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姑娘的处境
虽说已是过了春节,可天气仍是如年前一般寒冷,前两日还飘了雪,只幸好没落多久,在地上薄薄覆了一层。
今日太阳出来,雪便渐渐消融了,化作寒气散于空中。
江素梅搓搓手,深吸一口气,再徐徐呼出来的时候,已变成浓浓的白雾,她暗自感慨,这里的冬天真冷啊!
翠羽眼见如此,就要去点盆里的银丝炭。
“别浪费了,等晚上再用。”江素梅连忙阻止,现在是白天,还有阳光,再怎么冷也冷不过天黑,到那时候,就是用汤婆子捂着,脚也好一会儿暖不起来。
翠羽劝道:“那姑娘喝碗热羹再写罢,省得手冻着,还得生疮呢。”
江素梅便放下了笔。
宣纸上此时写满了小楷,字体端正,轻重适宜,既不显得圆润,也不太过凌厉,叫人看着很舒服,有一种浑然天成之感。
红杏过来把宣纸收起,扫了一眼,笑道:“姑娘的字写的真好,奴婢虽然不认得几个,但也瞧得出来,跟其他姑娘都不同,最是漂亮了!”
“只是每个人的写法不同。”江素梅的声音细细的,柔柔的,“漂不漂亮,见仁见智,可不能就说谁的最好呢。”
红杏狡黠一笑:“知道了姑娘,是奴婢说错,应该说,在奴婢看来,姑娘的字最好看,其他人的看法,奴婢自是不知。”
江素梅看她一眼,不再做声。
翠羽叫外头的果儿去厨房要一碗羹来。
果儿不一会儿就回来了,笑嘻嘻道:“倒是正好,烧了一锅的冬笋鱼肉羹,咱们去的早,还剩两碗的样子,不然就只得喝菜羹了。”
果儿今年才十岁,比江素梅小三岁,是去年调入的,听说才跟了她老子娘从庄上过来,也没学到多少规矩。
红杏翻了下眼睛,当即就教训起来:“什么早的晚的,咱们姑娘就是去的晚,这鱼肉羹也得给咱们留下啊,看看你,总是不会说话。”
“算了。”江素梅摆摆手,“不过是下午填个肚子的,随便吃些就行了。”
“哎,姑娘,你怎么老是说随便,要奴婢没猜错,那鱼肉羹定是专门煮了给大姑娘吃的,也只有她最爱吃,那些庄里的,尽是往府里送鱼。不过是跟安陆伯的二公子定了亲么,一个个都这样巴结!”红杏大为恼火,恨恨的说。
翠羽急了,差点去捂红杏的嘴:“你别张口就说这些话,可不是要连累咱们姑娘?大姑娘能嫁到伯府,本来就是一桩高兴的事,大太太怜惜她要嫁人,疼爱些也是正常的,咱们姑娘不也在给大姑娘亲手绣插屏么?”
红杏鼓起了嘴巴,但到底也没说了。
其实她心里有股气,原先她就是跟在江府大房大姑娘身边的,也不知怎的,突然就被大太太调到这里来了。
这二房的主子先后去世,就只剩下一个三姑娘,前几年病的歪歪的,只当她也要随家人而去,没想到去年身子骨倒是渐渐好转了。
府里众人提起她,都觉得可怜,可可怜归可怜,没有一个愿意去亲近的,老爷子,老太太也甚少同她说话,当然,主要三姑娘嘴也笨,那会儿没了父母之后,更是连话都不讲,整日里哭丧着脸,又有哪个会喜欢?刻薄一些的,还背地里说她克死了家人呢。
久而久之,在府里,三姑娘便成了众人都不乐意结交的人。
当然,也有例外,二姑娘,六姑娘算是特殊的两个,六姑娘更是常来,最近总爱跟三姑娘说话,还老是把房门关起来,不让人听见。
红杏想到这里,心情更不好了,小腰一扭,去了外头。
果儿也是憨的,刚才被红杏责怪,并不气,咧着嘴笑笑,拿抹布开始擦几张高几。
过的一会儿,外头一个婆子来敲门,说是张妈妈来了。
江素梅赶紧让翠羽把炭盆点上,又从首饰匣子里挑出最耀眼,最好看的两支金钗,步摇,往头上一插,还换了身鲜亮的衣服,这才让婆子把人请进来。
其实张妈妈并不是府里的妈妈,她是江素梅的小舅俞朝清的奶娘,过来探望江素梅的。
“妈妈请坐。”江素梅微微笑道,“外头冷,翠羽,快给妈妈倒上热茶。”
翠羽便去拎了红泥炉上烧的热水,给倒了一盏茶。
张妈妈也不着急去喝水,四处看了看,见处处收拾的整洁,屋里燃了好炭,江素梅也是穿的一身好料子做的衣服,首饰还贵重,当下便很是欣慰。
“大爷怕你受委屈,总是惦记着,叫我来看一看。”张妈妈笑道,“这下可放心了,姑娘瞧着脸色不错,比去年还胖了一些呢。”
江素梅点点头:“是啊,我这过得也算如意,叫小舅不要担心,外祖母身体怎么样呢?”
张妈妈听了更是欣慰,这孩子会说话了,不似前些日子,木头人一样的,但还是犹豫了一下才回答:“也挺好,只是天冷,不太爱动。”
其实她没说实话,真相是,老太太又生病了。
这老年人一生病,特别不容易好,现在俞朝清要念书,又要照看母亲,心力憔悴,人都瘦了一大圈,但是仍很关心江素梅,叫张妈妈来,说若是江府不管她,他还得去找江老爷说道说道。
江素梅目光落在张妈妈的袖子上,她今儿虽然穿了身看起来挺新的衣服,可袖口已经磨边,面容也很疲倦,不像是生活安泰的。
说起她外祖父家俞家,原本也不过是刚奔了小康的,子嗣单薄,在外祖父去世后,便只剩下外祖母与小舅两个人。
偏偏屋漏又逢连夜雨,后来连续出了几桩事,田地淹没,铺面失火,族人犯命案,家财一下子散尽,下人能遣的都遣了,张妈妈算是下人中很有身份地位的,也那么寒酸,可见家中境况已经十分不堪了。
江素梅想一想,起身去床头小匣子里取出一个荷包交给张妈妈。
“这是?”张妈妈疑惑。
“是我对外祖母的一点心意,她身体不好,我是知道的,却一直没去看她,这些银子,请张妈妈交给小舅,好好照顾外祖母罢。”
张妈妈推辞:“这怎么使得,老太太原先也不在京城,你就是想见也见不到哇,姑娘还是收回去,要被大爷知道,可要说我。”
“小舅明年就要参加春闱了,妈妈,您拿着,只说我手头充裕,叫小舅不要挂念,这些银子放我这里也用不着,就当存在小舅那儿了,可行?”江素梅按住张妈妈的手,诚恳道,“若是母亲还在,也一定会这样做,如今就我一个,与小舅也算是至亲之人。”
她说得都是真心话。
记得第一次见到俞朝清的时候,她才穿过来没多久,瘦瘦小小,懵懵懂懂,看着他,也不知从何说起,显得很是呆笨,穿的用的,又都不是什么好的,立在那里,可怜至极。
俞朝清当时就流泪了。
于是,当这个身穿青色长袍的少年,把手轻轻放于头顶,拥她入怀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在这世上,最疼她的定然就是这个人。
因为,只有他为她哭过,为母亲哭过,他的眼泪落下来,炙热伤感,湿润了她的脸颊。
这位少年舅舅后来还不顾礼仪,不顾辈分,冲到老太太的房里,给她努力争取权益。没过多久,她就搬家了,重新拥有了二房原本的院落。
至今回想起来,江素梅都能感受到从心底升腾起来的暖意。
张妈妈见她巴掌般大的脸上满是坚定之情,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又溢出恳求,她咬了咬牙,收了荷包。
俞家现在可说是捉襟见肘,本来就没有多少余钱,老太太看病又花去不少,还要日常开销,实在是有些承受不下。
大爷又要念书,哪里有时间去赚钱呢?就先收了姑娘的,将来总是能还,张妈妈心想,人活在世上,本就是要互相帮忙的,何必非得拒绝姑娘的好意?
江素梅很高兴。
翠羽却白了脸,这荷包里有银锭,有银票,是姑娘攒了好久的,存了多少年,才有那五十两,竟然全都给了张妈妈,以后可怎么办呢!
张妈妈走后,翠羽小声道:“姑娘,你好歹留个一半呀!”
