿的,和娘有什么关系呢,大家都看到过,这种小东西,我有好几串呢。”
  
  李氏听她这么说,也就放心了,到前头给人打下手去了。李姨婆的媳妇徐氏刚出月子,这会儿身子弱,便在屋里头呆着。
  
  刘七巧走进去,瞧见田氏的儿媳妇陈氏正在屋里坐着。她是徐氏的小姑,这种日子自然会回来。田氏家和王氏家就隔着一座小桥,平日里咳嗽一声都能传到对过去。而且这陈氏本身就因为陈家重男轻女,心里还带着几分怨气。如今见嫂子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娘家就这样大肆操办了起来,心里早就气的冒出几团子火来。
  
  可她如今毕竟也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身边两个小的还眼巴巴的看着炕上那个更小的,她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笑着道:“你们两个,看够了没有,看够了就出去吧,没得吵了你们舅妈。”
  
  刘七巧从兜里拿了麦芽糖出来,一人一块递给他们吃。大伯家这两个娃出生的时候,刘七巧也小,她也不知道李氏意思过没有,可是当着他们的面,说什么也不能把金花生拿出来。
  
  谁知道这两个娃实在皮实的很,大的还好,吃完了就坐在那里巴巴的看,小的可就犯嫌了,一双眼睛贼溜溜的盯着刘七巧看。
  
  刘七巧这会子正在跟徐氏唠嗑家常,也没在意。
  
  “嫂子,奶水还足吗?”好吧,刘七巧承认自己是职业病,好像除了问这些也不知道问什么:“下面还疼不?”
  
  徐氏羞羞答答的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反正这房里也没外人,索性就直接开口道:“我倒还好,就是娃半夜里老哭闹,不肯睡觉,搅的一家人累的慌,婆婆年纪也不小了,吃不住这没日没夜的。”
  
  刘七巧知道很多婴儿因为刚刚出生,对白天和黑夜没有多少概念,在睡饱的情况下,总会分不清白天黑夜,于是想了想道:“嫂子,那是因为小宝贝不知道那是晚上,他白天睡饱了,所以晚上自然就不想睡了,嫂子以后白天的时候,多开窗,让房里亮堂一点,到了晚上任凭他哭,也不要点太多油灯,黑乌乌的,过不了几日,他自己知道了白天黑夜,就不会这样日夜不分了。”
  
  徐氏点头谢过,陈氏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个道理啊?怎么我们就不知道,那时候二娃出生的时候,天天夜里哭,你大伯母还当是撞了携,去土地庙求了几次,天天在门口念叨: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爱哭郎,路边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光。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念了十天半个月还真好了。”
  
  刘七巧瞥了一眼陈氏,见她脸上得意的小表情,配上她的神色,还真是让人忍俊不禁。虽然刘七巧以前也听说过这种农村的土办法,但是作为妇产科医生,她还是选择相信科学。
  
  徐氏却来了兴致道:“原来还有这么一说,那我明儿也让婆婆去求一个,总归能让他快点不哭才好。”
   正文 第 8 章   两人又唠嗑了几句,刘七巧见陈氏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便也就着炕沿坐了下来。谁知那陈氏的小儿子方才吃了麦芽糖,心里还念着,却不敢说,见刘七巧坐到他边上,伸了小手到刘七巧的背包里捞了一把。
  
  刘七巧对于乡下孩子的容忍度是很高的,刘八顺小时候也是皮猴一样的娃,若是没有足够的容忍度,刘八顺只怕都活不到这么大就被她掐死了。
  
  但这样没教养到极点的孩子,还是让刘七巧怒火中烧了起来。他这一扯不打紧,李氏给刘七巧那包着金花生的帕子也给掉了出来。金黄色的小花生米滚到地上,那毛娃眼睛尖,立马蹲下去就要捡。
  
  “别动!”刘七巧一声怒斥,从炕沿站了起来,弯腰捡起那颗花生米,看着那孩子就生气,便也顾不得避嫌,将那颗金黄色的花生米递到徐氏的手中道:“差点忘了,这本来是要给小侄儿的,进来光顾着唠嗑了。”
  
