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七圣通灵 古刹遇妖   崇宁年间,道法盛行。   时任天子宋徽宗最喜修道人士,抑佛扬道已成为朝野内外共识,制符、炼丹、御剑、驭灵等各色道人活跃于庙堂之中,弄得天下乾坤大乱、阴阳难定。   有一戏法师名赵归真,在徽宗寿宴天宁节上敬献奇门幻术龙虎斗,他在铜炉内点燃迷香,利用夜色中的水雾,将寿宴举办地点集英殿变成一片汪洋大海,明月照映下,雾海流转,水波奔腾,水雾之中竟然还出现了青龙白虎两大神兽,一龙一虎在海上厮杀正酣,叫百官看得两股战战,胆颤惊心。   过几日,朝中重臣童贯准备监兵出征西夏,却不巧皇宫内太一宫突然失火,此时恰巧是冬季,城内河水冻结成冰,水源严重不足,眼看火势越烧越旺,整个皇城都要毁于一旦。赵归真凌空御纸而飞如同仙人下凡,他先命令一群书画戏师在天幕上泼洒浓墨,描绘出滔滔江河,水势凌空而出,奔腾咆哮,如同银河落在了皇城之上,蔚为壮观。   他接着又命招禽御兽戏师鼓动万千鸟禽前来相助。冬令之时,汴京地带本来没有太多的鸟雀,但不想咒法刚刚念完,四面八方就涌来无数乌鸦雀鸟,遮天蔽日,漫天飞舞,这些雀鸟一只只蘸江水而飞,纷纷抖动双翼,太一宫上如同暴雨倾盆而下,不过半个时辰,便扑灭了大火。   宫殿烧毁,亟待重建。   徽宗急得焦头烂额,赵归真却笑道:“重建太一,何须陛下操心,贫道略施小计就能完好如初。”他叫人拿来一张宣纸,在纸上重画了太一宫殿,而后以薄薄宣纸为界,轻抚双袖,不过眨眼之间,阴阳逆转,画中宫殿与烧毁的宫殿顷刻间就互换,太一宫又崭新如初,不见一丝一毫破损。   野史上记载,这叫归真三戏天子,其一雾中龙虎斗,曰以假乱真;其二引禽扑火,曰无中生有;其三重建太一,曰颠倒阴阳。   这三戏虽说是戏,但却也是真假难辨,徽宗自然是大喜过望,连声赞叹:“归真之法,天下无双,却不知是出自哪一门哪一派?”   赵归真笑道:“贫道所修乃是戏法之道,又称云机之法,却不在当今玄空八门之列。”   赵归真所说的玄空八门正是当今道术中的符箓、丹鼎、御剑、驭灵、驱鬼、驭尸、入魔、化精这八个门派,自古道本同宗出,术却分万千种,唯有这八门修炼者人数最多,也最被人们熟知。   徽宗奇道:“云机术法?这个朕可是从未听过!”   赵归真颌首道:“回禀陛下,云机之法共有七术,正是通灵、藏掖、障眼、五行、搬运、异生和迷幻。这七术如天上流云苍苍,可远观而不可近瞧,又如万千浮光变幻,能辨别却不能捉摸,亦真亦假,亦假亦真,便是云机七道圣法。”   戏法之妙,本就在虚实难辨。   徽宗一心求道,最爱玄术,笑道:“此法甚妙,云机术法当入天下玄术九道之列。”   至此,天下戏法大兴,云机社更摇身一变为天下所有戏师梦寐以求的至高门派,而赵归真更是被誉为天下第一戏术师,尤其是一手幻术天下无双,只是云机社名声大盛后,不过一 夜之间突然所有戏师全都消失不见,道门中再也没有人见过赵归真的真容,是为天下一大谜团。   云机消逝,戏法重生。今天我们要讲的这个故事就跟芸芸戏法师有关,但故事的开始却要从一对符箓门的师徒说起。   这是临安城郊的崇阳岭,险峰峻崖,古刹昏鸦。   残阳之中,几棵遒劲的老红松下走来两个人影。看穿着打扮,是两名道士,一老一少,年长的约莫四十余岁,身着灰色道袍,挽着发髻,身形精瘦矍铄,双目尤其精光熠熠;年少的约莫十六七岁,生得面色黝黑,虽然不算俊美,但生得圆头圆脑、浓眉虎目,也有几分凛然正气。   这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古寺门口。   “西普寺?荒了好多年了吧?”这少年名叫赵五郎,他抬头望了望庙门上结满蜘蛛网的牌匾道。   年长的道人叫葛云生,原先是符箓门下的一名道士,十年前,他被逐出师门后,就四处为家,捉妖为生,而后又收了这个徒弟。   一个不怎么争气的徒弟。   葛云生不以为意道:“这年头,皇帝老儿喜欢道士,当和尚的肯定没饭吃了,早都留了头发改奔信三清去了。”他哼了一声:“干什么不好,偏来跟我们抢饭碗!”   “师父,我看今天就在这过夜吧。”赵五郎一把推开寺院大门,木门咯吱一声,掉落一把灰尘。   赵五郎拍了拍自己头上身上的灰尘,又呸呸呸了几口,乌溜溜的眼珠子往里瞧了瞧,这古寺不算太大,过了天王殿对面就是大雄宝殿,左偏殿是僧人寝房,右偏殿是一个姻缘抽签堂,姻缘堂外还种了一棵祈福榕树,生的枝繁叶茂。   院子里乱糟糟的,还有一尊残破的金刚塑像倒塌在半人高的杂草中。   赵五郎蹦到院子中,朝大雄宝殿内恭恭敬敬道:“佛道本一家,借贵宝地一宿,佛主莫怪哈!”   葛云生在背后道:“别叫了,这破地方有佛主也早饿死了,快去打扫个地方,让师父歇歇。”   赵五郎得了个令,就准备去推开大雄宝殿的大门,葛云生立即喝道:“最好别动,那地方不适合我们,我们就住这左边的寝房吧。”   赵五郎瞧了瞧大雄宝殿,雕花镂空木门内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也不知道里头装了什么,嘴巴忍不住嘟囔道:“不就是摆了几个佛像嘛,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师父,你就是太讲究了。”   他话虽这么说,但还是忍不住好奇,趁着葛云生不注意,整个人跟壁虎一样趴在木门上往里使劲看去,这里头除了三世佛和十八罗汉塑像外,再无其他东西。   只是隐隐约约有一丝腐臭的味道传来。   赵五郎大失所望:“以为能有个什么妖怪呢!”   他刚说完这话,大雄宝殿内传来一声轻微的噼啪之声,似有什么东西裂开了。赵五郎还是有些警觉,他又回头看了几眼,却见这大殿内乌黑一片,并未有其他东西。   “或许是老鼠吧。”他自言自语道。   “赵五郎,烧水了没有?师父要渴死了!”葛云生大叫道。   “好的,葛大爷,小的这就来啦!”赵五郎急忙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他麻利地收拾出一间僧人寝房,捡了点柴火,烧了点水,二人吃了些干粮,也便歇息了。   夜色沉沉,明月高悬。   赵五郎睡得呼哧呼哧,嘴巴还吧唧个不停,显然是个口腹大开的好梦。   忽然一阵冷风吹过,赵五郎打了个寒颤醒了过来。   他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自己睡觉的寝房大门开了,夜风灌入,破烂的木门格叽格叽作响,听得人汗毛直立。   “搞什么鬼?”赵五郎哼了一声,迷迷糊糊道:“明明睡前都关了门的啊,哎呀,算了,算了,睡得正香呢,开了就开吧。”   他翻了一个身,又呼噜呼噜地睡着了。   又过了一阵,门口闪过几个人影,这些人影不过四尺高,背后还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躲在寝房的窗户下,叽叽喳喳地低声讨论着:“这道士可是真能睡,跟猪一样啊,都把他门吹开了,他还没发现,自己翻个身又睡了。”   另一个人影道:“可不是,这人心眼可是真大啊!就这样也能睡!”   第三个人影道:“别这么说,说不定这个道士还真的有些道行呢,不然敢这么大大咧咧的在西普寺里睡大觉?”   “不管了,赶紧把他赶走,不然织罗夫人醒了,就糟糕了!”三人张牙舞爪又意欲吓醒他,但这三人刚一靠近,却发现床上空荡荡的。   赵五郎不见了!   “那道士呢?”三个人面面相觑。   噗地一声!   背后火光闪起,三人急忙回头一看,正是赵五郎,他捏了个纸符,化作一枚火焰飘在手中。   三个人啊地一声尖叫起来。   “你们是谁?想干嘛啊?”赵五郎睡眼惺忪地问道。   “我们……”三个人慌了神色,齐声道:“我们是路过的!”   火光映照下,赵五郎终于看清了这三个人的样貌,个头不足四尺,生的尖嘴细眼,模样有些像七八岁的孩童,但须发俱白,皮肤皱皱巴巴,看起来老态龙钟,还颇有几分猥琐滑稽。   赵五郎撇了撇嘴巴,嘟囔道:“怎么还有长这么老的小孩子啊!”   其中一个人立马就捂住自己的胡须,巴着脸道:“对,对,对,我们都是小孩呢!嘻嘻!”   赵五郎又瞧了这几个人一眼,终于清醒了一些,一竖眉毛,喝道:“放屁,我看出来了,你们都是老鼠精!”他指了指那三个人背后小臂粗细的白毛尾巴,道:“我师父说了,老鼠百年成精,会全身皆白,不过想要化出人形非要三百年的道行不可,你们的道行不过百年,说,这肉身哪里来的?”   “是不是偷了新埋小儿的尸身,驭灵夺舍?”赵五郎怒喝道。   三个鼠精吓得面色更白,三寸长的老鼠须抖个不停。   其中一只黑衣鼠精道:“小道士,你别管我们是不是偷了死人的身子,我劝你还是赶快走吧,这西普寺不是你这种道行的人能来的。”   “这里有妖怪?”赵五郎问道。   “有!大妖怪!”一只白衣老鼠精道。   “没有!”另一只灰衣老鼠精摇头道:“你呀,赶快走!”   赵五郎一拧眉毛,道:“呔!我看你们就是妖精!识相的自己脱窍而去,不然道爷教你这三只死老鼠好看!”   赵五郎翻出三张黄符,捏了个诀,喝道:“天帝释章,佩戴天罡。神符一出,万妖伏藏。敇奉天帝号令,急急如律令!”   这是天罡镇妖咒法,是符箓六术中的辟邪破秽法门。   这符箓门共有六门术法,分别是辟邪破秽、请神驱鬼、定神控形、气御五行、扭转阴阳、破坛灭道。赵五郎修为尚浅,还只会一些初级的术法。但就是这初级术法,也叫这三只鼠精吓得脸色大变,吱吱吱地大叫起来:“小道长,讲讲道理别冲动,你且慢!且慢!有话好商量,我们真的不是骗你,而是救你。”   这话刚说完,忽然就听院子里传来一阵清脆的琴声,一女子的歌声冷幽幽地传了过来:   “西普寺,姻缘堂,有一织妇人,原本叫小莲,俊俏好容颜,日日等君来,却不见君来,似那鲜花开败无人采,更像琵琶弦断无人弹……”   三只鼠精一听这歌声,神色大骇:“糟了,来不及了,我们赶快走。”   三人身子一抖,就像脱了衣服一样卸下肉身,化作三道白光往门外跑去。   这白光刚闪到天王殿门口,厚重的朱漆大门嘭地一声又合上了。三团光芒嘭嘭嘭地撞到木门上,一只只滚了下来,正是三头黄狗大小的白老鼠。   这三只老鼠刚要跳起来从另外一个破洞逃出,就见庙门上掉下了几张蜘蛛网,一把将它们团团黏住,裹得像个蚕蛹一样。   赵五郎顾不得看这三只老鼠,他跳出寝房,朝院中瞧去,却见院子里情景与白天看到的大不一样,这古寺院落变成了一大户人家的庭院,白墙粉刷如新,琉璃灿烂流光,更有几株山茶初放,团团红花如火。   这院中处处张灯结彩,红色的绸缎挂在柱子上缓缓飘动,不少人影匆匆忙忙抬着彩礼来回走动。   这显然是有人在成亲。   赵五郎赶紧揉了揉眼睛,道:“怎么会这样?这,这是做梦么?” 第一卷七圣通灵 织罗夫人   有一慈祥的老者站在大殿门口,朝赵五郎招手道:“吉时已到,新郎官快快进去罢。莫要误了时辰。”   “我是新郎官?”赵五郎双腿如灌了铅一般,动也动不了。   咯咯咯……   屋内传来一阵女子幽幽的笑声。   “小相公,快进来啊。”   房门无风自开,房间内是红色的床榻桌椅,被褥帐幔,一女子身着凤冠霞帔端坐在雕花床头,一对红烛在案台上静静燃烧,发出淡淡的幽香。   赵五郎双眼无神,浑身不由自主地朝新娘子走去。   新娘子又咯咯咯地轻笑道:“小相公,快来掀开我的盖头啊!看看奴家美不美?”   赵五郎伸手去掀开新娘子的红盖头,这红盖头下是一个容颜颇为俏丽的女子,柳眉杏眼,皮肤白得像月下的白瓷,她低头盈盈一笑,容颜越加明艳,赵五郎多看两眼心神更加迷 离。   正当赵五郎痴迷时,这妇人忽然容颜微变,她张开嘴巴,整个下颚似是脱臼了一般,樱桃小嘴猛地张开成蛇口状,露出白森森的尖牙利齿。   