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
谢珺只觉得四肢无力,她努力想要爬起来,身体却像是被什么重物死死地压着。她的胸腔似乎被什么堵住了,根本喘不过气来。她整个人昏沉地好像被关在了一个密闭的空间里,怎么也逃不出去。
“珺娃!珺娃。”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声粗哑的呼喊。
是谁在喊她?小珺这个称呼,似乎她已经十几年没有听过了。
“小珺!小珺!”
这么温柔的轻呼,温柔地让谢珺想哭。
谢珺整个人浑浑噩噩一般,一半身子是冰冷的,一半身子是炽热的……满眼都是一片片火焰烧的热烈,她充满报复地看着那对夫妻被火焰吞噬,脸上的笑容扭曲而快意。
她的腰上一紧,她的耳边传来闷闷的声响,“珺珺,我们一起。”
不知怎么的,谢珺眼眶一热,清亮的泪珠将乌黑、布满血迹的脸上冲刷出两条白线,露出雪白晶莹的肌肤。谢珺紧闭着双眼,被浓烟熏黑的双手循着知觉,摸上了那人有些粗糙的脸颊。
她能清晰地嗅到那人发间隐隐的馊味,却再也没有了嫌弃的想法。
“柏晋,你这个傻子。”
滚烫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谢珺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她回抱住那人……她最后的记忆仍然停留在热浪向她袭来的那一刹那。
谢珺这辈子,永远逃离不了厄运。
她六岁那一年,爸爸赵松出轨,跟一个有钱的富家女跑了。此后她便一直随母亲谢芬姓谢,她的家庭中家不仅仅早早缺失了爸爸这个人,还被这个男人留下了一笔债务。母女两的生活过的磕磕巴巴,胆战心惊,每一笔钱都是母亲的血汗。
谢珺高考时候,母亲积劳成疾大病一场,住院后被查出了癌症,让这紧巴巴的家庭再次雪上加霜。谢珺准备变卖家中物件,却在母亲当年陪嫁的木匣子中发现了一本《谢氏百味》。
原来谢珺外家祖上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御厨,年轻时候厨艺卓绝,深得皇帝赞叹。后经朝代更迭,便出宫去做了一个寻常百姓,走南闯北,尝遍天下百味,容百家之长。再后来,娶妻生子隐没乡间,将一身本领留在这本《谢氏百味》之中。
得到这本菜谱的谢珺在家里坐了一整天,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放弃了高考,进城从后厨打杂做起,从《谢氏百味》中第一道菜开始学起。
谢珺可能是颇有做厨子的天分,也可能是骨子里流传着祖上的血液,短短一个月,她就掌握了精华所在……她在厨艺上才刚刚起步,却比任何一个浸淫几十年的大厨更有天分,虽有不足,每道菜的味道让品尝过的人难以忘怀。
谁知道谢珺打工的玉盘轩老板是个人精,答应给谢珺母亲治病,却买下了谢珺为玉盘轩卖命的十年。
往后的十年中,她的厨艺越发精进,她在厨艺上的造诣一传十十传百,成了远近皆知的大厨,无数酒店餐厅花重金挖墙脚,都被她拒绝了。谢珺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她是有更进一步的理想,想在厨艺上上有更加自由的发挥空间,却谨记着与玉盘轩老板的约定。幸运的是这十年,母亲经过疗养,逐渐摆脱了病痛,谢珺以为她的生活会越发顺遂。
却不料在她三十岁时候,遇到了那个曾经抛弃她们母女的赵松……那也是一段无尽黑暗的开始。
赵松不知从哪里得知她手上有一本《谢氏百味》,她卓绝的手艺都是得到这本家传菜谱的点拨。赵松现任妻子家族,冯家做到了省里一把手,赵松在妻族的庇佑下,将他的满玉堂在华夏经营地风生水起。为了更进一步,赵松不惜撕破老脸,对谢珺母女二人威逼利诱了一番。
谢珺和母亲并没有答应,惹得赵松颜色大怒。后来母亲谢芬消失,再见时候已经是一具残破的尸体,说是车祸,但那满身的伤痕几乎刺痛了她的双眼。
赵松和冯玉梅做的还不止这些,二人对谢珺的玉盘轩施压,让谢珺在遭受丧母之痛后,又被她为之勤勤恳恳工作十年的的玉盘轩抛弃。小小的城市里再也没有一家餐馆敢收留谢珺。
自古民不与官斗,谢珺硬碰硬的下场就是无缘无故被抓进了看守所,遭受了无数身体上的折磨。被放出来的谢珺已经只剩下半条命了,最令她痛苦的是她引以为傲的、那只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右手被人打断了。
谢珺出来后,人人痛打落水狗,曾经风光不再,谢珺心如死灰之下,却遇到了小时候的玩伴,后来因故变成傻子的柏晋。
谢珺是个可怜人,柏晋却还比她惨一百倍。不知是缘分还是什么,竟然让落魄的谢珺与仪瑾疯傻的柏晋在这个时候这个城市相遇。
柏晋住在桥洞里,四处为家,疯疯癫癫,谁也不认识,却在见到谢珺的第一面便认出了她,叫她一声,“珺珺。”
或是记得落难时候,谁都嬉笑捉弄,只有谢珺一饭之恩,在这傻子心中留下一点点的温暖。便让他记了这么多年。
……
十几年恍然若梦,那一幕幕,深刻地仿佛就发生在谢珺眼前,让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耳边那断断续续的呼唤还在继续,“珺娃!快醒醒!”
谢珺张了张嘴唇,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她的意识昏沉,又忆起了那记忆最深刻的那一幕……
谢珺以《谢氏百味》为诱饵,约了赵松夫妻二人相见。
赵松与冯玉梅在小仓库里翘首盼望,冯玉梅五十多岁的一张脸保养得几乎看不见经历过的风霜,高高地挑起眉毛,脸上一派胜利者的姿态。
仓库里阴风阵阵,赵松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声音有些颤抖道,“玉梅,我觉得有些不妥,我们还是回去吧。”
冯玉梅冷哼一声,满是不在乎,“瞧你那出息样子!那贱种手都废了,一副穷酸潦倒样,还能把我们怎么样?我倒要看看,这废物还能玩出什么把样?”
“我不能把你们怎么样?最多让给你们给我妈妈陪葬!”谢珺阴冷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大冬天的谢珺就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脸色是不正常的灰白,看过来眼神却极其凶恶,双眼通红,那浑身的煞气就跟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似的。她右手没有知觉地垂在身侧,左手紧紧地握着一根金属制的棍子,怕拿不稳,还用一根布条紧紧地缠在了手腕上。
谢珺不等两人反应,就抡起铁棍,噼里啪啦朝两人身上打。
冯玉梅第一棍子被敲在了背后,她只觉得脊椎骨都敲断了,那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一瞬间就“嗷嗷”大叫起来……可谢珺丝毫没有下轻手,她的叫声只是换来更加用力的殴打。冯玉梅就是一个普通的富太太,长得白胖,平时不怎么运动,被谢珺打的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只双手抱着头,在地上“嗷嗷”直叫,“赵松,救我!”
赵松吓得呆立一边,捂着血液止不住往下流的额头,他呆呆地望着那个好像杀红眼不像个正常人的谢珺,好像第一天认识他抛弃了多年的亲生女儿一般。冯玉梅杀猪一般吼叫声让赵松这才堪堪回过神来。
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冯玉梅给的,要是冯玉梅今天出了什么事情他一定吃不了兜着走……可若是谢珺杀了冯玉梅,他再杀了谢珺,这都不是问题了。
这个念头飞快地在赵松脑海中闪过,赵松久不锻炼的身体蓦地迸发出强大的动力,他抄起一旁的铁铲就朝谢珺打去。
赵松是下了狠手的,谢珺身子一晃,铁棍“砰”地一声掉落在地。她缓慢地转过身来,通红的血液顺着脸颊往下流淌,不一会儿就将衬衫染红。她赤红了一双眼,直直地看着赵松,那眼神比寒冰还要冷冽,讽刺又尖刻,她嘴角勾了勾,“呵呵。”
赵松被她看心虚,却仍嘴硬道,“是你逼我的。”手上的动作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见谢珺手上没有了武器,立马狞笑着抄起手中的铁铲向谢珺打去。
“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赵松身后站在,不知什么时候跟了出来的柏晋,他手上拿着一块带血的砖头,不知所措地望着她。
谢珺黑黝黝的眸子看着柏晋,声调冷硬至极,“你快走!”
柏晋似乎一下子明白谢珺接下来要做的事,他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撅着嘴巴一脸地不高兴,双眼满是执拗亮的厉害,“珺珺,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谢珺只觉得头大,她并不去管他,她从背包取出了一瓶白酒,用嘴咬开塞子,泼在了赵松和冯玉梅的身上、周围。她抬头冷冷地看了一眼柏晋,似笑非笑似嘲非嘲,“你看,这是以前储油的废弃仓库……。”
谢珺手中把玩着打手机,黑亮的双眼炙热的可怕,“只要我把打火机一扔,“砰”地一声,一切都会结束。”
“柏晋,你怕火吗?把你皮肉烧烂,你闯不气来,会窒息而死,你怕吗?”此时的谢珺声音越来越弱,身形也不稳,几乎吊着最后一口气。她想吓吓柏晋做个恐怖的鬼脸,却虚弱地连脸上的表情都控制不了。
柏晋乌漆墨黑的脸上似乎有一丝犹豫害怕,但他似乎认真地想了想,他攥紧了谢珺的衣角,怯怯地说,“珺珺别丢下我,晋晋不怕。”
谢珺不懂傻子的世界,但她知道柏晋的内心一定是这世界上最干净最澄澈的东西,几乎能撬动她比石头还坚硬的内心。这些天跟柏晋相处的日子,她嫌弃她嘲笑过他,但她从没想过会是这样一个人最后还陪在她的身边。
谢珺咯咯地笑了,她锁上了唯一的大门,将钥匙扔出了窗外,然后点燃了赵松的衣服。她听着赵松凄厉的惨叫声渐无,她看着周围的货物被点燃,柏晋站在她的身边,谢珺内心一片安定。
悠悠转醒的冯玉梅发现自己被火海环绕,顿时吓得大小便失禁,她跪在地上向谢珺磕头,“谢珺,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求你放过我!”
谢珺看一向高高在上永远颐指气使的冯玉梅,这番灰头土脸。谢珺笑了,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想要什么?我所求不过平平淡淡,是你们不放过我。”
“这世界被你们冯家一手遮天,没有法律没有公平!那我想要的公平只能我自己动手……”
冯玉梅哭喊着“谢珺!你不得好死。”渐渐地那个挣扎的身影被火苗吞噬了。
火焰蔓延,黑烟迷漫,谢珺朝柏晋虚弱地笑了笑,“好了,让你走你不走,现在我们都要死了。”
那傻子笑了,嘴角微翘,眼神澄澈干净,让谢珺恍然遇见了天使。
“珺珺,我们一起。”
……
谢珺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动作幅度太大,让木床发出“咯吱”一声。
屋内有些昏暗,从狭小的窗户见偶然透过的几缕阳光,让谢珺看清屋内的摆设。头顶上挂着一顶破旧的蚊帐,打着大大小小的补丁,却洗的干干净净,一丝灰尘油渍也看不出。老式几片叶子的风扇在慢悠悠地转动,因为老旧缺少润滑,显然工作地有些漫不经心,不时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她身下的一床凉席,清凉却粗糙,毛毛边边都翘了起来,沁着一股幽幽的草木香。
这里,不是她家吗?
