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章 突变 中午。 县医院内科青年医生艾零提着价值不菲的礼物刚敲开女友朱慧文家的门,就被热情的朱家夫妻直接让到了饭桌上。一桌丰盛的饭菜,一瓶平时舍不得喝的五粮液,足以看出朱家夫妻对他这位未来女婿的看重。 朱父朱建文热情地招呼道:“小文,给小艾倒上,我们爷俩好好喝一杯!” 艾零颇有点受宠若惊:“朱叔叔,我下午还要坐诊,不能喝酒的!” 朱建文大咧咧地挥挥手笑:“少喝点不打紧!” 朱母宋倩兰从厨房中又端出一盆热腾腾的炖鸡来:“小艾,这是我专程去市场杀的活鸡,你工作累,炖了给你补补身子!” 朱慧文在一旁咯咯娇笑着:“妈,我们还没结婚呢,你这就心疼上女婿了?” 宋倩兰瞪了女儿一眼:“心疼女婿还有错了?你这丫头,赶紧给你爸爸和小艾倒酒!” 朱慧文起身来倒酒。 待朱慧文倒完酒,朱建文就主动端起酒杯来邀饮:“小艾,来,干一个!” 艾零无奈,只好也举杯相陪。 推杯换盏间,两杯酒下肚,极善言谈的朱建文就打开了话匣子:“小艾啊,你和小文的婚事呢,已经定了下来,但在你们登记结婚之前,我觉得吧,应该先把小文的转正问题解决了,否则她一个合同工,工资那么低,以后你们小两口自己过日子也紧巴不是?” 宋倩兰在一旁也笑着帮腔:“是啊,小艾,让你爸爸找找刘院长,我听说今年你们医院有两个转正的名额,就抓紧给小文解决了吧!” 朱建文是县工商局的中层干部,宋倩兰是县教育局的普通科员,与艾零的母亲周玉玲同在一个科室。艾零和朱慧文则在同一家医院工作,不过朱慧文只是外科的合同工护士。 半年前,宋倩兰相中了艾零,就主动把女儿介绍过去。艾家这边,周玉玲也觉得朱家女孩生得清秀、性格温柔,两家更是知根知底,在双方父母的撮合下,两人就走到了一起,很快谈婚论嫁。 艾零的父亲艾建民虽然只是青兰乡的乡长,官职并不高,但在朱家人眼里,至少在县里,艾建民是一号人物。女儿嫁给艾家儿子,也算是攀上了高门有了非常理想的归宿。尤其是艾建民跟县医院的刘院长相熟,为未来儿媳妇去掉这个合同工的“头衔”问题不大。 听未来岳父岳母旧事重提,艾零笑了笑道:“朱叔叔,阿姨,如果真有名额,我一定让我爸去做做工作,怎么着也得给小文解决了!这也不算走后门,小文各方面条件也够了,工作也很出色,在医院任劳任怨,早该解决了!” 朱建文闻言眉开眼笑:“就是这个理!我们家小文多么优秀,你们医院领导要看得见才是!” 宋倩兰笑吟吟极为热情地起身亲自为艾零盛了一碗鸡汤:“小艾,喝点鸡汤!” 艾零慌不迭地站起来接过鸡汤碗来:“阿姨,我自己来就行了!” 朱慧文向艾零投过欢喜的一瞥,也给父亲朱建文盛了一碗。 朱建文刚端起酒杯准备再提提两人的婚事,突然手机响了。 他也没有在意,顺手从餐桌上抓起手机来就接了:“哪位?我是朱建文!” 艾零在一旁望着朱建文接电话,不禁心里暗笑,自家这位老泰山别看连个副科级都没混上,可官威和派头却学得有模有样,还真就摆出几分领导干部的气场来。 但艾零还没有顾得上多想,坐在对面的朱建文就脸色骤变,霍然起身走到书房去继续听电话,神态有些诡异。 两分钟后。 朱建文站在书房门口向妻子宋倩兰招了招手,脸色阴沉。 宋倩兰一怔,但还是起身走了过去,剩下艾零和朱慧文面面相觑很是茫然。 就在这个时候,艾零的手机也有电话打了进来,是母亲周玉玲打来的。 周玉玲在电话里泣不成声,她絮絮叨叨毫无逻辑的单方面的倾诉,艾零用了好半天的劲才明白过来:父亲艾建民因为青兰乡党委书记黄宁国犯事的牵连,今天被县纪委约谈了! 艾家在县里谈不上大富大贵,但家境终归是衣食无忧。尤其是艾零大学毕业后进了县医院工作,艾家的日子本来一点点正在往好处奔。此刻,艾家出了这种事,对于艾零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了。 艾零的脸色很难看,心乱如麻。他恨不能插翅飞回家里,问问母亲到底是怎么回事。可现在朱家,他半路离去太过失礼。 但不多时走出书房的宋倩兰的脸色更难看。她走了两步,向女儿朱慧文喊了一嗓子:“小文,你过来一下,你爸有话跟你说!” 朱慧文柳眉一挑,还是依言走向书房。 朱家夫妻父女在书房里说了什么艾零不知道,可朱家夫妻躲在书房里不再出来,只有朱慧文俏脸阴沉地缓缓走向坐在餐桌边上的艾零,声音有点急躁和冷漠:“艾零,你爸出事了,被纪委双规了,你知道吗?” 朱慧文冷漠的口气听得艾零浑身上下不舒服,但还是按捺住内心的焦虑情绪点点头道:“我刚听我妈电话里说了,不过,不是双规,是约谈,完全两码事。” 朱慧文嘴角不经意地一抽:“反正差不多吧。” 艾零明白了。 刚才朱建文接的电话是关于自己父亲艾建民出事的。县城不大,屁大的事情都能很快传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朱建文得到消息也不奇怪。 但朱慧文的态度就实在太让人接受不了了——尼玛男朋友的父亲出事,你作为女朋友的难道不应该首先是表示安慰和体贴吗? “……”艾零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又听朱慧文急匆匆不耐烦追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这种质问和轻蔑的口吻让艾零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 “你说你爸才刚刚转正当上乡长,位置来之不易,怎么就敢贪污受贿呢?”朱慧文抱怨起来。 艾零当即无名火起:“小文,你什么意思?!我爸只是去纪委接受组织谈话,什么问题都没有!你无缘无故说我爸贪污受贿,这不是瞎说嘛!” 朱慧文被艾零呛了一下,沉默了下去。 但她旋即仰起头来面露冷漠的光彩:“艾零,不管你爸爸是不是真的贪污受贿,反正你爸爸是犯事了!既然如此,我们两个人就不适合继续交往下去了……” 艾零呆了呆,他用不可思议地目光紧盯着朱慧文,他万万没有想到,素来温温柔柔对他千依百顺的女孩竟然在他最难过的时候如此决绝,连半点缓冲都没有,直接提出分手了! 艾家刚刚出事,还没怎么着呢,作为女朋友,非但没有半点安慰和同情,反倒迫不及待地要跟艾家划清界限。这样的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真是现实得让人悲哀和可怕。 艾零坐在那里,心底充斥着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愤怒。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爸妈的意思?”艾零向朱家紧闭的书房门扫了一眼,脸上浮起一抹复杂的涨红来。 “是我的意思,也是我爸妈的意思!”朱慧文扭过头去,回避着艾零越来越冰冷的眸光,耳中隐隐传进艾零急促的喘息声。 艾零深吸了一口气。还需要说什么呢,朱家夫妻躲进书房不再见面,无疑就是表明了断绝往来的态度。 想起几分钟前朱家人犹自亲亲热热的款待,又看看现在恨不能立刻将自己扫地出门的无情,反差之大,艾零百感交集不怒反笑。 看来,失去了利用价值的艾家,在朱家夫妻眼里一文都不值了。 这个世界,竟然是如此的现实和残酷! “好!好极了!朱慧文,你和你父母今天真是给我上了最真实的一课,果然是人心隔肚皮!”艾零抓起桌上自己的手机来,肩头因为愤怒隐隐抖颤,他狠狠地将手机摔在地上,用力过猛,爱疯六手机当场裂为两截。 艾零冲出门去,哐当一声关上了朱家的防盗门。 朱建文和宋倩兰走出书房来,朱建文沉声道:“小文,不能犹豫和心软,艾家完了,我们不能再跟他们家扯上半点关系,否则我们家也要跟着倒霉!” 朱慧文转过身来,俏脸上非但没有半点的黯然情绪,反而是满满的如释重负。 