呲!   这巨口大得可以吞下赵五郎的脑袋,整个场面诡异至极,眼看这妇人便要得逞,忽然一声清喝在耳畔响起:“妖孽修要作祟,斩!”   一道金光飞了过来,铛一声击碎了什么东西。   赵五郎猛地惊醒过来,一把瘫坐在地上,眼前哪里还有什么红灯彩缎、香床暖帐,依旧是荒山古刹杂草院落,半个破碎的金刚雕塑斜斜瘫倒在自己面前,怒目而视。   一黑衣黑裙妇人站在大雄宝殿下,脸色微微一变,手中的一面镜子已被劈成两半,她冲着屋顶怒问道:“又是哪来的野小子,敢砸破我的摄魂镜!”   天王殿琉璃瓦上矗立着一个白衣少年,这少年与赵五郎年纪相仿,身穿一袭白衣,生得白脸俊俏、气宇不凡,一双朗朗星目便是月夜之中,也是难隐灵光闪烁。   妇人见这少年俊美,忍不住转怒为笑,道:“却是个细皮嫩 肉的小公子。”   白衣少年神情颇为冷傲,他背着一个模样古朴的剑匣,乃是玄铁赤铜合铸,中间刻着一个阴阳八卦,四周是盘云沧海古纹,散发着淡淡的九色光芒,显然是个厉害的宝贝。   少年双指一指妇人道:“妖妇,你作恶多端,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妇人并不恼怒,反而笑道:“奴家可不是妖妇,而是织罗夫人,你也可以叫我小莲。”   她眼中青光却更甚,已是一副阴森森的模样。   织罗妇人咄得一声,喷出一口浓痰,浓痰如暗器般快速飞出,在空中拉成一道直线,化作银光一抹,白衣少年身形一闪就跃下天王殿,浓痰啪地一声粘在天王殿的瓦片上。   赵五郎瞧了瞧浓痰,皱眉道:“你这妖妇好不讲究,居然拿唾液当武器!”   白衣少年道:“她是要结蛛网控住我们!”   话音刚落,那妇人连连喷吐,银线翻飞,纵横交错,不多时便在院落内织起密密麻麻的蛛线,那蛛线虽细,但却极粘极毒,若是不小心粘到皮肉,蛛毒渗透入体,浑身便如百蛛齐咬,痒痛难忍。   少年身形甚快,背着巨大的剑匣一阵辗转腾挪,将这些蛛丝一一躲过,他一捏剑指,口中突然喝道:“乾坤借法,紫金化剑,刺!”   剑匣嗡嗡作响,仿若亘古的回音环绕不息,铮地一声清啸,一把金色白虎首紫金剑离鞘飞出,神剑在空中化作一道金光飞了下来。   织罗夫人伸出玉手,轻轻拉住蛛线,身子一弹就上了丝线,一把躲过了金剑的飞击。她见这白衣少年颇有些修为,突然中途转了个方向迅速朝赵五郎爬了过去。   赵五郎见状急忙掏出一大把黄符,翻来找去,着急道:“隐身符,不是这张,净水符,也不是这张……”而后脸上一喜,终于找到一张用朱砂描绘暗红云篆的黄符,正是五行符中的烈火符文。   赵五郎双指一抖黄符,喝道:“神通浩浩,火符开道,火轮神将宋无忌急降神火,急急如律令!”   黄符噗地一声化作一团明晃晃的火球飞快旋转,赵五郎单手一甩,火球化作一道火剑朝织罗夫人飞了过去。   织罗夫人身子一闪,就避开了这团火球,而后又张口吐出一串银丝,想要困住赵五郎,赵五郎再捏符已经来不及,整个人吓得呆立在原处。   眼看蛛丝近在眼前,白衣少年急忙又捏剑诀,喝道:“斩!”   噗地一声!   紫金剑芒迅速斩断了蛛丝,剑光转了个圈又朝织罗夫人飞去。妇人脸色一变,连连吐出几团浓白色的蛛丝将金剑缠在半空,而后又飞出一串蛛丝,粘起那三具老鼠精脱下的皮囊,一拉一甩,这三具皮囊竟如复活了一般朝齐云飞扑了过去。   织罗夫人道:“我这蛛丝可比人的十指还要灵活!”蛛丝入尸,连接尸体的经络骨骼,竟然可以自如操控。   白衣少年口中又喝道:“监兵听令,长!”就见被捆住的紫金剑空中急转,剑身越转越大,须臾间就变成近两丈的巨剑。   赵五郎看的目瞪口呆,叫道:“好帅气的剑法!”   这边织罗夫人凌空再甩动尸体来袭,少年立即变“刺”为“斩”,巨大的紫金剑化作锋利剑轮,扑哧一声就将三具皮囊劈成两半。   织罗夫人哪里想到这少年还有这变招,急忙朝大雄宝殿飞去。少年不慌不忙左手捏起剑指,喝道:   “乾坤借法,青木化剑,定!”   剑匣再响,一把青褐色的青龙首木剑飞跃出,青光一闪,木剑扑哧一声没入那妖妇心口,直接钉在了大雄宝殿的木柱上。青木剑在木柱上生出无数青藤,将妇人包裹的严严实实,这便是剑法里的定字决,也是木剑控形的威力所在。   这少年的神剑似有百般变化,或长或分,或借五行之力,当真是件无上神兵。   殿阁之下,织罗夫人被牢牢地钉在离地五尺的柱子上。   白衣少年二话不说,凌空御起紫金剑,就要取下妇人的头颅,不想织罗妇人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娃,偷了这宝剑,就以为自己真的能除魔卫道了么?”   说话间,就见她面容极度扭曲,额头皮肤撕裂,噗噗噗的几声,额头上爆裂出六只乌溜溜的黑色眼珠,而后胸膛里也是不停扭曲转动。   原本被困在门口的三只鼠精吓得大叫道:“小道士,她要现原形了!你们快跑!这妖妇厉害着呢!”   灰老鼠叫道:“管他们干什么呢,哥哥们,我们赶紧逃吧。”   “就是,就是,保命要紧。”这三只老鼠咬破了蛛网,从一个破洞处急急忙忙逃了出去。   赵五郎见这几只老鼠逃跑也不去管他,自己急忙双指一弹,一张烈火符疾疾飞了出去。白衣少年也御剑飞击喝道:“刺!”   火光、金剑汇聚成一支火剑飞击而至,但这剑飞到离妇人脖子处两寸的地方,就不停止不动,织罗夫人背上忽然化出八只瘦长的手臂,将紫金剑死死的钳住,任是少年再御力向前,也前进不了半分,这便是他功力不够,只有剑形,没有剑势,真是遇到这般硬碰硬之时,马上强弱立判。   织罗夫人用两手钳住金剑,其他六只手反向用力撑住,整个人凌空向前走去,木剑硬生生地贯穿了她的心口,留在了木柱上。   噗地一声,妇人跳下木柱,以八只手臂撑在地面上,看起十分诡异,而她原来的双脚高高翘起,裙摆慢慢滑落,却见那裙子下面哪里有什么脚,而是一个巨大的蜘蛛卵巢,雪白透明的薄膜下,尽是拳头大小五色斑斓的蜘蛛,将卵巢挤压的四处膨 胀,那妇人阴笑道:“我的孩儿们可都饿坏了。”   说着猛咄几口,就见粘液急速飞至,赵五郎和少年眼见妇人模样大变,心头骇然,纷纷躲闪,但终究是慢了一步,一下子被粘液粘住了。   织罗夫人慢慢地爬了过去,咯咯笑道:“吸了你二人的精血,我又可以产下这一胎。”   说着,她张开嘴巴,下颚又像脱臼一般突然下垂,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细牙,口器之中,无数的蜘蛛开始疯狂地往外涌动,饥 渴地朝二人身上爬去。   少年想要御剑抵抗,却发现自己手脚被缚,根本动弹不得。   赵五郎更是直接疯狂大叫道:“师父!师父!救命啊!我要被蜘蛛吃了啊!”   院落内传来一声叹息声,一个人影从榕树中跳了下来,正是赵五郎的师父葛云生,他人还在半空中,手中的黄符已经飞了出来。   “神通浩浩,火符开道,敇!”   同样是一招火符术,葛云生使出来明显威力更胜数筹,方寸黄纸符无风自燃,瞬间变成一团巨大的烈焰朝妖妇飞击过去,织罗妇人躲避不及,一个火球爆裂开来,直接被烧个正着,立即把身上衣服全部烧个精光,露出一副丑恶本相。   蛛网虽然坚韧,却最怕火攻,一遇火焰,顷刻间化作黑烟。少年也被烧得灰头土脸,他顾不得许多,急忙拍了拍身上的烟灰,站在葛云生旁边。   葛云生负手立在院中,冷笑道:“老妖精,贫道的这招火符术如何?”   织罗夫人扑掉自己身上的余火,怒道:“又来一个臭道士,我今天就多吃一个也无妨!”   说着噗噗几声,又猛吐几口粘液,这粘液空中旋转撕裂,顷刻间便化作天罗地网,向二人盖了过来,此番少年却反应甚快,巨大紫金剑擎天而起,化作巨大剑芒,一举将蛛网尽数捅破。   但赵五郎反应慢了些,刚爬起来,又被蜘蛛网困在地上。   妖妇乘势冲了上来,葛云生五指一捏一张,喝道:“五指化雷,敇!”一道五雷符化作一道紫电飞跃而出,轰地一声就将她击飞数丈。   赵五郎被绑在地上也忍不住握拳振奋道:“耶!师父威武!”   妇人一阵哀叫,她见敌这二人不过,急急忙忙向大殿内跑去,葛云生和白衣少年急追入殿,殿内蛛网交织纵横、如纱如帐,一片朦朦胧胧。白衣少年擎起青木剑,生出无数藤蔓,将蛛网一一撕开。此时,妖妇已经爬上半空,倒悬在裂开的三世佛头顶,仿佛是从佛陀中生出的妖孽一般,她嘿嘿笑道:“你有帮手,我也有我的孩儿们!”   她剧烈扭动尾部的巨大卵巢,发出呲呲呲的响声,大殿之内忽然微微震动了一下,四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二人抬头一看,只见房梁上悬挂了无数的白色茧蛹,一串串像白色的灯笼一般高高低低的晃动着。   葛云生脸色大变:“糟了,这茧蛹里都是被妖妇吸干的人尸。”   噗!噗!噗!   殿内爆裂之声迭起,无数大大小小的茧蛹迅速撕裂,一条条黑色的缝隙里,一群群巴掌大的五色蜘蛛疯狂涌出。   彩蛛涌动,密密麻麻,叫人看了浑身发怵。 第一卷七圣通灵 符箓真火   葛云生突然脸色异变,二话不说,转头就跑。   少年一阵疑惑,不知道这道人为什么这么惧怕这些蜘蛛,只道这蜘蛛定是什么了不得的怪物,却不想葛云生跑到门口,一阵猛扣嗓子眼,干呕道:“妈的,贫道最看不得这些密密麻麻的虫子,最是污秽双眼,叫人饭都吃不下,晦气!晦气!”   白衣少年登即气结,他决心自己来斗这妖妇,他先御起紫金神剑追击妇人,又捏出青木剑化作层层藩篱,阻挡蜘蛛群的攻击。但这蜘蛛数量太多了,而且威力惊人,所到之处竟能吞食万物,木藤刚刚结成,就被吞噬的一干二净,彩色蜘蛛像一湾五色斑斓的流水般,流动之处,俱化作一片焦土,最后这些蜘蛛将那少年团团围住,不断环绕缩紧,眼看是无处逃生。   织罗夫人笑道:“如今只剩下你,还不快快速手就擒!念你长的俊俏,我还可以叫孩儿们给你留个全尸。”   话未说完,门外的葛云生忽然喊道:“小娃娃,你能出烈焱剑了么?对付蛛妖,火攻是为上策。”   少年惊讶了一声,不知道这老道人为何知道自己下一剑是烈焱神剑,但随后又羞愧地摇了摇头,道:“我还只能驾驭金、木、水三剑,火剑还未领悟。”   葛云生道:“火剑都未出,都敢来杀蛛妖,真是……真是好胆识!”   “明明就是鲁莽好不好!”赵五郎终于挣脱了蜘蛛网,他从怀中捏出两张火符,一脸兴冲冲地叫道:“且看我的道法!”然后蹦跳着自己杀了进去。   只是片刻,大殿内就传来赵五郎的一声惨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跑了出来,哇哇大叫道:“师父,太恐怖了,好多,好多蜘蛛啊!”   葛云生白了赵五郎一眼:“我看你这才叫鲁莽。”   此时殿内的少年早已是危在旦夕,这门外师徒二人还在那斗嘴,葛云生听见少年一阵低呼,急忙身形拉着赵五郎又冲进殿内,只见殿内已是花花绿绿的一大片,彩色斑斓的浪潮席卷在四面墙壁上,处处起伏蠕动,诡异至极。   齐云飞毕竟功力尚浅,青木剑网被吞噬的剩余无几,早已是强弩之末,只能勉力支撑。   葛云生突然问道:“五郎,若是你会如何对付?”   赵五郎正色道:“若是我,必是以火中火来灭除这些邪祟。”他说的火中火是他最为得意的一招符火术。   但葛云生却摇头道:“火中火虽能烧伤这些蜘蛛,却始终是威力小了些,难以除根,为师现在教你一招更厉害的!”说着,快速变化道指,口中念道:   “万神朝礼,火神助力,借我石中火,烧尽八方妖!急急如律令!灭!”   道教中有三昧真火,分别是木中火、石中火、空中火,葛云生这把召的正是石中火。只见葛云生双眼中火光迸发,道袍鼓胀如球,那大殿地砖纷纷开裂,裂缝之中火花闪现,随后火光瞬间暴涨,三道火墙围着葛云生急速旋转,须臾间就将这些彩蛛烧成灰烬,火焰迅速扩大蔓延,不一会儿就将整个大殿点燃。   赵五郎惊叫了一声:“哎呀,师父,糟了,大殿烧起来了!”   葛云生哼了哼道:“这叫一招断根,以除后患!”   