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木有枝 第1章 天牢相见   阴冷昏暗的牢房之中,一个身形削瘦的男子躺在铺着茅草的床榻之上,蜷缩成了一团。   与其说是床,倒不如说是个窝。那冰冷刺骨的寒意,带着天牢之中沉积了数百年的怨气,直愣愣的钻入了男子的身体,深入骨髓。   “七七……快走……”   沙哑的声音从那蜷缩成一团的男子喉咙间传出,带着急切也带着绝望。   随着那梦呓一般的声音逸出,铺天盖地的疼痛翻卷而来,饶是傲骨如他,也再不能止住那破碎的口申口今……   “晏景,你可对得起晏家列祖列宗?”   “晏小公子,天玥国之将亡,束手就擒,本王便将这宁寒栖赐予你为奴,你说可好?”   “为了这样一个薄情的女子,死生不计,晏景,你不后悔么……”   “不悔……晏景此生无悔……”呢喃着,那人慢慢地翻了个身,睁开了眼睛。黑暗之中,那幽深黑亮的眼眸却是格外的耀眼。   一阵锁链声响起,晏景偏着脸,听着门那边的动静。紧接着便是锁门的声音。   轻软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那步态,便是在黑暗之中,他也能够感觉得出那人是是谁。   “你不该来此。”晏景慢慢地开口,然后长喘了一口气,胸口处窒息的感觉,愈发的强烈。   那人影一愣,却还是依旧走了过来。   “太傅在这天牢之中,可还安好?”   属于女子的柔美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鼻音,若是不细听,还以为这说话的人哭过了。   晏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昔日为师对你的教诲,你可是都忘记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为人君者,怎可如此任性?”   便是到了这时,眼前这人还不忘说教。   宁寒栖心下冷笑,面上却是淡淡的没有一丝的表情。“太傅果真是尽忠职守,都已经进了天牢,还关心孤的课业,真真是叫孤好生感动。”   “我……罪臣……只是想提醒陛下……”   好半晌,晏景才缓缓地开口,眼前黑暗一片,根本也看不到那人。但是他还是固执地将脸偏向了那人,似乎,对着她,就能够感受得到她的视线。   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宁寒栖阻断了。   “相王如此关心孤,倒是让孤想起了与相王两年多的夫妻情分呢。”   这位年轻的女帝,年幼时候便是一副倾国倾城之色,多年之后的今日,只单单是听着这人柔媚入骨的声音,便足以叫万千风流人物竞相折腰。   本该是寻常的一句追忆昔日情谊的话语,现如今听来,却是带了三分的挑dou,七分的引you。只是这样一句话,便叫那身为阶下囚的男子,乱了呼吸和心跳。   墙上不知哪里透出来的一丁点微弱光线洒落进这黑暗的牢房里,晏景仰着脸,却闭上了眼睛。   “请陛下早些回宫休息吧。”   男子的声音早已不复清冽,但那言语间淡淡的无奈却是无法遮掩的。   宁寒栖看着这男子面上一派平静的模样,心底里,就像是燃起了一团火焰。   一阵布料窸窣的声音之后,宁寒栖含泪带笑的声音传来——   “相王,今夜孤召你侍寝,你说可好?” 山有木兮木有枝 第3章 谁堪拂落枕上霜   “陛下!陛下——”   纷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侍者惊慌失措的声音,将整个凤仪宫的寂静都踩得粉碎。   斜倚在软榻之上,那女子眉如远岱,青丝如瀑。曼妙的身形,起伏自然,身侧的小仆细心地打着扇子,这人也就闭着眼小憩片刻。   听闻外间的吵闹之声,宁寒栖猛地睁开眼,一双勾魂摄魄的星眸之中,却隐约带着冰寒之意。眉心处一点朱砂殷红如血,看上去美得惊心却又冷得叫人胆寒。   “东来,这宫中的规矩,你都白学了么?”   