  陈氏的脸一下子像鞋拔子一样,拉得老长。她这时候恨不得去抽自己那个不长进得儿子,要不是他蒙蒙撞撞的把那金花生给扯了出来,没准刘七巧还不来这一出呢。
  
  徐氏看着金花生,不好意思了,她也知道自家和刘七巧家的关系。论起来,陈氏和刘七巧家才算是本家,她们家不过就是李氏的娘家,这一出手就是一颗金花生,徐氏着实不好意思收下。
  
  刘七巧拿着金花生往徐氏手中一塞,笑着道:“拿着吧,这种小玩意儿,我有好几个呢,就是看着喜庆,不值几个钱。”她说着,将背包里一纸袋的麦芽糖也拿了出来,丢给那个比较老实的大侄儿,说道:“给你们吃,以后要吃东西,直接开口跟姑姑说,姑姑又不是小气鬼,对不对?”
  
  大侄儿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儿,二娃子从地上跳起来,抢了他哥手里的纸包,躲到角落吃去了。
  
  刘七巧刚出门,就听见陈氏一巴掌扇过去,扯着嗓子道:“吃吃吃,就知道吃,你怎么一点廉耻也没有,别人给你就要了。”
  
  刘七巧听着陈氏这指桑骂槐的话语,实在是刺耳极了。徐氏也不是笨人,自然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往炕上靠了靠道:“小姑快带着两个侄儿出去吧,快开席了,别没了位置,家里不富裕,也就只备了一次席面,到时候别想吃还吃不到呢。”
  
  陈氏愤愤的哼了一声,拖着两个孩子往外头来。
  
  刘七巧这会儿正有些饿,刘八顺下了私塾,也赶了过来,往她嘴里塞了一个肉包子道:“姐,吃肉包子,好香。”
  
  刘七巧拿着肉包子捂捂手,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胸口还没发育好的肉包子,心情很复杂。
  
  “七巧,你在里头都怎么说的,我看你嫂子从房里出来,怎么黑着一个脸呢。”李氏见刘七巧在一旁吃包子,走过来问问情况。
  
  刘七巧捏着包子咬了一口道:“也没什么,她就是眼红了呗。”
  
  李氏叹了一口气道:“我可从来没亏待过老刘家的,他们哪家的孩子生下来,我不是托你爹在城里打了银手镯往家里带的,这次是没想着你姨婆家会大办一场,所以没预备好,只能拿那小金锞子凑数了。”
  
  刘七巧笑着道:“娘,你没错。再说了,钱是我们家的,我爱给谁给谁,管得着吗他们?”
  
  因为和陈氏在房里闹了个不快,所以刘七巧最后找了一个离陈氏较远的位置做了下来。陈家在牛家庄也算大户,如今四世同堂的。李姨婆的几个妯娌年纪也大了,年轻的出外打工,就只剩下年纪大一点的带着儿媳妇和孙子一起来凑个热闹。
  
  老田家是李姨婆家的邻居,这种日子自然也在。老田媳妇因为儿媳妇奶水多了,这几天心情也好了不少。端着菜送到刘七巧这桌道:“这一碗蹄髈最肥,老婆子特地端过来给七巧吃。”
  
  刘七巧忽然觉得,诶嘿,其实村里人都是直肠子的,似乎也并没有多坏心眼。
  
  “姥姥,您吃蹄髈,这蹄髈大锅蒸的,可软了,你尝尝。”刘七巧给李老太太夹了一筷子蹄髈,放到碗里。
  
  刘八顺是坐不住的,吃饱了之后便带着两个弟弟到外头玩去了。李老太太一边吃着蹄髈,一边对李氏道:“不是我说,你这辈子最大的福分不是那小子,是你这闺女,你瞧瞧,现在这四村八里的,谁不说她的好。”
  
  李氏点点头道:“娘你说的是,自从有了七巧,咋们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李老太太想了想,赞同的点头,最后却一本正经的开口道:“可还有一件事儿,我当着你的面,也要跟七巧说清楚的,以后这接生的事情,再不能干了。一个黄花大闺女,给人家接生,说出去不像话啊。”
  
  对于此事,李氏也想当为难,刘七巧名声在外,请她的人不少,可大多数被李氏给推了,偶尔几个也都是亲戚家,不好意思推的。李氏想了想道:“这不过不了几天,我们也要随着他爹去京城了,到了京城,我就让七巧金盆洗手,从此再不做这活儿,如今这四邻八里的,也不好推啊。”
  
  李老太太听完,也不由点了点,又看着刘七巧道:“去了城里,可就是城里姑娘了,京城那地方我没去过,可你姥爷去过,据说是一个花花世界,姑娘家在那里头最容易吃亏,七巧啊,你可得多个心眼,替你娘看着你爹,老太婆我什么都不怕,就怕你爹最后随了你爷爷,这可是要人命那。”
  
  李氏一听这话,忍不住就红了眼睛道:“娘你放心吧,二柱他不是这种人。”
  
  刘七巧也笑着道:“姥姥您放心,我爹绝不是这种人!”
  