谢珺只觉得眼前看到的既陌生又熟悉,恍惚地不像是真实的。她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就跳下了床,地上熟悉的触感又让谢珺生出一种恍惚感。
这是真实的泥土地面,坑坑洼洼。
谢珺一抬头,正好看到对面穿衣镜中自己,那是一张略显稚嫩的面庞。睡眼惺忪,发丝柔软地披在肩上,额头上的一颗红痣鲜艳地几乎要滴出血来。
谢珺嘴角微微勾起,镜子中的那人也露出一抹笑容,只是那笑容搭配起那天真稚嫩的脸庞要显得无比怪异。
“吱呀”一声,木门应声而开,只听到匆匆的脚步声。
谢珺望过去,那人逆光站在面前,亮地几乎让她睁不开眼睛。
正文 002
谢珺瞪大了那双形状优美的桃花眼,丝毫没有隐藏她此刻内心的惊诧,“李——阿婆?!”她有些不确定。
李阿婆是她的邻居,母亲谢芬白天忙着上工,经常让李啊婆照看下谢珺,两家的关系特别融洽。李阿婆青年丧偶,后来唯一的儿子出息了,就将老母亲接到了城里住。
如果谢珺没有记错的话,李阿婆搬离老屋是在她十六岁的时候。
李阿婆脸上沟壑纵横,透过阳光下纷扬的细小颗粒,谢珺能清清楚楚看清她脸上那一条条的皱纹。
“珺娃?你是咋了,脑袋睡糊涂了,连婆婆都不认识了。”
李阿婆声音粗哑,上了年纪,手脚却依旧麻利,手中端着满满的一碗白粥,稳稳当当,半点都没有洒出来。
“娃娃你刚才被鬼压床了,婆婆给你驱了小鬼,脸色有点白,气色却好多了。”李阿婆将双眼眯成一一条缝,细细地打量着谢珺,见她没什么大碍,便招呼着她,“饿了吧,珺娃先吃点白粥垫垫肚子。”
眼前的人,眼前的一切在谢珺看来吗,都显得太过于不真实。谢珺掐了下手掌心,是疼的。她有些纠结地看着李阿婆,那疑惑不解的神态在李阿婆看来再迷糊可爱不过了。谢珺问,“婆婆,我今年几岁了?”
李阿婆被谢珺的问题逗乐了,她将装着白粥的瓷碗放在桌上,笑眯眯道,“珺娃,你难道比婆婆我还糊涂?你今年不是十六岁吗?还有一个月就要高二了。”
十六?高二?
过了几秒钟,谢珺才反应过来。
她这是重生了?从三十岁回到了十六岁?一切悲惨和罪恶都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改变?
想通的谢珺那心中仿佛卸下了最重的担子,她双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惊喜和憧憬,脸上的笑容都没有方才那么冷淡与敷衍了。若不是顾忌着李阿婆在场,可能会把她当成妖怪收了,她能在原地转圈圈,来庆祝这场来之不易的重生。
谢珺脚步都轻快起来,她坐在老旧的长凳上,用汤匙在罐子里舀了两大勺红糖,拌在了白粥里面,用力地搅拌着,直到粘稠的粥米变成清亮的红褐色。
谢珺舀了一大勺往嘴里送去,那甜滋滋的滋味顺着喉管,仿佛沁入了心中。
谢珺在那段最苦的日子里开始嗜甜,这种嗜好在她蛀了两颗牙齿都没有停止过。这仿佛已经成了刻在她骨子里面的一种习惯。
李阿婆并没与意识到谢珺这种行为异于寻常,她本人就特别喜欢吃甜。此刻见谢珺在粥里加了两勺糖,只觉得满满的认同感,笑眯眯地点头,“嘴里苦,多吃点糖是应该的。”
李阿婆看谢珺就着一碗红糖粥,都能吃得这么满足,不禁为这个小女孩感到心酸。她环顾了一周屋子,见屋内干净整洁地与它破败的结构很是不符,屋顶上甚至都破了几个洞,都没个男人来补,真是可怜的厉害。
李阿婆想起谢芬,又觉得可惜,她一边叠着床边上的一件干净衣服,似乎不经意谈及道,“珺娃啊!让你妈妈别去砖窑做了,又辛苦钱又不多……我听村头的王婶说那家老板娘不是个容人的……你有空就劝劝你妈妈。”
谢珺手一顿,在李阿婆看不到的角度,她方才还平和的双眼充满了戾气。
前世她不懂李阿婆这隐晦话中的深层含义,才让母亲受冤受罪。这砖窑的老板娘哪是不能容人的?她简直是个母夜叉,嘴碎手贱,几乎要把她母亲往死里逼。
而导致这原因竟然是简单的可笑,那砖窑的老板赵国强是村子里有名的色胚,被他老婆捉奸过。她母亲长得有几分丽色,不像砖窑里其他女工那样粗鄙,被赵国强多看了几眼,就被那个女人捉着不放。
谢珺在心中冷笑两声,李阿婆这话倒是提醒了她当务之急,难道现在的她还会让母亲遭受这样的屈辱?
谢珺搅动着碗里剩余的红糖粥,似乎有些漫不经心道,“婆婆,我会的。”
***
谢珺站在家门口,深深呼着气,空气中农村特有的草木香,混杂着淡淡的鸡屎味,一下子将她的意识拉回现实。
将李阿婆送回家,谢珺已经围着自家的院子绕了三圈,打量着能够让她下手的食材。欢快奔跑追逐的几只母鸡公鸡被她垂涎贪婪的眼神扫过,纷纷远离了她,连隔壁那只一向喜欢粘人的黄狗看到她都躲得远远地。
谢珺从村头走到村尾,路上有老老少少跟她打着招呼,她一个个将对方的回忆从脑海深处拉出来溜了一圈。她一遍遍熟悉回忆着过去十六年在这里生活的痕迹,这才发现这段记忆是这般深刻。
直到她遇到了声称是她同班同学的赵晓琴,对方一句,“谢珺,你暑假作业做完没?”这才让她不断探索的步伐停住了,谢珺皱着眉头,有些不确定地回答,“好像是做完了。”
赵晓琴的眼睛一下子笑地眯了起来,“小珺你最好了,晚上我来拿作业啊。”女孩的语气轻快而放松,带着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朝气和活泼。
见谢珺点点头,赵晓琴立马就一蹦一跳地离开了,只留给谢珺两个蹦蹦跳跳的马尾和一个后脑勺。
谢珺收回眺望远方的视线,有些无奈地耸耸肩。她估摸着时间,母亲快下工了,从砖窑回家还有一段距离,她还能在母亲回来之前做上几道小菜。
谢珺走进厨房,那到她腰际的土灶台让她不禁生出感慨。
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探讨环保问题,说烧这种土灶台会对环境不好。可谢珺在她成年以后,还是时常回忆土灶台烧出的味道,无论是烧出的菜肴还是煮出的米饭,似乎都带着一股特有的味道。
谢珺瞥见悬挂着的菜篮子里有几节莲藕,几根蔫吧的青菜、几个青黄不接的辣椒。
农村里莲藕不值钱,村子里池塘河田多,最容易长莲藕,一到收获的季节家家都会屯上许多。莲藕洗去污泥,刮去外皮,那肉质白白嫩嫩最是诱人。有的莲藕嫩的多汁,可以直接生吃,口感脆甜。有的老些,粗壮的很,比婴儿的手臂还要粗壮些,无论是用来做糯米甜藕还是其他吃法都非常可口。
谢珺记得母亲最爱吃藕,不仅因为它好吃,也因为它便宜。在三伏天,母亲从外面回来,时常会做一道清炒藕丝。家里没有闲钱买肉吃,母亲就给她变着法做鸡蛋,炖蛋、辣椒炒鸡蛋、蛋炒饭,还要亲眼看着她吃下去才放心。
而母亲,一盘藕丝就着白粥,吃了很多年。
在母亲病倒后,还被查处了营养不良和贫血,在这之前谢珺从来没有想过母亲在干了一天的重活累活后,吃这么清淡会有什么结果……曾经的她,是如此自私啊!
谢珺叹了口气,从篮子中取出一节大小适当的莲藕,在清水中洗净后放在木质的砧板上,谢珺握着颇有分量的菜刀,差点没有拿稳,她皱着眉头手掌用力了一些。
只听到菜刀和砧板相击的声响,谢珺下刀动作飞快而利落。若是有别人在现场,一定会跌破眼镜,因为只能看到菜刀泛着银光,那动作快的几乎只能看到一道残影。
一眨眼的功夫,砧板上只剩下一排切得整整齐齐的藕片,每一块的厚薄几乎看不出任何的差别。
***
谢芬一路拖着疲累的身子,她深蓝色的工装上落满了暗红色的砖灰,双肩酸疼的不是滋味,走动的时候那股劲道似乎能疼到骨子里。
想起还在家中的女儿,她疲惫地都没有表情的脸上,这才勾起一抹故作轻松的笑容。谢芬又加快了脚步,见平常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外面游荡的十几只家鸡早早地就进了鸡笼,她还没来得及惊讶,一股由远及近的酸甜味道便飘散过来。
这不同以往的酸甜口味,更加清新些,大热天酸甜最是开胃。谢芬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液,嘴里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开始分泌唾液,只是一点菜香味就将她肚子里所有馋虫都勾引出来,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谢芬边往回走,便暗自纳闷谁家里手艺这么好,走到家门口,才发现这香味正是从她家厨房传出来的。谢芬瞪大双眼,因为天气炎热憋得通红的脸上,挂上不知是激动还是感慨的表情。
她见谢珺站在桌边,桌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一碗糖醋藕片,一碗青椒炒鸡蛋。
“妈——。”
谢芬还没有反应过来,谢珺突然扑上来紧紧地抱住了她,那力气特别大,勒得她的腰都有些疼。她还没得及惊讶今日女儿突如其来的亲昵,却感觉到胸前已经被沾湿了一大片。
“小珺,你怎么了?”谢珺瞧见谢珺一张笑脸哭成了花猫脸,她一边掸开谢珺的泪水,眼神中带着心疼,“别抱着妈妈,妈妈刚从砖窑回来,身上脏。”
“我不怕……我就是想妈妈了。”谢珺哽咽着声音,抽泣着将头靠在谢芬的肩上,在谢芬看不到的角落里谢珺双眼之中满是回忆与悲伤。
“你啊——真是长不大。”谢芬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起来,她轻轻地点了下谢珺的鼻子,难得有些感慨起来。她发现今天的谢珺有些不一样了,以为女儿长大了开窍了,结果还是这么黏着她,终究是小孩子心性。
谢珺抽着鼻子,亲昵地挽住了谢芬的手臂,催促着让她坐下,“妈妈,快尝尝我做的糖醋藕片。”
若是平时,谢芬会顾忌着一身的汗臭味,有些抗拒女儿的的亲密。现在见谢珺坚持,她倒是顺其自然地坐下。接过谢珺递过来的一双筷子,看着她充满期待的双眼,谢芬笑着将筷子伸向了糖醋藕片。
这道菜卖相倒是不错,糖汁包裹着藕片,色泽金黄,那扑鼻而来的酸甜清香扑鼻而来。谢芬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口感脆嫩、酸甜可口,莲藕的的肥嫩清香融化在唇齿之间,那淡淡的荷香味清新宜人,与酸甜的糖汁融合,恰到好处,十分美妙。
谢芬吃了一块就停不下来,不知不觉佐着一盘糖醋藕片就吃下了两碗白粥。她摸了摸自己有些圆鼓的肚子,第一次觉得自己有嘴馋的倾向。
谢珺格外满足,她持着筷子继续朝谢芬碗里夹着炒鸡蛋,“妈妈,你再吃点。”
谢芬摇了摇头,“鸡蛋你吃就好……还有,珺珺,妈妈怎么不知道你会做菜,还这么好吃?”