她竟然笑了起来:“爸,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以后不再来往就是了,您怕什么呢?” 宋倩兰指了指艾零带来的礼物:“小文,赶明儿个给他退回这些东西,谁知道来路干净还是不干净!” 第一卷 第2章屎盆子 在开车回家的路上,艾零心急如焚。 艾零早就听说黄宁国不是什么好人,自打他在青兰乡乡党委书记任上晋升为县委常委后挂上了常委副县级的行政级别,县里街头巷尾关于他贪腐和包养女人的各种传闻就不绝于耳。艾零一直劝父亲艾建民离黄宁国远一点,奈何艾建民总不肯听。 艾零越想越烦,却又无可奈何。 艾家在县里毫无背景。艾建民在最底层煎熬了接近十多年才被提拔起来,干了五年的副乡长,今年才刚当上乡长。据说是黄宁国力排众议向上推荐的结果。正因为如此,艾建民才对黄宁国感激涕零,视若再造之恩。 哪怕隐隐听说黄宁国近期有出事的迹象,艾建民还是不肯听别人的劝,疏远这位老领导。 忠诚忠厚的老实人啊,但实在是不适合在官场上混。艾零狠狠地掐灭了烟头,站起身来,为父亲的迂腐和固执倍感荒诞。 …… 县政府第一生活区,3号楼,艾家。 艾建民专门去洗了澡,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依旧是短袖白衬衣,黑色的西裤,皮鞋锃亮一尘不染,无论是衬衣还是西裤都熨烫地笔挺,没有一丝褶皱。 别看艾建民只是青兰乡的乡长,在县里算不上什么,但他每次离开乡里去县里办事或者开会,艾建民都会把自己捯饬得衣冠楚楚。 周玉玲知道丈夫其实并不虚伪,他之所以重视自己的衣着形态,无非表明了他对目前职位的看重。 没有人能理解一个乡里的底层刀笔吏二十年如一日,一朝被提拔为正科级干部,那种对于命运的感激和感恩情怀。 周玉玲眼神哀伤落寞地站在那里,帮丈夫整理着公文包。 “建民,你非去不可吗?” “玉玲,县纪委找谈话,我能不去?不去就是畏罪潜逃,我能逃到哪里去?就算是我逃了,你们娘俩咋办?我不能干这种事!况且,我问心无愧,怕什么?!”艾建民目光平静地抬头望着爱妻。 “黄宁国出事,凭什么搞到你的头上?你虽然是黄宁国提拔起来的干部,但他是他,我们是我们,非要硬往你头上扣屎盆子,也太欺负人了。”周玉玲说着就激动起来,气得嘴角都在哆嗦着。 “玉玲,他们不是朝我头上扣屎盆子,而是胁迫我参与陷害黄书记。可我艾建民不是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我宁可不做这个乡长,也绝不会昧着良心说昧心话做昧心事!”艾建民言辞凿凿,声音慨然。 周玉玲无语,丈夫的愚忠和固执根本无法改变。如果他稍稍能知道灵活变通一下,早一点跟黄宁国划清界限,也不至于有今天之危。 “玉玲,你不要担心。我相信黄书记是清白的。同样的道理,我艾某人光明正大、也不怕他们流言诬告。让县纪委查查吧,一切都会查清的……”艾建民将自己眸光中的一丝黯淡强行掩饰起来,“玉玲,好好照顾儿子,安心等我回来!” 其实艾建民也知道自己这一趟去县纪委,除非他妥协,参与到对黄宁国的落井下石行列中去,否则他就再无回头路。 这事儿并不简单,背后暗流涌动。 艾建民上前去拥抱了妻子一下,然后拿起黑色的公文包,毅然推门而去,身后传来周玉玲轻轻的啜泣声。 他黯然神伤。站在门口踯躅片刻,却又昂首挺胸下了楼。楼下,县纪委的车和人正在等着。 …… 艾零推开自家那老式的铁棂防盗门,听到屋内传出母亲压抑悲苦的哭声,就知道自己还是晚了一步。 父亲艾建民被纪委带走了。 艾零狠狠地一拳捶打在洁白的墙壁上,眼眸中透射着异样的坚定和光亮。 他不信父亲有半点违法贪腐行为,艾建民这种老实巴交的人让他贪都没有胆量,艾建民之所以被牵扯进黄宁国的案子中,无非是作为黄宁国的老部下受到冲击和牵连。 他更知道父亲的性格,既然不能指望艾建民自救,那他这个儿子就责无旁贷了。 就是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把父亲从这场沼泽泥潭中拯救出来。 一念及此,艾零反而沉下心来,不再慌乱。 慌乱于事无补,只能更加自乱阵脚啊。 他大步走进父母的卧房,望着哭倒在床上身形瘦削的母亲周玉玲,百感交集,眼眶一红,忍不住也垂下泪来。 “妈……”艾零嘴唇轻颤,呼唤道。 “儿子!”周玉玲缓缓起身,抹了一把眼泪,张开双臂,与儿子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儿子,你爸爸……”周玉玲意欲跟艾零说说艾建民的事儿,一张口却是悲从中来,再次泣不成声。 “妈,您别这样……爸爸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艾零拥抱着母亲,轻轻抚摸着她有些发颤的后背,尽量用温和平静的声音安慰道:“妈,我爸为人光明磊落,从来不做亏心事、也从来不乱伸手,况且他一个不起眼的小乡长,也没有得罪过什么人,肯定不会有事的。他去纪委那里接受约谈质询,这是正常的组织程序,没什么的,您别想多了。” 周玉玲幽幽长叹一声:“儿子,黄宁国被人整了,你爸爸不肯跟黄宁国划清界限,这一次恐怕凶多吉少。” 艾零暗叹一声,心情越来越凝重。 但无论局面和形势如何险恶,他都做不到对父亲的劫难熟视无睹。哪怕是再艰难,他也要竭尽所能帮父亲脱罪。 见母亲两颊发红,用手使劲揉着自己的脑袋,艾零皱了皱眉:“妈,我帮您针针灸,您放松一下,好好睡一觉,一切有我呢!” 周玉玲没有拒绝。 儿子艾零的针灸术师承自她的父亲周道先。 周道先生前是县中医院的副院长,家学渊源,从医数十年,精通内、外、妇、儿、针灸,提倡针药并用,临床经验丰富,独创了“周氏针法”,疗效显著,是县里出了名的“周神针”。 周道先从外孙艾零10岁时,就开始强行传授周家医术和周氏针法。 其实艾零自幼对学医兴趣不高、甚至还有几分抵触心理,但还是在外公的强力“压制”和填鸭式教育中,从被动背诵《药性赋》、《汤头歌诀》、《濒湖脉学》、《医学三字经》等传统中医经典开始,十年磨一剑,总算是传承了周道先的一身所学。 所以,别看艾零是科班出身的西医,实际上他真正的本事还是在中医药针灸术上。 第一卷 第3章机会 但有一点必须说清楚。 艾零虽然被外祖父强制学了一身中医本事,但他对中医的认可度完全不如西医高。他认为,要想治病救人,还是要靠更系统更科学更规范更完善的西医。当然中医在一些疑难杂症上又具有西医没有的独特疗效。 “儿子,你去歇着吧,我没事了。” 周玉玲轻轻推开儿子,躺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但丈夫出了这种事,她怎么能睡得着呢? 想起丈夫有可能栽进这摊深水脏水浑水中拔不出来,周玉玲心里就更加烦躁和不安。她慢慢从床上爬起来,在屋里转了几圈,眼角的余光发现儿子艾零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去休息,面露担忧之色,就幽幽轻叹着再次躺下,闭目假寐。 艾零静静地站在母亲卧房的门口,凝望着母亲和衣而卧、憔悴瘦削的侧背影,眸光中越来越明亮。 父亲这一头,急也是急不得,还是要理清思路、徐徐图之。 对于他来说,最坏的结果——哪怕是最后父亲丢了官,而只要父母健在,日子还是会一样的过。至于父亲这个卑微的小乡长,干不干的吧,其实没什么意思。 他轻轻替母亲掩上门,自己坐在了客厅的老式弹簧沙发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沉默片刻,他从茶几上摸起父亲的玉玺牌香烟,抽出一根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刚参加工作这会儿,他是不抽烟的,后来因为医生经常值班加班,压力太大,就学上了抽烟。 