“还有些碎银子呢,不妨事,这不是马上又要发了么?”江素梅并无所谓,她一个大小姐每日过着蛀虫般的生活,吃住都是公家消费,总不至于饿死,可外祖母家却不是,钱当然要用在急处。
翠羽红了眼睛:“姑娘自己也没什么钱啊,那些人……”本来就不看重江素梅,现在更是没有钱打点,姑娘的处境可不是更糟了吗?可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没有说出来。
这丫头也是真心关心自己,想当初,她醒过来第一个瞧见的便是翠羽,大概,除了外祖母家的人,她也算一个好的。
江素梅安慰的笑了笑:“没事儿,这些人,也不是打点了就能看得起咱们的,等以后再说罢。”
谁不是看着上头的意思行事,老爷子,老太太喜欢哪个,她们就捧着哪个,或者又是谁高中,谁结了一门好亲事,才会真的对你用心起来,别的,哪儿有真?
所以,初来乍到这几个月,她第一步做的便是“正心”,认清当下形势,保持镇定,摆正自己的姿态。
因为江素梅知道,在这庞大的家族中生活并不容易,尤其她现在父母双亡,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外祖母家也已经败落,更是举步维艰。
可以说,前途一片渺茫。
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寻得良机,好让她能安稳的度过这一段穿越人生。
正文 未知的命运
张妈妈前脚刚离开江府,大太太李氏就被老太太叫去了。
“三丫头那里,你看顾些,我年纪大了,不能样样事情都顾全的。”老太太语气淡淡。
其实大太太知道,老太太很不喜欢三姑娘,只因三姑娘长得像二太太,而二太太呢,没有当好儿媳妇,不止害得丈夫去世,也没给他生下一儿半子,二房人丁凋落,老太太觉得,都是拜二太太所赐。
如今二太太自己也不在了,只留下三姑娘。
老太太是很迷信的一个人,连带着觉得三姑娘也是个不好的,所以她的事情,老太太从来都不沾手,即便三姑娘身体痊愈了,也没让她每日请安,只叫李氏去管。
现在老太太说这一番话,也不过是为表明自己不是个无情的人,还是会关心三姑娘,只是,这关心,仍是要李氏去操持。
李氏表情柔顺:“儿媳知道的,但凡儿媳两个女儿有,也不缺了三丫头,我前几日还去瞧过她,精神不错,再歇息个一年半载,也就好了,将来母亲再给她找一个好相公,可不就都全了。”
老太太听的很顺耳,过个一两年,这孙女也就大了,是该配人,离开府里了。
她笑着点点头:“你也早些给她寻着,你娘家不是有好几个合适的么?还有那明哥儿,现在是在备考春闱罢?”
李氏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老太太恨不得送出去的姑娘,却要塞进她的娘家,这不是祸害人吗?
她那侄子李步明虽说不是京城顶顶优秀的,可也考上了举人,指不定明年还能中个进士,他凭什么要娶江素梅?她明显就不是有福气的人,还祖父不疼祖母不爱的,谁家愿意啊!
“三丫头好歹也是家里的嫡出姑娘,怎么也不能随便嫁了啊,我那几个侄子,不是做姑姑的说他们坏话,都还没有定性呢,成天的被我哥哥逮着骂,就是明哥儿还不是淘气?要我说,三丫头怎么也得配个跟咱们家门当户对的,说出去也好听。”
老太太心知她是不肯了,只微微哼了一声:“我知你宝贝明哥儿,可他不也是没了父亲的?我瞧着是不错,不过也罢了,总是你娘家的。”
李氏讪讪笑了笑:“那也得问过我二嫂呢。”
“算了,也是以后的事情。”老太太脸上又露出笑来,“我叫你弄的单子弄好了?慕姐儿的嫁妆可不能马虎。”
“儿媳也是刚准备好。”李氏取了一张单子出来,“您看看,这些铺子,田庄,新添的人手都写清楚了,每年收入明细也是没有一点含糊。”
老太太有些老花眼,把单子拿得远远的看了几眼,觉得累,交给她的贴身妈妈:“我这眼睛是越来越不成了,你给我看一看。”
金妈妈便照着念了。
老太太听到“金匮县田庄”的时候,摆了一下手。
金匮的米好是举国皆知的,江家老祖先颇有先见之明,早早就在那里购置了田地,一年年下来,赚了钱就买地,到如今,江家拥有的良田基本占了金匮的八分之一。
如今是不是真要把其中的四分之一送与江慕梅做嫁妆,老太太倒是有些犹豫。
正当这会儿,三太太武氏来了。
“母亲,大嫂,在说什么呢?”见过礼后,她笑着询问。
李氏有些得意:“在说慕姐儿的嫁妆呢。”
“那是该好好商榷一下,慕姐儿是咱们府里第一位出嫁的姑娘,又是嫁的伯府,多叫人高兴的事情啊!”武氏把头探过来,“倒是也让我瞧瞧呢。”
老太太此时道:“我看,金匮县的田地也是该给慕姐儿一些的。”
武氏的眼睛立时瞪大了几分。
李氏斜睨武氏一眼,笑眯眯:“真是慕姐儿的福气,得老太太如此看重。”
老太太只笑了笑,又叫金妈妈继续念下去。
不料,武氏却哭了,呜呜咽咽的拿手帕抹眼睛。
李氏奇道:“弟妹,你哭什么呀?”
“我是想起我那梦姐儿了,将来也不知是不是有这样的好运道,金匮这地方可不同别的,那些庄里总有歉收的时候,哪里像金匮县,总是大丰收呢,咱们府不都靠着那些地儿过活?现在就是想买都买不到了。”武氏一边哭一边道,“慕姐儿是个好的,得了这个,必会孝敬公爹婆母,我做婶子的,这不也觉得她该得么。”
李氏恨得牙痒痒,真想抽武氏一个耳光。
这分明是在挑拨离间啊,说她只顾着自己女儿,不管其他人了。
老太太揉着眉头:“你有话好好说,别哭,吵得我头疼。”
武氏改哭泣为抽泣:“也是高兴。”
“行了。”老太太摆摆手,“我这本来好好的,这下倒是心里乱了,你们先回去,月兰,改日再来说嫁妆的事,也叫老爷看看。”
听这口风是改了,李氏气得不得了,但也没奈何。
两个儿媳妇退出去。
武氏见李氏那样儿,暗地里冷笑,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不过有个女儿出嫁就要那么多东西,府里别的人可还怎么活?
当是去做皇妃呢!
她得意的走了。
李氏回到屋里,一脸铁青:“自己没个孩子成器的,还整天的跳出来,脑袋里全是浆糊,难怪庶子,庶女一窝,别的人说起来,我都没脸!早晓得将来有个这样的弟弟,弟妹,我死也不嫁过来!”
周妈妈朝几个丫环使眼色,丫环便关上门,退了出去。
“三太太总是这个样子的,太太又何必理会她呢,那些庶子,庶女也是他们三房的,总也惹不到太太头上。”
李氏一拍桌子:“不是我要理会,是老太太听得进去,原本那田地都说好归了慕梅,这下又反悔了,也是个善变的,我劳心劳力操持这家,轮到大事上,倒是叫我不得好,那还不如不管呢!”
周妈妈伸手去捏她的肩膀:“太太放宽心,金匮县不行,还有别的么,大姑娘出嫁,没得为这些伤了和气不是?再说,要没有老太太,大姑娘也嫁不到安陆伯府去呀。”
“这倒也是。”李氏叹了口气,慢慢平静下来。
周妈妈安慰:“大姑娘总是嫁去别人家的,太太还有烨哥儿呢,三太太有什么。”
意思就是,府里的东西等二老百年之后,多数都是留给嫡长子的,三房不算什么威胁,更何况,三房还没有嫡子。
李氏就笑了起来,吩咐周妈妈:“一会儿你派人给三丫头送些体面的东西,老太太吩咐了,不能太亏待她。”
“都是有的,哪样少了她?只不太出来,衣服少做了些,但别的也补贴了,吃的用的总是有。”周妈妈道。
李氏根本也没花心思听,只又恼火道:“老太太还盯上明哥儿了,想让三丫头以后嫁过去,倒是打得好主意,不浪费一个人,不过咱们明哥儿能要她?我看得早些给他寻门亲事,不然让三丫头先定了也一样。”
“三姑娘上面还有二姑娘呢。”
李氏微微拧了拧眉,端起茶喝了一口:“先让三丫头定了人家也不是不行,她无父无母的,我这做大伯母的,总要多关心一些。”
周妈妈眉开眼笑:“太太到底心善,三姑娘都排在二姑娘之前挑个好人家,外人可不是要称太太热心呢,三姑娘也是有福气。”
李氏揉了揉眉心:“我这会儿去歇息一下,最近真是累了,还要准备老爷子的寿辰,都忙不过来。”
“能人多劳么。”周妈妈关心道,“太太快去罢,我也给三姑娘送些好料子去。”
李氏便去里间睡了。
周妈妈叫人打开库房,从中挑了四匹颜色鲜嫩的料子,去了江素梅那里。
见到她进来,江素梅便站了起来。
“哎哟,姑娘身体还没大好呢,还是坐着罢。”周妈妈笑道,“姑娘如今出了孝期,也不能总穿那些个衣服了,太太吩咐我送来的,姑娘瞧瞧可喜欢?若是喜欢,我这便让裁缝过来,给姑娘量了做两身衣服。”
江素梅拿起看了看,只见颜色都不错,料子也是不错的绫罗,便高兴的点了点头。
还是跟以前一样,不太说话,不过倒是会笑了,只表情还是腼腆的很,周妈妈笑道:“喜欢就好,太太很关心姑娘呢,姑娘且好好休养。”
她坐了会儿就走了。
红杏不屑道,“什么好料子呀,大姑娘,二姑娘那里的,我可清楚的很,不知道比这些贵重多少,这种,也就是被挑剩下来,拿着做做好事的。”
翠羽恨死她这张嘴了,责备道:“你又说这些干什么呢,咱们姑娘的处境你不是不知道,这要传到大太太那里,还当咱们姑娘挑三拣四呢。”
红杏哼了一声:“也就你这么孬,咱们姑娘也跟着一般,以后可怎么出人头地?”