谢珺却没有停下夹鸡蛋的动作,她神色自若,仿佛一切都水到渠成的自然,“我从妈妈陪嫁的木匣子里找到了一本菜谱啊,经常偷偷地学着看着,就会了。”谢珺的语气中不自觉地加上了撒娇的口吻。
谢芬点点头,是有这回事,她以前还没出嫁的时候也听家里说过,祖上出了一位御厨,厨艺极高。她心中还对女儿挖掘了厨艺这项技艺非常骄傲,觉得女儿是遗传了好基因。
谢珺见谢芬没有细细追究的意思,嘴角的笑容又加深了一些,“今天我炒了两个鸡蛋,妈妈吃也够的……以后我天天烧两个鸡蛋,妈妈一个我一个。以后我还会赚钱让妈妈鸡鸭鱼肉都给吃腻了,把妈妈养的白白胖胖的。”
谢芬直接被谢珺一番豪言壮语说愣了,还没反应过来。
这时候谢珺却低着头,神色有些低迷,看得谢芬怪心疼的,她不知道女儿刚刚还开心的很,为何说着说着心情就低落了。却听谢珺有些难过沙哑的声音响起在耳边,“所以,妈……你以后就别去砖窑搬砖了。”
正文 003
当年赵松拿着家中的积蓄,一走了之,几乎没有给谢珺母女留下什么东西。家里两亩田在留下每年吃饭的口粮后,卖不到多少钱。
母为儿则强,谢芬挑起了家中的重担。这几年谢芬本来在煤矿场烧大锅饭,去年煤矿因为操作失误发生了大爆炸,老板被抓了进去,矿场也倒闭了,谢芬这才找去家附近的砖窑里。砖窑里体力活很重,谢芬细胳膊细腿每天累得半死,却从来不跟谢珺抱怨一声。
她唯一的希望就是谢珺好好念书,将来有出息的一天。
可谢芬也没有想到,让她心累的不是每天翻累的体力活,而是砖窑上那些人心的丑恶。老板赵国强肆意恶心的打量让她每每想起便毛骨悚然,老板娘王杏芳的忌惮造谣。其他工友并不友善,为了讨好王杏芳,更是对她屡屡挤压。
这些年虽然生活苦了点,谢芬心里有些怨恨前夫,但她从来没有恶意揣测过任何人。她心性良善,但砖窑上的排挤黑暗几乎将她逼疯。
在谢珺成年以后,每每想起这一段的经历,就让她愧疚难堪。在母亲最痛苦的时候,却没有丝毫能力为母亲分忧,她作为一个女儿,是不配的。
谢珺后来又断断续续地了解清楚了整件事,那是在她还算功成名时,母亲谈及此事已经很平静了,但谢珺听到后恨不得杀了那些人。
这个暑假过后,一天大雨,谢芬没有带伞滞留在砖窑。一直觊觎她的赵国强见四下无人,欲对谢芬用强,被王杏芳瞧见了去。王杏芳没有责怪赵国强,反而用钻头砸破了谢芬的头,叫来了全村的人评理。
一桩强|奸未遂硬生生地被王杏芳歪曲成了,勾引有妇之夫。谢芬衣服凌乱,又不善言辞不会为自己辩解,王杏芳恶意栽赃竟然被人当真。谢芬后来在村里根本不能做人,阿猫阿狗都对她指指点点,言语侮辱,连不懂事的小孩子见到了谢芬都要朝她吐口水。
谢芬又不敢告诉谢珺,生怕耽误了她读书,一个人在家以泪洗面,除了农活就不再出门。加上李阿婆离开,没有人排解,谢芬差点得了抑郁症。
重来一回,要是谢珺脑子坏了,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谢芬也不喜欢砖窑的工作,在谢珺提点了两句后,便同意了这事。第二天等到谢芬下工回来,灰头土脸,很是为难,原来是赵国强扣住了几个月的工资不让她离开。
谢珺听了,若有所思,冷冷地笑了。
***
三伏天的中午,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连偶尔吹过来的一阵风都带着热气。
村里的土狗都趴在门口,张大了嘴巴吐着舌头,哈哈地吐着气。一走出家门,四周“吱吱吱”的蝉鸣声如轰炸一般袭来,让人头大。
砖窑上的工人正好休息吃饭,一个个躲在树荫下、坐在石头上捧着饭盒,一个个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啧啧啧,你看那个谢芬一大早来脸上就带笑,你说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皮肤黝黑的中年妇女朝一旁带着草帽的女人挤眉弄眼,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你别说,我也发现了,她这两天脸色特别滋润……。”戴草帽的女人凑到耳朵边,小声道,“不知道是哪个野男人滋润了她……我看她细皮嫩肉的、那副狐媚样子,看上去也不是个能过正经日子。”
不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农村妇女本来嗓门就大,她这么一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谢芬就坐在两人旁人,一个人孤零零的,似乎在场所有的人都把她排除在外。她用塑料袋包着两个白嫩嫩的大馒头,双颊被晒得通红。她不知道周围人为什么突然向她看过来,在这样肆无忌惮的打量下,她明显显得非常局促,本来已经红通通的脸颊又染上了一片红晕。
“你们看我干什么?”谢芬小声地开口,手忙脚乱地将摆放在一边的水壶打翻,水渍在枯黄的泥土中晕染开来,一会儿就被热气蒸腾干了。
谢珺来到砖窑的时候,正好见到这幅场景,她气的心肝脾脏肺都疼了。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连额头正中心的那刻红痣都生动起来,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显得几分妖艳。
“妈——。”
脆棱棱的,明显还是属于少女的声音蓦然想起,一下子原本令谢芬难堪的处境打破了。
谢芬松了一口气,抬头一见来人是自家女儿,那双杏眼中不知迸发的是局促还是喜悦。谢芬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根本没有想到女儿会突然来这里,她也并不像让女儿看见她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
周围休息的男男女女的目光在谢芬和谢珺之间来回扫射,似乎发现了什么好玩的话题,不知是谁怪叫了一句,“谢芬,这是你家女娃啊?!”
谢珺在大热天穿着一身暗灰色的长衣长裤,没有将一丝属于少女的肌肤□□在外,但那属于少女清纯妩媚的曲线还是能窥见一二的。她长得跟谢芬有六分相似,却长了一双桃花眼,一个眼神便是顾盼生辉,较之谢芬要清丽妩媚地许多。
她身上这种独属于少女的气息,一下子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男人的眼睛恨不得黏在她身上,女人恨不得将她那双眼睛挖掉。
谢珺却懒得施舍一个眼神在他们身上,径直走到谢芬面前。她温柔地掏出小手绢,仔细地擦了擦谢芬脸上红色的砖屑。谢芬深蓝色的上衣、两肩上落满了这种砖红色的屑屑头,平时她都很注意,在到家之前弄干净。今天被谢珺打了个突击,没来得及掸落。
谢珺已经发育的很好了,她比谢芬还要高些,一抬头就能看到谢芬乌黑的发丝间夹杂着几根白发。谢珺心中一涩,脑海中竟浮现了以后母亲生重病,一夜之间爬满眼角脸颊的细纹。
做完了这些的谢珺,有些献宝地打开用破旧的灰布外套包住的饭盒,只打开一角,那浓郁的香味已经传散开来。
等谢珺掀开整个盖子,谢芬这才发现谢珺带来了两只饭盒,一个里面装着是凉拌面,黄瓜丝、胡萝卜丝切得粗细的当,几乎每一根都差不多,两种蔬菜摆放在一起清清爽爽的。面条是手擀的,看上去十分有劲道,上面浇了几勺芝麻酱,闻上去便叫人心情舒畅,好像连这该死的天气都没有这么热了。
另一个饭盒里面装的是清新可口的翡翠南瓜汤,摸上去还是温温的。南瓜丝切得极细,跟谢芬平时穿针引线的线头差不多细,汤质嫩黄。谢芬还看出这汤用了蛋清,沉沉浮浮,像是开满了一朵朵白色的芙蓉花。
“妈!这南瓜汤清肺润肺的,你多喝点。”谢珺听着周围不断传来口水吞咽的声音,笑眯眯地给谢芬送上勺子,说的意味深长。
砖窑不供应饭菜,上工的工人多是选择早上从家里带来干粮。平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的他们一个个看着手上的馒头、烧饼,只觉得难以下咽。
谢珺带来的不就是一份凉拌面和南瓜汤吗?他们还看不上呢,这些夏天的小食他们家就算再穷都是吃得起的,他们起初也是这般安慰自己的……等香味飘散过来,一个个都只想打落牙齿往嘴里吞,那香味似乎带了钩子,将他们肚子里的馋虫都勾了起来。
也不知那面条和汤是怎么做出来的,那香味格外诱人,他们平生都没闻过这么香的。
谢珺用手掌掂了掂背后背着的书包,那沉甸甸的分量让她双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冰冷,似乎不经意道,“妈,你们老板娘在哪?”
谢芬不知道女儿要干什么,却下意识地回答了,“在前面第二间房间,珺珺,你要干什么?”
谢珺勾唇一笑,面容一片纯美,“老板不是不让你走吗?我去找老板娘问问,我是读书的,懂得道理多,一定能说服她的。”
谢芬一想起王杏芳那满脸凶相,立马就想拒绝,却看到谢珺那担忧和坚定的眼神,甚至连眼眶都微微发红的时候,她默默地吞下了拒绝的话语。
谢芬一直是一个好说话的人,这种容忍在对待谢珺时发挥到了极致。她抿着唇,朝谢珺点点头,“去吧……有什么事你就大声地叫我。”
****
王杏芳坐在化妆镜前搔首弄姿,手里把玩着一个精致的盒子,自言自语道,“这可是外国进口的雪花膏,贵着呢!别让国强看到送给哪个小狐狸精了。”
王杏芳眨了眨眼睛,见镜子中的自己眼角立马浮现了好几条细纹。有些粗糙枯黄的手掌抚上面颊,那脸蛋也不如年轻时候光华细嫩了。
似乎想到了什么,王杏芳立马从盒子中抠出一大坨的雪白膏体,往脸上一通乱胡。王杏芳看着镜子中油光满面的自己,感觉自己一下子年轻貌美了许多。
“王——杏——芳!”
一声略显尖利的女声从背后响起,“吱呀”一声,门被重重地关上。王杏芳吓得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她一回头,看见一个陌生的少女站在身前,面容在逆光下模糊不清。王杏芳颤抖地问道,“你是谁,来干嘛?”
“来取你狗命!”
正文 004
王杏芳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谢珺已经举着那把被她磨得锃亮的菜刀,向她砍去。王杏芳平时也是做过苦力的,身子一躲开,那把菜刀正好“砰”地一声砍在了木质的化妆桌上。
那陷进去的深度,让王杏芳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她几乎不敢想那把刀砍在她身上会是什么下场。王杏芳只觉得脚踝剧痛,一个转眼间便重重地跌倒在地上,原来是刚才她闪躲的时候不小心扭到了脚。
“怎么,你还想跑?”谢珺冷笑两声,那把镰刀已经贴在了王杏芳的脸边,“我也劝你别想喊人,万一我被吓得这手一抖,你脖子可就保不住了。”
王杏芳莫名觉得谢珺那眼神寒冷阴鸷的可怕,她抖索着脖子,避着刀口连忙摇头。王杏芳真是快怕死了,她根本想不通为什么会被一个不认识的少女逼到了这种地步。
“这话我只说一遍,你听好了,死与不死的选择选也把我在你自己手中。”谢珺慢条斯理地陈述着。
王杏芳见谢珺凑过来了一些,那双过于颜色分明的眼睛看的她鸡皮疙瘩直冒。她能清楚地看见谢珺少女的脸蛋上干净地没有一丝毛孔,她能嗅见谢珺身上清淡的甚至有些清寒的少女香,可就是这样一个美丽地有些诡异的女孩子正朝她举着一把镰刀,这情景怎么看怎么诡异。
谢珺满是嘲讽的目光打量着王杏芳已经被吓得煞白的脸孔,道,“把我妈的工资结清,然后让她离开。”
王杏芳愣了下,“你妈是谁?”
“谢芬。”谢珺轻描淡写。
原来如此!
王杏芳一听气的牙痒痒,她看谢芬那个贱人不顺眼,今天那贱人的女儿倒直接抄着把刀过来,想要逼死她了。她这倒料定了谢珺顾忌着谢芬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她自己更不想吃了哑巴亏成全这对母女。
王杏芳一下子硬气起来,嘴硬道,“原来你是谢芬的女儿,你今天这么做,你妈妈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谢珺这生最厌恶的就是有人拿谢芬威胁她,她手腕一抖,那锋利地刀刃就将王杏芳的脖子割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疼痛的知觉还没有到达大脑,王杏芳低头瞥见自己脖子上的血液已经将汗衫浸红了,她立马吓得翻起白眼。她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离她这么近,意识到谢珺也并不是吓唬她这么简单。
“你这是找死的话,我也不介意给你痛快的一刀。最可笑的是你还拿我妈妈威胁我,真是不自量力。”谢珺浑身都释放着冷气,那眼神恶狠狠地看着人发毛,她这副冷漠无畏的样子活像一个杀人魔。
“我妈妈不要负担我反而活的更自在,你看看你呢?你死了,你老公赵国强只会找个比你更年轻的女人,你家的砖窑,你的存款土地房子,你睡过的床,你现在用过的雪花膏一切一切都是那个女人的。”
“她还会虐待你的女儿儿子,不给他们饭吃,不让他们读书,让他们早早地承受所有的悲苦……你甘心吗?”
谢珺步步紧逼,在王杏芳紧绷的神经上,添上了最后一把柴,直接将她所有的坚持都压塌。
王杏芳这人最是惜命,而谢珺所说的恰恰是她最在乎的。她根本无法想象,如果谢珺所说的这一切发生……她想,她连死都不会瞑目的。
王杏芳满头大汗,整个人的精气神好像都被蒸发掉了,哪有平时蛮横无理的模样。她只是嘴里不断重复着,“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失神魔怔了一般。
谢珺点点头,依旧是一脸冷漠的样子,“你看我妈妈不顺眼就让她走,不就一句话,你偏偏要顺着赵国强的话干什么……毕竟这砖窑能有今天也有你一份功劳不是吗?”