抽着烟,他陷入了良久的沉思中。 …… 下午三点多,艾零出门去,在小区外围的移动营业厅,又买了一部爱疯六普拉斯,让营业员重新办了一张手机卡,还用的原来的号码。他是坚定不移的果粉,尽管为此消耗掉了他银行卡上本就捉襟见肘的存款数字。 换了新手机,因为晚上还要当班,他开车往医院赶。 在医院门口,他迎面撞上了也来医院准备换班的外科护士兼刚刚分手的前女友朱慧文。 朱慧文分明有些难堪。 她扭过脸去,不敢正视艾零闪烁着星星火光的清澈眼神。 艾零冷笑一声,继续大步行去。 朱慧文忍不住轻轻呼唤着:“艾零,你不要怪我,我也没有办法……” “我不怪你,我其实非常感谢你,因为你让我知道了看清一个人,真的需要时间。”艾零脚步一顿,撂下这么一句话,义无反顾地走了。 朱慧文撇了撇嘴。 她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什么。她之所以看中艾零,可不仅仅是因为艾零好学上进,还因为艾零的家庭,在本县这种小地方,艾建民的官职和权力人脉会给朱家带来很多便利。她本就是非常现实的女人,将利益看得很重,一旦意识到艾家极有可能给朱家带来灾祸,她毫不犹豫地就将感情的牌一脚踢开。 她是如此的貌美如花,身边有的是追求的男人,怎么可能在艾零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艾零进了医院门诊大楼,临上楼梯的时候,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因为他还没来得及设置振铃声,手机自动设定的铃声很是刺耳。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艾零接起电话:“哪位?” “喂,哪位?” “哥们,我大中呀,不记得我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而陌生的破锣嗓子。 一个名字脱口而出:“秦大中?” 秦大中嘿嘿笑:“当然是我!” 秦大中是艾零医学院的同寝室的室友,只是这厮学了医却没有干医,而是进了考进机关当了公务员,在市商业局工作。 艾零对秦大中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曾经以一曲公鸡打鸣般嗷嗷叫的《信天游》红遍江北医学院,成为艾零他们那一届的经典笑料。 “哦,大中啊。找我有事?”艾零轻轻着,眼前就浮现起秦大中那张胡子拉碴的圆脸。 对于秦大中来讲,两人的交情还处在大学时代天天飚着膀子喝酒吹牛并三更半夜不睡觉对着同一台笔记本电脑接受岛国两性教育的亲密程度。只是艾零此刻心情糟糕,面对秦大中实在是提不起半点兴致来。 “有事?” “靠,尼玛没事就不能找你聊聊?”秦大中爆了一句粗口。 “我爸出了点事,我现在挺忙,如果没要紧的事,我们过后再聊吧。” 听到艾零的声音有些落寞和不耐烦,秦大中一怔,旋即关心地热切道:“咋了,哥们?出啥事了?跟哥们说说,我爸好歹也在市里工作,说不准能帮上你。” 秦大中是真关心,绝不是矫情和虚伪。 艾零心头一动,突然想起秦大中的爸爸秦胜利在市教育局工作,还是副局长,应该有点能量和资源,就叹了口气道:“电话里也说不清楚,总之我爸受人牵连,被纪委的人找麻烦……” 秦大中稍稍停顿了一下,旋即轻笑道:“哥们,自家兄弟我也就不跟你虚着套着了。本来呢,我今天找你是求你帮忙的,现在看来,这事儿还真是赶得巧……” “赶得巧?你什么意思啊?”艾零眉梢一挑。他现在心烦意乱,处在极度敏感的状态中,秦大中的话显然又触碰到了他的隐痛。 “哥们,你过去给我爸针灸,治好了他多年的神经衰弱和失眠症……正好市纪委一位领导有腰疼病久治不愈,中医西医看了无数次都没有效果,我爸就向人家推荐了你……哥们,来一趟吧,趁机也帮你爸活动一下。”秦大中压低声音:“市纪委的大领导,常委级的,一定能帮上忙的!” 第一卷 第4章 破局的捷径 艾零沉默不语。 说实话,在郭阳就读的医学院里,尽管也有中西医结合的专业,但大多数人都对中医不太感冒。 医学院五年,艾零偶尔会展现一点针灸术,帮同学治个头疼脑热啊,倒也针到病除,渐渐就名声起了。 大四那年,秦胜利的失眠症越来越严重,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痛苦不堪。秦胜利四处求医问药都难以真正见效,秦大中就推荐了艾零。 秦胜利本着姑且一试的心态,请艾零下了一次针,结果当天症状就大为减轻缓解。 连续一个疗程,七天针灸,困扰秦胜利数年折磨透顶的失眠症竟然不药而愈,秦胜利为之惊叹,从此记在了心里。 听了秦大中的话,艾零抿住嘴唇,沉声道:“大中,你说的是市委常委纪委书记李川吗?” “当然,是李川书记。”秦大中轻轻回答。 “好,我可以去市里试一试,但是大中,你得让秦叔叔明明白白告诉人家,我是西医,中医针灸只是……算是家传的一点小玩意儿,不可能对所有病都有疗效。信得过我,我可以治,信不过我——那就另当别论。”艾零眸光中浮荡着一层光亮,声音低沉而坚决。 “你放心吧,我爸都介绍了你的情况,据说李书记还知道你外公是咱们市里有名的老中医,家学渊源,还能差的了?”秦大中笑了起来,“到时候让李书记帮你爸爸说句话,肯定会管用的。你们县纪委的领导,绝对不敢不给他面子。” 艾零暗暗苦笑。 对于中医针灸,他不能妄自菲薄,但中医针灸的疗效被民间无限放大,以为各种疑难杂症都能包治,这完全是以讹传讹啊。 “怎么样?哥们!什么时候来,我请你喝酒!” “好。今天是周三,大中,你帮我跟他约好,就在明天吧。”艾零干脆利索,跟秦大中定好时间就挂了电话。 秦大中提供的这个为市纪委书记李川治病的机会,算是一个机会,但说实话艾零并不抱太大的指望。 如果母亲的话没有假,这件案子的复杂性远远超乎想象。这根本不是一个市领导说句话就能拯救艾建民出水火的事儿。同时,艾零也不认为自己空口说白话,就能让人家帮自己父亲“说话”——哪怕是帮其治好了病。 不过,走一走上层路线肯定是破局的捷径。 第二天一早,艾零下了夜班,先回了一趟家。 他再三叮嘱母亲要她安心在家等候他的消息,然后才带上继承自外公周道先的一套金针和施行灸法的艾灸,开车去了市里。 针灸针灸,其实是针法与灸法的合称。只不过,周氏医术以针法为主,艾零所学则如是。 十点半抵达市区。秦大中带车接上艾零,直奔市委机关生活区的小家属院。 在2号楼前下了车,秦大中一本正经地望着艾零轻轻道:“艾零,咱们是哥们,客气话我就不说了。李书记可是市领导,如果你能治好了他的腰疼病,日后的好处咱就不用说了……” 艾零扫了秦大中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爸爸跟李书记的关系应该不错吧?” 秦大中脸一红,嘿嘿笑了笑,没有接茬。 他的父亲秦胜利是市教育局的副处级干部,好不容易扯上李书记这条线,自然是不遗余力地结交攀附。秦胜利得知李书记患有久治不愈的腰疼病,就推荐了艾零。李书记正在痛苦不堪之际,抱着有病乱求医的心思,就同意让艾零来试一试。 两人上了三楼,摁响了李家的门铃。 片刻后,深色的防盗门打开,一个年约四旬体态丰腴却又风姿绰约气质优雅的中年美妇出现在门口,正是李书记的夫人、市总工会的副主席林雅欣。 秦大中赶紧上前笑道:“林姨,这就是我的同学艾零,刚从下面的县里赶过来,给李书记瞧病的。” “好,快请进。”林雅欣上上下下打量着艾零,将两人让进门来。她的态度谈不上热情,当然也谈不上冷淡。 秦胜利推荐艾零过来给丈夫李川诊病,号称中医针灸很有功底,但见艾零这样年轻,与她想象中的中医形象相去甚远,心里就未免有点失望和轻视。 秦胜利正在李家的客厅毕恭毕敬地陪着李书记说话,见儿子领着艾零到了,赶紧笑眯眯地起身招呼道:“小艾,快来见过李书记!