翠羽这下真的恼了,沉下脸道:“光是你这么不平下,就能出人头地了?你给我出去!”
红杏反击:“你敢赶我走?你我都是二等丫环,还轮不到你来说这些。”
江素梅一直听着,此刻没头没脑的道:“红杏,这匹水红色的料子不错,一会儿给你做身衣服罢。”
红杏大喜,连忙道谢,同时示威性的看着翠羽。
翠羽委屈的眼睛都红了。
正文 小喇叭开始广播了
等到裁缝量好尺寸,走了,翠羽一句话都没有说。
江素梅知道她生气,叫她坐下道:“我知红杏不好,可你光是说她,有什么用?我是没个威性的,就是教训两句,她照样会在外面闯祸,又是大伯母送来的人,咱们能怎么办?”
翠羽气道:“可也不能让她这样啊,姑娘本来就过得够苦的了,她还在这里无事生非,将来总会连累到姑娘。”
翠羽虽说只比她大了一岁,不过才十四,却是个明白人,也是个忠心的。
当年江素梅的父亲去世之后,俞家没多久也不行了,母亲便把陪房都送回俞家,包括大部分嫁妆,想让家里能够多多支撑一下,结果却还是垮了下来。
等到她也走了,江素梅身边就只剩下翠羽一个人。
想来她的母亲也是看重了翠羽的品性。
江素梅轻声道:“咱们就算要赶她走,也不必自己开口的。”
翠羽发愣。
“她这人太管不住嘴了,心里又有怨气,只会越说越错,等传到其他人耳朵里,自有人会找她算账,咱们不用费心。”江素梅语气淡淡。
翠羽看着她,心里一惊。
姑娘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不再是那个呆笨的,只知道哭的小女孩,只可惜,太太却再也看不到,她点点头:“奴婢晓得姑娘的意思了。”
江素梅笑道:“那快给我磨墨罢,我明儿便要正式开始写了呢。”
翠羽挽起袖子,好奇的问:“别的姑娘都送绣件,只听说二姑娘有点不一般,是刻了木雕送给老爷子,怎么姑娘非要写字?”
江素梅道:“我也只有这个写得好。”
其实她绣花功夫练习了一阵子,也还凑活,但比起毛笔字,还是差得太远。
因为江素梅在穿越前,父亲便是国内著名的书法家,对历史上的书圣,草圣都有所研究,她从小耳濡目染,虽然后来并没有从事此行业,但颇有兴趣,又经常得父亲指点,还是写出了自己的特色。
不过,她原先写字,刚劲凌厉,大开大合,颇有男儿之风,与如今的大相径庭,说实话,她像现在这般写也颇为吃力,可任何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江素梅只希望,这份不大的代价可以带给自己好运。
十日后,便到江老爷子的生辰。
江老爷子,江宗信虽然已经有六十的年纪,可还没有退休,仍旧行走在仕途上,只不过,他的官运并不太好,或者应该说,江家自从出了一个阁老,后三代便一路直线而下。
江老爷到这把年纪也只混到一个没有多少实权的从三品光禄寺卿,幸好他的大儿子,也就是江素梅的大伯江兆敏,还是不负众望的。
他两榜进士出身,在四十岁刚出头就已经坐上了吏部郎中的位置,吏部可是六部之首,自然是前途无量,加上江家世代为官,在京城根基也算稳当,江老爷六十大寿,门前车水马龙,客人络绎不绝。
安陆伯府的伯爷夫人也带了大公子,大媳妇儿,二公子前来贺寿。
说到两家是如何结亲,确实是因为老太太的关系,老太太的老家原在福州,当年有个知心的手帕交,后来嫁去韦家,随夫君去了两浙后,从此便断了音讯。
谁想到几十年后,那手帕交,也就是韦老夫人也来了京城,两人在同泰寺意外相逢,喜极而泣,老夫人才知道韦老夫人的女儿竟是安陆伯夫人,当时便有了心思,略微谋划,这桩亲事也就成了。
今日除了伯府这门未来亲家,还有已经成了亲家的,大房李氏的娘家,儿媳妇蒋氏的娘家,三房武氏的娘家,也都一一登门恭贺。
江家一派热闹,两房太太带着姑娘们纷纷前去招待各家女眷。
但其中并不包括江素梅。
红杏愤愤然,什么人都敢诟病:“老太太真的太偏心,明明姑娘的身体已经好了,怎么这等日子,也不让姑娘出去见见人?要奴婢说,姑娘索性自己出去得了!”
翠羽本来又要责骂,但还是忍住了,只当作没听见。
江素梅也照常翻着书看:“不去也好,我反正不认识。”
“去看看就认识了啊,老爷难得一次寿辰,咱们府里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我听说来了好些人呢。”红杏眼睛转来转去,“那些太太见着了姑娘们,都要好好相看的,可不是一个好机会么?”
江素梅抿了下嘴唇。
要说这红杏,也是早熟,不过才十二岁,成天浓妆艳抹的不说,这又开始挑唆她给自己找一门亲事了!
这样一个丫头,竟然就往她房里塞,不是害人么?她真想问问大太太,有这么处理人的吗,把她这儿当什么了,那果儿也是,那么小,也给弄过来当丫头,不过好在比较憨厚,倒是比红杏好太多了。
江素梅暗地里吐槽了一番,扫一眼红杏身上穿的新衣服道:“你且去问问周妈妈,听听大伯母的意思。”
红杏大喜,跑着去了。
周妈妈正忙着呢,眼见红杏来,不耐烦的道:“干什么呀?”
“咱们姑娘身体早就好了,妈妈,您去问下大太太,可否让姑娘出来啊?”红杏满脸讨好,“姑娘一直不得出来,都要憋坏了。”
周妈妈顿时皱起了眉,又看到红杏穿的衣服,便问道:“这料子不是太太送与三姑娘的?”
红杏很高兴,又带了点得意:“是啊,姑娘送了给奴婢了。”
周妈妈大吃一惊。
这料子是太太送的,姑娘收了,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转送给奴婢,那是对太太大大的不恭,她很疑惑,三姑娘这样一个人儿,笑起来怯怯的,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定是红杏这小蹄子自己要了,三姑娘才会给。
要说红杏这人,原先就浮浪,所以太太才不让她继续伺候大姑娘,这下可好,跑到三姑娘那里,更是不像话了!
周妈妈脸色沉下来:“三姑娘身体好没好,大夫自然晓得,要你来多话?回去!”
红杏被她吓一跳。
周妈妈是李氏的心腹,府里大大小小事情,她也都有插手的,久而久之,气势自是不一般,红杏被唬得不敢说话了,只好回去。
翠羽看到她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稍稍放心。
过得半个时辰,江素梅看书看累了,正要去院子里走走,六姑娘江画梅来了。
一见到她,江素梅便是眉开眼笑。
若说这江家好似一条苦海,那江画梅便一定是苦海里长出来的一颗甜果子。
“三姐姐,快进来。”江画梅还是跟往常一样,拖着她去卧房,然后,把门砰的一声给关上了。
“六妹妹,你又要说什么啦?”江素梅很期待。
当年她刚穿过来的时候,除了身边的丫环,基本没有人来看她,二姑娘江念梅跟这江画梅算是少见的。
只是江画梅一开始特别奇怪,什么话也不说,就爱带一些吃食给她,然后看着江素梅吃,满脸怜惜,又满脸满足。
要不是她年纪小,江素梅真要当她是自己的娘,偷偷给私生女带好吃的来了。
于是,有一次,她突然开口,把江画梅吓得够呛。
后来才知道,这货特别喜欢小动物,可偏偏武氏对动物的皮毛过敏,什么都不能养,当然,作为一个庶女,江画梅也没胆子提这个要求。
有一次,她看到江素梅,突然觉得她很像某种可怜的小动物,这便生出了奇怪的想法。
江素梅知道真相的时候,好想去撞墙。
原来那段她偷偷观察的时间,一直是被人当成宠物来着!