最后一句话谢珺凑在王杏芳耳边如是说道,看到王杏芳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了。
“不过,你家的砖窑违法侵占土地、偷税漏税,想是这些年没少赚钱吧。”,谢珺笑地有些意味深长。
王杏芳还未平静下来,又被谢珺这番话吓得半死。她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这几年靠着砖窑发了财,见识还是浅薄的。当初建这家砖窑的时候跟村委书记约定好了,那人精一样的村委书记是怎么威胁他们的,王杏芳还记得一清二楚。要是这件事除了在场几人知道,他们一家子都吃不了兜着走。
“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王杏芳下意识地吞咽着唾沫,额头手心全是冷汗。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了这事我就有方法知道。当然你要知道的就是,今天我走出这个大门,你要是说出做出什么让我不高兴的事情,你们这些年做的事就会有人报上去。”谢珺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神情平静到了极致,仿佛这条退路已经在她脑海里过滤了许多遍。
王杏芳喘着粗气,想了很久,最后似乎认命一般。她虚弱地抬起手,指了指化妆桌的抽屉,“里面有个信封,还多了两百块钱,就当你妈妈这几个月的工资……以后她也不用来了。”
谢珺取出信封,不发一言地用一块破旧的花布擦干了刀刃上的血迹,几样东西一起塞进了背包中。
“你别想耍什么手段,你今天也知道了我的性子,我是不怕来个同归于尽的。”谢珺手停在了门把手上,回头朝王杏芳淡淡道。
王杏芳摇摇头,虚弱地朝她摆摆手,有些自嘲道,“我要是还敢惹你这个疯子,我就是有病……你走吧,我的伤口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谢珺转身就走,顺势带上门,都没留给王杏芳一个背影。
出了门的谢珺仿佛变脸一般,脸上的阴冷瞬间卸下,立马换上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谢芬难得的好胃口,竟然将谢珺带来的破有分量的饭菜全都吃光了,连汤底都不留。意外的是平时老好人的她,这次竟然没有将饭菜分给其他工友。惹得她周众的几人都灰头土脸,瞪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两个已经空了的饭盒,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谢珺整理好带来的东西,亲昵地挽着谢芬的手臂,“妈妈,我们回家吧。你们老板娘已经同意你辞职回家了,她还多给了两百块呢!”
谢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根本没有想到女儿三言两语就将王杏芳说动,她起初还害怕王杏芳欺负女儿呢。
谢芬心中有些五味杂陈,她一方面开心自己脱离苦海,一方面又对女儿愧疚万分,自己作为母亲,这等糟心事还需要谢珺解决。
谢珺并没有多说什么,她只安慰地拍了拍谢芬的手,将自己身体的温度传给她。谢珺光顾一周,见众人都是一副惊诧的模样。谢珺立马嘴角勾了勾,起了坏心思。
她站在那里,便已经成为了人群的焦点,此刻她故意放大声音,立马将所有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哎呀!我妈妈今天离开了,不能跟众位一起工作了,还真是可惜。我妈妈时常在我耳边说,你们人多好多好,一直照顾她。”
几个人都被她说愣了,小姑娘声音脆棱棱的,眼角嘴角都是笑意,说的他们很不好意思,连忙道,“哪有哪有……。”
谢珺笑容加深了些,语调婉转,越发悠扬动听,“这乡间,最是人言可畏,一传十十传百,恶言几乎就能杀人。你们不可怜我妈妈孤儿寡母,反而成了欺压她的推手……我只希望你们有一天,也能尝尝这恶果。”
谢珺站在日光下,周身仿佛被一层柔光笼罩,恍如神佛。联想到往日他们是如何对待谢芬,今日被一个小姑娘当众指责,一个个都羞红了脸。脾气暴躁的戴草帽的妇女,正准备掐腰上去跟谢珺扭打,却被站在她身旁的工友拉住了。
谢珺说完,拉着谢芬什么都没说。
距离砖窑已经一段距离,谢珺站在田间,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那被熏黑的大烟囱。
前世,王杏芳逼走了谢芬,又将赵国强在村口寡妇床上捉了奸。或是对赵国强的容忍到达了一个极限,王杏芳这次拿起菜刀把两人砍了。赵国强被砍残,寡妇被砍死,王杏芳结局并不好。
村委书记想借机侵占砖窑,赵国强和他狗咬狗后这件事才被爆出来。
这一世,多了这个意外,谢珺相信王杏芳与赵国强之间的矛盾只会更大,王杏芳心眼变多了,只怕两人之间相爱相杀也不会远了。
正文 005
解决了当午之急的谢珺起了个早,帮着谢芬喂鸡喂鸭,每天早起叫卖豆干的小贩正好经过她家。
这时候的物价极便宜,谢珺装了一大碗的豆干也没花多少钱。
谢芬看着谢珺捧了一大碗白豆腐干,也没说什么,毕竟这时候在她心目中,女儿的威信已经极高了。谢芬笑着问道,“需要我烧火吗?”
或是摆脱了大烦恼,谢芬面色红润自然,整个人散发出的精气神特别饱满。谢珺满意极了,点点头。
进了厨房的谢珺与平时的她格外不同,浑身散发着一股独特的光芒,嘴角眼角挂着的笑容都是发自内心的。前世学厨,开始是被迫无奈,后来的确是爱上了。
也只有在做菜的时候,谢珺的心情才会放松到极致。她将豆干切成两厘米大小,热锅下油,分几次将一大盆豆干都煎成了两面金黄。豆干小巧玲珑,油炸之后表面浮起一个个小泡泡,可爱极了。
谢珺说了一句,“小火。”谢芬立马就心领神会,谢珺嘴角带笑舀了几勺糖入油锅,开始炒糖色。炒糖色若是误了火候,就会炒焦,味道发苦。
谢珺见锅里的糖色已经开始冒泡,变成了深黄色,便下豆干开始炒匀。加适量的水、老抽、盐、八角,盖锅盖炖煮。等汤汁见底时候大火翻炒收汁,滴上一点点的香油拌匀,装盘后撒上一点点的白芝麻点缀。
谢珺今天做这份蜜汁茶干分量有些多,若不是大夏天的,放在盘子中平摊放上一夜也好,这样咬上去更加有嚼劲些。
如果条件允许,她还会在起锅的时候加上几滴蜂蜜,这样吃上去更加香甜可口些。家里的条件局限了食材上的要求,谢珺越发想要改善下生活条件。
“妈,我给李阿婆送些去。”谢珺惦念着李阿婆嗜甜,连忙装了一盘子给她送去。
李阿婆正好在吃早饭,见谢珺送来的东西,有些混沌的双眼立马亮了起来,“珺娃啊!你不知道,这两天我天天闻着从你家传来的香味,婆婆馋地口水都快掉下来了……。”
李阿婆做了一个极其夸张的表情,“就是拉不下老脸去你家蹭饭吃。珺娃,你还真是懂婆婆的心!”
谢珺没有多说话,只递过去一双筷子。或是因为职业病,谢珺下意识地就往李阿婆的饭桌上扫去——
腌萝卜,失了太多水分,咬起来不爽口。
青椒炒豆干,炒得太老了,口感不好。
谢珺还没来得及感慨,就听见李阿婆极为惊喜道,“好吃,好——吃——。”
或是因为嘴里面还包着食物,她说话说得有些含糊不清,但那眉飞色舞的表情无不表现出她内心此刻的欢愉。李阿婆上了年纪,平时不多吃需要咀嚼的食物,这次她的筷子无数次在盘子和嘴里来回,不一会儿功夫盘子里面的豆干就快见底了,她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作为一个厨子,谢珺这两个时候最开心,一是做菜的时候,二是看到食客吃到她的食物露出愉快表情的时候。
李阿婆直接竖起大拇指,“珺娃,不知道你竟然还有这个能耐!这豆干你是怎么做的?比我娃带我去的天香酒楼好吃许多许多。”
李阿婆似乎想起什么,双眼更加明亮,“珺娃,你听过金华火腿不?我娃娃出差给我带了一条,我老太婆不会烧啊,怕糟蹋了这稀罕物。”说起这话,李阿婆不无感慨和可惜之意,她不时往谢珺那里偷瞄几眼,那意思再也明显不过了。
李阿婆见谢珺点头,立马笑道,“好好好!我马上给你送去,我们中午一起吃。”
谢珺笑着回应,并没有拒绝。前世并没有李阿婆送金华火腿这件事,看来因缘际会也不过如此了。
李阿婆催促着谢珺离开,恨不得立马回到房间里去翻箱倒柜,找出那只金华火腿了。
***
赵琴一听到谢芬从砖窑下岗的消息,便急匆匆地往谢芬家里赶,就怕借出去的钱打了水漂。
赵琴是赵松的远方堂姐,当年赵松把周围能借钱的亲戚都借了一圈,想赶上创业潮流。结果赵松赔的血本无归,欠下了一屁股的债。赵松前些年是跟谢芬离婚,跟一个富家女二婚,屁股拍拍就走人,留下一堆外债。
谢芬是个要脸的人,既然还住在村里,顾忌着亲戚之间的情分,就必须还清这些钱。她这些年辛苦还债逐渐还清,还剩下赵琴这个大头,谢芬每个月还一点,有时候还会给点利息。赵琴贪图这点小利,一直没有催还,可是突然听说谢芬一下子没了工作,便急了,午饭还没吃就火急火燎地来了。
赵琴远远地隔着一段距离,就看见谢芬和李阿婆站在门口有说有笑,她刚想冲上去追问谢芬剩下的没还的钱怎么办,就被一阵极其馥郁的香味吸引,话到了嘴边硬生生地被她吞了下去。
赵琴凑近谢芬,状似亲密地问道,“阿芬啊!你家厨房里烧的什么,噶这么香?”越靠近厨房,这股香味便越发浓郁,赵琴毫不掩饰地做着吞咽口水的动作。
李阿婆是个人精,一下子就看出赵琴的心思。偏偏几分钟前她偷吃了一片火腿片,现在嘴里还若有若无充斥着一股鲜味,好是垂涎,就是谢珺做的分量不多。
李阿婆笑眯眯的样子,活像一个弥勒佛,“是我家娃娃给我带的火腿,我拿来阿芬家帮忙烧的。”
赵琴一听这话,嘴角立马耷拉下来,显然很是失望。不过她脸皮显然没有那么薄,她一边挤开谢芬朝厨房里走去,嘴里一边念叨着,“火腿啊,我也吃过的。可味道没有这么香的,我去看看你们怎么烧的呢?”
李阿婆见状朝谢芬努努嘴,显然是对赵琴的行为不屑到了极点,不过为了她的肉,还是踩着赵琴的脚跟连忙进了屋子。
赵琴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被桌上的几盘菜吸引住,双眼发光,明明刚才还没那么饿的肚子,顿时咕咕叫了起来。她手指着盘子中用火腿片拼起来的一朵牡丹花,大喊大叫,却丝毫不觉得自己行为突兀,“这花真漂亮,怎么弄得?!还有这肉怎么长这样,瘦的地方像火一样,肥的地方是透明的?!”
“这是金华火腿,火腿里面的精品,色泽鲜艳,红白分明。”
谢珺突然从内间走出来,打破赵琴一人表演的尴尬局面,她双手背在身后,笑意盈盈,“婆婆家的这只火腿更是上品,几乎不用怎么调味,肉质本身就很鲜美。所以我就直接蒸煮,等凉了以后直接去骨切成薄片,这样吃上去瘦肉香咸带甜,肥肉香而不腻,最是美味可口。只是这样吃多了未免有些腻味,旁边的那玩冬瓜火腿汤恰到好处,火腿的鲜香融入汤汁,冬瓜中和火腿的油腻,喝上一碗要赛过神仙。”
被谢珺这么一解读,赵琴肚子的馋虫都被吊了出来,她神情似乎饿狼一般,似乎下一秒就要扑上去将几盘菜一扫而光。
谢珺挑了挑极为秀气的眉毛,右手夹起一块火腿肉,立刻将一朵绽放的牡丹花打散,看的赵琴心痛死了,差点要跳起来骂谢珺暴殄天物。
谢珺走到谢芬面前,将色泽分明的火腿片送进谢芬嘴里。
谢芬还没来记得吞咽,就感觉肉片已经在舌尖融化,那美味瞬时传遍整个味蕾,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席卷全身,让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阿婆见谢珺如此厚此薄彼,早就撅着嘴不高兴了。
赵琴一看谢芬这表情就知道这火腿大概是人间美味了,偏偏她还是要问上一句,“好吃吗?”