李书记,这就是我跟您说的小艾了,祖传中医,很有些本事!” 艾零上前一步,抬头望向了端坐在沙发上,姿势有些僵硬,神色古板严肃,脸部棱角分明的市委常委纪委书记李川。 李川侧头凝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见他身材挺拔、神色平静、举止从容,气质文雅中透着几分坚毅,不由生出了些许好感。 “您好,李书记!”艾零定了定神,不卑不亢地笑道。 “嗯。”李川轻轻嗯了一声,微微点头挥了挥手道,“坐。” 李川又扫了艾零一眼:“我的腰疼病可是到处求医都治不好,你可有把握?” 艾零笑了笑:“李书记,我不敢说什么把握,我只能说尽量试一试吧!” 李川点点头:“好!让你试试!” 李川本就为人不苟言笑,加上现在病痛更重,说话就更少了。 …… 李川俯身平躺在床上,赤着脊梁。 艾零用李家事先准备好的消毒水洗干净了手,然后就取出自己的针灸包来,点燃自备的酒精灯,神色肃然小心翼翼地给金针消毒。 见他手持着“寒光闪闪”的细长金针,林雅欣总觉得有点不太靠谱,她紧张地开口道:“小艾,你到底行不行啊?” 艾零微微抬头,一时间无言以对。他心道你这种问题让我如何回答?行还是不行? 李川窝在那里闷声道:“好了,老林,你就别瞎搀和了,无论怎么着,也得让小艾同志试一试!” “林姨,我看李书记这病应是常年寒气郁积引发的内乱外痛,要治愈,必须要先引出寒气来。我下针给李书记放放寒气,应该会有一定的效果。” 林雅欣皱了皱眉:“你以前治过类似的病吗?” 艾零不置可否地轻轻一笑:“没有。” 听了艾零这轻描淡写的话,林雅欣嘴角一抽,忍不住回头瞥了旁观的秦胜利父子一眼,心道你们这推荐的哪里是什么神医妙手,我看活脱脱就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李川有些不耐烦地插话道:“老林,别废话了,小艾,你赶紧下你的针,不要管她!” 林雅欣无奈,退到了一侧。 艾零笑了笑,一手持金针,走上前去。他突然探手向李川的腰间摁去,李川顿时吃痛呻吟起来,身子猛然哆嗦了一下。 林雅欣惊呼出声:“小伙子,你小心一点!” 艾零没有再理会林雅欣。 “李书记,是左侧这个部位痛吧。”艾零用两根手指逐步摁下,李川一边呼痛一边应是,艾零继续摁着,直至一个部位听李川的呻吟声明显增强,就取过蘸了紫药水的棉棒在此部位轻轻涂抹,作了记号。 这个部位正是命门左15厘米,再下6厘米处。 第一卷 第5章公与私 “好了,李书记,您转过身来,仰卧。”艾零挥了挥手道,声音简短有力。 在给病人瞧病的时候,他秉承了外祖父周道先的风格,自信、果决、不容置疑。 林雅欣赶紧上前去帮着李川起身仰卧好。 艾零从容不迫地低头用空着的手测量着,在李川肚脐左15厘米又下6厘米处,用棉棒再次作了一个记号,然后消毒。 艾零直起身,屏气凝神片刻,然后持针的右手闪电般落下,在记号部位处入针1.5寸。 因为他施针的手法太快,林雅欣等人根本就没有看清他是怎么下针的,而做好了吃痛思想准备的李川则微微愕然,这么长的金针进了自己体内,他竟然没感觉到什么痛楚呀。 单这一点来看,这小子似乎真的有一手啊。 艾零微微一笑,探手捏着金针的顶端,轻轻捻动,“李书记,如果您有酥-麻-痒的感觉,请跟我说一声。” 随着艾零的捻动和逐步刺入,李川感到浑身麻痒难耐。 艾零停下手,稍稍凝神,就又以第一根针为中心,连续下了六根金针,五根金针呈花瓣状排列。 十五分钟后,艾零又将五根针提出三分之二,逐一捻动,尔后金针悬空再次刺入。 如此反复三次,艾零长出了一口气,将金针全部去除用酒精消毒装入精制的牛皮针囊,抬头笑了笑道:“李书记,您可以起来了。” 林雅欣上前刚要准备去搀扶丈夫,艾零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动,让李川自己来。 李川试探着活动了一下,感觉之前腰疼沉重的部位非常轻快症状大为减轻,呆了呆。他被这种诡异的腰疼病缠身好几年了,平时的时候还好,痛起来的时候动都不敢动,突然变得这般轻快,他一时间有点茫然。 但他旋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猛地一下子就坐起身来,连呼了几声痛快。 “小艾,症状大为减轻啊,我几乎感觉不到痛了,我好几年没有觉得身体这么轻快了!” 李川这病西医看了很多,中医也有不少。不要说市里的医院,就是省里和京城的大医院,他也是去了好几趟,但效果都不明显。吃药打针好几天,或许能缓解一点,但不久就会复发变重。 林雅欣的态度骤然变得极为热情:“小艾,真是太谢谢你了,谢谢啊!” “小艾,果然是家学渊源,很不简单!你看我这病啊,这几年让我痛不欲生啊,有的时候痛起来连坐都坐不住,你这才下了一次针,效果就立竿见影,真是了不起!”李川的态度极为真诚。 再有权势的人也会生病,而人吃五谷杂粮,有时候难免又会遇上疑难杂症。这种得了怪病治不好的痛苦,没有经历的人是无法体会的。 “李书记,积病沉疴,不可能一次治疗就彻底痊愈呢。我判断,李书记的腰痛病是肾经虚寒所致,一会我开一个药方,李书记您先吃五服药看看情况。过十天我再来给李书记下针。连续两到三次,应该就能大幅缓解。但至于能不能治愈,我目前暂时还没有把握,还要看治疗中的情况来判断。”艾零笑了笑,用酒精棉擦了擦自己的手。 “能缓解和止痛也成啊!”李川皱了皱眉:“但是,非得要吃中药?” 李川最头疼的就是吃中药汤了。 林雅欣轻轻笑:“不吃药怎么能治病?你就别皱眉了,几幅中药罢了,再苦能有多苦!” …… 林雅欣热情地挽留艾零吃午饭,秦大中父子当然也一并作陪。 作为市委常委,李川的权势威严可想而知。如果不是艾零让他看到了治愈腰疼怪病的希望,以艾零这种身份,是没有资格跟李川夫妻一起用餐的。 吃饭的中间,秦胜利见李川非常高兴,就趁机说起了艾零父亲艾建民的事情,同时暗示艾零开口求李川帮忙。 黄宁国的案子是经市纪委批准立案,李川当然知悉此案。听说艾零是正在被审查的青兰乡乡长艾建民的儿子,李川分明有些意外。 李川的神色慢慢沉凝了下去,沉默不发一言。 一方面,事关重大,他不能随意表态——换言之,艾建民清白与否,不是艾零说几句话就能决定的。况且本案有着复杂的背景和成因,远非普通人所能了解。 另一方面,他是市纪委书记,纪委正在办的案子与艾零的父亲有关,他必须要要避嫌疑。 艾零神色坦然平静地坐在那里,李川的表现其实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虽然给李川治病,但对方是何许人也,怎么能轻易将公事和私事混为一谈? 果然,李川神态严肃地沉声道:“小艾,你爸爸的事我不能过问,也不能多说。另外,我觉得这也不是你一个年轻人所能介入的事情,你要相信组织,会给你爸爸一个公平公正的交代!” 艾零深吸了一口气:“我明白,李书记,我相信组织会给我爸爸一个公正公平的交代。不过,我给您治病与我爸爸的事没有关系,我不会让您违反组织原则的。只是我有一个请求,我想见我爸爸一面,不知道能不能成?” 李川沉吟了一下。 林雅欣在一旁笑了笑:“你就帮帮小艾呗,反正他爸爸也只是被审查,有没有问题还是两说着,让他们父子见一面,也不算违反组织规定。” 李川想了想,突然挥挥手:“你爸爸现在只是组织审查和例行谈话,还没有查实有违规违纪问题——谈话期间,可以见家属。你不用找我,直接去你们县纪委申请,他们不会不讲人情的。” 艾零大喜。 他知道李川这样说,已经算是一种帮忙和暗示了。 艾零心里虽喜,却没有当面向李川道谢。他知道,就算是他道谢,李川也不会接受。因为李川作为市委领导,公私分明,不会混淆在一场家宴上。 有些事,还是藏在心里比较好。 一旦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就没有意思了。 