  大家伙吃过了午饭,李氏跟着婆子们一起洗碗。刘七巧和年轻的媳妇还有未嫁的姑娘在一起,忙着把一早上做的包子糕点分成份儿,吃完了让家家户户给带回去。才往那边靠,就远远的听见陈氏在一旁替她宣传:“你们没看见,就跟真的花生米那么大,亮晃晃的,可不值钱。”
  
  刘七巧装作没听见,卷了袖子靠过去道:“嫂子,你说什么呢?”
  
  这时候其他人都来了兴致,凑过来问道:“七巧,你家咋那么有钱呢,随随便便就送人金子?”
  
  陈氏心里不痛快,便加油添醋道:“哪只有钱,简直是天上掉钱,他们家还买了赵家村一百亩天地,今儿一早还有人过来闹呢!”
  
  刘七巧心里一寻思,这陈氏到的比她早,怎么就能知道赵家村有人来过了。看来她的猜测果然没错,今儿赵家村来的这些人有些蹊跷。
  
  “嫂子,你怎么就知道今儿有人来闹过了?我在路上没遇上嫂子,嫂子倒是有千里眼顺风耳啊。”刘七巧不紧不慢的说着,又回头瞧了一眼陈氏道:“眼红也是病,得治啊!”
  
  大家伙都是知道七巧这直爽性子的,不由跟着笑了起来道:“旺儿媳妇,七巧说的有道理,您那,少在这里吐酸水了,有本事让旺儿也去城里找个缺儿,以后带着你们一家子进城吃香的喝辣的。”
  
  陈氏被说的脸颊一下子红了起来,瞪了一眼刘七巧道:“去了城里的男人有几个好的,你们也不瞧瞧,这牛家庄出了几个人?隔壁村前几天还听说有人投水了呢,就是因为男人进了城又娶了小的。”
  
  “可不是吗?我也听说了,据说那女的还怀着孩子呢,被捞上来的时候涨得根水桶一样,我家路子那日正好从那里经过,说阴森森的,以前那河就淹死过几个人,以后再也不敢往那边跑了。”
  
  刘七巧嗤笑道:“那条河还没淹死过人,不是我说那姑娘,她死了我还不心疼她呢,有本事就跟我奶奶一样,养大了儿子,攒上银子,没男人还不能活了真是!”
  
  几个媳妇嘿嘿的笑着,几个未出嫁的姑娘却集体看向了刘七巧道:“七巧,你怎么说这样的话呢,那你以后没打算嫁男人吗?”
  
  刘七巧认真仔细的想了想,她还真没打算嫁男人。在古代嫁了男人,就等于没了自由、多了一堆干不完的家务、从此当上了生育的机器……卧槽,这种日子对于刘七巧来说,是想一想都能从噩梦中惊醒的。
   正文 第 9 章   派过糕点,李氏还在李姨婆家帮忙,刘七巧回家睡了一个午觉,一直到日落西山,才又去了李姨婆家。和大伙儿一起吃了晚饭,李氏赶了牛车送李老太太和两个侄儿回家,到家的时候已经不早了,才到门口,就看见有人在家门口往里头叫唤。
  
  “七巧她娘,回家了没有?”
  
  李氏远远应了一声:“才到门口,这不是周姐姐吗?”
  
  原来在门口喊李氏的人是方巧儿的娘周氏,她见李氏回来,忙迎了上来道:“快先别进门了,去喜儿家吧,她娘快不行了。”
  
  李氏心里咯噔一下,说话顿时就颤了起来:“周姐姐,喜儿她娘不是在庄子上吗?怎么就要不行了?”
  
