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敲诈勒索   第一章敲诈勒索   卫珏懒懒地揭起眼皮,把手里的茶杯放下,慢吞吞地道:“你要我帮你?”   月歌早没有以往那嚣张的模样,脸上全是讨好:“卫姑姑,你便帮帮我罢,姑姑有手段,把璃珠那样的货色都送到了储秀宫内,定有办法帮到我的。”   卫珏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她今日打扮倒真出挑,一张鹅蛋脸光洁如玉,额上的钿花将整张脸色衬得平添几分春色。   卫珏叹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茶饮了一口:“任何人都有这等想法,想再上一层楼,但我这里路子可没有多少,幸者库这么多人,人人都想着再上一层楼,哪还有多余的机会匀出来?”   月歌知道,她这是伸手要钱了,心底暗恨,却无可奈何,这个卫珏,初进宫时,不过是个罪臣之女,罚入幸者库中为奴,但不过一年时间,她不但当上了幸者库掌事姑姑,而且手眼通天,居然和太皇太后宫里面的宫人扯上关系,皇帝八岁登基,如今刚刚成年,宫里便大举选妃之事,她竟是把那选妃消息四处兜售,以获取钱财,更是手眼通天,竟将幸者库两名姿容出挑的给弄成了秀女,送进储秀宫内,消息一传开,幸者库中之人哪一位不为之心动?   幸者库者,从事的是整座皇宫最为卑jian的jian役苦差,道路之扫除,“糊饰扫尘”、“三殿除草”、清除积雪,等等之职,和那至尊至贵之处全没半分关系,平日里连侍侯后宫妃嫔们都没有资格的,更何况有参远秀女资格,有机会成为主子?   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月歌都不会放过这机会的。   但幸者库的人都知道,卫珏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是俗称那种钻进银眼里的人,要她帮忙,她不把你榨个干净,那会干休?   无耻,是月歌对这个女人的评价,也是幸者库所有的人对这个女人的评价。   为了银钱,她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在幸者库拉帮结派,欺上瞒下,结党营私,平日里,月歌和她并不对盘,在争夺掌事姑姑位置的时侯,便明争暗夺了好几次,月歌也使了不了阴损手段,但不知怎么的,每次都被她识破,反败为胜,而且此人生得一幅好相貌,面如芙蓉,明眸晧齿,眼角常含笑意,让人全看不出是那暗底使坏之人,但月歌可心底清楚得很,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暗底里使坏,还让那被冤的人帮着数钱,才是这女子的本xing。   她原本不求她的,但为了那万分之一的机会,为了能再看那少年天子一眼,她什么都愿意。   她是幸者库奴婢,原没有机会能见天颜,但那一日,她在殿前清扫,前呼后拥的銮轿沿着白玉铺就的广场逶迤而过,帷幕黄盖低垂,他的脸半隐在凤羽扇里,以肘支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原要低头避开的,可鬼使神差般,她便抬起了头,俊颜上那冷漠而含情的双眼似是望了她一眼,又似没望,缓缓在她脸上滑过,她一颗心便已经轮陷了。   从此之后,他便成了她的人生意义。   这一些,跟面前这位手伸进钱眼里的女人是说不通的,这个女人,就是一个土财主的xing子,一双眼只睁着银子,看见银子,双眼就发亮,可惜了一幅好相貌。   月歌忍气吞声道:“姑姑,这是我这些年攒的体已,上面赏的,平日里的薪金,全在这里了,求姑姑帮忙……”   卫珏还是那幅心不在焉的样子,拿起茶杯揭盖喝了一口,眼皮子抬了抬,扫了那个锦袋一眼,旁边站着的素玉便上前,把那锦袋拿在手里掂了掂,向卫珏点了点头,卫珏此时脸上才带了些笑意,笑纹从嘴角漾开,眼波流转,竟似百花缓缓而开,竟让同是女人的素玉有些恍惚。   她这位主子,容颜竟比平日里见过的那些参加选秀的女子更美。   偶一回眸,便百媚横生,举手投足,带着些出尘的意味。   只可惜,她嘴里说的话,全破坏了美感:“月歌,你别说得这么可怜,我知道,你藏在暗处的钱还多着呢,前段日子,你去昭德宫当差,不是得了一份赏赐么?”   月歌恨得牙痒痒的,忍了气,从胳膊上方隐避之处把那金镯子掳了下来,笑递到卫珏的手里,“姑姑,您看,这样可行?”   卫珏脸上的笑意更多了:“行了,回去等消息吧,就这一两天的日子。”   月歌欣喜若狂,但一瞧见桌子上那锦袋,那狂喜的心便一阵阵抽痛,在幸者库劳作这些年的所得,便全落入她手里了,但不要紧,只要能得到那机会,一切便值得,这些东西,有朝一日,她全会重拿了回来。   月歌垂下了眼,恭恭敬敬向卫珏施礼,退出厢房。   卫珏从素玉手里接过袋子,掂了掂,从里面拿出两个金倮子,顺手抛给了至素玉。   素玉忙谢了,把金倮子藏进袖子里,偶一抬头,便又瞧清了卫珏那润润生玉的脸,不由道:“姑姑,你干嘛把机会让给她?”   卫珏笑了:“她能拿出钱来,为何不给她?把她支走,也免得她老想着和我一别苗头,岂不是好?”卫珏见她欲言又止,不耐烦地道,“有话便说。”   素玉抬头望了她一眼,小心翼翼陪笑,“姑姑,其实奴婢觉得,您自己去岂不是好?您的姿容和那些秀女相较,又岂会差得到哪里去?”   卫珏哼了一声,“你以为那是一个好出处?当年皇帝虽然登基了好几年了,但朝政被四位顾命大臣执掌,一听说选妃,四位顾命大臣拼命把自家的女儿往宫里塞,争夺可厉害着呢,皇帝手中无权,说得好听点是至尊皇帝,说得不好听点,那就是儿皇帝……”   卫珏见素玉一幅不懂模样,解释得更清楚了,“儿皇帝,就是给别人当儿子的皇帝,明白了么?”   素玉恍然大悟,对卫珏露出感佩莫名之色:“卫姑姑,你真是博学多才,懂得又多,连这您都懂?” 正文 第二章 女人样的男人   卫珏慢悠悠地扬了扬手里的钱袋:“一个不能护住下面忠心臣子的皇帝,又怎么能护住他的妃嫔?你等着瞧,这宫里头,以后死的人会慢慢多起来的。”   风吹起屋子里垂落的帘幕,屋子里幽幽暗暗的灯光照射,使卫珏的脸明明暗暗,瑰丽的眼眸平添了份幽冷,让素玉生生打了个冷颤。   她小心地道:“姑姑,可您把璃珠送进储秀宫,怕是有些不妥吧,您知道的,璃珠长得虽好,但脑子有些问题,一到下雨天,便会犯痴,如果被人查了出来……”   卫珏满不在乎地道:“这事除了我们自己,宫里有谁会知道?皇帝连自己的朝政都理不好,哪理得了后宫这些小事?你以为还是太祖皇帝在世之时么?再者,璃珠有什么不好,全身光洁玉玉,容貌又好,宗人府再怎么查,也查不出她有什么毛病来,又再者,她这病,也是相思成疾而成,我么,趁此机会完了她的心愿,说不定她这病便好了。”   素玉陪着笑:“就怕这些日子下雨……”   卫珏道:“京城好些日子没下雨了,依我的推断,隔些日子,也不会下雨,等到了下雨之时,要担责的人就多了,更不会查出什么来,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吧。”