织罗夫人一见大殿被烧了,面色无比惊恐,既想自己夺路而逃,又舍不得万千孩儿,急得在殿柱间团团转,白衣少年见状又想捏剑诀追击妖妇,却被葛云生一把拉住,直接带出殿门。   葛云生叫道:“快走,这大殿要塌了!”   古寺腐朽,一遇真火,比之灯油也不遑多让。不多会,那火光已经冲天而起,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爆裂声,这大雄宝殿轰地一声真的塌了下来,一股股焦臭的气息扑鼻而来。   织罗夫人如何能想到这老道人这么狠,一下子召来三昧真火中的石中火,直接将这大雄宝殿全部照成灰烬,她挣扎着爬出废墟,浑身焦痕累累,恶恨恨道:“臭道士!你杀我万千孩儿,我与你势不两立!”说罢,赶紧挥舞着剩余的七只手爪,又奔了过来。   赵五郎早就在那候着,叫喝道:“死到临头还嚣张,死妖妇,哪里跑!你道爷还没跟你交手呢!吃我一符!”说着拍出一张烈火符,火焰飞击而去,却被这织罗夫人一爪子挡掉了,赵五郎又想飞出一符,就听白衣少年捏起紫金剑诀,喝了一声:“刺!”金剑光芒一耀,一剑便将织罗夫人定在原处。   白衣少年冷冷道:“我说了,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了。”   赵五郎也捏出一张符纸,道:“放心吧妖妇,杀了你,我发发善心,还是会给你好生安葬的。”   织罗夫人身中巨剑,已是不能动弹,她见自己大势已去,也不想反抗了,兀自半躺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颇有几分愤怒和悲凉:“发发善心给我安葬?何必装得如此道貌岸然呢,我说这世间最恶毒的就是你们这些道士,为了一己自私无所不用其极。”   齐云飞朗声道:“我们修道之人,必是要维护乾坤大道,你个妖物何出此言!”   织罗夫人悲愤道:“维护乾坤大道?好一个义正言辞!想当初逼我吃下了蛛丹的是你们,现在想来收我的也是你们,这便是你们的乾坤大道么?”   “蛛丹?”赵五郎奇道:“什么蛛丹?”   葛云生道:“那是丹鼎观的一种丹药,看来这人是另有隐情。”   织罗夫人身上血流不止,丑恶的容颜渐渐恢复成美妇人的模样,火光之中,她的脸色更加惨白,她顿了顿,似有不少往事涌上心头。   “想当年,我与公子相恋,二人何其恩爱,偏偏横空杀出一名道人想要收公子为徒,他怕我影响了公子的修行,骗我吃下一枚蛛丹,这蛛丹让我容颜大变,变成一副人不人妖不妖的样子,公子见我美貌不再,眼中只有厌恶之情,再无怜爱之意,公子恨我骗了她,欲杀我而后快,我无法只有仓皇而逃,最后躲入这荒凉古寺中,经此变故,我心生怨恨,恨尽天下所有修道之人,恨不得全部杀之而后快!”   “这寺庙中被我杀死的,都是来打扰我的修道之人!我吸干 他们的血,挂起来,让他们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织罗夫人因为震怒,又喷出一口血,整个脸色已是一片灰白,遥想当年,这蛛妖还是叫小莲时,她与何玉卿在西普寺内的姻缘堂相识相恋,有一道人见何玉卿资质甚佳,想要收他为徒,但何玉卿贪恋红尘,不愿入道,这道人便假装好意赠给小莲一枚赤丹,骗她说是增进男女欢愉的合欢丹,不想洞房花烛夜,小莲服丹后模样大变,化作一只巨大的蛛妖,何玉卿吓得大惊失色,这时道人及时赶到,出手制住了蛛妖,他问何玉卿道:“如今美人变成了妖怪,你还爱她吗?”何玉卿看了一眼变成丑陋蛛妖的小莲,满心只有恐惧和厌恶,哪里还有半分爱意,他决绝道:“人妖殊途,岂能相爱,不爱!”小莲颓然心碎,道人却哈哈大笑道:“你要知道朝花易逝、容颜易变,惟有大道永驻,玉卿,还是一心一意入我丹鼎大道,断绝这皮囊之好才是。”说着,丢给他一把斩妖剑,要他杀了小莲,为天下除害。   利剑斩妖邪,更是要断情丝!   何玉卿举起宝剑,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劈出一剑,就是这一剑让小莲终于死如死灰,她挣脱了道人的束缚,跳进江中流亡在夜幕之中。   回想往日悲情,织罗夫人声音越来越低微,眼角似乎已有泪光涌现:“如今我自己入了妖道,有今时今日也算咎由自取,能杀了这么多道人也算够本了,只可惜没能杀了那丹鼎观的赤蛛道人!这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   她突然拔出自己身上的紫金剑,奋力往自己脖子上一抹,唰地一声,织罗夫人已经身首异处,一颗人头骨碌碌地转到了沟底,七只爪子晃动了几下,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三人面面相觑,一阵感叹,竟不知如何收场。   赵五郎望了望葛云生,道:“师父,那她这还算不算妖怪啊?”   葛云生颇有感慨,道:“人与妖本来就是一念之差,邪念起,便是人化妖,即便她不是这般丑恶的蜘蛛模样,若只是因恨就滥杀无辜,也是妖邪无异,也要受正道严惩。”   赵五郎若有所悟,点头道:“弟子明白了,就好比那个骗人的道人,也是一样是妖邪。”   葛云生道:“正是。”   这厢,白衣少年见妖孽已除,脸上也无太多惊喜或感慨,自顾自收了金、木二剑,合了剑匣,朝葛云生施礼道:“在下齐云飞,多谢前辈方才出手相救。”   葛云生一甩头,立即换成一副仙风道骨、飘逸绝尘的姿态,捋了捋青须道:“同是道门中人,不必多礼。我观你的剑法,应该是御剑宗的门下,不知师从哪位名师?”这话说得极为文绉绉,与平时粗言秽语大不一样,就连佝偻的背都挺的笔直笔直的。   齐云飞听了这话,脸色一暗,道:“我早已不是御剑宗的门下,我自己便只是我自己。”   葛云生奇道:“你既不是御剑宗的人,这乾坤九剑如何会在你手里?”   原来这少年背后的神剑叫乾坤九剑,乃是御剑宗的至宝,剑匣子里可分化出九把神剑,分别是金、木、水、火、土、雷、电、风、灵九剑,一剑威力大过一剑。   这乾坤九剑,历来是御剑宗的绝密武器,原先非掌门人不能持有,御天下御剑的人都知晓,若是八剑合体便是至尊灵剑,那是天地间威力最强盛,最势不可挡的万剑之神,御剑宗开山立派数百年来,能驾驭八剑的顶尖高手不下数十人,但若说能化出灵剑的,却一个都没有。这乾坤九剑化不出灵剑,威力自然大打折扣,渐渐各任掌门也都不怎么修行这剑术,而是把乾坤九剑放置万剑冢之心,作为一个镇山至宝供奉,至于它威力究竟如何就更无人知晓了。   只是这等派内镇山至宝怎么会流落到一个籍籍无名的少年手中?   赵五郎走过来嘟囔道:“肯定是偷的呗。”   齐云飞闻此脸色闪过一丝怒意:“这剑不是我偷的,再说是不是偷的与你们何干?”说着背起剑匣,又施礼道:“多谢前辈相助,在下先告辞了!”   葛云生见这少年如此冷傲,心中不怒反喜,他一眼见这少年,就心生喜欢,虽然冷傲孤僻,但灵根慧质、临危不惧,最主要的是有一股倔强之气,这便是修道最重要的特质,如无这等不惧千辛万苦我自偏执前行的决心,如何耐得住修道的清苦,窥得见大道的真谛。   葛云生见少年执意要走,有心助他一臂之力,朗声问道:“你可知你为什么化不出烈焱神剑?”   齐云飞急忙问道:“你懂我的剑?”他得到乾坤九剑虽然不到半年,但已经能化出金、木、水三剑,唯独这第四剑烈焱摸索了数月,始终难有进展,非实力不济,而是始终不得要领。   葛云生道:“乾坤九剑的烈焱剑乃是朱雀剑,朱雀正对南明离火,道术有云:三阳聚顶,南明自开。说的便是,若要得南明离火,必要先化体内三阳,这三阳正是金、木、水中的紫阳、赤阳和青阳,你如今一味求刚求猛,赤阳大涨,紫阳不动,青阳却衰竭,如何能化出离火烈焱?”   齐云飞见葛云生对这乾坤九剑如此了解,心中骇然,不知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但又急欲想知晓如何化出这离火烈焱剑,急忙恭敬道:“那还请前辈告知,如何才能增紫阳,长青阳。”   葛云生笑道:“这倒不难,青阳乃是柔水之阳,紫阳乃金刚之阳,赤阳乃是木火之阳,你不是已经化出了水剑了么?为何一直不用?嫌弃玄水剑威力微小,不肯多下工夫,柔劲修炼不成气候,青阳柔力自然被赤阳刚猛所压制,却不知乾坤九剑剑剑都是相辅相衬,厚此薄彼,自然难有精进。”   齐云飞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多谢前辈赐教!”齐云飞一直嫌弃水剑柔弱无力,上阵杀敌难有威力,只是草草练出了以水化剑,便不再运用,反倒一心直奔着烈焱剑而去,但是苦修了数月,五行之气中火气大涨,但始终积压体内,召唤不出,这烈焱剑当然毫无进展。却不知,这乾坤九剑,前五剑乃是五行剑,是相生相克之理,绝无废剑,齐云飞偏废了一剑,自然就如桥梁断了一截,怎么走也过不去那道坎了。   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起,西普寺大雄宝殿虽然还在哔哔啵啵烧个不停,但火势已经渐弱。   齐云飞向葛云生、赵五郎道了别,他道:“如今妖孽已除,我还有私事在身,不然定当跟前辈好生讨教剑道精妙,那就此别过。”   “后会有期。”葛云生道。   赵五郎见齐云飞走远了,才一脸不屑道:“切,还不是仗着武器比我好,不然这妖妇就该是我收了。”   葛云生望着齐云飞远去的背影,长叹道:“放你娘的屁啊,给你神剑你都用不了!你不知道啊,这少年的资质真是万中挑一,别说是练剑法,就算是修行符箓道法也是难得一见,练个一个月打你都服服帖帖。”他夸赞完齐云飞,又立马回过头瞧了瞧赵五郎,故意嫌弃道:“你说你,同样是少年,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为什么别人资质就那么好呢,你就这么笨呢?”   赵五郎见葛云生又要开始说他资质差,哼了一声:“人各有别!我虽然资质差,但勤学苦练以后也一定能成为一派宗师的!”   他气嘟嘟地扭过头,不再说话。   葛云生叹了一声,道:“五郎,把这妖妇的破镜子留着,那里有她摄的残魂,临安城的官府正张榜悬赏这妖怪呢,我们刚好拿了去换赏金。”   赵五郎应了一声,就准备去捡织罗夫人的镜子,葛云生望着赵五郎忙碌的身影,又叹了一声。   这赵五郎资质平庸,尤其是修行符箓一法精进甚慢,须知葛云生当年可是符箓门内最有潜力的奇材,葛云生的师父玄天子曾说,人心有七窍,葛云生却有九窍,凡是天下符咒,他看一遍就能画出,听一遍便能领悟,世间的阵法,他走一遍就知道其破绽在何处,这等反差,令葛云生更加气结。   话虽如此,葛云生还是把赵五郎收入门下,招做自己此生唯一的弟子,这其中的缘由,当真是一个令人猜不透的谜。 第一卷七圣通灵 临安戏社   二人下了山,入了临安城,已是天色大亮,街道两旁,摊铺林立,各色贩卖早食、瓜果、香料、布匹的商铺首尾相接,一眼看过去竟也望不到头。二人初来临安不久,见这城内繁华,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四处走走逛逛,满眼新鲜。赵五郎买了些素饼,又看了一阵,正打算往官衙领赏而去,忽然听见前头锣鼓齐鸣,笙箫合奏,煞是热闹。   赵五郎天性贪玩,伸长了脖子往前瞧去,喜道:“师父,前头定是有什么好事,我们过去瞧一瞧。”   葛云生见这时辰尚早,官衙未必已经开门,不如先过去看看也无妨。二人走了百来丈距离,就见一队男女身着奇装异服,招摇过市,前头是彩旗开道,一对金狮戏球,而后有脚踩丈多的竹竿、扮作巨人行走的侏儒,侏儒手中高高举着一个松枝鲜花扎成的牌子,上书“彩云社”三个字。   