当然,后来她说话了,江画梅特别失望,也就不再养她了,不过,二人培养起来的感情倒没有变,江画梅仍然喜欢来这里,叽叽喳喳,把每日里看到的都说与她听。
江素梅私底下便给她起了一个“小喇叭”的绰号。
“今天四姐姐好不要脸,。”江画梅眉飞色舞,“你猜她干什么了?”
“既然是不要脸,那肯定是去勾搭谁了罢?”江素梅认真想了想,回答。
江画梅拍手道:“三姐姐好聪明啊,可不是么,她知道今儿安陆伯府的夫人来了,居然一个劲儿的去亲近,把大伯母气得不得了,大姐姐也是恼的很,我见她忍不住都摔了个碟子,只是碍着一些太太的面子,不好冲上去。”她叹口气,“四姐姐真是傻呀,这样只会丢脸呢!”
江素梅知道她的四妹妹江如梅长得风骚入骨,与三房的罗姨娘如出一辙,也听说,罗姨娘最为受宠,手段想来厉害,没想到江如梅却不行,这手段用起来,也太拙劣了点。
她想着又皱了皱眉,可怎么也是闺中小姐,总是太过分了。
难道是武氏故意把她养残的?她仔细看一看江画梅,虽说有鼻子有眼,可要真算起来,这货的性格也不太正常。
不过幸好,目前看来,江画梅只对她八卦,别的人倒是守口如瓶,还晓得把门给关严。
江素梅揉了揉眉心,又问出了一个疑问:“大姐姐跟安陆伯府的二公子已经定亲了啊,她难道是想去做姨娘不成?”
江画梅眨了眨眼睛:“他们家还有三公子哩。”
这下,江素梅彻底无语,倒在了床上。
正文 舅舅跟外甥女
不过幸好江如梅只是去亲近下伯府的夫人,还不算非常的严重,现在江素梅只担心她哪一日会干出更加夸张的事情,那么,她们同为江府的姑娘,名声只怕就要受到牵连。
她想的一点没错,老太太也是这般认为,所以在李氏的告状之下,正把江如梅骂的狗血淋头。
江如梅只是跪在地上哭,那一张小脸梨花带雨,惹人怜爱。
李氏见了,更是厌烦。
若这脸长在自己大女儿的脸上就好了,本来便端庄,容貌又再出众,嫁到安陆伯府,定是无比稳妥。
当然,她这么想是有理由的。
要说安陆伯府的二公子虽然不是嫡子,可是以后继承爵位的希望十分之大,因那大公子是不能生的,虽说大媳妇儿贤惠,给抬了好几房姨娘,却仍是一无所出,而安陆伯是喜欢热闹的人,早就偏向那二公子,可说此事八九不离十。
只可惜,江慕梅只长了父母的缺点,不似二女儿如花似玉,她上回见那二公子,他便是露出不太满意的颜色,只因为是个孝子,父母说娶谁,便是娶谁了,所以李氏为这一点,心里总是有些不太顺畅。
可总不能嫁了二女儿过去,长女又是嫡女,自然是不一样的,总归要把头一份好的给她。
“禁足一个月,若是再私自出来,可不要怪我动手!”老太太下了责罚,又说武氏,“也不知你怎么教的,真是丢足了脸面,以后要好好管束着,年纪都不小了,传出去,叫那些太太怎么想咱们府里的姑娘?”
武氏又开始抹眼睛:“都是儿媳的不对,母亲教训的是,只一会儿相公问起来,儿媳该怎么说?那是他心肝上的肉,疼着呢,往常我说两句重话,都是不行的。”
这是在说江如梅的奇葩父亲,也就是江素梅的叔父江兆年。
他有三房得宠的姨娘,且经常耕耘,膝下已有两个庶子,两个庶女,反而作为正室的太太武氏,却只有一个女儿,这是很违反常理的。
但是,江兆年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妥,他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反正都是我的孩子。”
老太太又头疼了,摆摆手:“你且不管,他要闹,你让他上我这儿来。”
武氏便应了声是,去吩咐两个婆子把江如梅押了回去。
老太太叹气:“作孽,养了这么一个孙女出来,真真是家门不幸!”
李氏暗自心想,还不是你宠的小儿子上天,弄出这等嫡庶不分的东西,这会儿倒是晓得作孽了,但面上自是不敢说,只道:“幸好沈夫人是大度的,不曾计较,不然只当咱们慕姐儿有个这样的妹妹,总是不好。”
“已经定了的,岂会有变故,放心好了,只让慕姐儿安心出嫁。”老太太道,“咱们还出去罢,别叫客人等着。”
二人遂又去见那些太太,姑娘们。
江画梅讲了会儿八卦,告辞走了之后,果儿兴匆匆的过来禀告道:“姑娘,俞家大爷来了。”
江素梅很欢喜,急忙出了去。
俞朝清立在门口,面容清俊,身影似松。
江素梅笑道:“小舅。”
谁料到,俞朝清却没有好脸色,说道:“我有话同你说,去华雨亭罢。”
那亭子就在十几丈外,建在池塘边,三面围水,是夏日里的最佳去处,此刻因为有风,却显得颇有凉意。
翠羽忙把手里搭着的轻薄披风给江素梅穿上,随后便退到了远一些的地方。
二人站在亭子里,俞朝清把荷包拿给江素梅,沉声道:“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咱们俞家还不至于要你来补贴。”
看起来,他很生气。
江素梅却没有拿荷包,歪着头问:“今儿祖父生辰呢,小舅送了些什么呀?”
俞朝清被她一问,面上露出尴尬之色,咳嗽一声道:“礼轻情意重,虫娘你记好了,可不是礼物越贵重,便越是好的。”
虫娘是她的乳名,俞朝清第一次见到她,便是用这样的称呼,江素梅虽觉得这名字怪异,可听着又觉亲切无比,是以并不排斥,此刻听他这般说,扑哧一声便笑了。
俞朝清板着脸:“笑什么,可听到小舅的话了?”
“听到了,记得了。”江素梅还是不拿荷包,“祖父同咱们亲,虽是可以不送贵礼,可还有别的亲戚呢,遇到事情又怎么办?”她轻轻扯他袖子,目光天真明亮,“这些钱,我也用不着,才让妈妈拿了去的,小舅可是嫌弃少呢?可我就只有这些了。”
俞朝清皱眉道:“怎么会嫌少,你当小舅是什么人?”
“正因为小舅不是那种人,我才要交给小舅呀。”江素梅正色道,“如今府里紧张,您只是借用一下又如何?小舅若是不拿,就是把我当外人了。”
“你怎知……”俞朝清脱口而出,又恍然大悟,“哎,乳娘真是!”
江素梅忙道:“妈妈可没有说,只她那形容看得出来。”
俞朝清叹了口气。
她又扯一扯他袖子:“小舅上回来说过,咱们是最亲的人,难不成是胡说的?若是,我已经没了娘亲,小舅还……”她拿袖子抹眼睛,“这荷包我宁愿也不拿,沉到潭底下好了,以后小舅也莫要来看我。”
“别哭啊,虫娘。”俞朝清心软了,“小舅不拿你的钱,也不是就不跟你亲近了。”
江素梅不理,索性拿了荷包,作势真要往池塘扔。
俞朝清见状,有些惊讶,没想到侄女儿还挺固执,便忙去拢她肩膀,柔声道,“罢了,罢了,我向你借就是了,以后还你双份的钱!”
“真的?”江素梅破涕而笑,“真的要还双倍哦!”
俞朝清捏一捏她鼻子,想到张妈妈说的,虫娘比原先活泼得多,今日看来,果真如此,他挺了挺身板:“小舅说话一言九鼎,绝不会骗你。虫娘,以后我若日子好了,必会接你出来,再不叫你住在这里了。”
俞朝清这么说,自然是因为看不惯江家对她这个孤女的冷落。
说起来,江家二老确实无情了些,她没有父母本来就十分的可怜,可却没有受到一丁点特殊的照顾,甚至于,比大房,三房的姑娘还差上许多。
江素梅心里也觉得不平的很,可却也从未想过哪一日会住到俞朝清那里去,总是于理不合罢,但俞朝清是真心待她,她也希望他可以一帆风顺,便笑了一笑,鼓励道:“小舅先努力备考春闱,将来之事将来再说罢。”
俞朝清摸摸她的头:“我自会用功,倒还要你来说,快回罢。”
江素梅嗯了一声,又瞄了一眼俞朝清眼睛下面两个黑眼圈,忍不住叮嘱:“小舅要注意身体呀,别熬夜看书,对眼睛不好的,也别用那些个针戳自己。”
前面这句话他听得懂,后面就不明白了:“怎么要用针戳自己呢?”