谢芬下意识地点点头,这意思便不言而喻了。
赵琴呼出一口气,动作迅疾地操起放在桌上的一双筷子,正为夹起一块肉而兴奋不已,却突然被横亘出来的另外一双筷子“啪”地一下子打落,她的心也一下子从云间跌落。
赵琴气哼哼地瞪着谢珺,嘴上嘟囔了一句,“没教养。”
谢珺冷哼一声,直接拿出一个信封,塞进赵琴手里,“我妈还站在旁边,还轮到你来说我没教养?你今天不是来让我妈还钱的吗?钱在信封里,一共五千块,还差你两千!”
李阿婆生怕赵琴在这里撒泼,影响她吃中饭,连忙应和,“钱拿到了!还不走?我们可没留你吃中饭的打算。”
赵琴心思被戳破,脸上红白交加,“谁稀罕你家的饭?”她跺跺脚,操起信封就出了门,那火急火燎的只留给几人一个背影。
谢芬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一旁的谢芬突然开口道,“小珺,你真的给了她五千?”语气竟然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谢芬这些年顾着还债,却还一边省吃俭用存钱,为的是给谢珺存读书钱跟嫁妆的。谢珺这次拿出的五千几乎就是全部积蓄了,一时半会也弄不到钱,谢珺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开学了,学费怎么办?生活费怎么办?谢芬几乎不能想象。
谢珺一时有些沉默,她低头沉吟了半秒钟,抬起头直视谢芬时,那双眼中的坚定和鼓励却又一下子让谢芬心安下来,“妈!你忘记我有手艺吗?我这样的厨艺难道还会让我们两个人饿死不成……我已经想好了,接下来我的初步打算是去县城卖卤货。”
谢珺笑了笑,专注地盯着谢芬突然问道,“妈,你觉得刚才火腿的味道怎么样?”
一想起刚才自己沉醉的模样,谢芬便有些脸红,她有些烦躁地胡乱点头,“好是好……只是。”
一旁的李阿婆立马了然,拍了拍谢芬的肩膀,笑道,“阿芬,有珺娃这番话你还怕什么?就凭她今天烧的这几道菜,你们的卤货要是卖不出去,我全包了!阿婆说话算数!”
李阿婆都这么说了,谢芬就是再有些担忧,这时也只能答应了,她点点头……毕竟做什么事情迈出第一步都是极需要勇气的!
正文 006
做什么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谢珺和谢芬用了一两天的时间来准备接下来的事业。谢芬在县城的旧货市场里面淘了一辆二手的三轮车,买了一些谢珺需要的香料、调料。
谢珺跟村里杀猪的朱老五商量了,要了至少一个月的固定货源,人家也给了一个给力的折扣。第一天只是试试水,谢珺订了一条猪肘子、些许猪肝,将朱老五不要的猪皮也带了些回家。朱老五见小姑娘细手细脚的,还笑眯眯地帮谢珺将这些东西送回了家。
谢珺初定卖的几样冷菜有水晶肘子、五香猪肝、茴香豆和卤鸡爪、鸡翅。水晶肘子的制作方法费时费力,平常人家除非重要日子也很少做这道菜。
不过大夏天的,下酒时候来上一片凉爽的水晶肘子,吃时配上醋和蒜泥,最是解暑可口了!
家里别说空调,连电风扇也只有蚊帐上挂着的那一台。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谢珺忙着洗干净猪肘子,放在锅上蒸煮,那蒸腾出来的热气让空气中的温度更加粘稠。谢珺趁着空档那个的功夫,还要处理猪肝、配制卤汁,恨不得多长出几只手来。
谢珺面色涨的通红,连额间的那颗朱砂痣也更加鲜艳欲滴,汗水直接顺着她的脸颊向下流淌,落在泥地上瞬间蒸发了去。她头发半湿,后背也完全潮湿,棉质的白体恤完全粘在身上。谢珺没有半分畏热的模样,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倒是看得一旁正在盆子里洗鸡翅、鸡脚的谢芬心中满是沉甸甸的心酸,她擦干手,进屋拿了一柄蒲扇,站在一边闷声不响地给谢珺扇风。
等猪肝下锅后,谢珺才有些许空闲坐下来休息会,这时候她的衣服已经湿的可以挤出水来。她半眯着双眼,这才感受到一阵清爽的凉意,她抬起头见谢芬正给她扇扇子。有些哭笑不得起来,嗔道,“妈!我不热!”
见谢芬一副不信的模样,又加大了扇风的力度,谢珺明显有些无奈了。她是真的不热不累,在她做菜的时候,她差不多已经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除非只有厨房起火,她是不可能分出半点心思出来的。
还没等谢珺屁股坐热,又站起来干着干那了……这一天,住在谢珺周围的邻居,无时无刻不在闻着从谢珺家厨房里传来的香味,一个个吞着口水,连饭都吃不香了。
***
下午三点左右,谢珺母女两从家里出发了。
谢珺在县里读香覃一中,香县论富裕在省里排不上前三,但香覃一中却是闻名全省的,那超高的升学率几乎秒杀全省其他所有高中。谢珺在这里念了三年高中,对香县周围很是熟悉。
距离香覃一中不远的菜市场,在早上和傍晚,是整个香县人流量最集中的地方。
谢珺母女两来晚了,主要的干道已经被平时熟悉的流动商贩占领了。那些卖小吃的、卖小菜的、卖百货的,平时都有各自的约定,对底盘划分很是清晰。今天突然看到一个生脸出现,没打招呼,也不甚在意。
谢珺和谢芬并没有多话,两人推着破旧的三轮车来到了最边上。这里位置不出众,来往的行人很少,偶尔有人会施舍余光向这里瞟上两眼。
谢芬平时一个老实温婉的妇人,哪里做过买卖,这刚开始的叫卖就直接难住了她。她嘴唇闭闭合合,舌头好似打结了一般,最终冒出一个“好吃的水晶肘子”,这声音比苍蝇叫还小,似乎只有站在她旁边的谢珺才能听到。
谢珺端起装着卤汁的铁锅,放在从家里带来的、烧着火的炉子上,揭开盖子。做好这番动作后,她眉目之间颜色不变,便大声叫喊起来,“好吃的水晶肘子、茴香豆、五香猪肝、卤鸡爪、鸡翅,全都有了!下酒最香最可口了。”
谢珺声音清脆,音色清亮,在这嘈杂的菜市场,一下子叫出来格外明显。伴随着她的叫卖声,一股似有如无的香味从她的方向传来,菜市场什么都有的卖,味道千奇百怪,甚至有些难闻。但那股味道却极有辨识度,直愣愣地冲进了每个人的口腔,那是一种千回百转的食物香味,勾起了每个人心中对家的最美好的回忆。
谢珺觉得眼前视线一暗,她一抬头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她面前。男人穿着藏蓝色工作服,上面脏满了斑斑点点的油污,甚至连男人的手上都是这种机械油污,身上传来一阵刺鼻的味道。
男人显然有些局促,眼神在谢珺的摊前徘徊不去,过了几秒钟的思索,他才下定决心似的开口询问,“你家卖的最便宜的是什么?”
谢珺一愣,神色不变道,“茴香豆。”见男人的眼神闪过犹豫,谢珺又加了一句,“这个无论是下酒,还是给小孩子当零嘴,都很好吃的。”
谢珺笑着用牙签戳了一粒茴香豆,递了过去,向男人点点头。
茴香豆是一种乡土气息很浓重的风味小食,做法也格外简单。选取质量佳的干蚕豆,在水里浸泡沥干。入锅里加水,用急火煮15分钟,加茴香、桂皮、食盐和食用山萘,再用文火慢煮,使得调味逐渐从表皮渗至皮肉之中。
男人接过谢珺递过来的茴香豆,见蚕豆酥软清鲜、香味浓厚。他送入嘴里,豆肉熟而不腐、软而不烂。咀嚼起来五香馥郁,咸而透鲜,回味微微甘甜。
男人吞下茴香豆,过了几秒反应过来,还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他吃过很多茴香豆,也自己烧过茴香豆,却从来没吃过这么可口的滋味。他腼腆地朝谢珺点点头,伸出一个五个指头,“给我来五块钱的。”
一旁差不多没事做的谢芬立马手脚麻利地,给男人称了五块钱的茴香豆。谢芬要递给男人时候,谢珺从盆子里夹出一根卤鸡爪,放进袋子里,笑眯眯道,“这是我送给小妹妹吃的。”
男人听了谢珺的话,满脸吃惊,“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谢珺指了指男人手上拎着地透明袋子,里面装着一板哇哈哈和两对头花,温声道,“你是个好爸爸……而我也有个好妈妈。”
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是感慨还是感叹,“再给我来十块钱的鸡爪,一根我家女娃娃吃不尽兴。”
男人朝谢芬微笑着点点头,“你家女儿教的很好。”惹得谢芬立马红了脸。
送走第一个客人后,逐渐有三三两两的路人围了上来,不过都是先做围观,没有人先开口购买。
谢珺笑了笑,取出几块水晶肘子在盘子上分成了小块,浇上她特制的调汁。她托着盘子,来到围观的路人面前。
烫着卷发的时髦阿姨,“咦”了一声,水晶肘子那透明粉嫩的质感太好看了。她忍不住用牙签插了一小块送进嘴里,那Q弹的肉冻在她舌尖跳动,她还没得及回味,那肉冻便化作了汁水,咸香可口的味觉立马充斥着整个口腔。她眨了眨眼睛,满是不敢置信这滋味,语气急迫地问道,“小姑娘,这水晶肘子怎么卖?”
“25块一斤。”谢珺回答道。
一听到这价格,时髦阿姨有些咧嘴,不过回味起嘴里还没得及消散的滋味,这肘子的质量口感都是一级棒,贵是贵了一点,还是值得这个价钱的。便立马掏钱叫道,“给我称两斤!阿姨今天家里来客人……刚才我可看见你送给前面那位客人东西了!你也送阿姨点茴香豆吧!”
谢珺瞥了一眼谢芬给阿姨称的肘子,连忙給撞了些茴香豆,笑道,“阿姨,我把你水晶肘子的零头抹掉……你以后要多光顾啊!”
时髦阿姨极其满意谢珺的上道,笑道,“你家味道这么好,我会介绍给大院里的……哎哎哎,你家这卤汁怎么这么香!那再给我来两斤卤鸡爪、鸡翅吧!”
周围人一看时髦阿姨出手如此大方,一个个在试吃后也掏钱购买,一下子谢珺的摊前就被人挤满了。
“我来一斤的水晶肘子!再搭上五块钱的茴香豆!”
“二十块钱的水晶肘子,十块钱的五香猪肝。”
……
天色渐晚,喧闹的菜市场也渐渐地安静下来。
谢珺和谢芬忙的,脸上都露出些许疲惫。她们今天带来的冷菜已经快见底了,连锅里的卤汁也被人要去了不少。谢珺倒没有想到,卖的最好的竟然是最贵的水晶肘子,不少人闻声赶过来时候已经卖完了,还让她明天多带点过来卖。
谢珺伸了个懒腰,正准备收摊。
“谢珺?”
一声清冷地男声传来,谢珺的意识霎时间一片模糊恍惚,她下意识浑身一颤,脚跟发软,几乎站不稳。
谢珺表面平静,内心已经巨浪滔天,她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穿着白体恤、牛仔裤的高挑男生,笑道,“柏晋。这么晚你才回家啊?”没有人能看出她此刻的不平常,不过谢珺还是要在心中喟叹一声——他们都活着,真好!
香覃高中就这么大,同学之间低头不见抬头见。尽管不是一个班的,谢珺作为一个声明出众的优等生,柏晋还是有所耳闻的。
柏晋礼貌地笑了笑,眉目之间很是疏淡,“学校出一套参考书,秦老师让我去做校正……我听老师说菜场这里新来了一家卖卤味的,味道很好,就来看看。”
柏晋见谢珺望着他,双眼有些失神,那神情似乎有些熟稔又有些怀念。柏晋一怔,心中划过一丝怪异,他皱着眉头微微提高了语调,“所以他们说的味道很好的,就是你家卖的吗?”
“是啊!不过你来的不巧,已经见底了,这里的水晶肘子和茴香豆本来是留给自己当晚饭的,不过你要就先给你好了!”谢珺将包装好的两个袋子递给柏晋,神色之间似乎有些不舍。
柏晋点点头道谢,问,“多少钱?”