  周氏见李氏坐在牛车上,急忙迎了过来,跳上牛车:“庄子上的马发病,一脚踹断了她几根肋骨,郎中说里头都坏了,救不活了,刚刚平板车上送回来,正在客堂里熬着呢,看样子是过不了今晚了。”
  
  李氏还没听完,眼泪就刷刷的往下落,急忙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道:“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说着便甩了牛鞭,带着刘七巧和刘八顺一起往喜儿家去。
  
  刘七巧是知道这户人家的,是牛家庄最苦命的人家。喜儿她娘年纪轻轻就死了男人,一个女人拖着两个孩子,不得已去庄上打工,谁承想居然还遭了这种不幸,实在让人同情的很。
  
  牛车走的快,不多时就到了钱喜儿家,客堂里已经围了好几个前来围观的村民,见李氏进来,忙让了一条道让她进去。
  
  “李婶子,你快进去吧,喜儿她娘正念着你呢。”
  
  李氏虽然伤心的很,但毕竟不能在她面前哭,便忍住了泪,走到钱喜儿她娘面前。气还没咽下去,但人已经上了门板,没睡在床上。刘七巧看了眼那脸色,脸上青灰青灰的,已是死人的气色了,也不由伤心了起来。她看见钱喜儿正趴在腿边哭,便上前搂了她入怀,那孩子已经哭累了,一双眼睛核桃一样肿,只是没了声响,身子不住的抽着。
  
  “喜儿她娘,我是刘二嫂子啊,您还能听见吗?”李氏坐到她身边,试探着跟她说话。周围的人也不敢开口,只都忍着泪,带着几分期待看着她。
  
  忽然喜儿她娘直了的眼珠子动了动,一只枯瘦的手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拽住了李氏的衣襟,伸直了脖子喘了几下,气就接上了。
  
  “刘嫂子……咱们两在村里感情最好……你嫁过来那年,我也嫁过来……你生七巧那年,我隔了两天就生了大妞。”她一句一顿的说着,仿佛用尽最后的力气:“你生八顺的时候……我又跟着生了喜儿……我原是有心要跟你们家结个亲家的,奈何我们钱家太穷了,她爹早死,如今只落得四面墙。”她说到这里,忽然又大口大口的喘了起来,脖子一次比一次伸的直。
  
  大家都开始抹眼泪,大抵这已是她回光返照、油尽灯枯之时了。钱喜儿在刘七巧的怀里哆嗦着,又哭出了声音,李氏忙安抚着她道:“这些我都知道,我们两有缘。”
  
  喜儿她娘一股气又顺了过来,接着道:“你是命好的……我是不成了……如今我也不想着跟你当亲家,只求你能收留了喜儿,给她一口饭吃……为奴为婢都行,你是善人,我知道你亏不了……”
  
  一个“她”字还没有说完,喜儿她娘的一口气已接不上来了。梗着脖子,两眼发直,拽着李氏衣襟的手指甲已开始泛紫,眼睛却一直没闭上。
  
  李氏憋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抓了八顺到身边道:“八顺,快来拜你的丈母娘,好让她去得瞑目。”
  
  刘八顺毕竟小,原本只站在那边看热闹,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的,说了几句话就多了个媳妇,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怔怔的看着围观的大人们,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几个围观的村名忙帮腔道:“八顺,快磕头,你小子要有媳妇了。”
  
  刘八顺看看李氏,看看刘七巧,还是没有动。
  
  刘七巧正顾着安抚怀里的泪人钱喜儿,见了刘八顺那副无辜到极点的表情,真是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李氏也真是的,心太软,几句话就把八顺给卖了。但这毕竟是别人的临终托孤,村里人都看着,刘七巧也不能让李氏下不来台,便把刘八顺往前推了一把道:“八顺乖,让钱大婶去的安心点。”
  
  刘八顺一向最听刘七巧的话,于是膝盖一曲,磕了三个响头,像模像样道:“钱婶子,你好好去吧。”
  
  李氏又补充了一句:“快喊声娘。”
  
  刘八顺看看李氏,又看看躺着的喜儿她娘,有点不确定的喊了一声娘。
  
  喜儿她娘似乎是听见了一样,抓着李氏的手指忽然就松开了,梗着的脖子一软,偏头去了。
  
  众人无不哭了起来,钱喜儿一把扑到她娘身上,大声的哀嚎起来。刘七巧的眼睛也忍不住红了,站在人群中忍不住的擦眼泪。
  
  钱家是牛家庄的外来户,亲戚都在外村,上头没有老人,所以只有几个邻居帮衬着张罗丧事。李氏要留下来守夜,就嘱咐刘七巧带着喜儿和八顺先回家去睡觉,明儿一早在差人挨家报丧。
  