古人不是爱悬梁刺股吗?
江素梅眨了眨眼睛:“用那个戳了,不是精神就好了吗?”
“哦,你说这个!”俞朝清恍然大悟,“这可使不得,有位同窗便是乱戳,结果扎在筋上,损伤了,现在走路还是瘸的。”
江素梅一头汗:“小舅知道就好。”
俞朝清很欣慰,想起去年见到她时,多么担心,生怕江素梅受了刺激,心智都不正常,如今见她会操心人,讲话也是温和可亲,总算是松了口气。
俞朝清在内宅也不好久待,告辞走了。
天渐渐黑下来,翠羽在院门口望了又望,最后还是叹息而归。
她关上门,轻声道:“也不知老爷子看到了没有。”
说的是江素梅送上去的寿联。
这是她难得的一次机会,可以让祖父注意到她,为此,江素梅还在寿联外面裹了竹青色的封套,那是老爷子最为喜欢的颜色。
不过,也许这次她还是会错过了也不一定。
江家好几个姑娘,老爷子平常的心思便不放在内宅,更别说,是像她这样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孙女了。
“算了,若不成,以后再想法子。”江素梅心想,很多事情也不能指望它一蹴而就,这样只会让自己更加失望。
翠羽安慰:“也许明天老爷子会看到呢。”
“也不管了,你把这些笔拿去洗了,我歇一会儿也睡了。”
翠羽应声而去。
结果第二天,还真被她说中,老太太派了人来叫江素梅过去,听那丫环说,是老爷子要见她。
翠羽大喜,忙找了新做好的一套裙衫出来,又给江素梅梳头。
看着镜子里一张巴掌般大的脸,江素梅不禁有些紧张,自从穿到这里后,她是头一次得到祖父的召见,很有点像底层员工要去面见总裁的感觉。
眼见翠羽要给她上妆,她叮嘱道:“别化浓了。”
要说这张脸,江素梅本人并不太满意,与她原先英姿飒爽的模样来比,实在是太过清纯柔弱了,也难怪江画梅要将她当成宠物来养,不过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她也只能欣然接受。
反正来了,总归要好好生活下去的,哭绝对不能解决问题。
相反,她要笑对人生,不是有句俗话,微笑会带来好运么?
现在,她就要去创造自己的好运了!
正文 祖父是个风雅之人
江老爷子是个风雅之人,这一点,江素梅早有耳闻,她的祖父江宗信最喜结交才子,最爱收集书画,最会欣赏好字,在京城,他虽然官运不太亨通,可鉴赏各种古玩,字画的本事却是有目共睹的,故而,江素梅花了数月的时间来重温她的某项特长。
这也是她的第二步,“修身”。
何为修身,原先的含义是提高自身的品德修养,但在江素梅这里,则演变为提高宅门生存能力与强化一门傍身技能,其中这技能,就是她擅长的书法。
如今祖父主动要见,可以说,她的付出得到了回报,只是这回报的大小,就不知道了。
江素梅整装完毕,刚要出去,红杏笑嘻嘻的跟上来。
翠羽一见她,脸色就沉了几分,询问的看向江素梅。
江素梅并不拒绝红杏的跟随,示意翠羽不用管。
三个人遂沿着青石小路,前往江府二老的住处。
说起江家,在京城的历史也有好几十年了,他们祖上原先是在江西的,后来出了一个阁老,也是他们江家最为风光的时候,皇帝赐了一座太平湖边上的豪华大宅下来,举家才得以迁居到京城。
别看这只是一处住宅,京城寸土寸金,加上本朝尚算国泰民安,稍微好一些地段的大院早就被一购而空,更不用说,当朝还有买房禁令,好些官员都只能住在国家置办的宿舍里,江家算是运气很好的,子孙们再不用挤在小小的住处,每日奔波,也是祖上积德,才能在京城从此落地生根。
江素梅穿过一道月亮门,很快就到了正房。
二老住的自然是府里最大的院子,共有四进,其他三房,各是三进的宅院。
刚到门口,江素梅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钻入耳朵,叫她三妹妹。
她抬头一看,正是江家的二姑娘江念梅。
“二姐。”她微微颔首,礼貌的一笑。
此前,江念梅每隔一两个月就会来探望她一番,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所以众人提起江念梅,后面必跟着心善二字是有理由的,当然,才女,美女,这两个称呼也不会少。
故而,江家知名度最高的姑娘反而是她,而江慕梅不过因为嫡长女的身份,才会多受一些关注。
江念梅见到江素梅,有些吃惊,关切的道:“天还冷着呢,三妹身体弱,咱们快些进去罢,可不能冻到了。”她甚至还把身上穿的一件狐皮披风解了下来。
江素梅推却:“我穿得挺多的,二姐还是自个儿披着罢。”
江念梅却不肯,硬是把披风拥在她身上,拉着她进去。
堂屋里,江老爷子不在,只有老太太一个,二人上前请安。
老太太看到江素梅,脸上便闪过一丝厌恶,叫她们起来,望着江念梅心疼道:“怎么穿那么少,外头多冷呢。”
江念梅抿嘴一笑:“没什么,我身体好得很。”竟是不说把披风给了江素梅穿。
刚才迎她们进来的月桂便要说明理由。
姐姐仁爱,妹妹也得知恩。
江素梅抢先开口:“祖母,是二姐疼我,取下来给我穿的,倒是我不好,没有拦得住,叫二姐受凉了。”一边就脱下来又给江念梅穿上。
江念梅怔了一怔。
印象里,这个三妹妹口不擅言,平常打个招呼都十分艰难,原先去探望的时候,也不曾见怎么说话,今儿却很是顺溜。
她笑起来,很欢喜的道:“妹妹身体大好了罢,以后常去我那儿坐坐。”
江素梅点点头,看向老太太:“都亏祖母派人细心照顾,我才能好的,也谢谢二姐常过来陪伴。”
她一下子夸了两个,老太太皮笑肉不笑:“好了就行,不过你还是得多注意休息,早晚也不用来……”
没说完,老爷子进了屋,大笑道:“姐妹两个恭敬友爱,不错不错!”
二人连忙向祖父问好。
老爷子笑眯眯的看着两个孙女儿,称赞道:“你们送的寿礼很好,尤其是三丫头,这字写的漂亮,何时学的如此,倒不曾听人说过。”
江素梅心想,面都不见一下的,自然不可能知道,但口里恭敬的回答:“书房里好些书圣的字帖,孙女儿自己照着练的,但只是得些皮毛,差了千里。”
这话不是完全的胡说,搬家后,她早早就逛遍了二房所有的厢房,寻到不少父亲留下的字画,字帖,甚至还有原主小时候写的东西,可见是被启蒙过的,她如今会几分功夫也算不得十分奇怪。
果然,老爷子很是高兴,他这辈子最欣赏的书法家共有两个,一个是晋朝的书圣,一个是前朝的松雪道人,听到江素梅的话,朗声笑道:“三丫头颇有慧根啊,你写的已经有五分相像,很不容易,我看假以时日,还能再进一步。”
江素梅脸颊红红,激动的道:“谢谢祖父鼓励,我一定会努力的!”
老太太听得不耐烦,插嘴道:“字好不好,我是看不懂,念姐儿给你刻得老梅树才有意思呢,你瞧瞧她手上的伤,到现在都还没有好。”
老爷子笑道:“二丫头的孝心我还能不知道?倒是你,不是挑了东西要拿出来的么,还不送与她们?”