她叹了一口气,“宫里头的女人啊,见的男子少,稍微有些齐头整脸的,就害相思病,哎……”   素玉小心地道:“姑姑,您说的是皇帝他老人家?他可不是稍微有些齐头整脸!姑姑,您也瞧见过他,您就心底一点儿都没有什么……”   卫珏笑了,笑意从嘴角漾开,眼眸却一片冰凉:“不过是个长得似女人样的男人罢了……”   素玉吓得一伸手,差点捂上了卫珏的嘴,临到她嘴边,卫珏拿眼朝她一瞪,她这才惊觉,缩回了手,讪讪地道:“姑姑,这可是宫里头,小心隔墙有耳。”   卫珏道:“这里是幸者库,有谁管闲事管到这里来?顾命大臣管的是朝政,离他们的女儿进宫掌管后宫的日子还长着呢。”她拍了拍素玉的手,“你放心。”   素玉知道这卫珏一向胆大包天,心眼更是钻到钱眼里去了,心底担忧,却无可奈何,只得道:“姑姑,我帮您的银子收拾好了,还是放在那木柜子里?”   卫珏点了点头,素玉拿了桌子上的锦袋,匆匆而去。   卫珏看清了素玉眼底的担忧,并不在意,因她知道,她担忧的不是她,她担忧的不过是能否跟个好的主子,能保她平安而已,她并不怪她,以罪奴身份入幸者库当职之时,她便明白,这世上,能当面给你甩脸子看的人,尚算是个好人了。   总好过那些当着你的面笑容满面,背后向你cha刀子的人。   殿外有雀儿停在枝上,在黄墙碧瓦之间跳跃,仿佛清歌一般,她抬起头望着窗外那一片竹林疏影,那根竹子已然长高了不少,刻在竹杆上的字想必也升高了不少吧?   ‘衔芳恨、千年怨结,玉骨末应成土。’   这是她刻在竹子上的字。   想起初进宫时,她心底的恨恨不平,此时想起来,却有些好笑,怨得了谁?又能恨谁?   在她看见那小皇帝之时开始,她便知道,她不可以恨他了,父亲被判入狱时,他才十多岁,和她一般大的年纪,民间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尚扯着风筝在山坡上玩耍,他怎么能肩负起那满门的仇怨?   隔了几年,他长大了,父亲终也冤死狱中,她被判入幸者库为奴,再见那小皇帝,便一切都明白了。   他是顾命大臣手里的傀儡,是太皇太后膝下的乖孙儿,是众多宫里人魂牵梦绕的思念对象,但却不是她心目中的皇帝,能承担一切,挑起一切重任的皇帝。   她连怨恨都没地方怨恨去。   来到幸者库一年,她便升至掌事姑姑,凭借的不是别的,而是无情,一个无情的女子,便可无敌,能看清情义下面的假象,因此,月歌不是她的对手,其它人也不会是。   她心中的情义,在父亲死在狱中,卫家七零八落时,已经死了。   她的期盼,在看到当朝皇帝之时,也已经死了。   不应当对人再有不切实际的期盼。   她豪不介意被人看成手伸进钱眼里,只知道死要钱的那种人,也不介意被人在背后咬牙切齿的骂,让人恨得牙直痒痒,这说明,她还有让人值得骂,让人害怕之处!   也知道那些人背后对她的评价,无耻,她不介意无耻,如无耻能让她活下来,活得好好儿的。   这便是在这里生存的法则。   不然在这幸者库,她要怎么样才能生存?   有利益让人可图,才有人将你看高一线,不会将你踩在脚下,在很小的时侯,父亲被关进狱中之中,她便懂了。   所以,选秀之事才一开始,她便看到了巨大的利益,小皇帝虽则不是个好皇帝,但他却有一幅好皮相,有一个涛天的权柄在手里捏着,无论这权柄是实还是虚,到底还是权柄……有的是资本让这女人成堆的地方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些幻想,便可以换来钱财,有了钱财,她才能在这幸者库站得更稳,更牢。   而宫外需要她资助的人,才会活得更好。   皇帝的喜好,平日里爱去的出去,各地来的秀女谁的容貌出挑些,是些什么家世,这些几句话的事儿,都是钱财的来源。   至于各处疏通,把幸者库的宫女弄成秀女进驻储秀宫,那可是神来之笔。   想到此处,卫珏缓缓地笑了。   到了傍晚,吹过一阵凉风,卫珏这一晚睡得很实,很香,香得她晨早被素玉摇醒,满脸的不耐烦,很有些床气儿。   “怎么了,一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啊!”   “姑姑,姑姑,不好了,下雨了……”素玉道。   “下雨了便下雨了吧,有什么出奇的……”卫珏抬起头来,冷风从窗子吹进,窗外那翠碧的竹叶染得象老坑种翡翠制成。   卫珏忽意识到了什么,倏地抬头,鞋子也没穿就跳了下床,直冲到窗前,窗子咣当一声响,把雨丝砸在她的脸上,她这才醒悟,“下雨了?” 正文 第三章 突如其来的噩耗   “是啊,下雨了……姑姑,这可怎么办才好?”   卫珏在屋子里走了几个来回,“别慌,别慌,她不一定会发病的,这雨不是很大,素玉,你去,去寿清宫悄悄儿地找林嬷嬷,打听一下消息,我去一趟储秀宫……”   卫珏急急地穿起衣服,紧走了几步,就想拉开房门,素玉忙在身后喊:“姑姑,姑姑,您还没穿鞋呢。”   卫珏又急忙回来穿鞋,想了一想,又跑到铜镜前照了一下,昨晚睡相倒好,发髻却是一丝不乱。   她急急忙忙跑到储秀宫门前,原以为会看到储秀宫如临大敌的样子,哪知却风平浪静,宫人们如往常一般来往如梭,扫尘的扫尘,端盆的端盆。   她松了一口气,正巧迎面走来了宫女翠翘,忙迎面走了上去,含笑道:“翠翘,这么一大早的,就出来了啊?”   翠翘奇道:“卫姑姑?您不在幸者库当职,跑来储秀宫干什么?”   卫珏试探道:“昨儿晚上下了雨,储秀宫东面角上铺了新瓦,又重修了门,不知可否漏水?那门可有被吹坏?储秀宫里全是未来小主,如果让人莫名走错了门,进错了房……便不得了了。”   卫珏在幸者库虽能呼风唤雨,但到了储秀宫,便没有人把她当回事儿了,翠翘手里提了蓝子,正急赶着向各位秀女送花,便不耐烦地道:“卫姑姑,没有,储秀宫昨晚上什么事都没有,大家都睡得好好儿的呢,卫姑姑,你担心这些干什么?”   卫珏松了一口气,讪讪地道:“你是知道我的,我这xing子,便是咸吃萝卜瞎操心的命。”   和翠翘告辞之后,卫珏原想着混进储秀宫里瞧瞧,但莫名进去,却有些打眼,反倒没事也会惹人注目,思前想后的,便在储秀宫来来回回地绕了几个圈,既没有看到来往的宫女悄悄地低声窃语,也没见到宫女们眼神异样……通常发生这等事儿,这些现象可是都不能避免见到的。   小皇帝的后宫,只有太皇太后当家作主,哪还有以往太祖之时的样子,混乱着呢。   在门外柳树下呆了一柱香的样子,卫珏都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便彻底放下心来,慢慢地往回走。   又想及这一下雨,隔个十天八天也不会再下雨了,到时选秀之时已过了验身阶段,璃珠有没有问题,再不是她一个人的责任,而是内秀府所有参与验身的公公嬷嬷的责任,担责的人越多,事情就越不会被揭穿,那么,她送来的银子才算彻底落进了袋子里了。   几年才得一次选秀,过了这村可就没那店了,只要这一次平平安安度过……她不由合掌,向空中告了一声阿弥陀佛:“银子啊银子,你可别再长翅膀飞走了,我可好不容易才留住你的……”   “呲……”   忽地,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笑声,心中一突,转过身来,大声地道:“是谁,谁在那儿鬼鬼崇崇的?”   假山后边有人!   