因为不再谈及艾建民的事儿,不涉及公事,家宴的气氛就渐渐恢复了热情友好的状态。在李家简单吃了点东西,艾零向李川夫妻告辞,又与秦胜利父子分手,这才开车返回了县里。 第一卷 第6章一夜白头 艾零返回县里,也就是两点多钟。 他直接开车去了县纪委。 找熟人一打听,负责这个案子的纪委工作组并不在县纪委办公,而是在县宾馆封闭办案。 艾零又去了县宾馆,直奔纪委工作组所在的二楼。 两名宾馆的保安在楼梯口处拦住了艾零:“什么人?干什么的?” 艾零满脸堆笑:“两位大哥,我找下纪委工作组的负责人,麻烦您通报一声吧。” 保安狐疑地扫了艾零一眼,见他文质彬彬穿着体面,也不像是坏人,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走到走廊的尽头,敲开了一间房的门,走进去。 不多时,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上身是半截袖的白衬衣,下身是黑色的西裤,这年头机关干部基本都是这幅模样。 中年男子远远站在那里,上上下下打量着艾零,凝声道:“你姓艾?是艾建民的儿子?” 艾零一听这话,就知道是李川那头给县纪委打了招呼,否则,他自己一个人闷着头上来,不要说见父亲艾建民了,就是县纪委的人他也一个也见不上。 “是啊,我是艾建民的儿子,我来给我爸送点洗漱用品。”艾零扬了扬手里临时买的一套牙膏牙刷之类物品,他来见艾建民,不能不找点借口。 同时,这也是给县纪委的人一个台阶下。 否则,艾建民正在接受县纪委工作组的审查,按照规定和原则,是不允许见家属的。 不过,艾建民的情况也算是比较特殊,一来他本身没有太大的问题,这一点县纪委的人都清清楚楚;二来有上头的打招呼,这点面子总是要给的。 中年男子是工作组组长——县纪委副书记马周。 马周沉吟了一下,摆了摆手:“就此一回,下不为例啊。你跟我过来!” 马周带着艾零走到2009号房前,推门而入。 艾零紧随其后。 在进门的一瞬间,艾零目瞪口呆,旋即是面色煞白心痛如绞,几乎当场晕厥过去。 他目光所及处,父亲艾建民正坐在这间标准间的沙发上,抽着烟,房间内烟雾缭绕。一个纪委的工作也坐在床上,陪着抽烟。 艾建民震惊地抬头来望向了艾零,嘴角张了张,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来。 艾零心内剧痛得望向突然之间变成一头白发神色无比憔悴的父亲,也同样张了张嘴,发出无声的悲恸。 一夜白头!! 竟然一夜白头!! 关于一夜白头的历史故事艾零听说过不少,譬如伍子胥过昭关,一夜之间急白了头。作为医生,他总觉得这种事没有科学根据,总有夸大嫌疑,可父亲的事实摆在眼前,他不得不承认,过大的焦虑和压力带给人的是怎样的一种煎熬,又是怎样的一种对于生命力的损耗和透支! 马周的神色也有些戚戚然。 马周向另外一名纪委的工作人员摆了摆手,叹了口气道:“老艾,你儿子来给你送东西,你们父子说两句话吧,不过,我只能给你们十分钟的时间!” …… 艾零伤感地坐在艾建民的对面,艾建民的神色憔悴中透着疲倦,说了几句话就沉默了下去。这一日一夜间,他被纪委工作组的人轮番轰炸,试图从他的嘴里给老领导黄宁国罗织罪名,但他都抗住不撒口,坚决不做那种在他看来忘恩负义的事。 “爸爸,您不能这样下去,您要是再这样,您的身体就垮了……”艾零一把抓住父亲的手,他的手冰冷而汗津津地。 艾建民摇摇头:“儿子,你不懂。你就不应该来!” 艾零有些发急了:“爸爸,你能不能别这么固执好不好?你好好配合组织审查,你本身又没有什么问题,过几天就回家了……” 艾建民冷哼一声,晃荡着白色如雪的头:“你让我怎么配合?没有的事编造出事来?我宁死不会干!” 艾零无语凝噎。 其实他早就知道父亲的个性,老实归老实,但老实人有老实人超乎常人的坚韧、执着和坚守。父亲将黄宁国视为一生的恩人,不要说艾建民认为黄宁国没有问题,就算是黄宁国真的犯了事,作为艾建民来说,也断然不会落井下石。 艾零深吸了一口气,指望父亲自救已经不可能。 那么—— 艾零紧盯着父亲压低声音道:“爸爸,你希望我做点什么?” 艾建民迟疑了一会,还是从床头柜上抓过一张纸来,用铅笔在上面匆匆写下了一个人名,塞在了艾零口袋中,然后站起身来点燃一根烟,推搡着艾零,“你赶紧走!这是纪委办案的地方,你在这里,白白招人非议,也违反组织原则!!” 艾建民生生将艾零推出门来,然后哐当一声将门关紧。 艾零无奈悲哀地望着房门,马周和另外一名纪委工作人员从隔壁房间走出来,向他投过复杂的一瞥,摆摆手道:“走吧,小伙子!这已经算是给你开了绿灯了!赶紧走吧,以后不要来了,知道了吗?” “谢谢马书记!我知道了!”艾零定了定神,强忍住对父亲处境的心痛如割情绪,向马周鞠了一躬,然后大踏步离去。 他知道无论是父亲还是马周,都是在为自己好。 这起案子情况复杂,现在的局势险恶,一个不小心,父亲还没营救出来,他自己就受到牵连了。 离开县宾馆,艾零把车停在路边,从口袋中掏出父亲写的那张纸条,上面两个名字赫然在目:张森林、盛晓岚。 艾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张森林是县委副书记。别看他才是副县级,县里排号第三,上头还有县委书记和县长。但张森林的情况大不同,据传他在省里拥有强大的背景,是某位副省级领导的亲戚。 张森林从机关科员起步,旋即下放到乡镇,然后从副镇长一路升迁,直至县委副书记,在本县工作了20多年。本土起来的县官,在本县树大根深,关系网错综复杂,何况他还有让人敬畏的大靠山。单凭这一点,在县里他就基本上横着走。 不要说普通干部,就是书记和县长,也都给他几分面子。 至于盛晓岚,县里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是一个极具有传奇色彩的女人,年纪虽然不大,却与张森林关系密切,街头巷尾都传说她就是张森林的情妇。 艾建民把张森林和盛晓岚的名字写出来,无非是暗示艾零从这两人身上着手。 其实艾建民写下这两个名字时的心情非常矛盾,他寄希望儿子能在暗中做点事情,给黄宁国的洗雪冤情讨一线希望,又不希望儿子扯进这种深水潭来,因为这很危险。 步步杀机! 第一卷 第7章线索 因为五点后还要接班,所以艾零没有回家,径自开车去了医院。在路上,他给母亲周玉玲打了一个电话,报了一声平安,还说去县宾馆见到了父亲艾建民。 但艾零终归是没有跟母亲直言相告,因为那样只能让母亲更担心。 到了医院,艾零换上白大褂,直接去了急诊楼。 他一屁股坐在那张铺着凉席垫子的红油漆斑驳褪色的木头椅子上,心情沉重,扭头望向了窗外。 急诊楼后面那棵直线生长的老槐树上,一根光秃秃的枝桠并不诗情画意地探过来,两三只灰五颜六色的雀鸟儿叽喳鸣叫着,又扑腾扑腾地飞远了去,还有一阵湿热的风拂过,这根枝桠便颤巍巍地晃荡在窗户外头,看得艾零眼晕。 这个当口,也没几个病号进来,艾零心烦,就离开诊室,去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门口,点燃了一根烟,他刚要吸一口,突然听到卫生间里有人小声说话,听声音应该是医生老宋和老周。 “老宋,你听说过没有,黄宁国之所以犯案,是因为得罪了张森林……” “老周,你可别瞎说啊,这可了不得!” “我怎么能瞎说呢?我老婆就在县委,机关上大家都传遍了,说是黄宁国经常在常委会上跟张森林顶牛,本来就关系很差,势同水火。这一次更是不知为什么得罪狠了张森林,这才让张森林下了狠手,直接设套把他送进去了……” “狗咬狗,一嘴毛,反正都不是好鸟。” “黄宁国这个人还是不错的,肯干点实事,不过呢,就是脾气太刚烈,很容易得罪人。你看看,书记和县长都不给他说话。” “我听说是黄宁国沾染了张森林的女人——那个叫盛晓岚的女人,所以让张森林起了杀机……” “我靠,真的假的?” “这还有假?