老太太便让宝帘拿了两样首饰出来。
江念梅得的是芍药花样镶绿宝石金步摇,江素梅的则是玉燕翡翠头钗。
两相比较,后者不管是式样,还是手工都明显差了一些。
江素梅知道老太太不喜欢她,因为毕竟内宅是女人管的,老爷子之前一直外放,后来在湖广武昌当府尹,还是前年才调到光禄寺,他又喜欢字画,很多精力都花在上面,对内宅的事情多不注意,所以,她过上此种孤苦的日子,大部分责任都在老太太的身上。
江素梅捏紧了头钗,谢过祖父跟祖母。
“只是为贺祖父大寿,竟得了这么贵重的。”江念梅此时笑道,“孙女儿倒不好意思拿,大姐,妹妹们也都尽了心力的。”
“你总是想着别个。”老爷子呵呵一笑,眼里俱是欣慰,“祖父岂会不记得她们,只你们两个最是用心,自然是要奖赏的。”
“是啊,你刻这老梅树多难,花了多少工夫,不过以后别再弄这些了,女儿家还是要多做做女红。”老太太吩咐月桂,“把那雪蛤膏拿了来。”又叮嘱江念梅,“一日擦两次,晚上睡前不能忘了,女儿家的手金贵,好好护着。”
江念梅点头:“晓得了,不过下回祖母大寿,我还得刻个老寿星呢,您可不能嫌丑了。”
“怎么丑呢,那些太太姑娘见了,都呼跟真的一样。”老太太抿着嘴笑,“有人讲,都有孝恭皇后的几分功夫了。”
原先,像木雕这种手艺,大家闺秀是绝不可能学了且堂而皇之拿出来叫人欣赏的,可自从孝恭皇后出现后,此项手艺的档次得到了大大的提高,姑娘家偶尔雕刻,也被说成是一种书香熏陶,并不为人排斥。
有些人家请的女夫子还兼职教这个,江府便是其中之一,姑娘们都学了一些,只江念梅最有兴趣,一直坚持练到现在。
刚才老太太言辞间就透着一股得意,好似孙女儿跟孝恭皇后真有些共同点,沾了贵气似的。
老爷子也是一番称赞。
江念梅容颜似花,才德皆备,得祖父祖母欣赏,父亲母亲疼爱,俨然是家中第一受宠的姑娘,可谓天之骄女。
可叹,命运就是如此不公。
一样是江府的孙女儿,江素梅看看自己,再想到刚刚穿越来的那一段时间,简直是不堪回首。
机会不易啊,她一定要把握住!
“祖父,孙女儿的字还不够好,以后能请祖父指点一二吗?”临走时,她怯生生的询问。
老爷子看着这个柔弱的孙女,不免想到了江兆青,这个儿子其实性子像他,都爱好文学,只可惜身体不好,早早的就没了,倒没想到他生的女儿竟有天赋,书法写的别有一番韵味,他微微笑道:“当然可以,你尽管来书房。”
老太太却不乐意,面上关切道:“老爷,三丫头身体还不曾好呢,等过段时间再说罢。”
老爷子瞧瞧江素梅,眼睛大而有神,脸颊微微泛着红晕,身姿挺拔,哪里像是有恙的,便道:“我瞧着精神很好啊,三丫头,你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呀,我觉得哪儿都舒服的很。”江素梅眉眼弯弯的笑,暗道,老太太不想多见她,她偏不能让她如愿。
老爷子一锤定音:“这就行了,既然好了就该多走走,你今后也跟几个丫头早晚过来。”
江素梅连连点头。
二人出来,江念梅好奇的道:“没想到三妹妹写得一手好书法,当真漂亮,不过,平常倒不见你写。”
江素梅腼腆的笑道:“二姐过来相陪,我总不好还写着字,只闲着的时候照着字帖描,久而久之,便有些模样。”
江念梅又请她常过来玩,两人在月亮门分别,各自朝两个方向去了。
翠羽笑吟吟的恭喜江素梅:“总算老爷子看到了,不枉姑娘一番心意。”
红杏得意之色溢满脸颊:“那起子捧高踩低的,看死了姑娘,这回可要悔青了肠子罢!”
当天晚上,红杏就亲自去了厨房一回,耀武扬威,捧了四菜一汤回来,江素梅尝了尝,果然味道比原先好上不少。
看来,她像是踏出了成功的第一步,只是,这步子还十分的小,前路漫漫,她尚需努力。
正文 丫环的调整
第二日早上,她便开始依照府里的惯例,前往二老那里请安。
可以说,这是穿越来的第一次,江素梅作为江府二房的嫡女登台亮相。
在这里,她见到了很多新鲜的面孔,比如她的大堂嫂,大姐,三婶,五妹,还有两个年纪尚小的堂弟。
听说四妹在江兆年的求情下,老太太还是没有松口,故而她也没有见到传说中长得一脸狐媚相的江如梅。
倒是五姑娘江梦梅出乎她的意料,被武氏养的憨厚老实,惹得江素梅多看了好几眼,当然,她也注意到,李氏,武氏,以及大房少奶奶蒋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们自然是极为惊讶的,二房默默无闻,差点让人忘记了的姑娘,竟然越过其他姑娘,得到了老爷子的嘉奖,而且还是由于书法好,比过了府里的几位爷们!
她们就想看看这姑娘比起往日,究竟有什么不同。
结果,江素梅还是这般容色举动,坐在那里,安静的像是不存在似的,只是脸上比原先多了些许笑容。
这笑容,倒也让她看上去楚楚动人,颇为讨人喜欢。
武氏当即就夸赞道:“素姐儿可真聪敏,没怎么跟夫子学,写字儿却好看,难得呀,不若别人下了这么多功夫,还是乌龟爬杆子,进不了一寸。”
李氏的脸色难看了几分。
武氏指桑骂槐,不就是在说江慕梅么,原先府里请女夫子的时候,江慕梅年纪最大,学得最多,别的几个姑娘都没还怎么学,夫子便因家中有事辞职了,后来也一直没有再请。
可江慕梅的字完全上不了台面,甚至比起几个妹妹,都还差了不少。
要说这大女儿无貌无才,也是李氏心里的痛。
只不过,她武氏的女儿又有什么可值得一提?李氏瞧一眼江梦梅,嘴角不屑的一撇,她才不跟武氏一般计较!
武氏虽然口头表扬了江素梅,但一点也没有露出亲近的颜色,反而还把江梦梅拉远了一些,生怕她们交好。
唯有江画梅一如既往,坐在她旁边,时不时的说笑。
江念梅也偶尔投来善意的关怀目光。
整个过程,还算是和睦的,虽然老太太一直没瞧过她,但江素梅却更加看清楚了,江家女眷们的关系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随后的日子,她便常去,老爷子自不用说,很是欢喜,得他指导,江素梅的书法进展神速,只一两个月的功夫,便比他见过的某些才子都要写的好看。
老爷子十分的有成就感。
他自小就爱这些,只不过本身天赋不行,写出来的字没有灵气,所以对书法好的人,那是格外的欣赏,可惜三个儿子,大儿子勉强过得眼,二儿子虽有潜力,却是个没福的,三儿子不成体统,后来大孙子又是在这方面平庸的,家中竟没有出过一个能满足他期望的小辈。
如今江素梅横空而出,或多或少,圆了老爷子的一些心愿。
毕竟这个时代是个繁荣开放的时代,人一旦生活安稳就愿意追求精神上的满足,故而,文艺青年辈出,思想之花处处盛放,儒学,道学,佛学交相辉映,齐头并进。
纵观前后五十年之间,已是出过两位优秀的女诗人,都颇受众人欣赏,自家孙女儿有这等才华,老爷子自是高兴的,每每休沐日,若在家中,便总是要让江素梅来书房,或让她写字,或点评书法讲与她听,感情的进展一日千里。
与此同时,红杏也是越来越得意,不止爱口出狂言,还经常说大房的坏话,比如,大姑娘,二姑娘用的东西最好,三姑娘比不上,大房欺压二房没人等等。
有一回,更是说的露骨,这下可把周妈妈惹怒了,她立刻禀告了李氏。
李氏听得也极为恼火,红杏这人原本就轻浮,爱搔首弄姿,当时她本打算把红杏赶到庄上去的,结果恰巧遇到俞朝清面见老太太那事儿,老太太后来吩咐拨两个丫环去二房,李氏正为大女儿的婚事忙,想省掉些功夫,直接就让红杏跟果儿去了。
谁想到,红杏太不像话,什么都敢往外说。
“会不会是三丫头在背后撺掇的?”她又想到一些别的,“最近老爷子挺喜欢她。”
“我看不会,三姑娘为人胆小,就算书法好,可平常见到下人,都温和的很,从未见高声说一句的,岂会做这种事?”周妈妈眉毛一拧,“那红杏早前就有些不对,敢拿捏三姑娘,要了太太送过去的衣料,还给三姑娘做主,上回老爷子做寿,叫我问太太,让三姑娘出来见见客人。太太忙,我便没有说,谁知她更不像个样子了,怕是留不得。”
李氏重重点了下头:“素姐儿可怜见的,又老实,可不能叫这小蹄子带坏,原本瞧着还能用用,结果去素姐儿那里,倒学会欺负姑娘了,我这就去禀了老太太。”
随后她就前往老太太那里,不提自己的敷衍了事,只说红杏混账。
老太太听完,心不在焉:“那你再给素姐儿找两个丫头,我这儿茴香,玉兰嫁了,人手也不够,你手下调一个去。”
要说江素梅那里,除了翠羽,都是不太懂规矩的,依常理的话,老太太就该从自己身边选个好的过去,结果她不肯。
李氏虽有不满,但也没法子,好歹二房那个也是江家的嫡女,要是以后出点事儿,她作为大伯母,还是有责任的,便提议:“下面闲着的丫头倒是多,素姐儿年纪不小了,要不让她自个儿挑几个?总有她喜欢的,我再把采莲给她,也好束着那些个小的。”
老太太应允了。
过不了两日,周妈妈来到二房。
听说要被送去庄上干粗活,红杏撒泼打滚的不肯,周妈妈让人捆住她,再往嘴巴里塞块抹布强行给抓走了。
翠羽很高兴,在房里低声称赞:“姑娘料事如神,奴婢本来还担心她到处乱说,惹出祸事来呢。”
是给她自己惹了祸,江素梅心想,主要还是这原主的弱名在外,别人才不会怀疑是她指使的,不然她也不敢让红杏如此放肆。
也是红杏自己笨,奴大欺主,不想想,这府里多少主子,容得了她到处蹦跶?