她刚刚很明显看到青布衫的一角铺在外边,又缩了回去!   她紧张地往假山边走,边走边回想,刚刚可在言语中漏出些什么来没有?   “快点儿出来,再不出来,我可要喊人了啊……来人啊,有人小贼……”卫珏道。   她死死盯着那座假山,隔不了一会儿,假山后一阵悉索,走出来一个小太监,脸上都是笑意:“姐姐,您别喊,您别喊,我不是什么小贼……”   卫珏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翻,见他身上穿的不过是低级的太监服饰,略略松了一口气,又见他模样清俊,面孔陌生,并不是储秀宫里那些公公,一颗心又提了起来,道:“你是哪个宫里的,躲在后面干什么?”   那小太监面露羞腆之色:“这位姑姑,这不,人有三急,我正躲在后边……您就来了,听见您在对天祷告,听得有趣儿,这才笑了出声,打扰姑姑了,也难怪姑姑不识得我,我是文华殿那边的。”   卫珏放下心来,“得了,没什么事了就别乱走。”   小太监一双眉毛笑得弯弯的,很是可喜:“打扰姑姑了,姑姑,小的这便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极认真地道,“姑姑,您的银子,经常长了翅膀飞走?”   卫珏怒道:“你管这么多干什么,还不快去当差?”   小太监便嘀咕:“年纪也不大,这么贪财……”   卫珏恼从心来,“滚,再不滚,看我不拿老大的棒子揍你!”   小太监吐了吐舌头,向她做了一个鬼脸,便一撒脚,一溜烟地跑了。   卫珏可不是个莽撞的人,宫里边十多岁的男子,除了那小皇帝,再没有别人,她刚刚脑子一机灵,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所以,把那小太监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和她以往远远看见的那人没有半分相似,这才胆敢怒颜喝斥的。   她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又能博闻强记,只要见过的人,过了一面,便记得清清楚楚,如若不然,她怎么会来幸者库一年,便越过许多资历老的,登上了掌事姑姑的位置?   卫珏便径直回到了幸者库,隔不了一会儿,到寿清宫打探消息的素玉也回来了,告诉她林嬷嬷那儿一切正常,卫珏这才算彻底放下心来,下了一个晚上的雨之后,雨便停了,天气却转凉起来,卫珏倒着实睡了一个好觉。   她是半夜被叫起的。   叫醒之时,屋里灯火通明,一位面孔陌生的嬷嬷站在床前垂着头死盯着她,脸上没有一丝儿表情。   她吓得一下子惊跳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出声,便听那嬷嬷道:“你便是卫氏,快点起来,太皇太后要见你。”   卫珏见这阵势,心慌了阵,倒是镇定起来,心底明白,到底是事发了,她一面心念急转,想着应对之策,一边含笑道:“嬷嬷,您稍等一会儿,既是去见太皇太后,怎么能不收拾齐整些才过去?”   她这是试探的意思,可让她失望的是,这嬷嬷没有接她的话,更没有出言讥讽,脸色还是平静得死板。   到底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这般的训练有素?   卫珏心底一沉。 正文 第四章 诡辩   太皇太后身边的人,她资格不够,只来得及攀上慈宁宫一位小六品的女官儿,这位嬷嬷,她未见过。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倒没有什么稀奇的,璃珠既使出了事,她也有办法对答,在送她选秀的那一日开始,她便想着办法脱身了。   她慢慢地梳好头发,穿好衣服,只想多拖延些时间,可那几位嬷嬷并不相催,只拿冰凉的眼神朝她静静地望着,弄得她也没有意思起来,只得加快了动作。   卫珏跟着这些嬷嬷一路前行,她穿的是平常的鞋子,但跟着这些穿厚底盆花鞋的嬷嬷走,却差点儿跟不上。   但她走近这她从来不曾接触过的慈宁宫中堂,看见这冰裂纹,步步锦的门窗,雕着精细花纹的玉石板地面,盘着金龙的龙柱之时,心底便有些恐慌了。   前边的珠玉垂帘之下,帘后的身影若影若现。   面前放着团锦的跪垫,卫珏还想着跪与不跪的时侯,便听见帘后一声冰冷喝斥,“还不跪下?”   卫珏腿一软,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垫子上。   “起帘……”   她听到前边的帘子哗哗作响,穿过金制帘钩两边分开。   两道视线从头顶处直扫了下来。   不,不止两道。   上边坐着的人没有说话,大殿里只有静静的喘息声,厚重的沉默让卫珏屏住了呼吸,想好的千般应对之法,竟是一个都说不出来。   “你就是卫珏?”柔和而略带着些苍老的女声响起。   “奴婢便是卫珏。”   “你是幸者库掌事姑姑?”   “奴婢是的……”   几句之后,又是沉默,让人气都喘不过来的沉默,让卫珏想好的满腹的托辞辩解只能乱在肚子里。   而此时,从太皇太后侧边扫过来的两道凌利视线更为利冷,她能感觉到那两道视线穿透进衣服,从头到脚地刮着她的皮肤,仿佛将她摆在砧板上审视切割。   卫珏不敢抬头,却感觉如坐针毡,藏在袖子底下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你且抬起头来,看看左边,这一位是谁。”太皇太后的声音响起。   卫珏缓缓抬头,看清了矮榻前垂落的帐纱,螺钿彩漆床脚旁边明黄色的锦袍,以及那穿着厚底龙纹的靴子,修长的腿在锦袍里若隐若现,可看得见虬劲的大腿肌肉衬出锦衣,充满力量。   这便是那小皇帝?   卫珏平日里只远远地见过这小皇帝,她看见的,只是帷帘低垂之下那张清俊的脸,每一次,脸孔都隐藏在一堆锦衣之中,遥远而漠然,她没有想到,这样近距离地看到他,既使看到的只是一双腿,便让她感觉到了无形的压迫。   她缓缓转过脸去,望向左边,有宫婢上前,拉起那被堵着嘴反剪了双手跪在地上的人的头发,露出那张涕泪交加的脸,卫珏一颗心便开始往下沉,浑身冰凉。   林嬷嬷,这是林嬷嬷,是她在寿清宫的同谋。   几日之前,素玉还向她打听过消息,那么今日之事,早在几日之前,便开始调查了,她打听不到任何消息,全因为消息已被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这雷霆一击,等的就是她?可笑她自以为能掌控一切,在这些人的眼底,不过是蝼蚁的可笑表演罢了。   “你可认识她?”站在一旁的苏嬷嬷沉声问道。   卫珏定了定神:“认识,林嬷嬷时常到幸者库调配人手,奴婢和她打过交道。”   “如此说来,她传递的那些小道消息,全传到你的耳朵里去了?”苏嬷嬷道。   “奴婢也会偶尔和她说说话,但谈论的全都是幸者库日常调配劳作之事,又比如说哪位宫婢手脚勤快,针织功夫好之类,嬷嬷如果说是这些小道消息,林嬷嬷的确和我说了不少。”卫珏低声道。   倏地,一声男子的低笑从矮榻边传来,传至卫珏的耳里,如金石相击,无端端竟让她一阵耳鸣,原本慎定如昔的心便是一慌。   太皇太后便道:“皇帝,你也感觉这奴婢口齿着实伶俐得紧吧?”   