我老婆说,是盛晓岚实名举报了黄宁国,市纪委才批准县纪委立案的……但黄宁国是市管干部,所以市里也在查。” …… 老周和老宋小声议论着,并肩走出卫生间来,见到艾零,吃了一惊,立即闭口不言,连招呼都不打,就急匆匆一人一头,各回各的诊室了。 艾零的一颗心沉了下去。 所谓无风不起浪,老周的老婆是县委办的干部,老周说的事应该有一定的真实含量。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问题就严重了。 要想把父亲从这趟浑水中摘出来,就必须想方设法为黄宁国翻案。只要黄宁国案真相大白,父亲的危难自然随之解除。 然而,为黄宁国翻案,就相当于是在张森林这位根基深厚后台强悍的“土皇帝”头上动土,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以他卑微的一个小医生,想要撼动张森林,比登天还难啊。 只是纵然是火中取栗,艾零也必须一往无前。 艾零思之再三,在这场迷局中,盛晓岚是一个非常关键的人物,身上缠绕着厚厚的一层迷雾。捅破这层迷雾,或许就能看清方向。 有两个关键的问题艾零始终想不明白: 第一:张森林为什么会让情妇盛晓岚站出来公开实名举报黄宁国?艾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就算是黄宁国触动了张森林的根本利益,而张森林又是迫不及待想要搞垮黄宁国,也不至于利用自己的女人当筹码吧? 第二:根据父母的认识,艾零相信父母的判断,终归还是父亲艾建民跟黄宁国走得很近、私交甚笃,黄宁国并不是一个好色的人,即便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他也不会冒着重大忌讳和道德障碍去沾染张森林的情妇吧? 这里面必然大有文章。 不像外界看来或者表现出来的这样简单。 值夜班坐诊期间,除了接待几个急诊病号,整整一夜,艾零都在思考这件案子,试图从中梳理出有价值的线索来。 …… 清晨,艾零有些疲倦地脱下自己的白大褂,准备下班。 因为他年轻,所以坐急诊的时间就多了些,而且多是夜班。 年轻人不怕熬夜,科里那些年纪大、资历深的老医生每次都是这种借口和理由。艾零也懒得计较,反正不就是值几个夜班嘛,也没啥。 艾零去医院病房楼上的医患食堂花十块钱要了一份早餐,无非是两个肉包子,一碗馄饨,刚吃完要走,迎面就撞上外科的几个值夜班的女护士也来吃早餐。 因为朱慧文的缘故,艾零跟这些女护士都极熟。她们望见艾零,站在不远处议论纷纷。 艾零没有听清她们在议论什么,但想来不是议论他父亲艾建民出事就是议论朱慧文跟他分手的事儿,昨天夜里,艾零就接到了几个医院同事的微信询问,看起来,朱慧文已经自动将两人分道扬镳的消息散播出去了。 对于如此现实和势利的朱慧文,艾零心里已经不存半点怒气了,有的只是冷漠。 他没有精力消耗在一个这么卑劣的女人身上。 艾零若无其事地走过去跟几个女护士招了招手,随意打了一个招呼,然后走去。 女护士张颖突然跑过来扯住艾零的胳膊:“艾零,别理那种女人,天底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但两条腿的女人有的是!凭你的条件,将来能找更好的女朋友!” 张颖杏眼含春,明眸皓齿间眼波流转。 张颖一向对艾零颇有意思,只是被朱慧文拔了头筹。 如今艾家落难,朱慧文落井下石,张颖第一个就看不惯,主动跑过来安慰。 艾零笑了,无所谓地耸耸肩:“张颖,她爱咋咋的,我根本不介意。就像你说的,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好留恋的?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了,改天见!” 艾零竟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飘然而去,从他的脸上看不到半点失恋和被抛弃的哀伤情绪,张颖望着他的背影,久久地站着,看得痴了。 艾零离开医院,开车回到家,母亲周玉玲却不在。 艾零吃了一惊,赶紧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得知周玉玲上班去了,这才暗暗放下了心。上班就上班吧,留在家里她也是胡思乱想,但上了班,难免又要面对单位上的风言风语,艾零还是担心母亲会受不了。 第一卷 第8章 像雾像雨又像风的女人 睡了一会,艾零离开家开车风驰电掣离开小区,直奔位于县政府西侧的红旗路12号,一家名叫盛世投资的私营公司所在地。 盛晓岚就是盛世投资的老板。艾零决定直捣黄龙,干脆从盛晓岚这个像雾像雨又像风的女人身上着手,看看能不能从她身上找到一些更有价值的线索出来。 艾零还给高中同学大斌打了电话,大斌上的是专科警校,现在市刑警支队工作,两人是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发小。 艾零让大斌查查盛晓岚的来历。要想从盛晓岚身上查到线索,凭他一个小医生是办不到的,大斌是刑警,可以帮这个忙。 但盛晓岚毕竟是县里一个非常敏感的女人,尤其是现在又涉及一场惊天动地的要案。大斌听说艾零要查盛晓岚,大吃一惊:“哥们,你可知道盛晓岚是什么人吗?” “我当然知道。” 大斌压低声音:“知道你还要触碰这个女人?好了,我知道你是因为你爸爸的事……哥们,听我一句劝,这不是你能沾染的事儿,还是算了吧。你爸爸的事,我随时探听消息,及时给你说!” “大斌,我不能坐以待毙。我爸被无辜扯进黄宁国的案子中,我这个当儿子的,总不能什么都不做。你帮我这个忙,查查她的基本情况,别的也没你什么事。” 大斌为难地搓了搓手,还是勉强答应下来。他是刑警,对黄宁国犯案和艾建民被扯进去的事多少有些了解,他知道这是一趟非常可怕的浑水,沾染上半点就是无穷无尽的大麻烦。 可艾零是他最好的哥们,艾零张了口,他一时间无法回绝。 跟大斌通完电话,艾零就蹲在盛世投资的门口蹲守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接近中午时分,他才看见了一辆白色的宝马5系轿车远远从对面的马路上驶过来,开进了盛世投资的院内。 车牌号尾数为888. 这便是盛晓岚的座驾了。 据传盛晓岚还有一辆更拉风的玛莎拉蒂跑车,但大多数都没有见过。 艾零深吸了一口气,他掐灭了手里的烟头,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踱步靠近盛世投资的门口,向里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挑、体型曼妙的长发女子轻轻跳下车来,随着微风,一甩头,那乌黑如云的长发一泻而下。 米黄色的连衣裙束腰,尽显身材,连衣裙的裙摆在湿热的风中飘动起衣角。 她盈盈走上盛世投资的办公楼台阶。 只是一个清丽的背影,却也给艾零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 这大概就是县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张森林的情妇,传说中盖世妖娆的红颜祸水吧。 在临进门之前,盛晓岚似乎突有所觉,转身来向大门口望去,那张五官精致到极点白皙秀美的容颜,赫然展现在艾零的面前。 艾零的心瞬间被猛然挑动了一下。 所谓百闻不如一见,这个女人的绝世容颜和风情万种真的是很难用语言来形容,难怪坊间传说张森林当初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她搞到手。 