女子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是那微微上扬的语调,却是依旧叫下首跪着的小侍从背上冒出了一层的冷汗。   慢慢地抬起头来,那被称为东来的小侍从小心翼翼地窥视着上位者眼角眉梢的神情,见那人并没有真正动气,便俯首低眉,乖巧地开口道,“帝君息怒,东来不懂事,晚些时候,任凭帝君处罚……只是……相王他……”   相王?!   女子的身形顿了一下,慢慢地坐了起来。她理了理自己的衣襟,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跪着的小侍从,“孤的相王,不是已经废了么?”   那人对事,素来八面玲珑,只是一个小小的天牢罢了,又有什么能够难得到那人呢?   面上漫不经心,宁寒栖却还是慢慢地踱步到了小侍从的身后,“你说的,可是那被囚于天牢之中的罪臣晏景?”   东来忙不迭地点头,“正是晏太傅……太傅他不好了……求帝君念在昔日情分之上,前去见一见太傅!”   晏太傅……   只是这三个字,便狠狠地敲击在了宁寒栖的心上。   犹记当年,那人一身青衣,风华无双,跪在自己的脚边,“景敢作殿下刀剑,为殿下披荆斩棘。”许是那夜的月色太过朦胧,那人的眼睛太过真挚,宁寒栖蓦然回首,恍惚间竟然已是十年。   也曾嬉笑间爬上那人的膝头,将那人教的句子拆开了,然后再摇头晃脑地来一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男,女子好逑。”   或是在那人为自己批阅的功课之后,用着他手把手教会的字体,写上一行娟秀的小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   那时年少,两小无猜。   便是摘星揽月,只要自己说一声,那人便会为了自己去做。从童年,到少年,再到云英未嫁,那个人占据了自己满眼满心。   少年不识愁滋味,却是一番情愫暗自生。   “你说……太傅他怎么不好了……”   明明方才还因为这小侍从提及那人而不悦,眼下宁寒栖自己却是情不自禁又叫上了太傅。   十四年的陪伴,是爱是恨,晏景这个名字,在宁寒栖心中已经如同跗骨之蛆,深入骨髓。就连拔除,都能疼得丧失全部气力。   最重要的,还是她舍不得拔掉……   那十四年,怎么能……说抹去就抹去……那早已深种的情根,又怎能说拔掉就拔掉呢……   小侍从慢慢地抬起头来,盯着年轻女帝那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开口道,“相王,身中剧毒……命不久矣……”   命不久矣……直到那小侍从退下,宁寒栖的嘴角慢慢地勾起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十四年风雨同舟,晏景,究竟是什么,让我们走上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今夜,谁的枕边染霜……凉了那一年,少小无猜,笑颜如花…… 山有木兮木有枝 第2章 微臣恕难从命   不知何时,细碎的月光已然洒落进来,这昏暗的囚牢之中,也慢慢地笼上了一层薄纱一般的月色。   眼前,是属于女子年轻而美好的躯体,映着月光,散发出羊脂白玉一般的光泽。如墨一般的长发,倾泻下来,那莹润如玉的肌肤映衬着乌黑的发,显得格外的诱~人。   “晏太傅一族世代忠良,一心为国。而今,我天玥后继无人,晏太傅为孤留下皇嗣,以继我天玥王庭血脉如何?”   低垂着眉眼的女子缓缓抬头,迎向了男子的视线。   眼前的景色,美得叫人无法呼吸。饶是晏景定力过人,一时间也移不开自己的眼睛。他僵硬着身体,视线缓缓上移,对上那双勾魂摄魄的魅瞳,只这一眼,晏景便知道自己错了。   浑身的血气都开始倒冲,他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陛下,夜深露重,天牢之中晦暗潮湿,请陛下保重身体……”   宁寒栖看着眼前人,明明已经对自己动了心,为什么却还是能够保持这样冷静沉稳的模样呢?   “太傅……七七不够好么?为什么你不看七七了?”   慢慢地迈出步子去,最后一件遮蔽的衣衫也都掉落在了地上。