紧接着,还有带着怪异面具、身披彩羽披风,舞弄毒蛇、鹰隼的御兽师;有身高两米、满身金毛、魁梧如金刚的力士,那力士耍起几百斤的石锤轻巧无比,断是神力无穷;有身披黑色披风,面带白色面具的神秘奇人,端坐在竹子扎成的轿子上,手中舞着一把明晃晃的怪异弯刀,不停地念着咒法,怪人身后立一牌子写着:“道可易转阴阳,公能杀人复活”。   最后,还有一个模样清丽的少女,向四周围观的人群,播洒香粉花瓣。   那少女见赵五郎一直盯着她看,微微有些羞恼,杏眼回瞪,甩出一把花瓣,五色花瓣如雨雪般簌簌飘落,粘了赵五郎一身子。   赵五郎有些呆了呆,而后道:“这个戏班子看起有些怪头怪脑的,一个一个的不像正经人士。”   葛云生看了一阵,不以为意道:“表演戏法的人都喜欢故弄玄虚,这也是招揽客人的一种方式,不足为奇。不过扭转阴阳,杀人复活,这牛皮也是吹大了!”   符箓道法主要有六术,分别是辟邪破秽、请神驱鬼、定神控形、气御五行、扭转阴阳、破坛灭道。其中扭转阴阳是符箓道法里一门十分高深的术法,说的便是可以以灵换灵,让死人复活,这等道法就是葛云生都只知其法、未曾施展,更别说这些戏法师了,居然能杀人复活,扭转阴阳,他如何能信?   二人又看了一阵,略觉无趣,正准备掉头离去,不远处忽然又响起一阵鼓笙之乐,这声音比彩云社的更加高昂,二人眺目望去,却是另一队戏班子也在街道上巡游今晚的戏法,刚好两队在街口遇了个正着。彩云社吹笙击鼓的汉子见此哪肯示弱,当即也拼命擂鼓,这两边咚咚咚、吱吱吱,音律交叠,繁杂无序,听得人无不胸口烦闷、脑门欲裂。   赵五郎便嚼着饼便嘟囔道:“吵了半天,还不如打一架来的爽快呢!”   话音刚落,前头真的就打起来了,两队戏班子挤成一团,互相推搡,叫骂不止。   葛云生正看得摇头,忽然听着轰的一声巨响,一团火焰在人群中爆裂而出,一下子把中间几个人击飞出几米,各戏法师身上纷纷冒出星星点点的火光,一个个急得跳起自顾自地拍打火焰。随即,一阵阵叫骂声四起:“他妈谁放的火球啊!”   “七圣社的人未免欺人太甚了!”   “老四你看准再丢啊!烧死我了!”   ……   “刚才,这是御火的道法?”赵五郎问道。这气御五行之术中就有以符御火的法门,赵五郎最为拿手的正是这符火术。   “没看清,也有可能是戏人常用的火磷粉引起的。”葛云生不以为意道:“再说戏法师中会道法的也不在少数,不足为怪。”   这一个火球爆裂后,两方均有受伤,彩云社的人有几个人被烧的有些严重,便急急忙忙退了,对面的戏班子舞了一阵也草草收兵,双方就此作罢。   二人顺道问了些路人,方知晓,这临安城中戏法班子虽多,但最红火的便是彩云社和七圣社两家,彩云社在临安表演戏法已有十余年,节目常出常新,十年来长盛不衰,颇有名气,尤其是社主施卫公的杀人复活之法,惊险刺激,最为出名,可谓是临安城戏法一绝。   七圣社是上个月刚来临安驻足,以其奇、幻、险、秀迅速赢得了大批年轻戏迷的喜爱,常言道一山难容二虎,一台亦难容二戏,同为戏班子,竞争在所难免,这两社每日 你争我夺,火药之味渐浓,渐渐众人觉得七圣社戏法更加新奇,观看之人越来越多,而彩云社日渐势微,除了一票骨灰老票友捧 场,新客人已经很少了。   这世间历来只有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戏法更是这般,再新再奇的戏法多看两遍便觉平平无奇,比那朱颜春华消逝更快,若不能及时推陈出新,被新的戏法班子淘汰也是常理之事。   二人径直去了府衙,用织罗夫人的摄魂镜去换取了赏金。   这摄魂镜虽然已破损,但葛云生洒了把符灰,念了声:“显!”就见破碎的镜子中浮现无数残魂碎魄,像一缕缕灰色的烟气在镜子中游动。   衙役看了看镜子,有些惧怕道:“此事还要府衙内派人去西普寺庙查证后,明日才能给你们赏金。你们这镜子就先放这一旁吧。”这崇宁年间,各地妖孽从生,魔障四起,不少案件府衙根本无法处理,有些案子被上头逼急了,只好张挂悬赏榜,请修道高人代为解决。葛云生二人便是以此谋生,倒也不缺银两。   二人也只好先拜别衙役,准备回客栈歇息,这时衙内秦捕头突然喊道:“两位道人还请留步!”   这秦捕头是临安城府衙的一老捕头,约莫三十来岁,生的高大魁梧,与葛云生见过几次面。   “秦捕头还有何贵干?”葛云生道。   “葛真人,最近临安城中又出了一件怪事,真人有如此神通,若是有空,能否再助本捕头一臂之力。”秦捕头恭敬道。   葛云生道:“我师徒只接鬼怪死人之活,活人的事一概不接。”   秦捕头苦道:“就是死人的活!若是江洋大盗、绿林劫匪,也用不着请你们修道之 人啊。”   葛云生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赵五郎立即领会其意,直接问道:“先说赏金怎么算?”   秦捕头比出两个手指头,晃了晃道:“大人说了,若是事成,赏金二十两,你们看好划算嘛!”   赵五郎一听,立即两眼发光,喜道:“师父,这活可以接。”   葛云生瞪了赵五郎一眼,双手一背,低喝道:“我让你接了么,为师说过多少次,修道之人接活做事都要慎之又慎!怎能如此轻率!”说着扭头对秦捕头道:“秦捕头,你知道最近这世道不是很太平,我们手里的活可不少,不一定抽的开空啊!”   秦捕头久浸府衙何等聪明,他咬咬牙道:“这样罢,若是能成,给你们三十两,真的不能再多了!上面也只给了这个价,葛真人你也不必再推脱了。”   这秦捕头话还未说完,葛云生立即拍手道:“成交!”   赵五郎嘴巴张的浑圆:“师父!你都没问人家这是什么妖怪在什么地方,万一咱俩搞不定呢?说好的要谨慎的呢?”   葛云生不屑道:“三十两你还嫌不够啊,这临安城内还能有啥大妖怪!你师父我是什么人,怕过什么啊!”   秦捕头急忙打圆场道:“二位真人先别吵了,先听我把话说完,这事还真有点急。”   原来,近半个月来,临安城中每隔数日,便有人消失不见,毫无征兆痕迹。消失的人都是无缘无故,人尸难寻,各衙役询问了出事的家里人,得到一个十分重要的线索,这些出事的人,生前都去看了戏法表演。   秦捕头道:“长通巷里卖素饼的李百贵,昨夜说是出门去看戏法,当夜回去时还好端端的,未见任何异常,半夜突然就不见了,他夫人与他一同入睡,半夜醒来就发现人不见了,但门窗俱是反锁,他夫人百思不得其解,我们到了现场查看了几次也未见端倪啊。”   秦捕头叹了口气道:“这些人的失踪的真是诡异,定是与这些戏班子有关,不知道你见过那些戏法师没有,哎哟,古怪得很,不知在一天天做什么勾当。”   葛云生皱眉道:“听起来,这事应是活人案,与我们关系并不大。”   秦捕头道:“怎么没关系?我怀疑便是这些戏法师用甚么道术把这些人杀了,你想想门窗俱闭,活生生的人如何会凭空消失不见?”   “那这些人去的是哪家戏社?”赵五郎问道。   “这就不得而知,只知道是出门看戏,却不知道去得是哪家,不过临安城内最火的就是彩云社和七圣社,其他得戏社都很少开场了。”说着,秦捕头从府衙内翻出两张画卷,正是彩云社和七圣社的两位社主的画像,一个憨厚稳重,如邻家先生;一人仙风道骨,如同得道真人,两位都算是慈眉善目之人。   葛云生与赵五郎看了看,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那你们去这两家戏社看了没有?”赵五郎又问。   “去了啊,我们假装成戏友,在戏社蹲了好几日,这两家戏社的戏法一个比一个怪异,但怪虽怪却也看不出甚么端倪,我们这些捕快虽然有些身手,但凡胎肉眼难辨玄机,实在也是没招了,今日正好遇到两位真人,特地请求相助。”   葛云生立即又是一副仙风飘逸的姿态,正色道:“此事还未知是什么原因,但若真是以道杀人,我们必是要管,这你不必多说。”   秦捕头附和道:“就是,就是,朗朗乾坤,怎么能容得下妖道做祟,真人务必主持大道。”   赵五郎立即道:“除妖卫道是我们职责,不过钱还是要算清楚的。”   秦捕头点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赵五郎一副义正言辞,挥手道:“师父,那事不宜迟,今晚我们便先去打探一番,定叫那邪祟难逃我师徒二人法眼。”   葛云生斜着眼珠子道:“这么积极?你小子是想去看戏法吧?”   赵五郎见被看穿了心思,嘿嘿一笑:“主要还是探探底。当然戏法也可以看一看。”   “你这猴狲一抬屁股,我就知道要放什么屁!”葛云生转了转眼珠子,想了想道:“反正这几日我们也没什么事,这事就暂且管管。那就从那两家戏社入手罢,尤其是那个彩云社的杀人复活究竟是个甚么戏法?很有些古怪。”随即又提醒道:“记得细心观察,莫光看戏,忘了正事。”   赵五郎正色道:“弟子明白。” 第一卷七圣通灵 引虫聚兽   酉时方过,月上枝头。   二人准备妥当,分头进了戏社。葛云生去的是城南的彩云社,而赵五郎去的是城北的七圣社,七圣戏社是近来新修的戏院,外墙高耸,奢华大气,隐隐约约可见园内修竹冉冉、松影重重。蹊跷的是,这附近的居民均不知道这七圣戏社是何时兴建的,仿佛是一 夜之间,它就拔地而起,立在了城北之上。   凡是异生,必有妖祟。   赵五郎心想这问题说不定就出在七圣社,他围着戏园外墙转了一圈,见只有一个入口,门口处已是人潮拥挤,无数票友争着往里挤,还有四五个侍从打扮的男子在收钱。赵五郎想了想,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见四下无人,用双指沾了些葫芦中的无根水,在墙上画了个圈。边燃符边念咒道:   “天皇敇日演法真,九天五色祥云降。金光皎洁乾坤照,万事万法镜中显。吾奉昊天上帝元神降光急急如律令!”   只见赵五郎原先用无根水画过的墙壁如水面般波光粼动,一道柔和白光透墙而出,圆圈之内显现的正是墙内的景致。   这是道法中的圆光术,可透 视、驱邪、开光、请神、占卜等,赵五郎用的是最常用的透 视圆光术,在墙上以无根之水画界,以符箓为引,无根水是为阴,符箓火是为阳,这画出的圆圈就好比一面阴阳镜,贯穿阴阳两面,即可看阴间之事,也可见反面之物,此番便是照出高墙后面的景象。   赵五郎见这墙壁后是乱石一片,并无侍从看管,立即收了道法,一个翻身上了围墙,跳入院落中,不料一翻过来,就挂在竹林上,又重重摔了下来,他爬了起来,理了理衣裳,低声叫骂道:“什么破法术,不是照出的是石堆吗,怎么又变成竹林了?”他见不远处有人流走动,影影绰绰,院落之内所有的印象都有些模模糊糊,赵五郎赶紧拍了拍自己脑袋道:“完了,完了,脑袋都摔迷糊了!”这般摇了几下,再看去,这才看得清清楚楚,这院内还有一道围墙和大门,所有人都在依次向门内走去,他也装模作样混入队伍,往第二道门走去。   过了第二道大门,便见一个宽阔的院落,院落对面是一汪碧水潭,潭水不知深浅,潭上修了一座飞檐翘脚戏台,两侧各挂了一梨花木牌匾,上书:玄门秘术妙难猜,无限神通此间来。中间挂一横匾,正是:“七圣通灵”四个字,这七圣社的社主便是叫杜七圣,传闻是个道法极高的道人,但他不捉妖除魔,却更乐衷于将道法转变为妙趣横生的戏法,这七圣社每晚所演出的戏法均不相同、各具特色,常令人拍案叫绝,流连忘返。   赵五郎见那戏台的碧瓦色泽斑驳,缝隙处还有绿苔蔓生,奇道:“这戏社既是新建,为何戏台如此古朴。”而后又见那副对联牌匾,忍不住嗤鼻道:“真的好大的口气!敢叫自己七圣,还无限神通,我倒要好好瞧瞧。”   不多时,看客坐定,赵五郎找了一个偏僻角落坐下。   戏台上烛火俱灭,院落内喧嚣之声渐消,而后两盏绛纱灯笼无火自亮,在戏台上缓缓升起。   一矮瘦的老者慢慢踱上戏台,这老人弯腰驼背,穿着灰色长袖长衫,形容枯槁,相貌如同干尸一般,看了叫人说不出的不舒服,他朝众人作揖笑道:“月色当好,彩戏助兴。老朽先感谢各位看官前来捧 场,七圣社戏法夜夜不重,日日有新,希望各位看客喜欢。”   