  众人简单的搭好了一个灵堂,扯了几块白布挂起来,把钱喜儿她娘安置客堂里。李氏亲自打了水,为她擦身子,一边擦一边哭道:“好姐妹,你放心,喜儿我会帮你养大,大妞我也会帮你赎回来,你跟钱哥在下头好好过日子,别记挂她们。”
  
  周氏上来替钱喜儿她娘换衣服,在柜子里找了半天,却找不到一件像样的衣服来。李氏想了想,怎么也不能让自己姐妹这么过去了,索性便往外喊住正要回家的刘七巧,让她回去取几件自己没穿过的新衣服来。这话一说,众人都带着些敬佩的神色看着李氏。刘七巧知道,这种事儿在乡下是很忌讳的,会沾了晦气。但是李氏既然这么说,便也说明她不在乎这些。
  
  刘七巧带着八顺和钱喜儿先回了家,嘱咐八顺好好安慰钱喜儿,自己去李氏的房里找衣服。李氏平时也很节俭,只逢年过节的做新衣服,翻了几套,都是今年新做李氏都不舍得穿的。刘七巧想了想,把衣服放下,忽然想起以前张氏在世的时候,给她的几套新衣服。
  
  那些衣服是张氏第一次进京城时候买的,用料考究,做工精致,在乡下穿不出来。以张氏的眼光,那是极好看的,可刘七巧却觉得老气的很,一直用来压箱底。刘七巧想了想,拿出一套来,扎了个包裹就往钱喜儿家去了。
  
  李氏一看不是自己的衣服,再看看面料就知道怎么回事儿,又怕克了闺女,拿在手里没打开。可那头周氏已经给喜儿娘穿上了中衣,就等着外头这一件了。刘七巧见李氏迟疑,便索性接过来递给周氏道:“快给钱婶子穿上吧,好歹让她体体面面的去。”
  
  李氏也只能上前搭了一把手,周氏道:“喜儿她娘只怕一辈子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这回倒是体面了。改明儿你也得去庙里拜拜,毕竟不吉利。”
  
  李氏哎了一声,再看刘七巧,早就不见人影了。刘七巧回到家,见刘八顺正在那里一本正经的安慰喜儿,还真有那么点男子汉的范儿。
  
  “以后,我娘就是你娘,明白了吗?”
  
  “你娘为什么会是我娘呢,我娘已经死了,我没有娘了……”喜儿说着,就又呜呜的哭了起来。
  
  刘八顺挠挠头脑勺,想了想道:“你娘已经把你给了我,所以以后我娘也是你娘,你明白吗?”
  
  钱喜儿摇摇头,忽然又点点头。
  
  刘八顺显然对她的反应不太满意,皱着眉头说:“你到底明白不明白啊?”
  
  钱喜儿哭丧着脸道:“不明白。”
  
  刘七巧进门,敲了一下刘八顺的脑门道:“有媳妇了,腰杆子硬了啊,这就欺负起媳妇来了?”
  
  刘八顺苦着脸道:“我没欺负她,我这不是安慰她呢。”
  
  刘七巧笑了笑道:“有你这么安慰的吗?还不去隔壁叫沈阿婆给喜儿下一碗面条吃去,这大晚上的,我都听见她肚子叫了。”
  
  刘八顺今儿在李姨婆家吃的太撑,自然没想到这些,被自家姐姐一敲打,就懂了。从炕上跳起来道:“唉,那我就去了。”
  
  他蹦到门口,转身看着钱喜儿道:“媳妇,我给你打两个糖鸡蛋,回头你晚上跟我睡觉可别哭了,我明天还要上私塾的。”
  
  刘七巧被他逗乐了,瞅了他一眼,故意道:“谁说喜儿会跟你睡,你让喜儿自己选,今天是跟我睡还是跟你睡?”
  