她莹润如玉的肌肤,带着寒夜的温凉,贴上了他的。   禁忌的称呼,撒娇一般的质问,让晏景情难自禁地伸出手去,触碰上了这个不知何时已然长大,完全脱离了自己控制的孩子。   指尖,是这个自己教养长大的学生细腻柔滑的肌肤触感;眼前,是这个被自己捧在心尖尖儿上的骄女绝色无双的容颜……   宁寒栖看着晏景素来沉静的眼眸,也渐渐地染上了欲se,她浅浅一笑,如玉一般的手臂勾缠上了他的脖颈,“夫君……”   果然,下一秒,她的眼前一花,便被那人压在了身下。   “七七……”   属于那人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了宁寒栖的耳后,他的大掌,紧紧地贴合在她的腰部,那样滚烫的温度,让宁寒栖情不自禁蜷起了脚趾。   “夫君……”她低哑着嗓子,呢喃着。原本勾魂摄魄的双眸,此刻却迷蒙如春,她勾着他的脖颈,轻声地唤道,“夫君……”   这一声又一声,宁寒栖将自己当做了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子。而此刻位于她上方的,是她心中恋慕的丈夫。   晏景看着身下面带红潮的女子,心底里那一潭死水也都被搅乱了。伸出手,触上她如玉一般的肌肤,晏景脑海中最后一根弦猛地就崩断了。眼眸一暗,他沉下身子,慢慢地放任了自己的身体顺从了自己的心。   冲击,摇晃,整个世界都仿佛颠倒了过来。一阵阵头晕目眩的刺激,让宁寒栖几乎无法沉静地思考。   但是,她睁开眼睛,看着眼前那人沉静如冰的俊美容颜,心也慢慢地沉寂了下去。   “景,求求你……给我一个孩子……属于我们的……”   第一次,她用这般卑微的声音恳求这个男子。抛却了高高在上的女帝身份,她只是这个男子的妻。   昏暗的天牢,迷乱的夜晚,奔涌如潮的战栗感……宁寒栖几乎无法呼吸。   抵达巅峰的那一刻,宁寒栖眼前一片空白。那人俯身覆上了女子温软的唇,一颗小巧玲珑的药丸顺着她的喉咙滑了下去。   余韵之中,宁寒栖的呼吸还不曾平复,她听见了那人在耳畔说——   “微臣恕难从命……”   再度合上的天牢大门,属于女子的张扬的红色衣角,在风中落下了最后的温情…… 山有木兮木有枝 第4章 血染后宫   月明星稀,树影稀疏。   微风吹来,空气之中似乎还有一丝血腥的气息。若不是看到那不远处还没有干涸的鲜血,相信任何人都会以为这是一派祥和的景象。   适逢月圆,本该是合家团圆的时候,但却没成想,这宫里竟然出了那般的事情,一时间本就不甚安宁的后宫之中,今日却是无一人安睡。   “英善,将长公主送回钦安殿。”   略带威严的女声响起,似乎有些疲倦。但话语里的肯定,却是不容置疑的。   一个女官走了出来,低眉顺眼,答了一声:“喏!”便转身去到了人群之中。   被簇拥在莺莺燕燕之中,一个粉雕玉砌的孩子仰着脸,看着来人。那孩子扎着双髻,几颗零星的珍珠点缀在那小小的发髻之上。她抬头,一张甜美可爱的小脸上,那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里,带着几分的俏皮。   鼻尖传来淡淡的血腥气息,女娃娃皱了皱眉,伸手推开了女官伸出来要抱自己的双手,歪着脑袋开口问道,“英善姑姑,这是死了人吗?”   徐英善一怔,猛地抬起头来,正对上了这女娃儿天真无邪的眼神。徐英善心道,许是自己太过敏感了?只是,她的目光怎么也无法从这女娃儿那眉心的朱砂痣移开。那小小的一颗朱砂痣,红得格外艳丽,甚至让人生出了几分的畏惧之心。   不得不说,这个孩子敏感得惊人。她身旁的那些宫人已然刻意避着这孩子了,但仅仅是这样远远地看着,闻到了空气之中的血腥气息,这孩子便感受到了宫内的变动。自小长在皇廷之中,即便是再晚熟的孩子,也敏锐地感觉到了这紧张的气氛。   似是被那血色的朱砂痣刺了眼睛,女官福下身子,脸上满是惶恐。   “是,下官该死,这一身脏污,确实不配碰长公主玉体,望殿下原谅下官这一回。”   那孩子笑笑,“英善姑姑素来做事妥帖,只是不知道,这死的是何人?”   属于孩童稚嫩的嗓音,如同一只黄莺鸟一般,清脆悦耳。只是,这孩子的眼神,却如同利刃一般,仿佛能够扎到人心里面。   