说话间,老者右手空中一招,便见一只白蝶停在手中。那白蝶一动不动,如白纸剪成的一般,任由那老者抚 摸。而后手再一抖,就见白蝶凌空飞起,绕着老者飞转,老者自顾自笑道:“素蝶凌空,清冷倒也雅致。但只有一只蝴蝶,老朽觉得还是太孤单了。”说着右手双指一捏,又现一只白蝶,接连捏了五六次,飞出了五六只白蝶。   众人看的目不转睛,院子内鸦雀无声。   不想,老者却自己叹气道:“这蝴蝶一只一只的飞出了,各位看官定是嫌它太慢,连喝彩声都没有,真是叫人伤心,那不如一起出来罢。”说着双袖一扬,就见袖中有无数白蝶喷涌而出,如同两朵白色烟花在空中骤然绽放,又像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这成百上千只白色蝴蝶在戏台上旋转围绕,一只都不曾离去。   台下立即爆发出一阵喝彩声:“好戏法!”   赵五郎冷笑一声:“这等戏法有何难处,事先将蝴蝶藏入宽大衣袖中,而后在身上手掌中涂抹吸引蝴蝶的花蜜,蝴蝶自然便随着老者飞旋不肯离去,若是我也能耍得。”   那老者仿佛听到赵五郎的自言自语般,对台下看客道:“若只是招蜂引蝶,断断算不得高明,我虫师无涯礼的本事可不止这些。”说着又比了几个把式,喝道:“变!”就见白蝶依旧还在旋转,颜色却开始渐渐变成红色,随后又有绿色、蓝色、粉色、黑色,不过须臾之间,一群白蝶就已经变成七彩斑斓的蝴蝶,在戏台上翩翩起舞,如百花盛放,绚烂夺目,端是神奇。   这老者名叫无涯礼,正是七圣社的虫师,有驾驭百虫之能,世间昆虫万千,不论是姿态美艳的彩蝶粉蛾,还是人见人畏的五毒虫物,无涯礼俱能召之即来,化为己物。   无涯礼见台下看客神色兴奋,不免有些得意,道:“今夜这戏法便叫彩蝶送锦。”说着又一招手,各色彩蝶一只只停在空中,渐渐凝聚成“彩蝶送锦”四个字,一字一色,如同一幅彩画。   台下看客又发出阵阵掌声。而后,无涯礼再张开双袖,空中划了个圈,所有彩蝶如鸟雀归巢一般都有序飞入衣袖之中,无涯礼做了个揖,呵呵笑道:“彩蝶戏法今夜便到此为止,诸位来日再见。”说罢,便俯身告退了。   这招蜂引蝶的本事,世间的彩戏师不说人人会,但千百个会也是有的,但能让千百只白蝶瞬间变色,又能凝聚空中不动,化作几个彩字,这等本事确实不多见,敢叫虫师想来也绝非浪得虚名。赵五郎看了一阵,心中渐渐有了几分佩服。   接着出来的是一个精壮的年轻男子,这男子头戴虎皮帽,身披百兽皮集成的披风,面皮黝黑,双目炯炯发光,正是七圣社的御兽师天琅。他声如洪钟,朗声道:“采花弄蝶不过是女娃家的把式,如何能让各位看官尽兴?小小蝴蝶,华而不实,不若来点真本事!”说着双指捏哨,放入口中,吹了声哨子,就见一只巨大的白雕飞了过来,径直停在天琅胳膊上,天琅抚 摸白雕笑道:“他会驭虫,我能驭兽。世间飞禽走兽,皆是我天琅的朋友,今夜就让大家看看我驭兽的本事。”   天琅双指放入口中,急急吹了几声哨子,哨声悠长而嘹亮。不多时,就听天际传来一阵阵嗡嗡嗡的吵杂之声,原本明亮的月光逐渐灰暗无色,赵五郎抬头望去,就见天上不知何时盘旋着密密麻麻的飞鸟,将月光挡的密不透风。   成千上万只鸟雀盘旋飞舞,像巨大的灰色漩涡一般笼罩在戏台之上。   七圣社御兽师天琅,招禽引兽正是他的绝活。   天琅又吹了几声口哨,天上盘旋的飞鸟全部落在戏院之内,有站立在戏台中央,有停歇在飞檐之上,密密麻麻,各色燕、鸦、雀、莺、枭等,凡是临安城内能见的飞鸟都应有尽有。   其中有一只身形尤其巨大的白雕最为显眼,他落在天琅的身边,一副威风凛凛的姿态,与其他飞鸟气度明显不同。   天琅笑道:“与各位看客作个揖罢。”就见这白雕带着这些雀鸟,齐齐低头朝看客点头致意,动作一致无二,众人无不拍案惊奇,就连赵五郎也有些惊讶,葛云生曾跟他说过这道门四脉中有滇南驭灵一脉,可驾驭世间任何灵智之物,这莫非便是驭灵的本事?若是这般,能驾驭世间猛兽飞禽,也是十分厉害的道法。   天琅又道:“若只是飞鸟,也不叫什么好本事,且看我驭兽的能耐!”他一挥手,千鸟振翅而起,在空中盘旋不散,呼啦啦的声响振聋发聩,这时戏台后忽然传来一阵虎啸之声,呼地一阵腥风卷起,就见一只硕大的白额吊睛大黄虎冲上了戏台,在场的看客吓得浑身一哆嗦,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天琅见此,急忙安慰众看客,而后一跃而起,翻身上了黄虎背上,黄虎立即乖巧温顺如家犬一般,任由天琅抚 摸,天琅得意道:“我这黄虎比猫犬更伶俐三分,将这盘果子献给前排的李员外吧。”这黄虎叼起果盘,从戏台上一跃而下,越过水潭,扑到李员外跟前,李员外吓了一跳正想起身逃跑,却见那黄虎跪趴在地上,昂起头将果盘高高呈上,模样姿态极其乖巧,博得众人哈哈大笑,李员外这才坐回了座位,接过果盘,笑道:“这大虫确实比我家中的黄犬都要乖巧,好个御兽师,果然有本事。”   天琅不免得意,骑着黄虎绕戏台行走,道:“七圣社戏法一场比一场精彩,若是诸位明日还来,天琅给诸位看官表演虎豹相斗,还请各位看客多多捧 场!”而后又吹了几声口哨,就见天上群鸟如烟雾一般迅速消散,明月又出,天空纯净若无一物。   天琅骑着黄虎朝众人作揖,也缓缓退场了。 第一卷七圣通灵 四道戏法   紧接着,是第三名戏法师。是一名中等身材的光头男子,这男子不似汉人,眼窝塌陷,鼻梁高耸,裸着上半身,全身肤色发蓝,身上绘满奇异的红色符文。他声如洪钟,道:“在下是七圣社的火师陆寿,为各位看官表演焰火戏法!”   赵五郎心想这陆寿应该就是那日释放火球的老四,且看他御火术技艺如何?只见他嘴中念念有词,双眼渐渐冒着隐隐红光,配着蓝色的面容,看起来如何地狱恶鬼一般,紧接着身上红色符文开始闪闪发亮,似有火光在符文中流动一般,那火师突然张口,呼地一声,一团烈焰喷涌而出,赵五郎只觉院落里温度陡然上升几分,这火焰可炙人皮肉,是三昧真火中的木中火,外力之焰罢了。   那团烈焰喷出来后,并不立即消散,而是凝结在空中呼呼燃烧,陆寿伸手将火焰糅杂在手中,那火焰居然如同泥塑一般,任由他捏成各种形状,时而捏成一只火鸟,绕着他振翅飞翔;时而捏成一条火蛇,呲呲呲地吐着蛇信,时而又化成一只巨大的火狼游走在他身边。   赵五郎惊异道:“这火焰在空中不但不散,还能随意凝聚成形,莫非是三昧真火中的空中火?”这空中火是三昧真火中最厉害的一道真火,若非绝顶的御火高手,如何能驾驭的了这等火焰,这火师看起修为平平,不应有这般厉害,赵五郎心中疑惑不已。   再看那陆寿将火焰搓成一团弹丸大的火球,火焰高度浓缩,焰色由黄转赤,明亮无比,若一轮微小的太阳,他一把这火球吞入腹中,众人清晰可见那火珠顺着喉头进入胸腔,又滑落腹中,火焰光芒透过蓝色肚皮穿透出来,将肚皮照成半透明状,就在这时,陆寿突然大惊失色,叫道:“烧死我了!烧死我了!谁有水?”有看客急忙丢了一壶茶上来,陆寿抓住茶壶,一饮而尽,茶水入腹,阵阵白烟喷涌而出,火焰不熄反盛,就听轰地一声巨响,陆寿腹内的火球透过皮肤暴燃而出,将他整个人烧成一个火人,众看客见陆寿玩火自焚,被自己的火焰点燃了,一个个吓得叫喊着:“起火了!起火了!烧死人了哟!快救人啊!”   各宾客端起茶杯茶壶,拿起扫帚抹布,泼水的泼水,拍打的拍打,但陆寿身上的火焰越烧越旺,只烤得戏院内气温陡生,炙热烤人。   众人也不再扑救,吓得纷纷躲避,只道这火师今日是要命毙当场了。赵五郎眯着眼看了一会,眉头渐舒,而后冷笑一声:“这可骗不过我。”   果然,那火人踉踉跄跄走了几圈,在火焰之中突出传来阵阵笑声,他喝了声:“收!”就见火焰须臾间又化入浑身红色的符文中,星星点点都消失不见。戏台上,火师陆寿依然如上台前一般毫发无伤,只有一身红符闪烁不停。众看客才明白这是他故意表演的戏法,长吁了一口气,随即热烈鼓掌,大呼精彩。   七圣社每日只演四道戏法,绝不重复。   这最后一个戏法,是个幻戏。名曰:画中仙。   一名道人打扮的男子缓缓步出帷幕,台下看客登即掌声雷动,热烈欢呼,这人便是七圣社主杜七圣,他头戴纯阳巾,身着紫色鹤氅,面堂饱满,色如紫铜,双目极为细长,眼中光芒如电,三尺长须清逸飘洒,真有七分仙风道骨之态。   他朝众人单手作了个道揖,而后甩了下青丝拂尘,就见戏台下的水潭中水汽弥漫,戏院内雾气升腾,如同仙境一般。杜七圣从袖子中掏出一卷古朴的画卷,解开金色丝绳,缓缓打开,正是一副侍女像,画中女子眉如青黛,眼若星辰,肤似玉脂,唇赛敷朱,是个美貌娇艳的娥娘,杜七圣将画像往空中轻轻一抛,那画卷无风自立,直挺挺地悬在空中,随后他朝水潭招了招拂尘,就见有水雾拂来,水雾如银蛇一般扭动,绕着画像缓缓转动,渐渐在画前凝聚成人型,杜七圣走过去朝那人型水雾吹了口气,水雾消散,那画中侍女竟然化作真人俏立于画卷之前,众人再看画卷,已是白纸一张,空无一物。   这女子娇滴滴地朝众人作揖道:“小女子李三娘见过各位官人。”这女子眉眼狭长,微微一笑,再身子款款一低,说不出媚惑姿态,赵五郎盯着她的眼睛,只觉心神为之一荡,渐渐都有些迷幻了,好在他常年修法,这媚惑只是一闪而过,但也叫他心神慌乱不已,赶紧在心头默默念起静心咒。再观其他看客早已如痴如醉,眼光涣散,不能自己。   那女子盈盈步下戏台,伸手向其中一个看客笑道:“官人,可是你要陪奴家到画中一聚?”   那看客如何受得了这般魅惑,笑道:“正是,正是。”说着,就痴痴地跟着李三娘到了戏台上。   杜七圣颌首道:“良辰美景,美人如画,二位不如到画中尽享欢愉如何?”说着画卷一摇,烟雾一漫一散,就见二人已经入了画卷,那画卷中有一朱阁闺房,闺房窗外遮盖两三枝翠竹粉桃,二人已经入了闺房之中,面容喜悦,说不出的郎情妾意,李三娘笑吟吟地伸手就要关掉窗户。   赵五郎心中一凛,再也坐不住了,他噌地一声站了起来,大声喝道:“好个妖道!光天化日竟敢以妖法拘魂!好大的胆子!”他见这女子以狐眼之术迷惑众人,心中已经生疑,又见那女子将看客带入画中,心想定是以妖术夺人魂魄,若再迟疑片刻,那看客只怕永远留在画中,再也出不来。   赵五郎这一阵怒喝,当即把众人从迷幻之中叫醒过来,看了四下,才见那看客确实已经不见,再见那画中窗户未关,李三娘与那看客依旧在你侬我侬,眉眼带笑。赵五郎道:“识相的快把那人放出来,不然道爷今天便要让你们这些妖孽现形当场!”   “哪来的破道士,敢到我七圣社来撒野!”说话的正是火师陆寿,他双眼迸红,身上红色符文一闪,就见嘴里喷出一团火焰,火焰在空中迅速化作一只火乌鸦飞了过来。赵五郎急忙捏诀化符,念道:“神通浩浩,火符开道,敇!”一道黄色符纸化作一团烈焰也飞了出去,两团火焰空中相击,嘭地一声剧响,火光四射,吓得各看客四处逃窜。   杜七圣见此连忙喝道:“陆寿,你做什么?还不快收了火精!想把客人都赶跑么?”原来这陆寿的御火本事并不是三昧真火中的空中火,而是体内蕴有火精,火精有形有质,与陆寿心灵相通,所以可以随他心意化作各种鸟兽之形,他身上的符文便是避火符咒,可以让火精寄居在他体内而不受烈焰焚烧。   此番,杜七圣发话,他心虽有不甘,但也不敢违逆,伸手空中一招,空中四散的火花又凝聚成火鸟,清啸了一声直接飞回陆寿口中。   杜七圣朝着赵五郎嘿嘿笑道:“符箓道法?老夫可是许久未曾见过了,倒不知小道人师从哪位真人?”   赵五郎以为杜七圣有些怕了,心中得意,站起来叉着腰哈哈笑道:“我乃是符箓门下第一百三十七代弟子,师从何人为何要告诉你,你且先放了那位官人,今日之事便也作罢。”   杜七圣见这赵五郎说话狂傲,也不生气,依旧笑道:“老夫只是请这位看官与三娘到画中一叙,并无恶意。况且戏以客为尊,入此画中可是他本人自愿,若此时老夫要他二人出来,扰了他二人雅兴,恐怕要得罪这位看官,到时他不乐意,囔着退戏票,老夫这不是亏了么?”   杜七圣说话缓而有力,句句在理,一时间竟叫赵五郎不知如何反驳。