男子清朗的声音道:“皇奶奶,您说得没错。”   这是卫珏首次听见他的声音,好听得如天上的奏乐,如轻轻敲着的云板,一声声直敲进人的心房。   声音再好听,他就是那站在云端的人,从天上俯视,从嘴唇里吐出来的只言半语,能断人生死,而她,便处于这生死边缘。   她心底一颤,紧接着便心底冷笑,知道这锦衣玉颜之下藏着的冰冷酷然,她不能犯错,一步都不能,因为她知道,犯错,便等于丢失性命。   “她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呢……真是个倔强孩子,xing子倔强,嘴也倔强……”太皇太后慢慢饮着茶,缓缓地笑了,“把她叫上来吧。”   “是。”   耳边纷踏的脚步声一声声远去,又一声声传了进来,有人站在了卫珏的身边,紧接着,跪在了锦垫上,女子的声音有些哆嗦,衣服索索地抖动。   “禀太皇太后,皇上,奴婢所说的全是真的,卫珏她藐视皇室,大逆不道,更是暗中传递选透消息,谋夺钱财,操纵选秀,暗中造假作册,伙同林嬷嬷等,把没有资格的宫女弄成秀女,混入选秀之中,奴婢没有说慌,这一切都是真的……”   女子的声音传进卫珏耳里,让卫珏浑身瘫软,她知道,一切都完了,全都完了,素玉,素玉竟也早就背叛了她,她千防万防,还是遭人背叛,果然,大难当头,各自飞,她一年来的筹谋盘算,在这两个至尊至贵人的眼底,竟全都是笑话。   卫珏只觉耳内嗡嗡作响,全身僵硬,几乎听不到头顶耳边传来的声音。   “你倒是说说,她还说了些什么?”太皇太后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含着隐隐的雷霆之势。   “她还说,还说当今皇帝,不过是个儿皇帝……”素玉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磕头,“奴婢有劝阻她的,可她不听,她说皇帝连忠心的臣子都不能护住,又怎么能护得住自己的妃嫔……还说日后皇宫里死的人会越来越多……这些大逆不道之话,都是她说的,都是她……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正文 第五章 大逆不道   孝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听到这些话,仍不能忍住那直冲入脑的怒气,她啪地一声把手里的茶杯放下,“这些,都是你说的?”   俗话说得好,哀莫大于心死,恐惧到了头,反而无所谓起来,卫珏缓缓抬起头来,脸色苍白,嘴角却浮起一丝笑意来:“太皇太后,这都是奴婢说的,但是,奴婢所说,不过陈述事实而已……何来大逆不道,何来污蔑皇族?”   殿里面瞬间沉默了下来,殿中有数十名宫女太监,竟全都屏息静气,不闻半分儿声息。   四周围的雕龙柱张牙舞爪,似要从龙柱上飞腾而下,将卫珏撕成碎片。   这沉滞的空气当中,孝庄忽地哈哈笑了出来,笑声中有压抑不住的怒气,“好,你倒是说说,何谓陈述事实?”   卫珏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着,心底仿佛有团火在燃烧,她想起了父亲在狱中的五年,腿被打断,骨头上长满了蛆虫,可他依旧每日坐朝乾清宫方向,深信皇帝不会抛弃他,会让他沉冤得雪,可他什么都没有等到,只等到全家抄没,身首异处的下场。   她抬起头,定定地直视上边一坐一站的两位世间主宰,“奴婢哪有说错,选秀之日开始,便是各位顾命大臣从朝堂争斗到后宫的延续,这样的争斗,在朝堂之上,便已使许多官员卷进其中,几年之内,死的人成千上万,来到后宫,会更为激烈,皇上顾得了朝政,便顾不了后宫,皇上不是圣人,不能护住所有的臣子,自然,不能护得了所有后宫的妃嫔……”卫珏越说,便越觉胸口那团火正熊熊地燃烧着,要把她全身都要烧着,她知道,说了这番话之后,她怕是要步父亲的后尘了,她谨慎了许多年,小心翼翼做人,做了许多年,终于还是要走这一步。   她的骨子里,其实流着的,是和父亲一样的血。   “这儿皇帝之称,也算不上污蔑皇族?”皇帝的声音低沉平和,听不出喜怒。   卫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的那股火忽地熄灭:“皇上是个至孝之人,是太后的好儿子,太皇太后的好孙子,在朝堂上……又要平衡朝局……儿皇帝,自是恭顺温和之意……”   卫珏知道今日不能善了,但听到皇帝的声音之时开始,不知道怎么了,她心底求生之念顿起,辩解之中竟添了些自己也没有察觉的肯求。   “好利一张嘴……”孝庄笑了起来,“依照你的说辞,你在贿赂选秀掌事之人,在册子上造假,也是情有可源?”   求生之念一甘生起,便不可抑止地疯长了起来,卫珏低声道:“太皇太后明鉴,奴婢在选秀之上并没有作假,依照娘娘在宫里颁布的选秀懿旨,从宫人中挑选几位容貌出挑,德行兼备之人参与选秀之列,懿旨上并没有说过,幸者库宫人不得入选,也没规定有缘罪奴不能参选,奴婢只是消息比平常宫人灵通一些,但这选秀,哪一位进宫之前不会四处打探,不会使银子疏通,奴婢所做,不过是人之常情而已……”   卫珏正说得顺畅,又听到了皇帝一声轻咳,便有宫人递了茶水在他手里,他揭开茶杯,饮了一口,茶杯与杯盖敲得叮地一声响,竟让卫珏一时失神起来。   “这么说来,你便没犯什么错了?”孝庄道。   只要璃珠没有发病,就什么错处儿都抓不到,卫珏心底一片清凉,抬起头来,“奴婢犯了私下多嘴,妄论朝政之错,奴婢该死。”   “好一个清描淡写的妄论朝政之错!”孝庄嘿嘿笑了起来,“哀家倒是从来没见过这等煮不乱砸不坏的铜豌豆。”   卫珏心底刚刚升起的希望又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还没来得及想得清楚明白,便听见太皇太后道:“苏末儿,你便给她讲讲,她送进储秀宫的那位璃珠,是怎么回事……”   卫珏原本直直地坐在锦垫之上,听了这话,腰一下子塌陷下去。   苏嬷嬷平板的语音响起:“说起来,皇上首次选秀,倒是开了历代皇帝先秀从未开过的先例,那名叫璃珠的秀女,半夜起身,被雨声惊醒,居然一路摸着,摸到了乾清宫来,站在乾清宫的门前念诗,边念边舞,还直唤着皇上小名儿,唤的那是深情不寿……”   听到这里,孝庄的话语之中竟带了些笑意:“这倒是的,那一个晚上,乾清宫倒象是搭了戏台子一般的热闹,那秀女穿白色衣服,半夜里看过去,倒真有些象白蛇传里的白娘子……”   苏嬷嬷道:“娘娘说得不错,乾清宫哪曾发生过这等奇事儿?”   孝庄道:“皇帝选秀,哀家原本就知道定有一些屑小之辈会从中谋夺利益,但万万没有想到,竟有人如此胆大包天,把这样的女子送至皇帝身边!”   康熙垂了头去,看着卫珏垂着头趴伏在锦垫上,侧脸白得象玉一般,长长的眼睫毛盖住了眼眸,一点儿情绪都不见,他轻声问道:“卫氏,你真是没把选秀之事当回事!”   他的声音轻轻的,夹杂着雷霆万均般的怒意。   卫珏更深地垂头下去,“奴婢有罪。”   孝庄道:“皇帝,让苏末儿说完再说,这听故事么,要听个有头有尾才好。”   苏嬷嬷语气虽然平静,但说起事来却条理清楚,声情并貌,所说种种,殿内诸人也是第一次听到,听她说时,殿里便有极细的喘息声响起,有人呲地一声笑了出来,又忙捂住了嘴。   