其实如果有可能,恐怕任何有钱有势的男人都不会放过一亲芳泽的机会吧。 盛晓岚与艾零遥遥相对,眸光交汇。艾零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美眸中一闪而逝的狐疑,他却凝立在原地没有动弹。 可能是盛晓岚平时遭遇的关于登徒子的追踪或者偷窥已经不是头一遭了,所以盛晓岚很快就没有再当回事,她转过身去,不再理会艾零。 纤腰扶风,顾盼生姿。 盛晓岚挎着LV小包袅袅婷婷地向办公楼走去,长发被风吹起,露出的那一抹细腻雪白的后颈,在明媚阳光的渲染下,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艾零长出了一口气。 盛世投资的保安急匆匆冲过来,大吼道:“干什么的?赶紧滚蛋!” …… 大斌一身警服开着一辆警用轿车过来,熄火停下,跳下车来,大咧咧地将手伸过去,“哥们,给我根烟抽!” 艾零将手里紧握得几乎要变形的烟盒扔给了大斌,目光热切而微有期待。 大斌点上烟狠狠吸了一口,然后才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来,递过去神色凝重:“哥们,你这是在玩火!这案子太复杂,水太深,不是你能蹚的。我劝你还是算了吧,你爸爸无非就是被利用,顶多……顶多也就是免职吧?你何必掺和这事?” 艾零摇摇头:“你别管了。这就是盛晓岚的信息?” 大斌点点头:“你慢慢看吧,我走了,哥们,以后这种事还是别找我了,不是我担心怕事,而是这事太复杂,我们一旦扯进去就脱不了身了。” 大斌没有再停留,开车离开。 盛晓岚和张森林有关,凡是跟这个女人有关的事都不是小事。大斌只是一个小小的刑警,怎么敢触碰沾染上她呢? 艾零坐在车上翻阅大斌送来的关于盛晓岚的资料。 盛晓岚今年28岁,比艾零大三岁。毕业于省城一所大学,不过却是专科。出身单亲家庭,母亲盛文慧,是县机电设备公司的内退职工。 盛晓岚大学毕业后进了一家企业,第二年突然辞职下海,创办了盛世投资公司,关于她有据可查的信息就到此为止了。 艾零前前后后看了几遍,微微有些失望。盛晓岚的出身背景很平民化,受教育背景也很普通,没有特别之处。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单亲家庭随了母姓,不过,这也不算多稀罕。 艾零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正要将手里的盛晓岚的资料撕碎丢弃,突然目光落在她的户籍信息处——盛晓岚母女是十年前的夏天从相邻的蓝南县迁移来到本县的,当时盛晓岚18岁,正准备上大学。 艾零嘴角抽了一下,他陡然有一种预感,这一点或许正是他苦苦追寻的有价值的线索。 他马上又拨通了大斌的电话:“哥们,你再帮我查一个事……” 大斌啼笑皆非:“哥们,你还有完没完了?私下查证公民档案,这是违法也是违反程序的,我托人办这事是要冒极大风险的,你难道不知道?况且,盛晓岚是多么敏感的人?你这是要害死我啊?!” 艾零默然片刻,诚恳道:“大斌,帮我最后一次。” 大斌也沉默了下去,良久才轻轻道:“我试试吧,但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不一定能查到你想要的东西。” 第一卷 第9章中心医院 一晃两天。 大斌那边暂时没有音讯传来,艾零知道自己也不能催,只好耐心等。 早上,他开车去市里,按照约定,他今儿个要去李家给李川继续针灸治疗。 从县里到市里,因为新修了环城大道的缘故,比过去要缩短了半小时的车程。 或许是因为阴天的缘故,气温不高,凉风习习。艾零开着车,打开车窗,吹着自然风,沿着环城大道一路疾驰而去。 要进市区,必须要经过本市的货运车站。这其实是在高铁车站启动之前的老车站,如今改为了货运站。 而在这个货运站周遭,正是过去庞大的铁路新村,占地极广,昔日居住着号称近十万的铁路职工及家属。 这片区域随着城市化进程和新区开发,渐渐成为本市最后一片“城中村”,位于县市之间,现实中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但从有关部门的规划地图上看,这就是地地道道的“牛皮癣”。 依旧保持着建国初期拥挤凌乱的成片棚户区和建筑群的布局,而有些院落的院墙上还遗留有那场举国动乱时期的近乎荒诞的标语口号,而纵深处茂密的白杨林深处被轰隆隆而过的货运车惊起一群麻雀,黑压压地飞上天际,遮天蔽日。 艾零目光掠过,加大了油门,猛冲过铁路道闸。 与此同时。 市中心医院。 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过,飞驰到医院门诊楼前,两个护士飞快地跳下车来,司机打开车门,另外两名护工抬着一个担架,快步朝楼内行去。 担架上卧着一个眉清目秀却又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年轻女孩,女孩乌黑的长发散乱下来,在担架的边缘处随风摇曳着。 女孩很快被送进了急诊室。 不多时,中心医院的院长彭军带着由本院最负盛名的三名医疗专家组成的会诊小组,也进了急诊室,对女孩进行紧急会诊。 而在急诊室外,一个年约七旬面容清朗、精神矍铄的老者眉头紧锁站在那里,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色紧张地拉着老者的手,片刻不松开。 彭军带着几个专家走出急诊室,老者沉声道:“彭院长,晓婷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面对老者的问询,彭军的脸色恭谨中带有一丝尴尬,他上前一步陪笑道:“老书记,不好意思啊,晓婷的病情有点复杂,不过,刚经过了一圈检查,血压等各项指标都还正常,就是有点发烧,应该没有大碍!我们正在考虑是不是有炎症或者是重感冒,给她用点抗生素消消炎吧……” 老者眉头皱得更紧:“感冒?什么样的感冒能导致高烧长期不退,还失去神志昏迷过去?彭院长,我老头子虽然不懂医,可你们也不能糊弄我!” 彭军嘴角哆嗦了一下:“老书记,我们怎么敢欺瞒您老!” 其实彭军也有点无奈。 该做的检查都做了,也没查出什么毛病来,反正就是高烧不退加上昏迷不醒。如果对方不是老书记的孙女儿,老头子又亲自找上门来,医院方面顶多也就是输输水观察观察罢了。 老者是本市的前前任市委书记冯元海,而患者就是他唯一的孙女冯晓婷。 冯元海昔日执掌本市权柄,虽然退休多年,但在市里还是跺跺脚震三震的大人物,门生故吏遍布全市各大机关,比如现任市委常委、纪委书记李川就是他当年的副秘书长,嫡系老部下。 老书记亲自带着孙女登门治病,彭军这些医院官员岂敢不严阵以待? 冯元海焦躁地跺了跺脚:“彭院长,这么说,晓婷的病情,你们是不能确诊了是吧?” 被老书记那威严森严的目光紧盯着,彭军心里那个苦啊,他搓了搓手尴尬轻轻道:“老书记,您也别太着急了,再观察一段时间,我们也用用药,晓婷一定会好起来的!” 冯元海差点就骂出声来:“观察什么?晓婷已经一天一夜不退烧了,这样下去,岂不是要烧坏了脑子?你们……” 如果是当初在任,冯元海一定会骂彭军这些人就是酒囊饭袋。 …… 艾零刚进市区,就接到了李川夫人林雅欣的电话:“小艾啊,你到市里没有?” 艾零笑:“林阿姨,我到了市区了,马上就到您家,您让李书记先休息一下吧,一会我就给他针灸!” 林雅欣却急急道:“小艾,我们不在家,在中心医院,你也赶紧过来一趟吧,有个特殊的急诊病号需要你帮忙看看。” 艾零有些意外:“市中心医院吗?” 林雅欣嗯了一声:“快点过来,算是帮我和老李一个忙!你直接来门诊楼三楼内科急诊室!” 