赵五郎想了想道:“你方才不过是以狐媚之术迷惑了众人,不然他怎么会这么愚蠢,自己跑到画里去。”   杜七圣道:“入画而去有什么不好,画里画外都是朗朗天地,尤其我这画中可不一般,你如何知晓里头不如外头?””   赵五郎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不对,不对,入画都是死人,活人如何能入画,不要再骗人了,快把那位看官放了,今夜就此作罢。”   杜七圣笑道:“那我便依你,将他二人放出,若是扰了看官雅兴,可要你自己负责。”   赵五郎冷笑道:“道爷我是救他一命,他如何敢迁怒与我,少说废话,快快放了他!”   杜七圣倒转画卷,空中一抖,就见原先那看客衣裳不整地从画中跌落了出来,噗哒一声就摔在了戏台上。那看客哎哟一声叫道:“谁把我又甩出来了?”   杜七圣道:“这位小道士说你被妖法迷了心,特地要老夫放你出来,救你一命。”   赵五郎喜滋滋道:“正是道爷,你也不必谢我,除魔卫道本是应该的。”   那看客原本正在画中与李三娘你侬我侬,激 情洋溢,突然被杜七圣甩了出来,恼羞成怒,衣服也顾不得穿,直接就冲过去揪住赵五郎的衣襟,破口大骂道:“臭道士,谁要你多管闲事,你可知道我花了多少金才买到入画陪李三娘的机会?你赔我银两!”   赵五郎挣脱看客的纠缠,退了几步,理了理衣袖叫道:“死胖子,你别不讲道理,我刚才可是救了你一命,你入了这画卷,就死在里头了。”   “放你妈的屁!”看客怒道:“这临安城内多少人想入画一试李姑娘芳泽,就算是妖法,我心甘情愿,与你何干?哎哟,眼看就要到了关键时刻!那滋味,你……你……”那人越说越觉得不甘,便要上请殴打赵五郎,赵五郎见此,赶紧跃开几步,叫道:“死胖子,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 第一卷七圣通灵 杀人复活   门口的几名侍从见赵五郎闹事,一下子围了过去,赵五郎飞出四五张定身符,喝道:“天灵灵,地灵灵,定身祖师来降临,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他猛戳几指,几个侍从登即在眼前站立不动。   赵五郎见自己定身符咒收到效果,笑道:“胖子,怎么样?厉害吧,我可不是招摇撞骗的假道士,我刚才真的是救了你一命。”   “这等道法未免有些太拙劣了吧?”戏台边露出一个人影,正是虫师无涯礼,他呲着嘴巴,发出嗤嗤嗤的声音,不一会儿,就听远处传来一阵阵嗡嗡嗡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嘈杂的人两耳欲聋,这时众人才看清,是一团黑色的影子飘了进来。   “是毒蜂!”各看客吓得四处逃散,现场乱作一团,这毒蜂浑身黝黑,一只只跟夏蝉一般大,显然不是一般毒物。   赵五郎心中一惊,这些戏师都是颇有修为的人,若是真要动起手来,自己势单力薄必定要吃大亏,他见各看客早已逃之夭夭,也急忙挥舞着双手往外跑去,但嘴上还强硬道:“今夜,今夜道爷暂且饶了你们几个,若是叫我发现你们有什么歹意,我决不饶你们!”话还没说完,就急忙一个翻身就出了戏院。   无涯礼还要驱蜂再追,却被杜七圣喝住:“够了,无涯礼,你还嫌把我客人赶跑了不够吗,我说了多少次,除了变戏法时,严禁在他人面前卖弄术法,若是惊扰了看客,我这七圣社还怎么开揽客做生意?”   无涯礼显然十分敬畏杜七圣,急忙收了毒蜂,低头道:“涯礼知错了,下次绝不再犯。”   陆寿性子最急,他方才也是一身火焰术法催之欲发,此时也是一脸疑惑道:“社主,你为何不捉住他,就这么让他跑了?可不是太便宜了这臭道士。”   杜七圣笑道:“一个符箓门的小道士而已,管他作甚么。”   李三娘也柔声笑道:“正是,听社主的没错,我们变我们的好戏法,管他干什么,料想这小子明日也不敢再来了。”   赵五郎出了七圣社,一路赶紧往回跑去,一着急还摔了几个跟头,他进了客栈,见葛云生早已回来了,凝神静气地在画黄符。   葛云生问道:“五郎,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咦,怎么还受伤了?被打了?这好像是被毒虫蜇了啊。”   “才没有,我,我……”   “对了,七圣社那边戏法表演得如何?”葛云生见赵五郎脸色尴尬支支吾吾,话题一转。   赵五郎如实禀报。   葛云生停下手中的朱砂笔,眉头紧锁:“看样子,这七圣社内都是有些修为的戏师,不过戏师中有道法修为的也不在少数,只是你说的那个画卷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随后他又想起了什么,突然独自嘿嘿笑道:“那李三娘想必长的也是极美了,竟然能让这么多看客失魂落魄。”   赵五郎急忙摇了摇葛云生,道:“师父你正经点,难道你也被迷惑了?”   葛云生立马不屑道:“为师纯天然的一身正气,怎么会被这种小妖女迷惑,三个字,不可能!”   赵五郎问道:“对了,那彩云社那边是什么情况?”   葛云生这才正色道:“彩云社的戏法并无太多奇异之处,人气也不算旺。不过是武生耍旗、力士耍锤、古彩藏掖、空箱变物等传统戏法,没有太多可疑之处。只是,最后一个戏法有些诡异。”   当夜,彩云社表演了几个戏法,各看客均觉得老套无趣,纷纷叫嚷着要看杀人复活戏法,现场乱作一团。这戏子上台,最怕听到的便是嘘声一片,更有甚者开始往戏台上丢弃瓜皮、茶杯等各色杂物。施卫公的杀人戏法是彩云社的压箱宝,并非每场都演,这也是彩云社的经营手法,有时每隔三四天演一次,有时十来天不见一次,若想要看这杀人复活戏法,非要是彩云社的老票友不可,以前临安城内唯独彩云社戏法最奇,以此为卖点倒也吸揽不少看客,但如今又出了个七圣社,彩云社票友流失严重,再这般托大,更无人愿意前来观看。   就在众人闹作一团时,戏台上忽然传来一阵十分诡异清冷的琴声,铿铿锵锵,拨人心弦,随即又有女子悲哭,声色凄厉,嘤嘤呀呀,戏园之内,灯光骤暗,一阵凉意四起,虽是炎夏之时,众人却觉脖颈嗖嗖发寒,个个吓得不敢再出声。   突然,戏园内各烛火突然全部熄灭,四野一片漆黑。有人吓得尖叫了一声,正欲发话,就听戏台上传来一声苍老年迈的叹息声:“各位看官,不是要看杀人复活的戏法么,既想看,又何必怕,既然怕,又何必看?”话音刚落,忽地一声,一盏幽幽的烛火从戏台上亮了起来,这烛火悬在半空中,无柴无烛,凭空而燃,冒着绿油油的焰火,看起叫人背脊发冷。   接着,一人穿着黑色斗篷走了出来,正是那日舞刀的怪人施卫公,他始终带着惨白怪异面具,这绿幽幽的烛光映照着白墙一般的面具,更显得诡异可怖,他围着那盏飘起的烛火,念念有词,烛火猛然暴涨,众人眼前一绿,纷纷掩目侧头躲避光芒,再回头,却见看台上已经站立了三个侍从,这些侍从都带着诡怪面具,跳着诡异的舞步,如同三个幽冥使者。   施卫公右手一晃,就变出一把明晃晃的半月弯刀,口中喝道:“杀人成魔,杀魔扬道,杀尽天下一切恶,成就天下一切道。”然后,甩手飞出手中的弯刀,这弯刀如回旋镖一般滴溜溜地朝向其中一名使者砍去,噗嗤一声,就见一阵血花飞溅,第一名侍卫的头颅滚落在地,骨碌碌地在台上转动不停,那侍从被砍掉头颅后,一下子就摔倒在地,挣扎了几下也不再动。   施卫公铮地一声反手握住弯刀,阴冷道:“这是第一个!”   台下之人一阵疯狂惊呼,各个屏住呼吸,想继续看,心中又恐惧,纷纷半遮半蒙着眼睛,透过指缝看得目不转睛。随即,施卫公又飞出弯刀,一个砍下手臂,一个卸下大腿,飞刀回旋,戏台上已是尸体横立,血腥异常,叫人目不忍视。   施卫公捧起血淋淋的头颅,幽幽地说道:“各位看官,这头是谁的头?可是你的?”说着指着一名已经吓得脸色发白的男子,就要把头递给他。那男子吓得语无伦次,半天才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不,不是我的!不是我的!不要找我!”   施卫公嘿嘿笑了起来,声音干枯发涩,如同百岁将死的老人一般,笑道:“那这究竟是谁的头颅?”说着摘下那人头的面具,是一张惨白的人脸,施卫公摸了摸人头问道:“头颅,头颅,我问你,你是谁的头颅?”那头颅突然张开了双眼,滴溜溜地转动着黑眼珠,看了看四周,努了努嘴,想要说话,却没有声音。   施卫公嘿嘿地笑了起来:“是了,有嘴无喉,如何能言?”有台下看客壮着胆喊道:“是左边第一个,那个没头的人。”   施卫公道:“多谢看官提醒,我这便把头还给他。”说着,一招手,那些无头尸体、断臂、断腿居然纷纷自行动了起来,这些残尸四处走动游走,无头尸朝戏台下颤颤巍巍地走了过去,台下又是一阵尖叫,血淋淋的胳膊和大腿爬到了看客中间,吓得众人跳到桌子上惊叫连连,更有甚者想往戏院外跑去。   施卫公连忙喊道:“各位看客莫要惊慌,我这便要他们回来,帮他把头颅、手脚接上。”说着,又念了一段咒语,那无头尸转了个身,径直朝施卫公走去,施卫公变出一道黄符,双指一抖,黄符无火自燃,他将燃烧的黄符在人头上绕了三圈,而后符灰往尸体的脖颈处抹了抹,拎起头颅给他安上去,但不想这把手一滑却安错了地方,把头安在了那人的肩膀上,头颅在肩膀上转来转去,眨着眼珠子,似是十分不解。   台下一片惊诧,纷纷叫道:“施卫公,你头安错地方了,这下糟了!”   施卫公颇有些懊恼,道:“那怎么办?再杀一次么?”   戏台下的人喊道:“再杀一次!”   他又举刀劈下那人的头颅,那人自己举着头颅往脖子上套去,这下才人首合一,那侍从更是恢复生龙活虎之态,与先前无异。其他两具尸体也是如此,施卫公将胳膊和大腿给他们装上后,三名侍从死而复生,又舞了一阵,化作一阵青烟,消失不见。   施卫公朗声道:“易转阴阳,杀人复活,各位看官可否满意?”   这便是临安城内最为出名的杀人复活戏法。   赵五郎惊讶道:“这可比七圣社的戏法还要诡异。招禽引兽,生人入画,倒是不少听说,但这易转阴阳,杀人复活,却是少见。师父,你可看出是否是幻术?”   葛云生摇头道:“不可能是幻术,若是幻术可骗不过我葛云生的眼睛。”   赵五郎点头道:“那一定是邪法了,我猜是彩云社自己技不如人,铤而走险,以邪法来表演来揽客。”   葛云生道:“现在还尤未可知,不过若是戏法必有破绽,不如我们今夜就再去彩云社内部探个究竟,看看这杀人复活究竟是什么玄机。” 第一卷七圣通灵 神秘怪尸   深夜丑时,临安街上早已空无一人。   葛云生与赵五郎一路疾行到了彩云社外,此时皓月西陲,月光淡淡,正是鸡鸣狗盗最昌之时。二人见四下无人,依次翻墙入了戏社,这戏社内是个四合院,正前方便是戏台,约莫三丈见方,比七圣社的小一些,院子里各台柱林立,桌椅凌乱,借着月光看去,仿佛有无数人影站立院中,端是诡异。   葛云生道:“那戏台后面便是戏师的道具间,我们过去瞧瞧,说不定这幕后就是玄机所在。”说完,两人身子一闪,便跳上半人高的戏台,掀开沉沉帷幕,朝门后闪去。   二人进了戏台后面,四处无一丝光亮,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赵五郎皱眉道:“这黑黢黢的跟瞎子一样,点个火吧,师父?”他见葛云生没反对,念了个咒诀,喝道:“火起!”黄符燃烧,化作一团火焰飘在空中。   赵五郎用直指和中指点着火苗走在前头,刚走了两步,忽然哇地一声惊叫了起来。   葛云生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急忙窜了过去问道:“怎么了?”   赵五郎指了指前头,道:“是人头!”   却见前头有张黑黄色的长木桌,桌上摆放着几个戴着面具的头颅,以及一些胳膊大腿等残肢,那面具色泽惨白,上画一道道血印,说不出的可怖。   