卫珏循着那笑声看过去,便看清皇帝身边站着的那眉毛弯弯,模样可喜的小太监。   她恍然大悟,原来是他?他是皇帝的贴身侍卫,护卫的人是皇帝,那一日在假山后头藏着的,便不止是他了?   皇帝早把她的一言一行看在眼底。   卫珏额头冒出冷汗来,背心也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她这才知道,她所有的托辞狡辩,看在上位者的眼里,是多么的可笑,简直可笑之极。 正文 第六章 挣扎   早在来到这里之前,她已经被定了罪,她便是那网中之鱼,任凭怎么垂死挣扎,也挣扎不脱。   苏嬷嬷说完,孝庄道:“卫氏,你还有何话可说?”   卫珏彻底地死心,反倒平静了下来:“奴婢无话可话,奴婢贪图钱财,被油蒙了心,四处钻营,犯下如此大错,请太皇太后责罚,请皇上处罚。”   孝庄缓缓地笑了,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儿,她脸色苍白,趴伏在地面之上,背却是僵直地挺着的,手指捏得发白,这真是个犟脾气的人儿,不过不要紧,再犟脾气的人,她都能把她**好了,她慢吞吞地问:“皇帝,您说呢?”   康熙笑了笑:“依孙儿看,她犯的不是什么大错,不过是挑错了人进了储秀宫而已,再者,选秀乃是喜事,可不能还没开始,就将这宫里宫外染沾上些血腥味儿,这样罢,除去她掌事姑姑一值,还是发配原处当值罢。”   孝庄侧过头去,语气柔和:“皇帝,这样的惩罚是不是太过轻了?”   康熙垂了眼,恭敬地道:“皇祖母,儿皇帝么,是当恭顺温和一些的。”   殿内连些微一点的呼吸声都没有了,卫珏只觉那声音一传进耳里,脚底便有股凉气从脚心升起,直扩到全身,雕金汇玉的屋梁仿佛要从上而下的压至,将她碾压得粉碎。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好听,可没有半分的感情,只有冷入骨子内的凉意。   她却明白,他的处罚,实则让她生不如死,她在幸者库得罪了太多的人了,剥去她掌事姑姑的权柄,她在幸者库便可任人欺压,那些人,那些以往只敢在背地里辱骂她的,便如得了赦免之令,她回到那处,便如回到狼窝。   这等杀人不见血的方法,可以让她每日活在恐慌之中,每日在猜疑中度过,甚至看到别人的眼神,都会惊慌失措。   卫珏缓缓抬起头来,直起了身子,趴伏于锦垫,行了大礼:“多谢皇上恩典,没要了奴婢的小命,奴婢领旨谢恩。”   孝庄挥了挥手,“下去吧。”   卫珏缓缓站起身来,脚底下虽然麻软不堪,却竭力地站稳了身子,放松了脸皮,后退几步,这才转身,朝殿外走去。   孝庄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后,眼底不由露了丝欣赏,把手里的茶杯放下,“皇帝,这是个明白人,知道你没有要她的性命,也没有饶了她,她回到幸者库,会遇到什么,但一瞬间便已经定下了心神,要争斗下去……她心底是慌的,走出去的时侯,却让人丝豪瞧不出来败绩,她回去,说不定倒真能厮杀出一番新的天地……”   康熙眼底没有半分儿情绪:“她不是叫朕儿皇帝么,便让她也尝尝,这做人孙子,儿子的滋味。”   孝庄叹了口气,眼底泛起些微的怜悯,伸手过去,拍了拍康熙的手背:“皇帝,这倒是个说实话的人,这么些年,我们是怎么过来的,祖奶奶是怎么过来的,你都知道,我心底也明白,这看起来光鲜的表面,我们和着眼泪往肚子流,可这样的日子,我们还得过下去。”   康熙反握住她的手,从她干燥的掌心吸取温暖:“孙儿都明白,祖奶奶。”   “这个女人么,不是厉害么?内务府那边,也该治治了,那些个人,手伸得真长,还真把咱们这一家子当成了孤儿寡母了不成?哀家倒是希望,她能搅起一池混水!”   “祖奶奶,您说的是内务府大总管?”   “他们把咱们皇家当成瞎子的眼睛,把皇家的东西当成他自家的东西,这一次,咱们便要一次清理干净!”   康熙眼底一下子冒出冷冽光芒,脸上神情坚毅:“您说得没错,他们的手,早已伸到朕的后宫来了,内务府和护卫统领连成一气,幸者库既归属内务府统管,这一次……”   孝庄赞赏地点了点头:“所以,这卫珏么,要好好儿地让她活着,她得罪的人太多,放她回去,等于放进了狼窝里,但此女手段不拘一格,只要他们撕咬了起来,我们便有了机会了。”   康熙脸沉若冰,抬起头来,殿内的灯光撒在他的侧脸之上,使他的脸铺上了一层柔光,更显得他俊眉修目,神情冰冷:“祖奶奶,您说得没错。”   “这次选秀,有祖奶奶看着,替你选些好的出来,祖奶奶只想给你找些伴儿,伴着你,懂你的,和你成为一家人,让你过得没那么幸苦,祖奶奶老了,总得有个人陪着你。”   康熙心底有股暖流滑过,“皇祖母……”   他伏下了身子,趴在孝庄的膝盖上,就象小时侯一样,八岁之时,头一次坐上龙椅,回朝之后,他就这样趴在她的膝盖上,把慌乱的心平静下来,这么一来,下一次就能再次鼓起了勇气坐上去了。   孝庄看着他的侧脸,心底泛起股酸意,他八岁登基,她知道他过的是什么日子,他早早地便把磨灭童稚,身上只剩下了责任,在旁人眼里,他是至尊至贵的皇帝,但她知道,那个位置,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便是一张布满针刺的毡子,这皇宫,是她的战场,何尝不是他的?   这个战场,可没有老幼之分,更不会有人同情怜悯。   “可没曾想,倒是什么人都冒了出来了,祖奶奶期望,你能找到你心仪的,能替你管着这后宫,别让那些人的手伸那么长……”   孝庄说着说着,便有些困倦了,眼睛微微闭了起来,殿里的灯光透过雕空背椅打在她的头上,将她的翡翠福寿簪映得绿莹莹的,衬出她花白的头发,脖颈处的层层皱纹,刺得康熙的眼一阵阵发热,他抬起头来,把那股热意直bi进腹里,眼睛渐渐清明锐利,他伸手取了背椅上挂着的寿字锦被,给她盖在身上,慢慢走出了寿清宫。   。。。。。。   卫珏再回到幸者库时,是被两名嬷嬷押着回来的,她垂头跪在院子里,在幸者库奴婢们的目光注视之下,听着内务府大总管李德贵宣布:“皇恩浩荡,你们掌事姑姑卫氏,因结党私营,私自操纵选秀,被皇上查觉,免了掌事之职,皇上仁慈,并未处罚于她,只发放她回幸者库为奴,可记住了,她不再是你们的掌事姑姑,不过是幸者库罪奴而已,和你们一样的人!” 正文 第七章 恨意   四周围围着瞧热闹的宫女发出嗡嗡的议论之声,有人低声窃笑,有人则拿冷漠的目光盯着。   李德贵道:“还有一件事儿,要跟大家说得清楚,从此之后,月歌便是你们新的掌事姑姑了,以后有什么人事调动安排,你们便要听她的。”   卫珏心底一惊,却没有抬起头来,反倒把头垂得更低了。   这是她早已想到的情形,只是无论谁做了掌事姑姑,都没有月歌对她的恨那么的浓烈。   月歌用来贿赂她,花在选秀上的银钱已被扣了下来,她人财两空,再加上两人之前的恩怨,卫珏相信,月歌会把所有的失望全报复在她身上。   月歌从队列之人走了出来,脸色不惊不喜,语调同情,“卫姑姑,啊,不,现在不能称姑姑了,要叫您一声卫珏姑娘,这可怎么是好,您原是高高在上的姑姑,用不着亲自动手做事,只指派别人就好了,您瞧瞧您这双小手,葱白粉嫩的,连怎么扫帚都忘了吧?