  钱喜儿红着眼睛,悄悄的往刘七巧的怀里靠了靠。
   正文 第 10 章   钱喜儿大概是饿坏了,一碗面条带着两个鸡蛋呼呼的就吃了下去,苍白的脸色这才算是有了点暖色。她和刘八顺一样大,今年八岁,大概是因为营养不良等问题,所以看上去非常瘦小,比刘八顺整整矮了一个头。
  
  钱喜儿吃完面条,捏着小袖子擦了擦嘴角。乡下人家的孩子都没有随身带手帕的习惯,刘八顺上了私塾,眼力见上去了,见了直摇头,从自己怀里掏了手帕递过去。
  
  “用这个。”刘七巧一看,这不正是王老四给她的那块帕子吗?怪不得这两天没瞧见。
  
  刘七巧一把抢了过来道:“男孩子要这些干嘛,把这个喜儿用。”刘八顺有点不情愿的点点头。
  
  钱喜儿身上穿了一件薄袄,上面滚的都是泥,刘七巧在现代也是懒人,不会伺候人,就请了家里的帮佣沈阿婆进来,让她带着刘七巧到后头的浴房里面去洗澡。
  
  刘七巧虽然对于李氏今天的做法不太赞同,但是有句话说死人为大,总不能让喜儿娘临时都不能瞑目。况且这乡下人家富户养童养媳的事情也不算少,钱喜儿小时候长的就挺可爱,长大了应该也丑不到哪里去。只不过,她这猴子头一样弟弟,到底是谁给他科普的媳妇就是陪自己睡觉的人呢?
  
  “八顺,来来来,姐姐对你好不好?”刘七巧觉得,对待刘八顺不能硬着来,他丫的这会儿刚得知了自己有媳妇,已经把丧丈母娘的痛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刘八顺平常就挺怵刘七巧的,尤其怵刘七巧对他笑,总觉得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姐,这世上除了爹娘,就你对我最好了。”刘八顺恭恭敬敬的回答。
  
  “那以后呢?你有什么媳妇会不会忘了爹娘还有你姐啊?”刘七巧决定采用攻心战术。
  
  “哪能呢,爹娘和姐只有一个,媳妇……”刘八顺抓抓脑袋,总觉得这话有点不大对劲。
  
  刘七巧心道,果然被教坏了,娘的,下次要给他换个私塾。听说这家私塾的先生就娶了两房姨太太,简直就是误人子弟。
  
  刘七巧招招手,让刘八顺走到自己身边,摸摸他的脑袋道:“其他的,姐也不多说了,一句话,姐比你大,姐还没嫁人呢,你先去媳妇了,这不合规矩,以后喜儿就在我们家住,但是你不能管她叫媳妇,懂不?”
  
  “为什么啊姐,难道她不是我媳妇吗?”刘八顺表示很不明白。
  
  “你看看你现在,小毛头一个,既没有功名,也没有钱,拿什么养媳妇?娶媳妇那是要付出代价的。”刘七巧心里寻思着,李氏未必也就这么定下了,多半是为了喜儿她娘能去的顺当些,才不得已这么做的。八顺这会儿子开心着,长大了要是经人事之后,没准就觉得娘对待自己的终身大事太草率,到时候要闹出些什么来,可就麻烦了。
  
  “姐,那喜儿什么时候才能成为我媳妇呢?”刘八顺一本正经的问道,这会子还真有一种苦命丫头痴情少爷的感觉。
  
  刘七巧想了想,道:“等你考上了功名,能养的起她的时候,爹娘自然会为你做主的。”
  
  姐弟两的话才说完,沈阿婆抱着钱喜儿进了厢房来,见了刘八顺笑着道:“八顺,有了媳妇,以后就不能晚上缠着你娘睡了,也不能尿床咯。”
  
  刘八顺听沈阿婆说起自己尿床的事情,整个人都不好了,扑在刘七巧的怀里,满脸通红的控诉:“姐,阿婆胡说的对不对,八顺很久没尿床了。”
  
  这时候钱喜儿才有那么点小孩子的样子,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刘七巧接过沈阿婆手里的钱喜儿,给她换了一件刘八顺小时候的衣服,穿着也算合身。
  
  当夜李氏没有回家,刘七巧只好带着两个毛娃一起睡觉。半夜的时候钱喜儿忽然哭了起来,刘七巧正在想事情,便拍着她的背安慰她,又顺便问问话。不问不知道,一问下一跳,这钱婶子的意外没准可就没那么意外了。
  