葛云生气道:“不过是一些道具罢了,吓成这样?”   赵五郎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我刚才见这些胳膊还在扭动,冷不丁就被吓到了。”   葛云生走过去拎起那些残肢道:“这些不过是木头做的道具罢了,如何会动?你是不是被吓傻了?”   赵五郎疑惑道:“真的,这人头刚才微微抖动了下,那胳膊也是。”说着,他抓起一个人头解开面具,面具下露出了一个人脸。   葛云生想起施卫公捧的那个会眨眼的人头,还有那些会爬动的残肢,心中生疑,急忙将赵五郎手中的人头拿了过来细细瞧看,而后咦了一声道:“就是这个人脸,你看雕的确实是惟妙惟肖,啧啧,雕工还是很不错。”他用手指轻轻触碰,发觉这人头的质感与真人一模一样,但是冰冷滑腻,根本不可能是活人,但也不是尸体。   赵五郎摸了摸,也赞道:“就是,滑滑的质感也很不错耶!”   施卫公表演戏法时,那人头会眨眼转动,如同活人一般。莫不是就是这些道具,这内里又有什么玄机呢?他正疑惑着,忽然那人头眼睛猛地睁开,露出乌溜溜的眼珠子,眼中俱是暴戾之色,人首突然张开嘴巴,露出两排利齿,朝葛云生的手指用力咬去。   葛云生反应更快,化指为爪,一把拎起人头,嘿嘿道:“当真是死而不僵的怪物!还想咬我!”那人头显得十分愤怒,呲牙咧嘴,两颗眼珠子里的血管仿佛都要爆裂开来,奋力地晃动着自己的头颅,想去咬葛云生,葛云生看了一阵,觉得虽然诡异却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厌恶地摔向墙角,   人头嘭地一声摔到墙角,又骨碌碌地转了回来,整个脑门都扭曲变形,但五官依旧抖动不止,嘴巴里乌拉乌拉地叫唤着。   赵五郎有些厌恶道:“这到底是什么妖法,还死不瞑目啊,这彩云社的人挺邪门啊。”他抬腿顺着一踢,人头噗通一声又摔进了角落里。   这时,整个房间内忽然响起哔哔啵啵之声,似有群尸挠动棺椁,又像万千蛇虫爬行,听得人心惊不安,但符火昏昏暗暗,不能将屋内尽数照亮,各墙角处漆黑一片,也看不出究竟出了什么情况,赵五郎见有异状,急忙念道:   “三界之内,唯道独尊,六丁六甲,赐我金身神光!急急如律令!”   这是金光金身神咒,是符箓六法中的驱鬼请神之法,咒语念罢,就见葛云生和赵五郎身上金光闪现,如金甲神附体一般,熠熠生辉,将房间内照的一片金黄,这时二人才看清房间角落里安放着十来个巨大的木箱,箱子里似有什么东西剧烈撞击,砰砰砰之声不绝,那哔哔啵啵的声音便来自箱子里头。   赵五郎一抬头忍不住又哇了一声叫唤,房梁之上竟然还悬吊着一个人,那人浑身穿着黑衣,面色惨白如同一具死尸,悬在半空中悠悠晃动,两只乌溜溜的眼珠子缓缓转动着,死死地盯着葛云生和赵五郎。   赵五郎神色谨慎道:“师父,这里真是太邪门了!”他刚想跳起来去细细查看这怪尸,突然几声巨响,箱子中的东西终于挣破束缚,顶开箱盖尽数破柜而出,无数长蛇长虫一般的东西钻了出来。   二人正惊异箱子里怎么会装着蛇虫,再一细看,那哪里是什么蛇虫,而是一条条的胳膊、大腿、手指、手掌等残肢残躯,这些胳膊、大腿、手指像长蛇、蛆虫一般蜿蜒扭动,迅速向二人爬了过来。   葛云生最惧怕这等密集群虫,只觉一阵恶心发麻,嘴里忍不住叫骂:“这都是什么鬼东西?残肢破躯都能作怪了!”但他随即又心生疑惑,按理说若是妖祟之物,金光神咒一出,不说当场震慑,但也必让它们有所畏惧不敢前行,但这些残肢根本不为所动,如虫蚁一般迅速朝二人围了过来。葛云生骂道:“真是邪门了!五郎,用火符烧它们,叫他们知道厉害!”   赵五郎应了一声,将原先手中燃烧的火符顺势捏在手中,五指一张一握,就见符灰化作一团灰球,而后朝空中一掷,口中念道:   “万神朝礼,火神助力,借我火中火,烧尽八方妖!火轮神将宋无忌急降神火,与吾合真,急急如律令!灭!”   只见灰球弹射而出,灰烬中残余的一丝一脉细小红色火线,这时应声火光大涨,如火弹一般,从灰球内部炸裂,点点符灰飞出,灰烬亦再起火,化作片片火光向四面八方飞击,一时间屋内像炸开了烟花,又若数十只火箭迸射一般,那些扭动的残肢一碰到火焰,立即剧烈燃烧,发出一阵焦臭的气味,闻之令人作呕。   赵五郎这招火中火降火咒是利用炭灰、火星等物,在星火中再化神火,以星火之势,起燎原之威,故名火中火,与葛云生施展的石中火仍有一定的差距,而且赵五郎念咒还必须要报上借力神将名号,比葛云生要繁琐许多,这也是道行修为上的差距。   但葛云生已是比较满意,他笑道:“你现在气御五行的本事倒是见长了。”   赵五郎叉着腰嘿嘿笑道:“微微小长,不过跟师父比还差的远呢,哈哈!”赵五郎话还未说完,就听嘭铛一声,原先悬挂在房梁上的尸体竟然挣脱了挂绳跳了下来。   这怪尸身材魁梧,黑发白面,落地后一言不发,径直朝二人抓了过来,葛云生见这怪尸并无太过奇异之处,不慌不忙捏了个镇尸符拍了过去,喝道:   “灭邪降灵,镇!”   但那黄符拍到怪尸额头上却丝毫没有反应,葛云生心中微微一惊,再拍出一道雷咒,紫电闪耀,扭动迸裂而出,但这怪尸猛地一翻身,躲过雷法的袭击,速度之迅捷,动作之诡异,十分罕见,他多次以异于常人的关节扭曲角度翻腾爬动,躲过了一道道紫电攻击,而后又一转身,朝赵五郎扑了过去。   赵五郎身体的反应倒是很快,见那怪尸过来,立即转身抬腿踢向其腹部,这一脚力道颇大,但不想这怪尸却毫无反应,哼都不哼一声,直接一手抓住赵五郎的大腿,一手揪住他衣领,直接举了起来。   葛云生急忙叫道:“五郎,快用火符打他下颚!”   但赵五郎被死死地抓住腰际和脖颈,整个人被凌空高高举了起来,浑身五脏六腑一片翻腾,他摸索了一阵,刚掏出烈火符,就听得怪尸口中低吼了一声,奋力地将他朝墙壁狠狠地摔去,又是嘭地一声爆响,赵五郎直接破墙而出,重重地摔入戏院之中。   葛云生一阵震惊,急忙追了过去,顺势拍出一张烈火符,火符空中化作一团火球直击怪尸,嘭地一声,就将怪尸击飞数丈,踉踉跄跄跌倒在墙角里。葛云生跳出房屋,跑过去扶起赵五郎,见他嘴角已有鲜血渗出,好在他方才念了金光神咒护身,不然这一击,非把他摔成个残废不可。但这一摔,力气之大着实超出二人想象,赵五郎胸中一阵血气翻涌,喉头一腥,又喷出一口血。   这时,屋内又传来一阵怪叫,就见那怪尸不依不饶,嘭地一声也破墙而出,又朝二人奔了出来。   葛云生怒道:“敢伤我徒弟,今日便灭了你这妖物!”   说着捏出一赤红色的雷火符纸,这符箓从道法上分有六术,从用纸上又分五色,分别是黄、赤、蓝、紫、黑五色符纸,颜色越深,威力越大,若是一些通天彻地的禁咒法术,非要黑色符文纸画制不可。   这红色符纸便是击杀之符,同样一招雷火术,若用红色符纸画制,相比黄色符纸,威力至少差上十倍不止。葛云生见赵五郎被打成重伤,心头怒火激烧,誓要将这怪尸神形俱灭! 第一卷七圣通灵 非人非尸   葛云生跃上半空,一手持赤符,一手捏雷印,朗声念道:“神通浩浩,圣德昭昭,借我九天雷火,斩妖除邪!急急如律令!”   这是九天雷火咒,配合红色符纸,一击之下,便是这戏台都要轰成灰烬,这咒语刚毕,就见天色急变,九天上雷云滚滚,仿佛暴雨即至,一道道赤色雷电当空闪耀,将整个戏院笼罩赤芒之中。雷火最克妖祟邪物,若是普通的鬼怪,见这九天雷火神威浩荡,早就吓得逃之夭夭,但那怪尸却不惧怕,依旧朝着葛云生奔了过来。   风云会际,雷火交加,九天雷火咒一触即发。   葛云生浑身道袍鼓胀四飘,脸上红光暴涨,双手持符捏诀,就待一击必杀!   千钧一发时刻,忽然有女子尖叫了一声:“道长不要伤他!”来人身影一闪挡在了怪尸的前面,那怪尸听了女子的叫声,立马停在她身后站立不动,葛云生见这少女突然出现,心神一慌,也急忙收了道法,双指将红符往天上一拋,喝了声:   “雷法散!”   红色符纸在空中如烟花般爆裂开来,化作片片红色碎末四处飞散,天上雷云轰隆隆地滚了几滚,也随即渐渐停息了下来。雷法将出,关键时刻又收了道法,这是施法的大忌,光是这道力反震,都震荡得葛云生气血有些翻涌,但道不伤无辜之人,这是修道之人最基本的道心,即便是把自己肋骨震断,葛云生这击雷火咒也不敢施展出来。   他深深地吐纳了几口气息,脸色才缓和了一些,有些气急败坏道:“小丫头,半夜三更你跑过来做什么?你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   “真是可笑!明明是你们夜闯彩云社,还反问我们跑过来做什么?”说话声是一个中年男子,他身后站着那日看到的力士、侏儒等人,这男子约莫四十余岁,生得忠厚斯文,想必就是彩云社的社主施卫公。   赵五郎挣扎着爬了起来,叫道:“我们是来捉妖的。你们这彩云社里大有古怪,那个究竟是什么怪物?”   赵五郎指的正是少女背后的怪尸,那少女死死护住那个怪尸,叫道:“他才不是妖怪,他是我仆人,他叫阿鬼,你们不要伤害他。”   赵五郎这才细细地瞧看二人,那少女正是那日撒花的女子,她一身素装,头发稍稍有些凌乱,显然是刚从睡梦中惊醒,不过看模样倒是明眸皓齿,有几分可爱之处。而那身后唤名阿鬼的仆人,面色惨白如纸,双眼呆滞,形如傻乎乎的僵尸一般。   赵五郎眼中露出一丝厌恶道:“还说不是妖怪,你看他那个鬼样子,一看就是个死而不僵的尸怪!这临安城内每日都有生人消失不见,定是你们这些妖人所为,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那少女争辩道:“他才不是妖怪!我看你们才像妖道!”说着又紧紧护住那怪尸,那怪尸此刻完全收敛了刚才暴戾之气,低垂着眉目,嘟着嘴巴,咬着手指,将头紧紧埋入少女怀中,似乎还有些怕得瑟瑟发抖,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少女急忙安慰道:“阿鬼别怕别怕!小仙姐姐在这呢!”这少女名叫施小仙,正是施卫公的独女,而那名不人不鬼的怪尸阿鬼正是她的仆人。   赵五郎见那怪尸刚才还凶神恶煞、耀武扬威的把他打的半死,这会居然像一条大狗一样,躲在施小仙怀里装可怜,这幅场面着实有些难以想象,赵五郎只觉得胃口一阵翻涌,这年头连僵尸都要开始卖萌了么,赵五郎越想越可气,骂道:“长得跟鬼一样,还要装可爱!好不要脸!”   施小仙眉毛噌地一下子就竖了起来,双手叉腰,横跨马步,一副老娘当道、万夫莫开的模样,她嘴巴里哒哒哒地开骂道:“你骂谁呢!臭道士,自己长得跟黑鬼一样,也不撒泡纯黄骚马尿照照自己,还有个逼脸骂人了是不是?我看就是长太丑没人要才当道士的吧,瞧瞧你那五官,那叫一个模糊不具体,出生时胎形没凝好吧?再瞧瞧你这一身寒酸破落样,当个道士连把宝剑都没有,也敢出来抓妖怪,丢不丢祖师爷的脸。”   赵五郎辩解道:“我们是符箓道人,才不用剑……”这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淹没在施小仙海潮汹涌的口水里。   “脸都没长好,还有脸来解释,解释个屁啊,看你那脸黑的跟黑无常一样,吃黑大便长大的吧?肯定是从小没娘养,长大没人要,臭道士快说,今天过来到底想做什么,是不是偷了什么东西?看你那小眼神,啧啧,猥琐的,从实招来,不然今天别想出彩云社,不说实话,看姑奶奶不打得你屁滚屎流,半身不遂……”   这施小仙模样清新可人,甚是还有几分乖巧,但是一骂起人来,就跟泼妇一样,噼里啪啦,一串接着一串,就跟夺命连环钩一样,只骂得葛云生和赵五郎两个气血翻涌,毫无反驳之力。   在场之人无不垂首掩耳,就连施卫公都有些听不下去了,他拉了拉施小仙,干咳了两声,示意她别骂了,不想施小仙却越骂越欢脱,整个人已经像是脱缰的母野狗一样,那叫一个唾沫横飞,眉飞色舞,神采奕奕,九霄云外。施卫公实在听不下去了,拉住她喝道:“小仙,小仙,女娃娃的,注意点形象。”   