谢珺比了两根指头,“二十。”
柏晋皱了皱眉,露出略显怀疑的眼神,似乎有些不信,“真的?”
“都是同学!这算友情价。”
柏晋几乎要被谢珺笑时露出的八颗雪白牙齿闪花眼,他飞快地付了前,拎着袋子就走。
“好吃明天再来啊~。”谢珺说出这句话时,语调轻快上扬。
柏晋明显是听见这句话了,正直线走着突然偏离了轨道,身形晃了晃。
一旁沉默的谢芬明显看出女儿刚才的不同,她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他是谁啊?”
谢珺心情很好,飞快地扫了谢芬一眼,仿佛看出谢芬的八卦,她笑道,“香覃一中风云人物!”
谢芬打量着女儿的神情,又问了一句,“你喜欢他?”
谢珺收回眺望柏晋背景的视线,轻笑道,“大概吧!”
正文 007
第一天赚的盆满钵满的结果,让谢芬生出一种恍惚感。谢芬从来没有想过就光卖卖冷菜,一天就能赚到这么多的钱,感慨兴奋之余是心中对女儿满满的信服。
第一天的试水之后,谢珺母女俩准备菜品的分量是昨天的两倍。下午了赶了个早,比第一天提前了一个小时有余。母女两推着三轮车,稳稳当当地前进,在村口遇到了赵琴。
赵琴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跟一个皮肤黝黑的妇女在聊天。一看到谢珺母女,她立刻伸长了了脖子,完全忘记了上次被打脸的感觉,“阿芬啊——你们这是往哪边去啊?”那声音高亢嘹亮的,恨不得让方圆几里的人都听到。
谢珺上辈子看透了赵琴这女人,手高眼低、贪图小利,爱传闲话的长舌妇一个……也是,她亲爹那一窝就没什么好人。她本人要是遇到赵琴,根本不会看这人一眼,直接绕道走。可惜现实不由她,还要住在这里一段时间,至少现在还不能撕破脸皮。
谢珺朝赵琴点点头,露出的笑容颇为疏淡,“我们去县城卖东西,挣点小钱。毕竟欠人钱的感觉不太好。”
赵琴呵呵地笑了,那高高挑起的眉毛似乎透着几分不屑,她凑过头跟同伴像是讲笑话一般分享,“阿虎他妈!你说县城里什么没有,还有人要买我们穷乡僻壤里的东西?”
一旁的妇人连忙笑着附和。
谢珺有些无语,她完全不懂这些人的心思,为了贬低她们母女两人,将自己也给骂了进去,让她们有这么开心?
赵琴仰着下巴,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施舍一般道,“我大侄女在香覃菜场卖卤菜,店铺又大又亮堂,味道可好了,每天一堆城里人去买呢!”
赵琴眨巴眨巴嘴巴,“我觉好久没吃芳芳家卤菜了,怪想念的……你们回来给我捎一斤猪头肉吧!”话里话外竟然完全没有提钱的问题。
谢珺有些后悔停下来跟赵琴啰嗦了,谢芬见女儿脸色稍稍有些不好看,立马向赵琴敷衍了几句。拉着谢珺转头就走。
赵琴在两人身后喊了一句,“我大侄女家店是菜市场最大的!叫芳芳卤菜馆!”
***
谢珺母女今天来的早,过道两旁就稀稀拉拉地几个摊主。卖小菜的摊位跟卖包子的摊位之间隔开了一大段的距离,谢芬正准备要将车子推过去,那卖包子的小贩是个长相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男人环胸瞪着谢芬,似乎要将那双死鱼眼瞪出来,语气恶狠狠道,“谁让你来这里的!你不知道这个摊位有人占了吗?”
谢芬被男人的凶神恶煞吓了一跳,脸色发白,却还是身子挡在谢珺面前,遮住男人浑浊的目光。
一旁卖小菜的老婆婆倒长得慈眉善目,她一边摆着手,一边抄男人温言劝道,“小张,算了吧!二黄回老家以后不能来了,这摊位就让她们母女占着吧……大家出来都是为了活计,都挺不容易的。”
附近、对面的小贩本来都在看热闹,听老婆婆这么一说,都三言两语开始劝说男人。男人皱着眉头,脸色不大好看,却没再说一句话。
母女两摆好摊位,谢珺从箱子里取出十几袋油纸包,里面或是装这点五香猪肝,或是卤鸡爪、鸡翅。谢珺双眼弯起一个特别好看的弧度,那张青春逼人的脸上带着的笑容,让人一眼看上去就特别舒服有好感。她亲手将油纸包交给附近的小贩手上,“叔叔阿姨奶娘,一点小东西请你们吃。”这话说了十几遍也不腻味。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些小贩本来对谢珺母女带着观望的态度,一下子被谢珺的小贿赂拉近了距离。心中纷纷感叹小姑娘会来事。
其他人都分到了,就刚才开口怒喝的男人没有,他脸立马就拉下来了,神情难看到了极点,“为什么就我没有,你在针对我?”
谢珺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笑,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和不解,微微侧过的脸蛋在阳光的直射下亮的人恍不开眼,“那为什么你要有?”
男人被谢珺问怔住了,
谢珺抿着唇淡淡道,“你都这样对我,我又不是圣人,为何要笑脸相迎?”说完这句话,谢珺见菜市场人流越来越多,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始叫卖。
……
售卖的情况远远要超过谢芬母女的预想,她们刚一开锅,就围上来一批顾客。昨天买过她们家冷菜的今天差不多都来买了,还拉来了一批回头客。加上她们今天占了个好位置,来往的行人更多地注意到了她们……这样的后果就是不过短短一半个小时,她们今天带来的卤菜就几乎全部卖光了。
昨天第一个买猪肘子,给谢珺留下深刻印象的时髦阿姨,匆匆地赶到谢珺的摊子前,见箱子里空空的,脸上立马露出失望之色,“哎呀!今天怎么这么快都卖光了啊?!”
“今天占地位置好。”谢珺笑着回答,她一边从另一只小写的箱子里拿出,事先已经打包好的水晶肘子、卤鸡爪、鸡翅。她朝时髦阿姨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不过我猜阿姨你今天还会来,就事先给你留了点。”
时髦阿姨一怔,明显是没有想到谢珺这一出,一两秒之后保养得当的脸上满是笑意,“你这个小姑娘,有点意思……不过你说的对!在我一家没吃腻这个口味前,阿姨会天天来的。”
时髦阿姨手速极快地接过谢珺递过来的几个袋子,生怕有人跟她抢。她一边嗅着味道,一边点头,“没错!就是这个味道,让我馋了一天了。”
她将一百块钱递给谢珺,望着谢珺忙的红扑扑的脸蛋,感叹道,“小姑娘,你帮妈妈出来做事,真懂事……以后我会经常来的,你就叫我李阿姨吧。”
时髦阿姨走后,又来了几个顾客将剩下的几样卤菜都买走了。谢芬正准备收摊,谢珺阻止了谢芬的动作,摇摇头淡淡道,“再等几分钟吧。”
大约一刻钟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他在昨天谢珺摆摊的地方徘徊了几秒钟。脸上露出些许疑惑,他抬头张望的时候,正好对上谢珺含笑看着他的眼神。不知怎么的,柏晋白净的脸上“唰”的一下子就红了。他慌张的收回目光,只觉得心跳的速度比平常快上一点点。
柏晋故作镇定地走到谢珺的摊前,用平直的语调掩饰内心的尴尬,“你家换位置了?”
谢珺双眼含笑,却有些玩味。她点点头道,“恩,换位置了。没有意外的话这个暑假都是这个位置了……你今天回家很早啊。”
柏晋不知为什么,在谢珺面前总有些不自在,他说,“今天校对工作还算顺利,就提早回来了。昨天吃了你家卤味,味道很好,今天就又过来了。”
柏晋眼角的余光似乎瞥到什么,双眼一亮,朝谢珺点点头,“你稍微等我会儿。”便快步地跑开了。
过了一分钟,柏晋又跑回来,手上多了两样东西。柏晋将手上两支奶油雪糕递给谢珺,笑道,“请你和阿姨吃的,谢谢你昨天的同学情。”
柏晋平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神色淡淡,好像跟每个人的相处都带着一段距离。现在他偶然一笑,竟然令人惊艳。他嘴唇的颜色很浅,微微弯起的弧度也比别人浅,黑色清亮的瞳仁中直直地看着你,显得特别专注认真。
谢珺仿佛一下子看到,那段在她最苦的时间里,跟她朝夕相处的柏晋……他现在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这么健康这么聪明。她发誓,这辈子她会用生命去保护眼前,对她来说最重要的这两个人。
谢芬见谢珺在愣神,有些失笑,立马接过柏晋递过来的两支雪糕。雪糕包装袋上的小冰晶遇到谢芬掌心的温度,一下子便融化掉。谢芬定睛一看,这是香县最出名的鲜奶雪糕,两块五一支,这价格就远远甩出其他的冰棍儿。据说是用鲜奶做的,鲜甜美味、入口即化。反正她是没吃过,她心想女儿这位小同学还挺有心的。
谢珺从小箱子里取出两个铁质的饭盒,递给柏晋,眉眼弯弯,“下面装的是饭,上面的你打开看看。”
柏晋不解,他掌心相触感受到饭盒竟然是温热的。他纤长的手指掀开饭盒一角,那一缕极其浓郁的香味便扑鼻而来,让他的头都有些晕晕的。等盖子完全被打开,饭盒里的东西也露出了庐山真面目——两个红烧狮子头。
狮子头上浇上一层浓厚的红烧芡汁,色泽鲜亮。最下面垫着一层青菜,更加衬地肉圆圆润可爱。柏晋看了一眼就合上了盖子,生怕再看一秒就会出丑。
谢珺眯着眼,轻笑,“我家烧的今天多出两颗,送给你尝尝。”
按照柏晋平时的性格,他应该是立马拒绝的,但是这次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有些为难道,“今天我没有带够钱,明天我来……。”
谢珺打断他的话,佯装生气道,“你谈钱我生气了!说好的同学情呢?”她做了一个抢夺的动作,“你不要我抢了。”
吓得柏晋立下意识将饭盒藏在背后。
谢珺朝柏晋摆摆手,“记得饭盒明天还我。天色不早了,柏晋你快回家吧。”
***
柏晋自从父母车祸双双去世后,就一直跟着叔叔一家住在南苑小区,南苑小区是香县房价最贵的地方之一。柏晋的叔叔婶婶本来都是普普通通的工人,在柏晋父母过世后收养了柏晋,却成了住高档别墅、开豪车的有钱人。
两层高的小别墅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气,干净整洁不染尘埃,却冰冷地让人难受。家里的保姆在煲电话粥,见柏晋回来只冷冷地瞥了一眼,似乎不把他怎么当回事。扫了一眼柏晋手上的饭盒,立马大声冉冉,“哎哟,我刚打扫好卫生的……你吃的碗筷马上自己洗。”
柏晋从厨房取出一双筷子,将饭盒放在餐桌上,就默默地坐在来品尝。
他尝了一口,狮子头是用肥瘦分明的五花肉做的,用油炸后金黄酥软。这不像他以前吃过的狮子头,一触即散。这肉圆肉质有些结实,很有弹性。咬上一口,浓郁的汤汁在嘴中融化,鲜甜可口。汤汁已经完全融入了狮子头中,只是一口便叫人难以忘怀。
柏晋不知不觉地加快了进食的速度,其间别墅大门开了一次、急匆匆踩踏楼梯的“踏踏”声响了很多次,柏晋都充耳不闻,连头都没有抬起。
柏志明手里拿着文件袋,被香味吸引,停在了餐桌前,他皱着眉头扫了一眼柏晋。语气不愉道,“平时让你少吃点外面卖的垃圾食品……你饿的话让王嫂给你煮饭好了。”
一旁毕恭毕敬的王嫂缩了缩脖子,眼观鼻鼻观心。她初来时候这家女主人的话似乎还回荡在耳边——那孩子是个拖油瓶野种,你不用对他这么好……烧饭给他吃?笑话,家里哪里有闲钱给他这个废物吃啊?!
柏志明低头扫了一眼手腕上的名表,有些不耐烦道,“你婶婶这个月的生活费给你了吗?”