被称为英善的女官额头上沁出了冷汗,诺诺的低下头去,再不敢抬眼去看着这小小的女娃儿。   正僵持不下,属于男子沉冷的如冰的声音传来,解救了不知如何应对的徐英善。   “寒栖,这是你该过问的么?还不速速跟随英善姑姑回钦安殿!”   女娃娃一个激灵,转过脸来,却是挤出了一个谄媚的笑容,“父君。”   来人,正是这天玥王朝的相王,宣武帝的帝夫,也是这天玥王朝长公主的生身父亲穆梓岩。   只见他一身黑色的锦袍,衣摆之上绣着精致的麒麟图案,那高高扬起的眉梢却是带着几分肃杀的冷意。   他看着眼前不过五六岁的稚童,双眸微眯,却是目光如炬,冷哼一声道:“身为长公主,却是没有半点长公主的仪容。寒儿,父君往日教你的礼仪却都是白教了?”   被父君责骂,小家伙低下头去,一张可爱的俏脸也瞬间皱成了小包子。   “梓岩,寒栖还小,不必这般苛责。”   身着九凤朝阳的华服,来人威仪不凡。那女子本就颇具君主气概,但在见到了自己的相王和皇女之后,却是柔和了眼神。她微微一笑,仿佛冰雪消融,只是那一个笑容便能够温暖整个冬季。 山有木兮木有枝 第5章 醒掌天下权   女娃娃仰着脸,便见那仪容威严的女子低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而后便俯下身子伸出双手,将仰着脸的小娃儿给抱了起来。   “孤的寒栖,想要怎样都好。身为我天玥的长公主,这些东西,将来本就该让你知道的。只是,寒栖也已经六岁了,孤思虑良久,确实该为孤的寒栖找一个贤德的太傅了。”   女帝并没有苛责宁寒栖,但那一句请太傅已然说明了女帝的想法了。   若是放在寻常人家,这女娃娃不过六岁,正是被父母抱在怀里疼爱宠溺的时候。但是生在皇室,又是天玥王朝未来的储君,六岁的娃娃,也该接受她所要承担的责任了。   相王淡淡地看了一眼女帝怀中粉嘟嘟的女娃娃,倒也难得地一笑,跟着点了点头,“帝君所言甚是。是梓岩考虑不周。只是不知道,这太傅人选,是帝君亲自挑选,还是梓岩筛选后,由帝君定夺?”   女帝看了一眼怀中的女娃娃,不过六岁的稚童,那一双黑亮的眸子,却是格外的明澈。叹了口气,女帝抬手抚摸在了小家伙的头顶上,道,“孤的长公主,来日是要把持天下大权的。这区区小事,便让寒儿自行决定吧。”   蜕去女帝之名,女子眉目淡然,少了几分声色荏苒,多了几分的若有所指。只是那高高挑起的眉梢,却是叫人无法忽视她身为帝王的威严。   宁寒栖被女帝抱在怀里,却是生生地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眼底里还泛着晶莹的泪花,却是半晌也没敢哭出来。   “儿臣遵旨……”扁着嘴,宁寒栖强忍着满腹的委屈,却还是恭恭谨谨地应承了下来。自家母皇和父君素来严厉,偏生她身为皇储,又岂敢有半点松懈?   明知道自家这女儿是个不安份的主儿,宣武帝看着小家伙这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忍不住勾了嘴角。   抬眼,看了一旁同样含笑不语的相王大人,女帝眼中的温情更甚。有女如斯,有夫如斯,何幸如之?至少,他们不会背叛自己。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女帝眼中闪过了一丝冰冷之意。   空气之中的血腥气息已然渐渐地湮灭,而地上沾染的血迹,也都被宫人们处理干净,此间,正是月朗风清,一派祥和。仿佛,方才在宫中那一桩血案,却是从来也不曾发生过一般。   “君澜……”   不知何时,那一身黑色锦袍的男子已然站到了女帝的身侧,他伸手,握住了女帝已然被夜风吹得寒凉的纤细素手,平素除却淡漠再没有其他表情的脸上,此刻却是写满了关切。   女帝回握住男子宽厚的大手,眼中的冰寒全然消散。她抬眼,给了对方一个温暖的笑容。“梓岩,明日,我们便陪寒儿一起选太傅吧。”   这一日,正是天玥王朝宣武八年中秋前夕,正是花好月圆时候,在女帝与相王的英明决定之下,长公主宁寒栖钦点太傅的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只是那时候,宁寒栖还不知道,她将会遇上怎样一个风华绝代的男子,又怎样为了那人倾覆了一生。 