恰好秋天来了,幸者库树木极多,落叶怎么扫都扫不完,从今日起,你便从事这除草之工吧……”她回头朝李德贵行了半礼,“李公公,奴婢这么安排,您可满意?”   李德贵点了点头,垂了头,整理衣袖,“您是掌事姑姑,这些小事,便不用向上禀报了。”   月歌点了点头,两道目光扫在卫珏脸上,如秋风刮过。   可她没有看见卫珏半分的惊慌颓然,只见她恭恭敬敬地行礼,“多谢月姑姑提点,奴婢定会将地面清扫得一尘不染。”   她抬起头来,直视月歌,眼底一片冰凉,竟让月歌有一瞬的失措,一个幸者库的罪奴,刚刚才在皇上那儿领了罪回来,有什么持仗,连一点害怕之色都没有?   月歌恨恨地想。   可在那一片冰凉的目光之下,她竟是不能再出声留难卫珏,满腹的阴损点子被封在了脑里,眼睁睁地看着她拾起倒地的扫帚,慢吞吞地沿青石板路头而去。   不要紧,咱们慢慢来。   月歌怔了半晌,满腹的怒气没处发,朝周围围着看热闹的人道:“都围着干什么?不用干活了么?”   宫婢们这才四散而去。   扫到半夜,卫珏都没能把地上的树叶扫完,这里扫了,那里又冒出一些来,往往她一转背,便有人将树叶重撒在了道路上,卫珏闷不出声,不紧也不慢地清扫,仿佛没有看见有人捣鬼。   到了夜深人静之时,四周围屋宇都被黑暗笼罩,卫珏这才停了下来,拄着扫帚休息,她才刚刚站定,便有人从黑暗处冲了出来,“卫氏,你干什么?这地上还有这么多落叶没扫,就想休息么?”   来的人有两位,一个沉默,一个不停地斥责,不停斥责的那位,容颜俏丽,嘴唇却薄,下额极尖,一幅伶牙利齿的尖酸刻薄的模样,这是翠蝶,以往跟着卫珏,也曾充作她的喉舌。   另一位却是梅竹,只是望着她,表情似怜悯,又似鄙夷。   卫珏一声不出,只把地上无端端冒出来的落叶又重扫起。   翠蝶见她不出声,却是冷冷一笑,慢悠悠地走到那堆扫好的落叶面前,拿脚一踢,那堆落叶就四散开来,她笑道:“卫氏,您瞧瞧,地上又有叶子了,还不快清扫干净?”   梅竹袖手一旁,只拿冷冷的目光朝她望着。   卫珏缓缓地放下了手里的扫帚,直盯盯地盯着两人,向前走了两步,两人吓了一跳,只觉她的目光在月光之下清冷莫名,不由后退一步,翠蝶声音拔高:“卫氏,你干什么,想作反么?你别忘了,你不再是掌事姑姑,是幸者库最低等的奴婢!这可是你惯常的手段,你不是喜欢罚人扫地么?姑姑说了,要让你将所有惩罚全受一遍,还有倒夜香,挑水,刷马桶等等,等着你呢!”   她满脸的得意嚣张。   梅竹也道:“是啊,卫氏,你看看你,月姑姑尚且念着旧情,要你做的,全都是咱们日常之事,虽有些幸苦,但你已不是掌事姑姑,幸苦一些,不是应当的吗?“   卫珏忽尔一笑,垂下了头,慢吞吞地整理着衣服袖口,慢悠悠地道:“梅竹姑娘,去告诉你的表姐,我有事请教。”   梅竹一愕,脸上露出震惊之色来,心道她怎么会知道她与月歌的关系?她心底疑惑不定,抬眼朝卫珏望去,却见月光底下,她的眼眸之中,竟能照得清自己的影子,她心底一跳,冷声道:“月姑姑忙着呢,哪有时间来看你?”   翠蝶转过头去,望定梅竹:“梅竹,月姑姑是你的表姐?你可是有缘入罪的罪奴,月姑姑是世袭包衣,你们俩……”   她眼睛珠子直转。   这原本就是个秘密,月歌不想给人知道,世袭包衣还有可能备列后妃,但如果与罪奴扯上关系,那便半分机会都没有了。   梅竹与月歌原就是远房亲戚,没有人知道这层关系,翠蝶知道了这个消息,哪有不四周围乱传的,如果梅竹恨得牙直痒痒,恨不得当场拿针缝了翠蝶的嘴。   此时,卫珏又慢吞吞叹了一口气,道:“翠蝶,和这扫落叶相比,我嘴里边有趣儿的事多着呢,不知道你想不想听?要不,咱们休息一会儿,我给你说道说道?”   翠蝶眼珠子转得更加厉害了,她是知道的,这卫珏虽出身幸者库,但往来各宫之间,最为擅长的,便是贩卖消息,她的心里,的确是藏了不少事儿,这些事,能换来大把的银子。   宫里头和外边一样,银子,能办许多事儿。   卫珏把翠蝶的表情看在眼底,紧接着又叹了一口气:“翠蝶,你既不愿意知道,那便算了,我还是去清扫落叶吧。”   翠蝶一把拉住卫珏的手,脸上挂了丝笑意,“姑姑……”   “我已经不是姑姑了……”   “卫氏……你扫了这么久,也累了,活儿是干不完的……”   梅竹急了,一把拦住了翠蝶,“你干什么?不听姑姑的吩咐了么?姑姑叫她清扫落叶,可不是要你和她闲聊的。” 正文 第八章 挑拨   翠蝶有些迟疑。   卫珏伸出手去,对着月光端详自己的手指,仿佛那手指长得极好看一般,慢悠悠地道:“翠蝶,你来这里的时日比梅竹长吧,以往是我的副手,跟着我,也捞了不少好处,可眼看着,梅竹后来居上,你想不想知道原因?”   卫珏的话不含一丝火星儿,但话里话外全是挑拨,梅竹急道:“翠蝶,你别听她的!”   翠蝶此时已然火冲脑顶,哪里还听得进梅竹的话,怒气冲冲地道:“梅竹,咱们都是替月姑姑办事,没分什么你大我小的,怎么,我稍微做点主,都不成了么?”   梅竹哪里想到,原本进行得好好儿的事……她们领了月歌的命令,想方设法让卫珏多受点儿苦,三言两语的,翠蝶已然反了,反倒和自己别起了苗头来?   她看到翠蝶满脸讨好笑容拉着卫珏,心叫不妙,这卫珏说不定真抓了姑姑什么把柄,要通过翠蝶的嘴往外传?她一跺脚,拔脚就往月姑姑住处跑去。   卫珏斜着眼看着梅竹往远处跑,轻声道:“我一开始便说了,要你去叫你家表姐,你就是不去,可临到头了,可不还是去了?”   她微微地笑了,笑容在月光下一片清冷,如盛开的昙花,有蛊惑人心的力量,看得翠蝶一怔,恍了恍神,拉住了卫珏的袖口:“姑姑,不,卫姑娘,您倒是说说,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的?”   卫珏拂开翠蝶的手,又是一笑,抬起头来望她:“翠蝶,咱们在这幸者库,都是无依无靠之人,所依仗的,不过是消息灵通这四个字,你也知道,凭借这四个字,你跟着我也吃喝了不少好的,我做不成掌事姑姑了,往后的日子,这消息灵通也办不到了……”   翠蝶心底一沉,脸色一变:“卫珏,你这是不愿意告诉我?”   卫珏叹道:“反正那些消息在我这儿,只能发霉发乱,告诉你也无防,但是,你拿什么来交换?”   翠蝶语气讥讽:“卫珏,你还指望着我拿东西来换?你真以为你还是掌事姑姑?想着我没办法收拾你么?”   卫珏恍若没听见她的话一般,自顾自地整理着散乱的鬓发:“我把梅竹调开,原就想着我们俩以前的情份,想给你一个机会的,要知道在这幸者库里边,光会耍嘴巴皮子,可什么用处都没有。”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来,脸上笑意全无,目光冷冷望定翠蝶,和着满身披就的月光,整个人冰雕玉就,竟让翠蝶遍体生寒。   “你,你,你……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看梅竹的架势就知道,你来得比她久,她也敢训斥于你,往后你的日子会怎么样,你难道真没想过?”卫珏凉凉地道,眼角却有丝笑意,似蛊惑,又似哄诱,“如果你知道她们一些事,那可就不同了,有些事么,永远都会是人心底的一根刺,你一拨动,就会刺得人心中发痛,你知道我为何能坐实这掌事姑姑的位置?不就因为捏住了某些人心底的痛?”   