柏晋语气极其淡淡的,答道“给了,五十块。”
柏志明点点头,“五十块挺多的,你省着点花。最近店里生意不景气,你体谅点我们。”说完,便急匆匆的走了,那皮鞋地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的“腾腾腾”声极其刺耳。
正文 008
秦老师是香覃一中的王牌数学老师,出版过数本指标性的数学刊物,每隔几年的全国高考数学卷也总会有他的手笔。最近香覃一中出的这本数学参考书就是由他主编的,近些年他年纪大了,精神总有些跟不上,这校正的任务就找得意弟子柏晋来帮忙了。也正好拐弯抹角地给柏晋点报酬、请他吃顿饭。
每每说起这件事,秦老师都要感叹一声冤孽啊。柏晋这么乖巧聪明的孩子,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从小父母双亡不说,连收养他的叔叔一家都不是好的。
柏晋高一转到香覃一中,入学的考卷是秦老师出的。秦老师是个颇喜欢刁难人的,给柏晋出了好几道高考最后一题,还涉及了大学数学的内容。呵!没想到柏晋竟然交出了一份满分答卷,完美地让秦老师戴着老花镜都挑不出错来。他那时候就感叹这孩子是个数学天才!
当初校领导在谈及柏晋的家世时,秦老师也在场,听说香县最大的百货商场就是他家开的,那时候秦老师还感叹老天对柏晋这孩子的厚爱。
可是后来一件事突然推翻了他对柏晋所有的印象,那次全校体检的时候,柏晋竟然晕倒在了校医院。秦老师是柏晋的班主任,也在现场,吓个半死,校医告诉他,柏晋这孩子长期低血压、营养不良。秦老师立马找了柏晋的监护人,看他们只顾着相互推诿责任,连一句话都没有挂念柏晋的意思,秦老师这才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后来秦老师对柏晋更加上心,在和柏晋的交谈中,也自己还原了一些事情的真相。
今天秦老师将柏晋送到了门口,还不断挽留着柏晋留下来吃完饭,“今天你师母烧了排骨,你不是最爱吃吗?”
柏晋淡淡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些许歉意,“今天跟一个同学约好了见一面,我怕迟到了她会着急。”
秦老师有些纳闷,他知道柏晋的性子冷淡,不喜欢跟人深交,从没有见过他跟哪个同学这么要好啊。秦老师无奈地摆摆手,将柏晋送出门还不忘叮嘱,“记得一定要吃饭啊!有什么事就找老师。”
柏晋点点头,似乎想起什么,突然问道,“秦老师,你知道谢珺吗?”
秦老师一愣,作为谢珺的班级的数学老师,他也是知道些的。就是知道才从内心深处生出感慨来,他叹了口气,神色满是无奈,“是个好姑娘,人有灵性,脑子活络。数学竞赛的时候我带过她,人特别自强自立……就是家里出了点事,家境不怎么好。学校已经准备减免她这个学期的学杂费了。”
秦老师似乎想起柏晋的境遇似乎跟谢珺差不多,他顿时内心无奈惆怅。其实作为一个老师,他特别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可是现实却让他做不了什么,这是他大半辈子教师生涯常常感到遗憾的。
***
谢芬又送走了一批顾客,深深地喘了口气,鼻子、额头上的汗珠还没来得及擦。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年轻的女人,一直盯着她们家的卤菜摊子打量,那神色绝对称不上友善。
一旁卖小菜的婆婆看到这一幕,立马扯了扯谢芬的胳膊,凑过来小声道,“那是吴芳芳,菜市场里芳芳卤菜馆的老板……八成是你们家卤味味道太好,抢了人家生意。你和小珺最近小心点,这女人看起来不是什么好惹的!”
婆婆话音刚落,王芳芳就朝这边走过来。
王芳芳有些挑剔地看着这简陋地摊位,脸上是毫不遮掩的嫌弃,嘴上大声嚷嚷着,“你们有卫生许可证吗?这露天卖东西谁知道干净不干净呢?”
王芳芳的话立马就把两个想来买卤味的新顾客给吓跑了,她见状立马得意地笑了。几个前两天吃过谢珺家卤味的老客并不理王芳芳,笑着问谢珺有没有什么新的菜品。
谢珺笑着给他们介绍了新增加的糖醋排骨,几个客人每个人都称了不少,都满意地离开了。
王芳芳见谢珺卖的并不便宜,大家都还要来买她家的,顿时心中满是嫉妒。以前她的芳芳卤菜馆每天生意红火,进账颇丰,自从三天前谢珺在这里摆了一个流动卤菜摊后,她家的生意至少损失了一半。甚至还有经常光顾的老顾客感慨谢珺家的口味更好些,直接气的王芳芳跑来打探敌情了。
王芳芳仰着下巴,眼睛都不看谢珺,“把刚才他们要的糖醋排骨给我来一份。”
谢珺有些无语,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王芳芳那自大的性格跟赵琴简直如出一致。她不想所说什么,快速得打包了一份糖醋排骨,将纸质的打包盒递给王芳芳。
王芳芳接过谢珺的打包盒,咦了一声。这打包盒呈米白色,颇有厚度,拿在手上也很有质感。批发市场的老板曾经向她介绍过这款打包盒,干净轻便,却价格不便宜。王芳芳当时嫌它贵,还是选择了一贯使用的白色塑料袋。
王芳芳并想承认她内心有些气虚,她急匆匆地打开包装盒的盖子,那满满当当半盒子的糖醋排骨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
谢珺用料很讲究,选用的排骨多是骨头比例很好的仔排,一块块切得大小适宜的排骨,两头各露出一节骨头,看起来就特别可爱有食欲。
排骨呈琥珀色,浓厚的糖醋汁已经完全入味,一层薄薄的白芝麻撒在上面,只看上一眼就叫人食欲大增。最最诱人的要属糖醋排骨的味道。轻炸过的排骨表皮有些酥脆,却不油腻,它的味道酸甜适中,并不会令人难以接受。糖醋排骨的口感丰富细腻,甜味先袭上味蕾,一下子抓住你的舌头,在你还没来得及回味的时候,它的酸味已经窜了上来。酸甜交加,这是一种奇妙的滋味,两种味道在你舌尖跳舞,混合成一种奇妙令人称赞的味道,让你吃了第一块还想再吃第二块。
王芳芳立马合上盖子,嘴里不自觉分泌的唾液怎么都止不住。她是有些理解那些顾客一而再再而三光顾这家摊子的感受了,她能理解,却并不愿意她的店被这样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摊子打败。她深深呼了好几口气才压制住内心的嫉妒,王芳芳将钞票递给谢珺后,手指指了指锅子里的卤汁,“这个给我点。”
谢珺哪能看不懂王芳芳的用意,她心中冷笑,手上快速地给王芳芳打包了一点卤汁,递过去。
王芳芳见谢珺脸上没带笑容,神情很是敷衍,立马不高兴地嘟囔道,“知不知道怎么做生意啊!顾客是上帝!”说完一扭头走了,手上拎着那份糖醋排骨,屁股一扭一扭的。
一旁的谢芬有些担心,“小珺,那女人会不会从卤汁中知道我们的配方啊?”
谢珺望着王芳芳消失的背影,冷哼一声,“秘方之所以叫秘方!就是因为其他人再怎么研究,也看不出来什么所以然来!”
谢芬这才点点头,却见女儿刚才还冷淡嘲讽的神情立马柔和起来,她顺着谢珺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到了女儿那个同学。谢芬好笑地摇了摇头,她似乎也越来越看不懂女儿的性子了。
柏晋站在谢珺的摊前,脚步迟疑,神色有些不自在。他打开书包,递给谢珺一本封面是黄色的书,上面几个大字“香覃一中——冲刺高考”实在是显眼不过了。
柏晋朝谢珺露出一抹极其浅淡的笑,“这就是我们学校这次出的教科书,高考有很大几率会考的题目,我都帮你标注笔记了。”
谢珺翻了几页,便看到上面有些大题旁边的标记。柏晋的字体初初看上去特别有风骨,第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他是练过毛笔字的。可若是细细打量,就会发现他的每一笔每一划都像是事先规划过一般,完美而不出错。
谢珺表情有些囧,前世跟柏晋相处的那段时间,都快差点让她忘了——柏晋是一个学神!超级学神!
原来学神送同学礼物,都是这么别出心裁!
正文 009
王芳芳自从拿了谢珺家的卤汁回来,就每天盯着汤料研究,一点点地品尝味道找对应的香料。终于在一个礼拜后,王芳芳制作出了仿照的卤汁,她自认为她研究出来的味道要比谢珺的高明的多。
第二天王芳芳就开始贩卖新卤菜,还故意压低了价格。不出她所料,果然吸引了大批前来购买的顾客,还抢走不少谢珺家的生意。可是这种情况还没有维持两天,就又被打回了原型,芳芳卤菜馆门前依旧门庭冷落。
王芳芳眼红地看着谢珺摊前的生意一天比一天火爆,几乎要被气出内伤来。
这天,王芳芳拿着苍蝇拍,百无聊赖地挥舞着。突然她的玻璃柜台前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男人,大夏天的西装革履,头发梳的整整齐齐、油光锃亮,无论是他手腕上戴着的金属表,还是他呈现出来的气质,都给人一种精英感。
男人以一极其考究严苛的目光打量着,玻璃背后的卤菜。那冷飕飕的目光有如实质,让王芳芳下意识就将手上的苍蝇拍藏在背后。她第一面对这样的人物,连语气都有些不稳,“先生,请问你要些什么?”
“猪蹄、卤肉、鸡翅、肘子,还有这个……这个……,都给我来一份尝尝。”男人手指指了指,略过几样菜点上面。
王芳芳以为来了一个大客户,心中狂喜,立马手脚麻利地开始打包起来。男人递过去一张百元大钞,接过大大小小的包装袋,他拿起一根牙签尝了一口卤肉。
王芳芳用期待的目光望着男人,没想到男人眉头皱的更紧了,嘴里那口肉都没有咽下去,直接吐在了一旁的垃圾桶里,自言自语道,“他们不都说菜场这边的卤味味道很好嘛?真是难吃!”
如果王芳芳硬气点,应该直接把钞票拍在男人脸上,可是她并没有。她气地胸脯上下起伏,一张脸直接气成了猪肝色。
一旁的路人听了男人的话,小声提醒道,“你说的应该是菜场外面的那家流动的卤味摊,这个点她们应该开始摆摊了。”
男人朝路人点点头,直接将手里的大袋小袋往路人手里一塞,便掉头就走。
王芳芳瞪了路人一眼,心中满是不服气……这个男人对她家的卤味嗤之以鼻,一看就是个挑剔鬼!她就不信就凭谢珺家的那些货色,能让男人满意!哼!
王芳芳立马解下身上的白围裙,小步紧跟在男人身后。
***
谢珺的摊前已经排起了长龙,西装革履的男人排在最后边,王芳芳一直在边上观察着男人的神色。见男人竟然安静地站在那里排队,神情看不见半分不耐烦。王芳芳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男人排队好不容易等到了,他瞪大着双眼望着炉子上架着一口大锅,里面的酱大骨在卤汁中格外显眼,那浓郁的肉香扑鼻而来,直接刺激着男人的味蕾。
男人的眼神变了,双眼冒着亮光,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以一种极其兴奋的语气道,“这个来一根我尝尝。”
谢珺立马打包了一根大酱骨,眼神有些迟疑地略过男人,她总觉得这个男人有些面熟。
男人西装革履、一表人才的模样,在一群提着菜篮的大爷大妈中显得鹤立鸡群,路人猜测他应该是某个行业的精英。结果让他们大跌眼镜的是,这个貌似精英的男人竟然直接站在路边,抱着那块酱大骨就开始啃了。
男人手中的那块酱大骨破有分量,肉和骨头的比例非常好。男人深深地嗅了了一口它的味道,已经觉得心满意足到了极点。他也不嫌弃,双手直接抓起骨头的两边,开始啃了起来——大口吃肉!才叫一个爽快!
这酱大骨的原料称不上最顶级,立意却在于一个新鲜。酱大骨已经完全吸收了卤汁的味道,酱香浓郁,肥而不腻、回味悠长,肉质鲜嫩、并不柴。咬上一口,汤汁从肉中浸出来,肉和汁已经达到了一种完美调和的状态。只一口,便叫人把舌头都要吞下去了。
男人咬下第一口肉后,双眼中迸发出喜悦的神彩……等他完全啃光这跟骨头上的肉,是真的一点□□都没有留下来。酱色的汤汁将在他昂贵的衬衫上留下了斑斑点点的污迹,他却浑然不觉得模样。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吸管,直接□□了骨髓里,深深地吸了一口。那融合了整根棒骨精髓的骨髓就“咻”的一下被吸进了嘴里——鲜!香!滑!腻!