山有木兮木有枝 第6章 亲选太傅   长公主选太傅!   这消息传出来之后,朝野内外都震动了。要说起来,这为长公主选太傅的事情,可不是一件小事。往小了说,这是教书育人。往大了说,这可就是培养未来的国君!若是把握了这次机会,将来长公主继承帝位,太傅可就是帝师了。但教育帝王,却也不是谁都能胜任的了的。   这厢里,外臣们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出于公义,却都是闲不住了。   只是,这帝君的诏书前头放下来,后头却又来了一道圣旨。陛下有令,此次太傅人选,将由长公主亲自定夺!   只这一句话,便吓退了不少的老臣。   此话一出,便有不少的大臣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这是女帝对长公主的考验么?只是……不知女帝对他们的态度又是如何呢?是否也是一场考验?   “虽说长公主天资聪颖,也不过六岁稚童,挑选太傅这等要事交由一个垂髫小儿决断,未免太过轻率?”   说话的这位大人不过参议之职,但素来是个没眼色的。这番说法换作旁的君主,早该将他拖出午门了。幸而宣武帝是一位明君,这位老大人的脑袋才得以一直保留在了他的脖子上。   捻着花白的胡须,大学士晏忠不动声色地冷笑了一声,并不参与到这些话题之中。   早朝散后,诸位大臣便都各自散了。   晏忠理了理自己的衣襟,不紧不慢地走出了宫门,远远地,便看到了一辆马车停在了宫门外。   “祖父。”   清冽的男声传来,如空山清泉,却又不失世家公子的优雅。却只见,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长身而立,见到了晏忠之后,便走上前来,将手中的斗篷为晏忠披上,这才恭恭敬敬地对着晏忠行了个礼。   “祖父,今日下朝却是晚了些。是否朝堂上又有什么变化?”   似是不经意,少年抬起头来,看向了宫门的另一侧。在晏忠不曾发现的角度,少年的眼底多了几分的笑意。   晏忠毫无所觉,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叹了一口气,“这倒没有,不过是陛下要为长公主选太傅了。”话虽是这么说的,晏忠的语气却全然不似那般轻松。昨夜宫里发生的事情,虽说没人敢提及,但也并不是没有半点风声的。只是,那深深宫闱之中,哪个朝代没有几件秘事?   “走吧,回府。下午还需赴长公主殿下的择师宴。”   少年点了点头,扶着老者向着马车的方向走去。临走之前,少年微微偏了脸,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那宫门旁的石狮子。   待到那少年扶着老者一步步走远,那石狮子后面爬出了一个灰溜溜的小丫头。   “还好没被发现。不过,这晏大人的亲孙确实是相貌过人呢。”后怕地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宁寒栖一脸的庆幸,随机那张小脸上便又浮现出了几分的回味。   只是,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就已经两脚离了地。   “寒栖,你说,不听话的孩子应当怎么处罚?”   威严的女声响起,那声音似笑非笑。   “母皇,父君,儿臣知错了!”   宁寒栖一张粉嘟嘟的小脸上立马晴转阴天,苦着脸,小家伙抬起头来,只一眼就看到了自己身后站了不知多久的女帝和相王大人…… 山有木兮木有枝 第7章 所谓择师宴   长公主选师?   诸位大臣看着坐在高位之上,仪容威严的女帝和相王大人,又看了一眼像模像样地端坐在特制加高的侧位上的年幼长公主,一时间众位大臣的心情都甚是复杂。   “这长公主,可还真是个娇滴滴的奶娃娃呀!”   有人忍不住嘀咕出声,但是这话才刚刚说出口,便被拉住了衣角。   天家之事,外臣岂敢妄议!   诸位大人的眼神就差没直接用眼刀子凌迟了那一位不开眼的。   