艾零怀着满腹的狐疑,调转车头,去了市中心医院。 这家医院是本市最大也是设施最好的三甲医院,人满为患。整个前后停车场上,都停满了车,艾零绕着医院转了两圈也没有找到停车位,无奈之下,只好将车停在医院外围的公路上,反正路上也停着不少来看病患者的车,违章停车就违章停车吧。 艾零直奔门诊楼三楼,他刚拐上楼梯,一脸焦急的林雅欣就看到了他,连连招手:“小艾,快点,上这边来!” 艾零快步走去,见急诊室外聚集着一群医生和护士,还有几个面色威严的官员模样的中年男子站在那里,围拢着一个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的老者和一个少年,犹如众星捧月。 市委常委、纪委书记李川也在其列。 林雅欣带着艾零走了过去,向老者恭谨地笑:“老书记,这就是我说的医生小艾了。” 冯元海深沉凛然的目光投射过来,艾零心头一凛。 以林雅欣和李川的身份地位,犹自对这老者毕恭毕敬,可见他大有来头。 冯元海深吸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来:“小艾医生,麻烦你给我孙女瞧瞧病吧。” 冯元海的话音一落,彭军就从身后走了过来,盯着艾零沉声道:“你是成县县医院的医生?” 艾零嗯了一声。 彭军和市中心医院几名内外科专家都忍不住一起皱了皱眉,内科主任郭鹏更是撇了撇嘴。 他们这些人可以说本市医疗界最顶尖的医者了。他们都对冯晓婷的怪病束手无策,一个从县里来的小医生就能有办法?他们不信,也不屑一顾。当然了,他们觉得冯老头有点小题大做了,不就是发发烧嘛,或许烧一阵就好了。 反正这肯定不是因为流行病引起的高烧不退。 第一卷 第10章施救 艾零有点迟疑。 他倒也不是自信心不足,而是在中心医院这么多医疗专家面前、面对这么多的头头脑脑,自己一个县里来的小医生班门弄斧,难免会遭人忌恨。 李川走过来,拍了拍艾零的肩膀,鼓励道:“小艾,别紧张,你放心大胆去给老领导的孙女瞧瞧病,不管看好还是看不好,我都承你的情!” 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艾零也不好再推辞了。 一群人让开了急诊室的门口,艾零向冯元海以及簇拥着冯元海的一干人等点了点头,就走进了急诊室。郭鹏都医院专家和几个护士也跟了进去。冯元海也好,彭军也罢,哪怕是李川,都没有阻拦,毕竟事关老书记孙女儿的健康安全,完全交给一个县里来的小医生,他们也放心不下。 艾零走进急诊室后,顺眼望去,只见天蓝色床位上半躺着一个身着白色运动衣的长发女孩,也就是二十多岁,跟他仿佛年纪。 室内微微有些清冷的灯光投过磨砂玻璃细细缕缕照射下来,落在女孩那白皙精致秀美却异样惨白的面孔上,她微微昂着头,大抵是因为颈下被垫高的缘故。艾零皱了皱眉,这样的医疗处置大不妥,只能增加病人血液循环的压力。 她双眸紧闭,昏睡不醒,只是小巧的嘴角略有些扭曲呈现出痛苦上扬的姿态,直接破坏了女孩恬淡美丽如同天使般的气质弧度。 作为内科医生,艾零几乎是下意识地从一旁的护士手上抓过听诊器,坐下去听了听女孩的心跳,又用手探了探女孩额头的温度。 艾零沉默了一阵,又转身从护士手里取过了之前各类仪器检测的数据报告。 统统没有问题。 艾零就知道,这又是一种西医短时间内靠各类冰冷仪器检测不出来的疑难杂症了。不是说西医不靠谱,而是西医毕竟是靠机器和规范医疗手段推进治疗,很多需要长期的临床观察。 医生才好下判断。 也不排除有的时候判断失误。 但像女孩这种情况,家属方面显然等不及慢慢观察,担心过甚。 郭鹏在一旁冷冷一笑:“小艾医生,怎么样?你做怎样的诊断?” 艾零摇摇头:“目前无法做诊断。” 郭鹏笑了,满是讥讽。 艾零想了想,俯身查看,见女孩嘴唇微微肿胀,嘴角处有一个黄豆般大小的疥疮是那么地触目惊心! 这个疥疮表皮透明,明显能看到里面的脓疱。 艾零缓缓起身走出急诊室,向冯元海轻轻道:“老人家,请问病人是怎么发病的?” 冯元海一怔,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次有人称呼他“老人家”。这种普通寻常的称呼,对他来说非常陌生。 艾零不知道他的身份,即便是知道也无所谓,反正在艾零眼里,他也不过是病人家属,仅此而已。 冯元海定了定神,沉声道:“昨天还好好地,也没见她有什么不舒服的样子。对了,她这两天有点上火,嘴角长了一个疖子,吃了点消炎药……上午还没事,到了下午,突然就开始头晕恶心,接下来就是恶心,发烧,下午四点多就更严重了,竟然昏睡过去。” “也怪我们没有太在意,以为让她睡一觉就好了,结果今天早上起来,已经烧得不省人事,这才往医院里来了……小艾医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冯元海深深凝视着艾零,眸光深邃极具有穿透力。 艾零哦了一声,又问道:“病人以前有过什么病史没有?” 老者摇摇头:“没有。她的身体虽然弱一些,但也没有什么大病,平时感冒都很少。” 艾零闻言长出了一口气。 既然是西医无从判断,那就用中医的方法试一试吧,不过他也没有太大的把握。 艾零转身又走进了急诊室,坐在女孩的病床前,切住了女孩的脉搏。 郭鹏等人在一旁看着艾零煞有介事的样子,不由心头暗笑,更加鄙夷。 在医疗界,但凡是成功的西医,都对传统的中医不屑一顾。 不过,在时下这个当口,他们也不能阻拦艾零治疗,只能等着看艾零狼狈失败后的笑话。 艾零号了女孩的脉,从女孩的脉象中得到了一些判断。他马上又想起当年外公周道先给自己讲过的一个病例,略加前后验证,就有了七八成的把握。 其实这不是什么大病,只能算是一种怪病,但如果延误治疗,也有生命危险。主要还是高烧不退,会损伤人体大脑。 他没有什么思想压力,反正他是籍籍无名的小医生,治疗成功固然好,不成功也无所谓,继续交给市中心医院这群医疗专家就好。况且,以病人家属这种身份地位,估计从省里邀请来更高层次的专家来会诊也不成问题。 想到这里,艾零再无半点犹豫,他挥挥手轻轻道:“病人气虚,脾经热毒郁发、胃火炽盛上攻——我判断这是锁口疔,正生在地仓穴上,同时因为病人体质较弱,导致发病迅猛、反应强烈,陷入了昏迷状态,需要立即治疗。麻烦你们把病人扶起来,让她坐平,把双脚垂下来。” 两个女护士迟疑着望向了郭鹏等人。 郭鹏撇着嘴,点点头,示意护士照做。 艾零又笑了笑:“护士小姐,麻烦你再把病人的袜子脱下来,在脚下垫上点东西。” 女护士哦了一声,上前去就把女孩的白袜子脱下来,露出两只白里透红纤细光洁的玉足来,如同瓷器般无暇精致,令人不忍亵渎。 艾零凝视着眼前女孩这两只比工艺品还要精美的玉足,心头不由自主地掠过一抹惊艳。此时此刻,他竟然有一种冲上去揉捏把玩一番的冲动,他旋即非常汗颜,暗道了一声惭愧。 他定了定神,俯身查看着。 根据他的经验和一身所学,女孩的锁口疖脉因并不是生在胃经的奇穴,但是距离奇穴并不远,是距离奇穴很近很近的穴位,这意味着女孩的锁口疖爆发得极其迅猛,而又并不致命。若是再往上几寸,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稍加思量,艾零决定在胃经的止穴上下针,主要目的是为了给女孩通经络排毒。 说白了,女孩体内郁积的是某种医疗术语无法解释的毒气,毒气上攻,这才导致了锁口疖的冒出。 艾零俯身下去,左手抓住女孩的脚踝,入手处温润而有弹性。他强自排解开内心的异样感,在女孩左足第2趾末节外侧距趾甲角0.3寸处闪电般下了针。而旋即是另外一只脚,同样的对称位置下针,如法师为。 郭鹏等人根本没有看清艾零下针的动作,只是似乎在眨眼的当口,女孩光洁的两只脚上就已经插上了两根光灿灿的银针。 女孩依旧双目紧闭,呼吸低促,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