周妈妈叫采莲进来:“姑娘,这采莲是太太身边的,以后就在这儿服侍姑娘了,我还领了一些来,姑娘再挑几个合眼的。”
那是让她自负盈亏的意思,挑了不好的,祸害到她自己,总不关别人的事情,反正李氏已经把身边的二等丫环送来,算是多有照顾了。
江素梅点点头。
周妈妈便叫那些丫头进来,站成一排给她看。
江素梅抬起头一个个瞧过去,心里直叹气。
这些丫环明显都是没有被□□好的,眼睛长在鼻子上的有,扭来扭去的有,局促不安的有,她矮子里拔将军,挑了三个勉强满意的丫头,她们年纪也算小,还有进步的空间。
“就她们罢,劳妈妈费心了。”
周妈妈有些惊讶,出于职业病,她老早也看中了几个,没想到,竟都被江素梅挑了去。
这算是运气好,还是三姑娘其实也挺聪明的?
她又一想,若是不聪明,这字估计很难写得出彩,家里几个爷们,都没有让老爷子满意的呢,三姑娘却一鸣惊人。
“你们三个可要好好伺候姑娘,若是出差错,别怪我责罚你们!”周妈妈厉声训导了几句。
三个丫环连忙称是。
“你看看,怎么安排?”出乎意料的,江素梅问采莲。
这三个丫环,一个叫桃叶,一个叫青禾,一个叫宝珠,其中青禾最大,有十二岁,桃叶,宝珠都是十一岁。
采莲怔了怔。
她是李氏身边并不得宠,但待遇也不算差的丫环,这次被李氏调过来,心里不算乐意,不过总不能拒绝,当下颔首回答:“奴婢觉得,姑娘可让翠羽妹妹先教个几日再说。”
江素梅露出赞赏之色。
这个回答非常之好,可见采莲是个懂分寸,又不虚头滑脑的人。
其一,她没有推卸责任,说些中庸的话,比如请姑娘定夺之类,其二,她很谨慎,建议请翠羽教导,其三,她很周到,这些丫环才过来,应当接触一番,在了解她们各自的性格特长之后才进行分配。
后两条,跟江素梅想的一样,她吩咐翠羽:“就由你教着罢,过段时间再说。”
翠羽便领她们先下去了。
“你可是家生子?”江素梅坐下来,双手叠放在腿上问采莲。
“回姑娘的话,奴婢是家生子。”
“家人都在干什么呢?”
“奴婢爹爹已经去世,娘是针线房的,还有一个哥哥,在外宅园子里做浇花搬盆等杂事。”
两个职位都是没权,且不清闲,需要劳力的,难怪李氏会选了采莲。
江素梅很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虽然有一些好转,可她始终没有父母,光会写一手好字有什么用?那些老道的下人哪个不是人精儿,绝不会在这时候下注,他们更多的,是采取观望的态度,所以但凡老子娘有点本事,都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闺女过来二房。
几句话,她便已经知道采莲在李氏心中的角色定位。
“我不知你在大伯母那儿是怎么样的,来这里,不用过于拘束,我喜欢清静,不喊你,你尽在外面做自己爱做的好了,有什么不清楚的,问翠羽便行。”
采莲点点头,同时又有些惊讶,外头都传三姑娘是泥人一般的,事实上,这几年也一直如此,可今儿接触下来,她却发现三姑娘做事干脆利落,挑丫头,询问意见,拿定主意,再下吩咐,没有一点的迷茫。
可见,她心里早有谱气。
采莲带着疑惑退下去了。
正文 去外祖母家
在与祖父的感情到达一定的程度之后,江素梅提出了一个请求。
她希望去外祖母家一趟。
其实,老爷子也知道亲家太太的身体一向不太好,去年俞家搬到京城,俞朝清过来拜会后,他本想亲自去探望一番,后来老太太说,病了最忌不清净,她自会安排,老爷子便没有再管。如今孙女儿一片孝心,他岂会不成全呢,立刻就答应了,还让她多住几日,好全了祖孙之情。
江素梅十分欢喜,但又有些担心老太太那里会不同意。
结果恰恰相反,老太太表示很好,还破天荒的夸奖了她一下,当日就派人带上行李,送她去了俞家。
看老太太一副送走灾星的模样,周妈妈提醒道:“三姑娘回来,许会找老爷哭诉呢。”
老太太喝下一勺月桂喂过来的补身膏剂,淡淡道:“哭诉什么,她外祖母家自己营生不当,搞的穷困潦倒,她儿子来那回,咱们也正逢田庄失收,哪里救济得了?就是老爷问起,我照样有理,一家子都没管好,还能顾得了别人了。再说那杀人的事情,也是他们家的错,没得告诉老爷,为救人,害的名誉受损,三丫头若不晓得其中的道理,你倒要教教她。”
周妈妈见她轻飘飘说了一段话,连忙应是。
老太太喝完膏剂,擦擦嘴,又伸手按一下自己的脉搏,长叹一声:“我这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啊。”
正好李氏过来,跟她汇报府里的事宜,老太太便道:“三丫头身体大好了,下个月不是王家夫人宴请赏花么,到时候你带了三丫头一起过去。”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老太太是想把江素梅嫁出去了。
那王家夫人请人赏花,其实是要看看各家的姑娘,好给她儿子娶妻,江家也在考量范围之内,所以提早发了请帖来。
李氏笑道:“那好啊,念姐儿正是不舒服呢,我就不带她去了。”
老太太没有异议。
俞家现在能住在安定门西侧的望春街上,说起来也是亏得江素梅的娘亲俞秀珍。
当年俞朝清年纪尚小,俞秀珍就已经担忧他进京考学以及成亲的事情了,听说那户人家要搬走,毫不犹豫的动用自己的嫁妆,想法子给置办了下来。
因为这事儿,老太太颇为不满,责怪她巴娘家,倒是她相公江兆青很理解,毕竟俞家二老就两个孩子,俞朝清又是老来子,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呢,俞秀珍多有照顾也是人之常情。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院子是买对了,俞家搬来京城,至少不用寄人篱下。
江素梅下了马车,那车夫就回去了,她这次来,就只带了果儿跟一个姓刘的婆子,刘婆子手里拎了些许要用的物什,还有老太太叫送的礼。
她站在门口,婆子上前敲门。
有个头发花白的妇人探出头来,询问什么事情,听说是江家三姑娘来了,她惊喜的往回叫了一声,连忙把门打开。
张妈妈跑着来,嘴里哎哟哎哟的叫:“怎么突然来了,老太太都高兴的不会说话了!”
“早就想了,昨儿跟祖父一说,就准了。”江素梅催促,“妈妈,快带我去看外祖母。”
张妈妈叮嘱那妇人朱氏:“你带她们去住的地方,东西放好。”
朱氏应一声,却接那刘婆子手里的东西。
俞家老太太躺在床上,脑袋往外伸着,见到有人进来,颤着声音问:“虫娘,虫娘,真是你呀?”
那声音听得江素梅一阵心酸,她应道:“外祖母,是我。”一边就快步走过去。
谁料到俞老太太又使命的摆手:“别近了,小心过给你,你坐的远远的就是,原本身体就弱,可不能沾到病气的。”
“不妨事,外祖母,我要是还病着,肯定也不能来,就是好了才来呢。”江素梅并不怕,在床边坐下来。
张妈妈笑道:“老太太您这都要好了,哪儿会过呢,真过,大爷早就得了,今儿还不是好好的出去了。”
俞老太太放了心,伸手握住江素梅的手,仔细瞧她,这一看,眼泪就流了满脸。
这孩子真是越大越像她娘亲,俞老太太想到自己的女儿,泪流不止。
“外祖母,您别伤心了,往后我有机会就来看您。”江素梅只见俞家老太太长了一张银盘脸,眼睛圆圆,和善可亲,就是神色太过憔悴,显得颇为苍老,她鼻子忍不住一酸,拿出手帕给她擦眼睛,“您别生我的气呀,都是我不好,没有早些过来。”
“这孩子,谁生你气呢,我这是气我自己。”俞老太太叹一声,却没有继续说,只又摸摸江素梅的头,“虫娘,你长大长高了不少,想我那次见你,你才那么小一点儿,秀珍抱着给我看,你就只知道哭,我走了,也不给我笑一下。”
这外孙女儿,她统共就只见过两次,后来俞秀珍去世,她原本要来,结果因为受了刺激,大病一场,俞朝清便拦着没让她来,这一下,就是三年过去了。
江素梅笑道:“我这会儿笑给您看,您看个够好了。”
她双眼弯的好像月牙儿,两只手还捧着脸蛋,嘴巴裂得大大的。
“好,好,乖孩子。”俞老太太微微笑了,心情平复一些道,“也不要太挂念外祖母,我这里好着呢,你可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不能经常出来的。”
祖孙两人说了会儿话,江素梅才有空打量,只见这卧房的陈设简陋的很,跟江家二老的厢房一比,地下天上。她便又回想起刚才进门时注意到的,宅院里没什么下人,十分空荡,给人的感觉无比寥落。
其实,张妈妈那时肯拿她的钱,就已经说明境况的糟糕了。
恐怕那些能赚钱的家业都没有了罢?