晏大学士气定神闲地坐在那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那精致小巧的酒杯。   “景儿,你看,这陛下和相王,究竟是何意?”   似不经意一般,晏忠微微眯起的老眼里,闪过了一丝精光。这时候,才叫人发现,晏忠的身后竟然站着一个翩翩少年。看那少年的模样,不过十五六岁,相貌却是十分的清雅俊逸。只是因为他自从进了宫之后,便一直是跟在晏忠的身后,且低着头并不说话,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是以一直也不曾被人注意到。   晏景微微地抬首,在他的角度却是刚好看到那女娃娃想面上不动声色,那肉嘟嘟的小手一下一下地戳着桌上的糕点。看着那粉妆玉琢一般的小脸上作出这样的表情,素来谨言慎行的晏景却也不禁摇头失笑。   只是在外人看来,这长公主殿下必然是个聪颖乖巧的。毕竟,无论是女帝还是相王,都是极为优秀的人。   勾唇一笑,晏景眼中多了些许的柔和。这小殿下,比他想象的还要有意思。   察觉到了某个人的实现,宁寒栖似乎是有所感应一般,侧过脸来,只一眼就看到了晏大学士身后坐着的那小少年。   “哼!”宁寒栖不动声色地瞪了晏景一眼,偏过脸去继续摆出了那副储君的威严。只可惜,她那粉嘟嘟的小包子脸却是没有起到多少震慑作用,反倒是让在场的不少已然为人父母的大臣们眼中多了几分宠溺的笑意。   虽说,作为他们天玥王朝的储君,这个女娃娃的确是小了点,但这孩子确实娇憨可爱。便只看她端坐上首那许久,这小家伙倒也能够耐得下性子。   搁下老者手中的杯子,晏景却是将诸位大臣的表情都一一收入了眼中。   “祖父又岂能断定,今日不是看长公主殿下的意思呢?”那一双幽黑深邃的眼眸里,隐约还含着笑意。   晏忠顺着自家孙儿的目光看上去,对上的便是长公主一本正经地端坐在高位之上循规蹈矩的模样,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再次端起了手中的酒杯,晏忠沉默不语,没有出言反驳晏景的话。   晏景自幼便是晏家的骄傲。天资聪颖,能文能武,更生得一副七窍玲珑的心肝。若非是这孩子心性太善,晏忠还是很愿意将家主之位在他往生之后交给晏景的。好在,这孩子目前尚且年少,多几年的历练,手段当会果辣一些。   那一厢晏忠想了些什么,晏景全然不知。看着高台之上那个装乖扮巧的小娃娃,晏景第一次有种冲动,想要看到这个粉雕玉琢一般的女娃娃,乖巧听话的面具之下隐藏起来的更多的一面。   许是晏景的目光太直接,宁寒栖回过脸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可没忘记,自己偷溜出宫被抓是因为谁! 山有木兮木有枝 第8章 吾儿顽劣   等到诸位大臣都宴饮了小半晌后,女帝笑吟吟地放下了手中的玉杯,开口道,“诸位爱卿……”   女帝都放下了杯子,大臣们自然也就都停下了筷子。   “孤的皇儿,你们也看到了。过去六年,皇儿年纪尚幼,如今,却已到了启蒙年纪。寒栖是孤的皇儿,也是我天玥王朝唯一的储君,今日孤在宫中举办了这一场择师宴,却也是为了替孤这顽劣的孩儿,找一个合适的先生。”   女帝特意将长公主殿下说成是顽劣的孩儿,将堂堂一朝太傅说成是找个先生。这意思也很明显了。   女帝这一番话,听上去和乐亲善的,但是底下那一帮精明了大半辈子的大臣们哪里还听不出这弦外之音?想到女帝这一次或许是在试探他们的态度,一群大臣们皆是在心底里忙不迭的叫苦,脸上却还不敢表现出什么来。   “既然如此,诸位爱卿,孤的寒栖就交给你们了。孤和相王还有一些国事要商谈,就不在这边多做停留了。”   这般说着,女帝竟然真的就带着相王一起,从容离了席。   一干大臣们看得傻眼,直到女帝和相王的背影走出了好几米远,才陆续有人反应过来。   “臣等恭送帝尊万岁,恭送相王千岁。”   等诸位大臣转过身来,就看到了原本端坐在高位之上的小殿下,不知何时竟然站到了桌子上。   “殿下……危……危险啊……”   一时间,竟然没有人想到这小殿下的行为,未免和方才相差得太大?