  原来钱喜儿说,前天夜里,她娘喂过了马,已经回了她们住的地方。可大半夜忽然有人来敲门,说马厩有一匹马病了,让钱喜儿她娘去看一看。据钱喜儿回忆,那时候月亮都到了西边,初步判断应该已过了亥时。钱喜儿因为是小孩子,没什么心思,所以她娘走以后,没过半刻就睡着了。睡知道第二天一早,她还没醒,门就被隔壁的人给扣醒了,告诉她她娘被人发现晕在马厩里。
  
  钱喜儿她娘被发现以后,庄头就急忙到处找大夫。这庄子的主人家就是在京城开药铺的,那天正好有人在,因为怕出人命,所以庄头去了京城喊了本家坐堂的大夫过来。这么一来一回,到庄上的时候,就已经天黑了。过来的大夫一看,哪里还救得了,便摆了摆手送回了牛家庄来。
  
  刘七巧听着,就觉得这事情肯定是不对的,便问钱喜儿道:“你认识那天晚上喊你娘出去的人吗?”
  
  钱喜儿想了想,有点不确定的说:“有点像何家的二老爷,平常我娘不让我乱走,我不太认识庄子里的人。”
  
  刘七巧又问她:“那平常有没有什么人特别关心你娘?”
  
  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何况钱婶子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但长相却是这牛家庄媳妇中算上乘的了。她刚新寡那两年,提亲的人也是络绎不绝,可后来她一概不依,最后也没人大这个主意了。但是刘七巧是敏感的现代人,以现代人的思维,配合TVB编剧的狗血思维,这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马发&春意外。而更大的可能性就是,有人发&春未遂。
  
  刘七巧心里过了过,为了钱婶子的名节,她也不能往这里想,但是好端端的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她心里有觉得窝囊的很。浑浑噩噩的,也不知到了几更,便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刘七巧先让陈叔送了刘八顺去私塾,自己带着钱喜儿去了钱家。灵堂已经布置妥当,村里人也陆续前来吊唁。钱婶子的大女儿大妞从隔壁村带着钱婶子的爹娘一起回来,正跪在蒲草上哭的天昏地暗。钱喜儿看见姥姥姥爷都来了,小身子冲出去,抱住了大人的身子哭了起来。
  
  李氏熬了一宿,眼睛也肿了,鬓发也乱了。刘七巧看着心疼,拿了热粥出来,两人一起到了后面的房间里吃了两口。
  
  “娘,婶子这事儿,只怕没那么简单。”刘七巧决定把昨晚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跟李氏一起分析分析,毕竟她是站在一个现代人的思维分析问题。而李氏拥有传统观劳动妇女的隐忍、耐心、吃苦耐劳,想东西会比刘七巧更全面些。
  
  “怎么说?”李氏折腾了一夜,有些累,但听了这话也没得就打起了精神,想了想道:“昨晚我来的迟,听送你婶子回来的人说,庄头家留了二十两的银子钱,说是给你婶子安排后事,我看着倒不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况且村里还有别家人也在那庄子上,我昨晚也问了,都说庄头待人是和气的,听说你婶子伤了,赶了一整天路,就为从城里请个大夫回来。”
  
  刘七巧侧耳听着,也不时点点头,等李氏说完,才开口道:“也许庄头是好的,下面有人搞鬼你不知道,我听喜儿说,她娘是半夜被人喊出去的,出去了就没回来过,那喊她的人是谁呢?大半夜的为什么要喊她?而且喜儿说,那人喊她娘,告诉她有马病了,只要我们去看看,这两天那庄子里到底有没有马病了,不就一清二楚吗?”
  
  李氏觉得也是这个道理,可又想了想,心里不免又疑虑了起来道:“你婶子是个寡妇,这事儿传出去对她不好。”
  
  刘七巧就知道李氏会这么说,正郁闷呢,外头忽然有人插口进来:“人都没了,还管那些做什么,若是真有人害死了我女儿,我一定要他偿命,刘嫂子,这丧事我们也不办了,直接推着她娘的尸身,去庄子上找人评理去!”
  
  刘七巧一看,外头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钱婶子的老娘。钱喜儿正搀着她往里头走。两人都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姥姥说的对,人都没了,那管得了那么多,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婶子的冤屈,得有人替她伸。”刘七巧想了想又道:“咱们也不能硬碰硬的,得想个法子,找出点证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