男人久久不说话,双眉舒展,脸上一片恍惚的神色——没想到他沈新阳阅尽天下美食,竟然有一天栽在一根酱大骨的身上!高手在民间,师父诚不欺他!
沈新阳站在一旁,全然不顾他人讶异的目光。他见谢珺一边快速地打包,一边简洁凝练地向顾客介绍卤菜的特色,那成熟老练的姿态让沈新阳有些咋舌。他忍不住插嘴问了谢珺一句,“小姑娘,这些菜是谁烧的?”
谢珺眉毛都没抬一下,“是我。”
沈新阳这下只剩下惊叹了……他原以为这家掌勺的不是谢芬就是另外一个年纪更长些的人,没想到竟然是眼前这年轻的有些过分的小姑娘。
作为华夏最顶尖的美食评论周宏非老先生的关门弟子,沈新阳一直认为厨艺这个东西跟阅历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在厨房里,就拿一样刀工说,想要练出手至少需要十年。更不用说,对温度、火候的掌控,对食材、调料味道的敏感,这些都是需要漫长的时间来累积的。
他不否认在这行有些人,的确天赋卓绝、无师自通,这些人叫天才。但像谢珺这样的……或许只能称呼为妖孽了!
沈新阳还想问谢珺一些问题,但不想打扰她做生意,就又要了几根酱大骨并几样卤菜,站在一旁边吃变边等。
站在不远处的王芳芳,看着沈新阳对待谢珺的态度,竟然跟对她有着天壤之别的区别。她嫉妒的目光在谢珺那张精致的有些过分的脸上游移……一个大胆的怀疑在她脑海中生出。
这些顾客只要吃了谢珺家的卤味一次,就会一直光顾。她曾经听她的一位顾客形容谢珺家出品的卤味,说是那味道好像有魔法,吃过一次就忘不掉。
王芳芳根据谢珺的卤汁,她自认她制出来的卤汁的味道跟它至少有八分相像,可是却没有人坚持来买她家的卤味,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王芳芳越想越觉得她的怀疑不是没有缘由的,越发笃定其中有问题。
王芳芳冷笑两声,望着谢珺家的摊位满是不怀好意——让你们猖狂!过几天,还看你们能不能笑得出来!
正文 010
四点多了,头顶上的太阳还是晃眼的厉害,香县菜市场依旧是人声鼎沸、人来人往。
最夸张的还要属谢珺的卤味摊前,经过半个月的经营,她已经有了固定的回头客,味道口碑都打了出去。流动摊位始终不是能够长远发展的法子,开店这件事必须提上日程,但在此之前的树立品牌意识是当务之急。
谢珺意识这件事后,第二天就在自家摊位前竖了一块牌子,上书“百味卤”三个大字。寒碜是寒碜一点,但也比老顾客在介绍她家卤味时,说菜市场家的那个流动摊子好。
百味卤摊前排队人群的队伍已经绵延出去十几米,将路堵得死死地,菜场管理人员已经好几次出来维持秩序了。等待的顾客在排队的时候,还会顺便在旁边的摊位上看看,捡几样自己需要的东西。百味卤的好生意直接拉动了周边流动摊位的生意,连刚开始对谢珺母女阴阳怪气的男人,这几天也难得对谢珺露出了笑脸。
不甚宽阔的路面上行驶过一亮银灰色的梅赛德斯-AMG,这样一辆豪车突然出现在小县城里格外打眼。菜市场前的人流拥挤,直接导致了车子止步不前。
左边坐着中年男人,着实长了一张英俊的脸,桃花眼周围长了些褶子,但还是不妨碍这双眼睛对于女人的诱惑。他的脸长得跟谢珺有六分相像,赫然就是谢珺的亲生父亲赵松。
赵松有些烦躁地翻看着文件,他皱着眉头低头看了几眼戴在手腕上的腕表,不时地朝车窗外张望。他朝司机喊道,“老王,你看有没有别的路绕过去?”
老王连忙回答道,“老板,我看过导航仪了,的确没有。”
赵松气哼哼的,揉着紧皱的眉头,不再说半句话。
坐在赵松右侧的是赵玉梅的表弟陈楚,陈楚现在跟在赵松后做事,当初还是冯玉梅安排的。
陈楚长得人模鬼样,就是气质不太光明磊落。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赵松的神色,开口道,“姐夫,这路一时半会也不会清开了,要不我们下车逛逛?”
陈楚指着路旁那处被人群包围的地方,说,“姐夫,那里人这么多,一定有什么独到之处。说不定姐夫你能找找灵感呢!”
赵松往舒适的背垫一靠,脸上露出轻蔑的神色,“香县的人,这么多年的毛病还没改,什么事情都喜欢凑热闹。八成是哪个店开张,他们贪小便宜凑热闹呢!这脏乱差的菜市场有什么好找灵感的,别吃坏了评委的肚子才是……对了,跟那姓李的商量好了吗?今年的厨王争霸赛刻不容缓,绝对不能出现任何纰漏。”
陈楚的面色也有几分凝重,他点点头,肯定地说,“已经核实过了,那姓李的祖上的确做过御厨,有几道独家拿手好菜。我们出价十万,他已经肯出手了,就等着姐夫你过去做最后的确认。”
赵松松了口气,点点头,“这就好!陈楚,你这次做的很好,以后我们满玉堂成为华夏第一,好处自然是少不了你的。”
“谢谢姐夫。”陈楚感激道,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指着一个方向问道,“姐夫,前面不远好像就是你以前的老家了,要不要回去看一看。”
赵松义正言辞道,“有什么好看的!让玉梅知道了,她会不开心的。”
陈楚立马接了赵松的话,拍马屁道,“姐姐知道你这么爱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窗外突然嘈杂起来,赵松一瞥,见几个穿着制服的城管和警察围了上去,好像是要没收摊子,跟摊贩争执了起来。
赵松呵呵一笑,深以为然,“我就说这小菜场没什么好东西,看出事了吧!”
这时路上也畅通起来,赵松赶紧催着司机将车子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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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制服的城管要来没收谢珺家的摊子,几个人将三轮车推着就走,一个主事的对谢芬道,“卫生部门接到举报,说你家的卤味里添加了大|麻、罂粟等可以致人上瘾的毒品,我们会先回去调查这件事。如果情况属实,我们会做出相应的处罚措施……请你先将你的身份证交给我。”
这话无疑平地一声雷,将周围围观的顾客都给吓个半死。偏偏混在人堆里的王芳芳似乎嫌事情还不够混乱,大声嚷嚷道,“你们听见没有……百味卤里面添加了罂粟大|麻啊!吃了会上瘾的,对身体不好,还会死人呢!”
谢芬差点被这突如其来的灾祸砸晕,但是女儿亲手做的卤味她也是一步步地亲眼所见,哪有这些人说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她想了想心中有了底气,更不想露怯让女儿受惊,她仰着头正声道,“你们怎么能凭一个举报就说我们的卤味有问题呢?你们怎么证明?”
领队的队长有些迟疑道,“这个需要我们送到卫生部门,进行检验。”
谢珺见母亲在这次遇急中没有半点退缩,反而迎难而上,这也刷新了她对母亲的认识。周围有的顾客被王芳芳煽动起来,对谢珺母女破口大骂,要不是城管拦着说不定就要冲过来把谢珺她们揍一顿,好像这般才能平民愤。在这种情况下,谢珺的心情都没有被影响,因为谢芬的表现,她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容。
谢珺拍了拍谢芬的肩膀,立马接着她的话,对领头的队长义正言辞道,“你是不是也无法立刻证明我家的卤味有问题?那如果举报有虚,你今天的举动已经对我们的百味卤造成了名誉伤害,顾客以后怎么想我们怎么相信我们?”
谢珺这番行事作风,从容自若,一点都不像一个年纪轻轻的高中生,反而像一个成熟老道的大人。她表情严肃,双眼真诚,给人一种极其正气的感觉。她故意放大声音,立马就将周遭的喧哗都给压了下去,“所以我要求你今天必须在这里向我的顾客做出保证,等你检验完了也必须在这里公之于众,还要对我今天被你们拉走的半锅卤味做出赔偿。”
当然后半句话是谢珺临时添上去的,她今天的卤味卖的好,就剩底下一点点了。她故意这么说也只是故意唬唬人家。
那队长不仅长了一张实诚的脸,连人也特别实诚,根本不像谢珺在后世新闻上看到的那些恐怖执法的城管。
队长憋红了一张脸,为难道,“这是我们执法的任务,我们还没有向商贩做出赔偿的惯例。不过,你前面说的我能保证的,如果没有问题,我们绝对不能让你们做不成生意不是?”
谢珺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队长向隔壁借了一个扩音喇叭,调整了下音量,放在嘴边道,“今天我们并没有断定百味卤一定存在问题,我们拉回去只是做列行检查……等过两天结果出来了!我还在这里宣布消息,我们不会让老百姓吃有问题的东西的!”
这个城管队长经常在周边出没,他已经做了十几年的执法人员了,无论是在人品上还是在工作上都是挺有威望的。他这么一说,倒是打消了一部分人的顾虑。
谢芬交了身份证,但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辛辛苦苦了这么多天的结果,就这样被人拉走了,心里还是怪难过的。不过幸好的是女儿已经将影响降到了最低,她叹了口气,这么些天她已经明显感觉到女儿的成长,快到她已经跟不上女儿的步伐。
谢芬在心中给自己打气,无论女儿多么能干,她能做的就是不断磨练自己,让自己成为女儿结实的后背,而不是给女儿拖后腿!
生意做不成了,城管走了热闹也没得看了,人群开始散开。这时候围上来几个熟人——时髦的李阿姨、沈新阳。
李阿姨见谢珺没事,松了一口气,这些天她天天来买谢珺家东西,对谢珺还是有些了解的,也颇为照顾她们孤儿寡母两人。见她们遇到这样的事情,无奈又不平,生怕母女两连这唯一的出路没了会活不下去。
李阿姨朝谢珺点点头,安慰道,“小珺我知道你是个心大的,想把百味卤这个牌子做出来,阿姨一定会帮你尽快度过这个难关的……我家先生跟卫生、城管那边都有点关系,我让他帮你催催,让他们快点出结果。阿姨自己是在电视台工作的,等结果出来尽快帮你做个报道澄清下。”
李阿姨是个风风火火的行动派,给谢珺她们安了心,立马就往回去赶,生怕误了事。
沈新阳这些天也天天光顾谢珺家,自从第一天的狼狈吃相后,就再也没有穿过浅色的衣服了。他见出了这样的事情,连忙摇头一脸哭相开始吐苦水,“都是今天下午误了事,害得我今天还没来得及买卤味呢!就被人连车子一起拉走了_(:зゝ∠)_。”
谢珺自从被沈新阳盯上后,再也无法直视这个人了。沈新阳作为周宏非的关门弟子,不仅在美食品尝时候有有一张毒舌,在美食评论的时候更是毒舌的不行,他有时候做的点评几乎能把人气死。偏偏沈新阳这人长了一张好相貌,颇受当下男男女女白领的追捧。由他主编的杂志《舌尖美食》,在大都市几乎是无人不知的,销售量更是令人咋舌。
他这次来到香县,是被他的师父周宏非发配过来,做一个关于江平省的美食调查报道的。当然他本人到处吃吃喝喝,也顺便为他的杂志和新书收集素材。
谢珺无奈地摇摇头,也是阴差阳错,让她提前遇到了沈新阳,毕竟前世她对他只是一面之缘,更谈不上什么深交浅交。
“妈,我带你去吃好吃的。”谢珺挽着谢芬的手,转头就走,根本没有管沈新阳。
沈新阳在后面嗷嗷大叫,“谢珺,你给我站住!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你不巴结我就算了,还这样对待嗷嗷待哺的我?你是不是人啊_(:зゝ∠)_?!”
沈新阳只听到从前方传来谢珺幽幽的一声,“那以后我出新菜品,拒绝售卖给你沈大公子!”沈新阳立马什么屁话都吞进了肚子里,憋着嘴,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
柏晋脚步没有一点声响,从角落里走出来,从城管来到这里起,他就站在这里,一幕幕都没有落下。他好像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谢珺,跟他这段时间见到的谢珺,那个会做好吃的收买他、会揶揄浅笑的少女全然不同。
——刚柔并济、针锋相对、处处紧逼,她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跟老道。
她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她到底是抱着什么目的接近他的?
柏晋第一次发现他也有了一道未解的难题。柏晋拍了拍身上的烟尘气,一声不响地往回走去,双眸之中划过一抹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