反倒是吓得一群老臣们白了一张老脸,慌慌忙忙地围到了御桌前。虽说不合礼制,但是眼下长公主殿下的行为,却是让这一群大臣们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都冲上前去护驾去了。   “站住!”   看着一群蜂拥而上的老大臣,宁寒栖一声娇喝,漂亮的桃花眼此刻却是眯成了一条线,那不怒自威的气势,一时间竟然颇似女帝!   众位大臣一震,却是纷纷对着小小的女娃娃跪了下来。   “臣等惶恐,请长公主殿下顾及玉体,这御案之上,实在是危险!”带头开口的,却是镇国公李晌。其他大臣也都纷纷附议。   “诸位卿家不必惊慌,本殿下是母皇和父君的孩儿,若是连个小小的桌案都站不稳,还有何资格说自己能够站稳储君之位?还是说,诸位爱卿怀疑本殿下做不好这储君么?”   童稚的声音,却是没有半分的怯懦或者属于孩子的娇憨。众位大臣开始怀疑,眼前这个娇俏的小女孩,真的只有六岁么?   “臣等不敢。”有人已经抬起衣袖擦拭额角的冷汗。   将母皇平日里的威严仪容学了个三四成,宁寒栖见这震慑的效果已然达到了预期值,心底里暗暗得意,只是小家伙的面上却是依旧不动声色。   “诸位爱卿平身吧。是寒栖不懂事,这择师宴,本是寒栖拜师,却是不当受诸位这一拜的。”   这般说着,小家伙却是慢慢悠悠地走到了桌案的边缘,抬起肉乎乎的小手,长公主殿下指向了人群之中的一人,然后勾唇一笑,“你,本殿命令你,过来做本殿下的脚踏。” 山有木兮木有枝 第9章 乖,别闹   此言一出,几乎是在场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那人。   被点了名的晏景但笑不语,只静静地看着宁寒栖。这人长身玉立,一袭青衣,眉目淡然如画,却是个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只是静静地站在那边,那幽黑深邃的眼眸如静波一般,荡开了一圈又一圈浅浅的笑纹。一笑未倾国,却足以入画了。   宁寒栖一时间也有些看怔了,这人,这人怎么每一次见到,都会觉得更好看了?   “长公主。”   不知何时,那人已然走到了宁寒栖的跟前,宁寒栖在打量他的时候,晏景何尝不是也在打量这这小娃儿?   这娃娃,放在寻常百姓家,也就是个抱在怀里娇宠的年纪。   冰雕玉琢的小脸白白净净的,一双澄澈如水的眼眸褐色的眸子并不算深,带着琥珀色的光泽。那光洁的额头之上,细细地贴了花钿,眉心的一点朱砂痣,却是如鲜血一般艳丽。   倒是个漂亮的孩子。   “殿下。”   带了善意的笑容,晏景那清冽的声音再次响起。   宁寒栖小脸一红,将视线从这人脸上移开,却是无意觉察到了那人也在观察自己的眼神。这两厢眼神一对上,宁寒栖却是偏过脸去。   “放肆!”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在里边,宁寒栖怒斥道,“还不速速跪下给本殿下当脚凳?”   宁寒栖这番作为,实在是有些无礼了。只是,君臣主仆,倒也没有错。   晏景低下头去,浅浅的一笑,微微地偏了脸道,“是,草民遵旨。”   这一位,至今还是个没有功名在身的。只是女帝看晏大学士年纪大了,特允了晏景这个贴心懂事的孙儿来陪同。是以,晏景才得以跟进宫来。   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之中,晏景含笑将年仅六岁的长公主抱了起来。   “你好大的胆子!”   宁寒栖涨红了一张俏脸。她本意只是小小地戏弄下这人,然后便既往不咎了。哪曾想过这人胆大包天,居然像是抱个不懂事的奶娃娃一样抱着她!   晏景看着怀中小脸通红的娃娃,平素和煦的目光,此刻变得更加的温柔,“乖,别闹。我不会告诉别人长公主殿下畏高。也不会告诉别人殿下方才看个男子看得走了神。”   “轰——”   宁寒栖被这人戳穿,一时间整张脸都烧红了。甚至连耳根子,也都变得一片红晕。天玥王朝民风并不算保守,但宁寒栖完全是因为自己堂堂长公主却被人当个孩子抱起来,因此才感觉到了害羞。