翠蝶的心已全被卫珏的话语牵系住,心底的贪婪无可抑止的生长,她原本就是一个极善妒又眼高于顶之人,看不得别人的好,卫珏所述,正说到了她的心坎之上,凭什么一个初进幸者库的罪奴梅竹便可以骑在她的头上?   就因为她表姐是掌事姑姑?   如果她知道了这些东西,说不定假以时日,掌事姑姑的位置,也能换一换!   “姑姑要我拿什么来换?”翠蝶低声道。   “嘘……”卫珏道,“这是我们俩个人的秘密,知道的人多了,便不值钱了,我现在已落得如此田地,你说说,你能拿什么跟我换?”   她一双眼睛,微微地狭着,显得既狡猾又带着些妖媚,翠蝶忽然间便明白了,点了点头:“姑姑,我明白,日后月姑姑有什么消息,我定会通知你。”   卫珏笑道:“您还是别唤我姑姑,我早已不是掌事姑姑了。”   翠蝶的语气增了些谄媚:“姑姑,在奴婢的心底,您永远都是我的姑姑。”又拾起跌落地上的扫帚,“姑姑,我帮您扫。”   卫珏微微一笑,没有阻止,只是道:“这是咱们私底下,在月姑姑面前,你懂得怎么做啦?”   “懂的,懂的。”翠蝶一叠声地道。   月歌被梅竹领着,急匆匆地赶来之时,看到的便是卫珏拿着扫把,在仔仔细细地清扫地上的落叶,而翠蝶便在一旁站着,不停喝斥:“快点儿扫,这儿还没干净呢。”   见月歌赶到,翠蝶忙上前禀报,满脸讨好:“月姑姑,奴婢正加紧督促她扫落叶呢,她想拿些话来诋毁姑姑,我哪能让她如愿?”   梅竹气道:“我刚刚还看见你拉了她的手!”   翠蝶道:“梅竹,你胡说什么?我对姑姑忠心耿耿,又岂是那等见利忘义之人?是你自己慌了,听她说及表姐表妹之事,便急急地跑了回去!”她又向月歌恭敬行礼,“姑姑,您且放心,此事就算乱在我的肚子里,我也不会周围乱说的。”   梅竹原就不善言辞,被她噼里叭拉这么一说,目瞪口呆,连连道:“你们明明私下里……”   翠蝶道:“私下里做什么?你是姑姑的表妹,便要替姑姑着想,哪能依仗着姑姑的权势,胡乱冤枉人呢?”   梅竹还待再说,月歌一摆手,冷声道:“别说了,是你太过大惊小怪了!”她缓缓把头转向扫着落叶的卫珏,“谅她一个罪奴,在我手心里拽着,也跑不到哪里去。”   卫珏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说话一般,只是仔仔细细地把落叶扫起,倒进萝框里面。   她披着一身清冷的月光,眼眸半闭半合,表情温顺,对着那框落叶,象是对着她的祖宗,那表情,虔诚之极,但卫珏越是这样,越让月歌心底总感觉没底,一见到她,就感觉心底没底,心底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咬着。 正文 第九章 要胁   这个祸害,一定得除了去才行,她心底想,不能让她老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晃得她心底直发慌,仿佛这幸者库还在她手里操纵着,而她,依旧是屡败于她手下的败将。   一看到她,就让她想起以往在她脚下趴着,对着她腆颜巴结的模样,心底就一阵不舒服之极。   月歌吸了口气,慢慢地道:“卫氏,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么?”   卫珏把装着树叶的箩筐放下,缓步走至她的身前,抬起头来,恭恭敬敬地行礼:“月姑姑,奴婢知道,奴婢现在是在您手心里捏着,不敢有所不敬,所以,奴婢自重回幸者库,便一直在想……”   月歌见她表情认真,神态诚恳,心底未免得意,慢慢地答:“想什么?”   “一直在想,月姑姑放在奴婢这里被收缴上去的银钱,被内务府的人当成奴婢来历不明的资产,奴婢什么时侯向内务府总管说明说明,替姑姑要了回来?”卫珏缓缓地答。   月歌心底一惊,抬起头来,便落进卫珏那一双冰冷清凉的眼眸当中,竟是遍体生凉,她在要胁她,明目张胆地要胁她,不错,操纵选秀之事,她也参与了……差点儿参与……如果大家撕破了脸皮,她这姑姑的位置屁股还没坐热,便又得挪着窝儿!   “你……”月歌伸出尖尖的手指,直指着她的面门,嘴唇却在哆嗦。   卫珏举起手掌,缓缓上前,拨开了月歌指在她面门的手指,脸上笑容如鲜花绽放,“当然,姑姑掌事还不到五个时辰,我们到底姐妹一场,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总念着些旧情,做不出那么过份的事来,只不过……”她反手一握,握住了月歌的手,“月姑姑,会不会也顾着旧时情义呢?”   月歌只觉她的手冰凉柔滑,被她握着,竟似被铁钳子夹着,冰凉透骨,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可那笑意却如冬日极寒之处的冰渣子,略一接触,便冰冷刺骨。   月歌想夺回那只手来,却不能得,她看清了她含笑的眼中露出的如岩石般的坚定,她知道,卫珏说得出做得到,她一向都是这么一个人,她拼不起她的不顾一切,她说得对,掌事姑姑这个位置,她屁股还没坐热呢。   她勉强扯了扯嘴角,也笑了:“卫珏,你说什么呢,咱们姐妹俩之间,还有什么不能商量的?”   卫珏松开了她的手,倒笑得有几分真诚:“这便好了么……我跟姑姑说的话,就是这些了,今儿也夜了,这树叶么,还用得着扫么?”   “不用,不用。”月歌看着她的笑脸,恨得牙直痒痒,“明儿再扫吧,不,明儿么,我替你换个轻松点的活?”   卫珏慢吞吞地低头,整理袖口,“奴婢倒是觉着,这活挺轻松的,姑姑新上任不久,众人都盯着姑姑呢,李公公才下了命令,姑姑就阳奉阴为,这可不好,可不能因为我,而落得个徇私的罪名!”   月歌满嘴的苦水直往肚子里咽,恨不得撕碎卫珏那张如芙蓉般笑着的脸,“妹妹真是善解人意,懂得替我着想。”   梅竹与翠蝶站在不远处等着,见这一眨眼的功夫,卫珏和月歌竟然有说有笑起来,两人皆莫名所以,又听月歌唤道:“来人,送卫珏姑娘回房。”   两人对望了一眼,梅竹先行一步,走到月歌面前:“姑姑,您是说,送她?”   月歌道:“卫珏姑娘新搬了房子,总有些箱子包袱要搬的,你便帮她搬了过去吧。”   梅竹看了看月歌,又看了看正整理衣服袖子的卫珏,竟有一时间的恍惚,仿佛卫珏又成了那身穿织锦背卦,位列高人一等的姑姑,而月歌,还只是她手下的奴婢而已,而明明,月歌才是姑姑,穿的也是掌事姑姑的服饰啊?   她还没能想得明白,翠蝶倒比她机灵许多,急步上前,扶住了卫珏:“卫姑……娘,来,我送您回去。”   卫珏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我自己不会走路么?”   翠蝶脸上不自觉带了几分谄媚:“卫姑娘,虽换了住处,搬进几十人住的通房,但您放心,有月姑姑照应着,我定会给您挑着好位置的,既靠着窗,宽敞明亮,又通风。”   月歌嘴里的苦意变成怒火直冲到脑门边,瞧她们那样子,她这个姑姑,还是姑姑么?   不行,得加快行动才行。   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梅竹终于看出了不对,走到月歌身边,低声道:“表姐,这是怎么了?您就任由这翠蝶巴结着卫氏?这幸者库,到底您是掌事姑姑,还是她是?”   