施小仙这才停住了嘴,叉着腰,瞪着杏眼,咬牙切齿地看着赵五郎,一副老娘不甘心,老娘没骂爽的表情。   施卫公上前一步,对葛云生师徒正色道:“我彩云社在临安城表演戏法十余年,从来都是安分做事,从不做歪门邪道之事,临安城半夜有人失踪之事,你们不去找官府衙门,到来查我们戏社做什么?你们这是找错门了。”   葛云生道:“若是寻常杀人犯法,肯定是官府的事,与我们自是无关,但若是以道术杀人,养邪物作祟,这便是我道门之事,我们必要管一管。”   赵五郎也叫道:“就是这个道理,你说你们安分做事,但那少女……”赵五郎哆哆嗦嗦地指了指施小仙身后的阿鬼,一阵心虚,声音都低了几度,两撇浓眉更是耷拉成倒八字:“她身后的怪物又是什么东西?”   施小仙秀眉一扬,又怒道:“关你屁事!臭黑炭,你自己长的黑,就不许别人长的白,要我说多少遍,他不是怪物,他是我家人,你还找骂是不是?”   赵五郎急忙跳开,躲在葛云生后面,开启消音模式,假装看看天空,不再理她。   葛云生嘿嘿笑了两声,却也不说话,围着那怪尸转了几圈,只看得施小仙有些发毛,他冷冷笑道:“这物身上毫无人气,亦无三魂七魄,定不是生人,施社主,还望如实告知是何物?若是邪物,贫道如何能留它?”   施小仙见这道人不依不饶,心中焦急,她方才已经见识过这老道人的厉害,她怕他再动起手来对阿鬼不利,几乎就要脱口而出:“阿鬼他才不是邪物,他是……”   这话刚出口,就被施卫公厉声打断:“阿鬼是彩云社的一员,却不是什么邪物,我也没必要什么都告诉你。我们都是戏法师,这戏法最重要的便是内里的玄机,你看的懂便自己明白,看不懂便当这是玄幻道术,今夜你们私闯彩云社已经是犯了我们大忌,看在戏法道法本是同根同源的份上,我且不追究,你们给我走吧!但若是下次再敢这般造次,休怪我们不客气!”   话已至此,已无再留下的必要。葛云生冷冷盯着那个阿鬼,笑道:“这物倒生的奇特,但愿不是什么邪物,不然也休怪我们不客气。”说完,与赵五郎出了彩云社。   赵五郎摸了摸受伤的脑袋,已经鼓起了一个红肿的大包,他皱眉道:“师父你看这问题可是出在彩云社?”   葛云生道:“还不能确定,但那个叫阿鬼的仆人大有问题,他既无生人的活气,亦无鬼怪的黑气,却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你先好好养伤,过几天我们再去查看一下。”   赵五郎道:“不如,这次我们就在他们表演戏法的时候去,你不是说施卫公的杀人复活戏法十分诡异么,我们现场看看他到底如何个诡异,究竟用的是何法,可不正好抓他个现行。”   葛云生咦了一声表示惊讶,拍了下赵五郎的脑袋道:“可以啊,你小子有时蠢的像头驴,有时倒也挺聪明的,不过你知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什么吗?”   “死死地盯住那个阿鬼!绝不给他们任何为非作歹之机!”赵五郎握紧拳头一张小脸正色道。   “蠢驴!”葛云生又拍了下赵五郎的脑袋,喝道:“肯定是赶紧回去睡觉啊,这天都快亮了,臭小子你不困啊。”   赵五郎哎哟一声,道:“师父,你别打我这鼓起来的包啊!很痛啊!” 第一卷七圣通灵 戏分高下   过两日,彩云社戏院。   葛云生和赵五郎趁着夜色又偷偷翻入戏院内,甫一落地,就被一个小侏儒发现了,那侏儒挥舞着大棒子立即喝住二人:“站住!是不是没买票想偷偷进来?”   赵五郎急忙辩解道:“没有,不是。”   “那把戏票拿出来我瞧瞧。”小侏儒舞着棒子不依不饶。   小侏儒他瞧了瞧二人,疑道:“咦,你二人看起来有点眼熟啊?”   葛云生嘿嘿笑道:“我二人是这彩云社的常客,你可不是眼熟?”   “不对,不对。”小侏儒脑子转的似乎有点慢,一个劲摇头,但又想不起这二人在哪里见过。   “你这棒子是不是太粗大了,跟你这精巧的身形不搭啊。”赵五郎突然问道。   小侏儒被赵五郎没来由地问了一句,立刻就有点懵了,不知道怎么答话。   而后,葛云生在侏儒背后偷偷丢了一张符文,绕着他走了一圈罡步,低喝了一声:“困!”就见那侏儒双眼瞬间迷茫,兀自在原地打转不停,嘴巴里还不停地自言自语:“棒棒,我的大棒棒,大棒棒……”   葛云生刚才走的步伐正是九宫迷魂步,以符箓为引,以双脚在地上按照九宫格走出九步,结出一个简单的迷魂法阵,这人便被困在其中走不出来。   符箓之法中有专门定神控行之法,比较粗浅的有定身符、迷魂咒、九宫迷魂步等,但定身符需要将符文拍在人身上,人站立不动,就极易被其他人察觉,外人一揭开符纸,这定神效果便破了,而被九宫迷魂步困住的人会自己原地走个不停,外人看来以为自己在原地踱步子,即便被人发现了,若不懂道法一时半会也解不开迷阵。   二人困住看守的侏儒后,径直进了戏院,这时戏法已经演了大半,马上就要到施卫公表演杀人复活戏法。葛云生道:“你先看着前面,我再去后台看看。”说着身子一闪,消失在树影之中。   不多会,便到了施卫公的杀人戏法,与上次葛云生看到的差别不大,戏院内烛火一暗,紧接着就是隐隐哭泣的女子声音,而后一点绿幽幽的烛火在戏台中央燃起。施卫公披着黑色的斗篷带着煞白的面具,如鬼魅一般飘上戏台,他把玩着绿色的烛火说道:“杀人复活,扭转阴阳,这是逆天道而行,反乾坤而运,诸位看客就这么想看么?”   戏台之下立即传来一阵叫喝声:“要看!要看!施卫公快些表演!”   施卫公嘿嘿笑道:“世人都怕杀生之祸,却又爱看杀人之法,可笑可笑!可悲可悲!”说着一招手,便见三个侍从从帷幕后缓缓走上了前,施卫公依旧变出一把半月弯刀,绕着三名侍从舞了一阵,突然银光一闪,就见一个侍从人头嘭当一声直接落地,再一闪,又卸下另一个人的胳膊,最后是一个人的大腿。戏台之上弥漫着血腥气味,赵五郎嗅了嗅气味,道:“好重的血腥味!但这血气味不对啊……”   这把施卫公并没有将割下的人头面具卸下来,只是端着个人头四处问道:“谁的人头!谁的人头!”那无头尸忽然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四处摸索,想要找回他的人头,赵五郎看的心中一寒,这戏法确实有些诡异,所作所为与正道之法相去甚远。他见葛云生迟迟未归,有些焦急,便想捏个天眼咒看看这几个人究竟是死了没死。   赵五郎刚掏出葫芦倒水,忽然天上飞来一只巨大的白雕,扑扇着巨大的双翅,一把将施卫公手中的人头抓了起来,再一扇翅膀就飞上了天。戏台下众看客正看的胆颤惊心,忽然见飞来一只白色猛禽,直接将人头叼走,个个吓得惊呼了出来,大叫着:“惨了!惨了!人头被叼走了!”施卫公急忙跳下戏台朝空中望去,见那白雕兀自盘旋不肯落下,心中焦急万分。   就在众人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忽然看台之上响了一声口哨,白雕清啸了一声径直落在那人身前,正是七圣社的御兽师天琅,他接过那枚头颅细细观赏,冷笑道:“我倒看看这杀人复活是什么玄机。”说着,卸下面具,一看那人头却是个木头雕刻的,五官俱是栩栩如生,但毕竟是木头所雕,一眼还是能看出端倪,与昨夜二人所见的惨白人头并不一样,也不能眨眼张嘴。   天琅讥笑道:“我道施卫公真有什么杀人复活的本事,原来也是骗人的把戏,诸位请看,这头颅可是什么做的?”说着将头颅狠狠朝看客中丢去,众人起初惊吓了一下,再围过来一看,见是木头,纷纷恍然大悟,失望道:“原来也是假戏法!”   “我以为施卫公真有这等通天的本事,现在看来这戏法也平平无奇。”   随即又有人说道:“这头虽是木头,但前几日我看人头自己能眨眼努嘴,与活人无异啊,而且那人无头能动却又是什么回事?”   而后,阴影中又现一人,乃是火师陆寿,他道:“我这便拆穿这些把戏的真面目,看看这衣裳之下究竟是什么东西。”说着浑身红光一闪,张口喷出一枚火球,火球空中化作三只火鸟直接朝三个刚刚爬起的残缺尸体飞了过去,轰的一声火焰爆燃,就听见三个残尸惨叫了一声猛地爬了起来,剧烈地跳动挣扎,戏台之上三具尸体变成了火人四处逃窜,一边跳还一边哀嚎,诡异至极。   施卫公怒道:“你们是何人?偏要来拆我的戏法!”   这时,后院的施小仙、力士等人纷纷跑了出来,见三具残尸被烧的呼天抢地,赶紧拿水来灭火,火焰之中,跑出了三个不足三尺的侏儒。   众人立刻恍然大悟,这戏法原来是如此。   临安城最负盛名的杀人复活戏法,原来是要侏儒带着假脑袋、假肢穿着长衫扮作侍从,并在连接处装入新鲜猪血,上台表演。而后施卫公按照事先约定,先后劈断三人的头、上肢和下肢,让现场一片血腥,最后再安上去,这便是杀人复活戏法的秘密,但有一个疑点,往日这砍断的手脚头颅聚会自行扭动,人头更是与真人无疑,还能眨眼张嘴,所以才能叫人真假难辨,今日这头却是木头所制,各残肢也是 一动不动,失了几分真实,也难怪被七圣社的戏师所嘲笑。   赵五郎心想,定是那一 夜自己一把火将那些怪异的残肢全部烧毁了,今夜这戏法没了关键道具,才没有了卸下面具以及残尸齐动的环节,想到这,他心中竟还有一丝愧疚。   陆寿拆穿了施卫公的戏法,颇为得意哈哈大笑道:“原来是侏儒所扮,所谓临安盛名一时的杀人复活戏法也不过如此,真不知道是临安城内无人,还是这里人愚钝,竟被哄骗这么多年。”   施卫公等人心中愤怒不已,前几日一事未平,今夜又起一事,这杀人复活乃是彩云社为数不多的压箱子戏法,如今戏法秘密一旦被披露,这戏法便毫无吸引力了,日后来彩云社看戏的人就更少了,这二人明显是要彻底打垮彩云社。   天琅朝众人拱手道:“我七圣社社主杜七圣道法精妙,今夜他也将表演一场杀人复活之法,各看客若不嫌路途辛苦,便随我们一同去七圣社观赏观赏,我向诸位保证绝非这般骗人的把戏,杀人复活,便是要真真正正的杀死人,再将人复活,那才叫好看!诸位说对不对?”   众人方才心头颇为失望,这把听了天琅这么说,立即又起了兴头,应声道:“正是!正是!这才叫真戏法!”   施小仙这才明白这二人是七圣社的戏师,忍不住破口大骂道:“你们这些七圣社的无耻之徒,臭不要脸的东西!赶快滚!不准进我们彩云社!”   施卫公拉住了施小仙,强忍着怒意道:“同行戏师不拆戏法,这是自古戏师入行的规矩,你们已经在临安城内风生水起,何必又做这般断人后路的决绝之事!”   陆寿冷笑道:“那只怪你们无能!你若不服,便来七圣社一较高下,若你能猜得出我社主的戏法秘密,我们立即就从临安城搬走。若猜不出,便老老实实卷铺盖走人罢,临安城内只能是我们七圣社的天下。”   天琅也附和道:“便是这般道理,有能者才可留下,技艺不精留着丢人,又是何必呢。”   这二人着实嚣张可恼,施小仙被气得满脸通红,她想要冲上去与那二人拼命,却又被施卫公拉住,施小仙扭了扭终于没忍住,伏在施卫公怀里嘤嘤哭了出来。赵五郎见她哭得十分伤心,一脸梨花带春雨,两眸碧波垂珠泪,心中竟有了几分怜意。他唉了一声,那一丝一毫的愧疚之意更甚了一些,但转念一想,如今到底谁正谁邪还说不清楚,况且别个两家戏社争执,关自己什么事。   戏院之内所有看客都被陆寿、天琅吆喝着带走了,施卫公无奈道:“那我便跟你们去看看你们的杀人戏法,我不信这世间真有这般扭转阴阳的本事!”   彩云社众人急忙劝阻,施小仙也拉着施卫公道:“阿爹,万万不可,七圣人这些人怪里怪气,万一你去了有危险怎么办?”那力士更是叫嚷道:“社主,何必如此麻烦,还不如我们上去将这二人打一顿解解气好了。”   施卫公坦然道:“我们是戏师又不是武士,若是打一架打赢了又有何用,这天下本就没有什么杀人复活之法,七圣社必然也是用了什么障眼法,我就不信杜七圣能瞒得过我的眼睛。”   说着就与陆寿、天琅一同朝七圣社走去,施小仙等人见此也急忙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