那人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带着包容,却是叫宁寒栖再也嚣张不起来了。   她本就有些虚张声势在其中,这人又是这般温柔,宁寒栖就是有天大的脾气,却也是发不起了。   将脸埋在那少年的颈窝里,宁寒栖冷哼了一声,“既然愿意抱着,那就抱着吧。本殿下要与诸位大人一起去御花园。那里,有本殿下给诸位大人们的考题。”   童稚的声音,从少年的怀里传来,却是没有生气的。   诸位大臣都为那少年松了一口气,倒是站在人群之中的晏忠,面上没有半点的波动。   晏景托着小家伙的腿弯,让小家伙坐在了自己的手臂上,道,“如此,便请长公主殿下摆驾御花园。” 山有木兮木有枝 第10章 愿你任性   本就已是中秋,还未走进御花园,便远远地闻到了桂花的幽香。   宁寒栖抬起头来,用眼神命令晏景停下,而后淡淡地开口道,“诸位爱卿,可以去找本殿的考题了。找到考题,并完成考题,优胜者,本殿今日便设下拜师宴,行拜师礼。”   怀中这小小的童儿,不过六岁,却是将全身的戒备都武装到了头发丝儿。若不是晏景以托抱的姿势靠近这娃娃,只怕也会相信,这孩子有多无惧,又有多沉稳。只有在看到她无意识在宽大的袖袍内捏紧的小拳头时,晏景才知道这孩子的远比他想象的要更像个孩子。   “臣等遵旨。”   大臣们陆陆续续的散开去,寻找那个被长公主藏在这御花园之中的谜题。而晏景,却是依旧将女娃娃那香香软软的娇小身躯抱在自己的怀里。那孩子看景,而他却静静地看着这孩子。   许是被晏景毫不掩饰的温柔眼神看得有些头皮发麻,宁寒栖咬唇,抬头看晏景,“你这刁民,为何这般看着本殿下?”在她看来,这少年的眼神,就像是能够洞悉她的一切思想一般。这种感觉,宁寒栖不喜欢。   是的。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父君就告诉过她,“寒栖,你是我天玥王朝的储君,是你母皇的长公主,但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你不犯错的前提下的。宫闱深深,要么克己慎行,要么,死于非命。你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你的天真,只能是你的武器,而不是你愚蠢无知的表现。”   第一次,宁寒栖知道,就连天真,也不属于她的。   晏景将宁寒栖眼中的倔强都一一收入了眼底,伸出手,他轻轻地将这小丫头的小脑袋按下,一双深邃的眼眸却对上了小家伙明澈却倔强的眼神。   “不用那么累,你还是个六岁的孩子,你是我们天玥最美的小月亮。我的小殿下,您是我天玥王朝的长公主殿下,有那个资格去任性。”   属于少年的清冽的嗓音在耳畔响起,那人脸上带着温柔的肯定。最后一个您字,却是没有半点戏谑。   宁寒栖微微怔愣,被看穿了么?她自认为,这么多年,她一直将那样的自己扮演的很好,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能够那么轻而易举地看到她面具下那个真正的自己呢?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扭过脸去,宁寒栖觉得有些狼狈。即便是被看穿了,她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只是因为被看穿了。像是自己长期树立起来的壁垒,突然被一个陌生人侵入,即便是以最温柔的方式,那也足以让宁寒栖对这人产生防备的心思。   晏景含笑不语,抬眼看了一眼那些在御花园里瞎转悠的老大臣们。   “殿下您希望哪一位大人胜出呢?”   似漫不经心一般,少年刻意压低的嗓音,带了一点沙哑。不同于他朗声开口时的清冽,却是多了几分沉闷在里边。   宁寒栖扬眉,“自然,是要有能力者才能做本殿下的太傅。”   至少,能够为她所用,作为她的剑,站在她左右。这后半句话,宁寒栖却是没有说出口,她看着那些像是无头苍蝇一般的大臣们,心底里的烦躁,却是一点一点地翻涌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