月歌从牙缝里憋出些声音来,看着卫珏与翠蝶越走越远的身影,轻声地道:“她还没弄明白自己的处境呢,倒真以为她手里捏的那些个东西能耐得了我何?”   梅竹道:“姑姑,她手里真有东西……?”她看月歌气得青筋冒出的样子,劝道,“姑姑,您别生气……”   月歌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笑了,“我生气,我生什么气?和一个快要死的人生气,可不值!”   她的笑容在月光下添了些狰狞,让梅竹生生打了一个冷颤,“姑姑,您是说?”   月歌慢慢地道:“你等着瞧,她蹦哒不了几天了,有人等着要收拾她呢,谁叫她长了一幅好容貌?”   梅竹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心直往头顶冒,黑鸦鸦的树枝摇晃,竟象群魔乱舞,白日里金壁辉煌的宫殿涂上了一层黑墨,竟让她感觉四周围阴冷寂廖,如处炼狱之中。   “走吧,咱们也该休息了。”月歌往前走了几步,却没听到梅竹跟上来,冷声道,“你做什么?”   梅竹加紧脚步跟上,却不敢象以往一样与她并肩,落后一步,跟在她身后。   月光铺撒下来,让地上一片银白,却将树叶的影子投着森森墨色,使得那般的黑白分明,影影带着冰霜之意,让梅竹感觉身上突地凉了起来,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衫,跟着月歌往前走。   …… 正文 第十章 杀机   月歌走进内务府大门,便有小太监迎了上来,脸上带笑:“您是幸者库掌事姑姑吧,请跟我走,总管大人等着您呢。”   月歌知道他是李德贵面前得力的太监小李子,便含笑行了礼,试探着问:“李公公,不知李总管找奴婢前来,可有什么事?”   小李子并不答话,只朝她望了一眼,慢慢地道:“姑姑既是掌管幸者库,连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都不明白了吗?”   小李子的语气嚣张之极,月歌念及他是李德贵贴身侍侯之人,只得忍气吞声,勉强道:“是奴婢孟浪了,多得公公提醒。”   两人一路无话。   月歌被小李子领着,来到了厢房之处,推门走进,便见屋子里早聚了三四个人,有男有女,那男的,竟是皇宫护卫服饰,忙垂了头,避开了他的视线,直直走到李公公面前行礼。   李德贵手里捧了茶碗,见她到来,揭起碗盖喝了一口茶,这才把那茶碗放下,“这屋子里的人,有些你认识,有些你不认识的,你看看,认识的我便不说了,这一位么,是包衣营护卫魏参领。”   月歌抬起头来,便见一位年青男子坐在李德贵的下首,目光阴悒地扫了她一眼,她吓了一跳,看清他青白被酒色熏染的脸,忙垂了头下去,“是。”   “月姑姑,奴婢给您见礼了。”   月歌听到这熟悉的女声,心底剧震,抬起头来,便瞧见了一名女子笑吟吟的朝她望着,一张尖尖的脸,很有几分姿色,可不正是翠蝶?她竟然巴结上了李公公?   仿佛知道她的心声一般,李德贵漫不经心地道:“都是替杂家办事之人,月歌,你便别计较这些了,她虽替杂家办事,但还是归属于你的手下,听你的吩咐办事,你可明白?”   月歌低声道:“奴婢明白!”   李德贵满意地点了点头,她们心底想些什么,他怎么不明白?都想攀上高枝儿,想从摆脱幸者库最底层奴婢的身份!月歌心够狠手够辣,但和那卫珏相比,总缺了些心眼,于他而言,能在手里使得顺手的刀,才是好刀,所以,他以往抬举了卫珏,只可惜卫珏运气不好,又慢慢不太听话了,原本她的贪财,让他可以把她牢牢地拿捏住,哪里知道,这个女人生就一幅如清丽脱俗的面孔,年纪不大,却贪得太不象话,把自己给陪了进去。   不过不要紧,象她这样的奴婢,拼着命往上爬的,幸者库多的是。   卫珏倒下了,他便扶持另外一个。   只要听话就行。   这宫里头么,什么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听话。   再者,就是把人的价值要利用得干干净净。   李德贵把手里的茶碗放下,慢慢地道:“听闻那卫珏依旧不太老实?”   月歌心知翠蝶怕是把幸者库发生之事早就一五一十地禀报给李德贵了,点头恭顺地道:“不错,她拿奴婢以往之事要胁奴婢,使得奴婢束手束脚,奴婢原想着处罚她,让她老老实实,不给公公惹麻烦……”   李德贵没有看她,把玩着手里的斑指,“你以往的事?想进储秀宫当秀女之事?”   月歌惊出一身冷汗,扑通一下跪下了:“是奴婢被猪油蒙了心,生出那等妄想,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李德贵笑了笑,“你有这样的心思,原本平常,这宫里头的人,但凡生得齐头整脸的,哪一位没有那等心思?只可惜,皇帝只有一个,钻营的人却太多,杂家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幸者库的好,你以为皇家选秀那么容易胡弄?别一个弄不好,就丢了小命!”   李德贵阴冷的话语直钻进月歌的耳内,让月歌背部冷汗如浆,却松了一口气,他这是不打算处罚她了?   “是啊,月姑姑,李公公这是为了您好。”翠蝶娇脆的声音响起,一脸的兴灾乐祸。   月歌心底恨极,见翠蝶在李德贵面前能随便cha言,显见着翠蝶早就在替李德贵办事了,卫珏在时,她便把卫珏的消息暗通给李德贵,现在依旧如此,想起她前儿个晚上还对卫珏还伏小做低的模样,心底不由悚然,对李德贵更添了几分害怕。   翠蝶道:“李公公,那卫珏着实可恨,拿些小恩小惠来,尽想着收买人心,还想奴婢受她CAO控,替她办事,她都这样了,还不死心。”   翠蝶盈盈地笑着,眼底清得能映出人的影子。   李德贵道:“你做得好,顺势而为,让她以为她真的把你捏在手心,如此一来,下边的事,咱们就好办了。”   翠蝶道:“公公,您请放心,她以前不知道奴婢的身份,现在依旧不知,她现在落得如此地步,众叛亲离,幸者库旁的人都恨着她呢,没有人帮她,奴婢假作受她引诱,替她办事,她得意还来不及,她哪里还会怀疑?”   李德贵点了点头,转头朝月歌望去,月歌手心发凉,连连道:“公公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婢定当竭尽全力替您办妥。”   李德贵慢悠悠地笑了,他看清了月歌眼底的害怕,翠蝶全心全意的巴结,坐在内务府总管这个位置,如果不能掌控全局,还能落得到什么?   在皇宫里,皇上是皇,是天,而在内务府,他便是她们头顶上那一片天,他叫她们生,她们就得生,让她们死,她们便得死!   他垂了头去,对下首坐着的人道:“魏参领,您瞧瞧,可还满意?”   魏长福眼底冒出一闪而逝的狠利,点了点头,“李公公办事,我放心。”   李德贵心底鄙夷,脸上却不动生色,如果这人不是鳌中堂的包衣奴才,又怎么能当上包衣营参领之职,可笑的是,好不容易当上了一官半职了,居然宵想起宫里头的女人来了,以往卫珏对他还有些用处,因此,他便暗暗准许卫珏对付他,使他好几次在卫珏面前灰头灰脸碰壁,可现在么,卫珏已经没什么用了,又能让她牵涉出朝中那位世家子弟来,再能帮得到鳌中堂,立下大功,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