等到俞老太太睡下,她轻声问张妈妈:“家里也不会一下子就变成这般的,怎的不叫人说一声,祖父祖母总能帮下忙啊。”
张妈妈不知道怎么答。
看她那神色,江素梅不免想到江老太太的德性,皱眉道:“莫非是去过的?妈妈,你尽可以说给我听。”
张妈妈本来也是满腹怨气,忍不住就讲了。
原来俞家不行的时候,确实来江家求助过,可江老太太没有答应,只扔给俞朝清五十两银子,打发叫花子一般把他赶走,俞朝清年少气盛,岂会要那点钱,满是愤怒的回家了。后来俞秀珍知道,便拿出了自己的嫁妆。
江素梅听的直摇头:“那祖父呢,他可晓得?”
“江老爷子那会儿离得远呢,自然不知道这事儿。”张妈妈索性说全,“上回大爷就是说要去跟老爷子提提那次的事情,老太太才肯让姑娘搬回去的。”
江素梅恍然大悟。
看来,老太太还是很怕老爷子的,怪不得再怎么不喜欢她,只要老爷子一句话,她也不敢怎么违抗。
只可惜,老太太做事阳奉阴违,心思弯弯绕绕,男人家又粗心,所以即便老爷子也许是个好的,也被老太太陷于不义之地了。
“姑娘,我一时多嘴讲了这些,可不能告诉大爷。”张妈妈叮嘱。
江素梅点头:“妈妈放心罢。”
张妈妈便问:“一会儿想吃些什么,我叫人买去。”
“也不用,你们平常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张妈妈笑道:“那可不行,老太太看到了要不高兴呢。”
江素梅想了想,便点了几样,张妈妈很高兴的吩咐去了。
快要用饭的时候,俞朝清回了来,见到江素梅也是一番惊喜。
江素梅打趣:“大儒家里不给吃饭么?”
俞朝清师从当朝有名的大儒徐瑄学习,这是很荣耀的事情,因为这徐大儒不止文采出众,还是一位伟大的思想家,哲学家,是程式道学的真传弟子,多少人想拜师而不得。而俞朝清则是因为父亲少年时曾与徐瑄有过同窗的关系,且本人资质不错,去年去徐家拜会,得到赏识,才有了这个难得的机会。
俞朝清汗颜:“尚不够格。”
原来在大儒家里用顿饭这么难啊,还要讲资格,她好奇的追问:“那谁有资格用呢?”
“余崇礼也。”俞朝清回答,面上露出尊敬之色。
江素梅自然不清楚这人是谁,只知道他是俞朝清的同门师兄,既然他有资格,可见学问应该是极好的。
俞老太太催二人用饭:“都要凉了,有话吃完再说罢。”
俞朝清笑:“虫娘来了,母亲饭量也好,都吃下大半碗呢。”
“可不是,早知如此,我早就该求了姑娘来。”张妈妈给三人布菜,虽然人手少,可规矩还是不乱的。
一顿饭吃得和睦愉快。
江素梅在此住了三日,本来要回去,却正巧遇到俞朝清休息,她又乐得住一日,两人在书房谈天。
江素梅写了字给俞朝清看,他十分惊讶,称赞道:“虫娘,写的真好!”但又摇摇头,“只未免过于圆滑。”
江素梅一怔,继而微微苦笑。
若不是为讨得祖父的欢心,她何必要写成这样?
“那我重新写。”她挺起胸膛,又拿一张素纸铺好。
俞朝清见她认真起来,嘴角一挑,道了好字,卷起宽袖给她磨墨。
她执笔,落笔,小脸凝重,动作行云流水,一会儿功夫,竟是写下了一副狂草。
俞朝清见那字迹洒脱不羁,又有刀锋之厉,悬崖陡峭一般看得人心惊,不由呆住,片刻后疑惑的问:“虫娘,这字真是你自己练出来的?”
“嗯,”她眨眨眼睛,“小舅觉得哪一种写的更好呢?”
女子写字如此乖张,只怕会叫人产生不悦之感,更何况,江素梅还父母双亡,俞朝清虽然是个清高的人,却不是不懂世事的人。
他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目光深沉的落在江素梅脸上,徐徐道:“虫娘,还是按原先那般写罢,后面那种,给小舅看看就算了。”
江素梅嘻嘻一笑,点了点头。
正文 露面的机会
二人写了会儿字,江素梅出去时,却在门口遇到一个人。
那是一个瘦弱的少年,苍白肤色,细长眉眼,好似被风一吹,就能摔倒了似的。
“步明,是你啊!”俞朝清听到动静,笑着打招呼,又道,“虫娘,你认识他罢?”
江素梅摇头。
她完全不认识。
李步明也摇头,疑惑道:“她是?”
“她是我外甥女啊,也是你的表妹,你难道没见过?”俞朝清讶然。
李步明被他一说,想起来了,他脑海里确实有这一号人,不过一直听说她身体病弱,不出闺房的,自然没有见过。
江素梅微微笑道:“许是以前见的时候太小了,所以不记得。”
李步明顺势也道:“大概是这样,三表妹身体好了吗?”
“好了,多谢关心。”江素梅其实还是搞不懂这少年是谁,表哥的话,难道是李氏或者金氏娘家的人?
那她就更加不想关心了,便说道:“想必表哥找小舅是有什么事,我就不打搅了,小舅,我去看外祖母。”
俞朝清点点头。
江素梅又冲李步明一笑,告辞而去。
李步明不由想到姑母曾提过的,好似这表妹孱弱又孤僻,见不得人一般,今日一见却并不是如此。
明明是个开朗的姑娘呢。
这日一过,江素梅便要回江家。
俞老太太依依不舍,拉着她的手叮嘱这叮嘱那,江素梅这几日过得舒心快活,浑似回到前世的家里一般自由,如今要离开也是难过不已。
祖孙两个哭了一番。
张妈妈见江家的马车来了,扶着她上去,目送离开。
俞老太太抹着眼睛道:“也不知何时还能见她,再过个一两年,岁数也大了,又不晓得会结什么亲,说不得我以后老脸豁出去,要去那边几趟呢。”
“老太太,什么豁出去,姑娘是您亲外孙女,老太太要看,可不是天经地义的?”张妈妈有些气愤道,“反正亲家老爷如今就在京城了,当年要不是因为他,咱们姑奶奶能嫁过去?最后还落不到一个好!”
俞老太太忍不住又要哭。
张妈妈又后悔:“是老奴多嘴,也是以前的事儿了,好歹江家现在对姑娘不错,我每回去,没有亏待的,老太太放心罢。”
俞老太太叹息一声:“我也没什么想法,只盼着虫娘跟朝清好,将来去见老爷跟秀珍,也能有脸。”
“老太太,您可没有能被人抱怨的地方,将来大爷跟姑娘肯定也会有好日子的。”
张妈妈安慰几句,扶着老太太进去。
江素梅到江家的时候,正是傍晚。
在二门处,竟见到金妈妈。
江素梅吓一跳,金妈妈是老太太的心腹,这次亲自来迎接她,莫不是抽风了?
金妈妈笑眯眯道:“姑娘去了这几日,过得可高兴呢?”
江素梅笑着点点头,并不多言。
金妈妈观她面色开朗,并不像要诉苦的样子,觉得奇怪,便说道:“老太太还说等俞老太太身体好了,请着过来玩呢。”
瞧她一句接一句,像是有试探的意思,江素梅回答:“小舅平常不在家,外祖母也怪冷清的,多走走总是好,亏得祖母想到呢,难怪都说祖母心善,外祖母见我这样子,也很欣慰,原本怕我无父无母,到底不如别人。”
虽然这话是在夸奖老太太,金妈妈却有些尴尬。
她是老太太身边的,哪里不知主子的心思,金妈妈笑了笑:“姑娘也累了,老太太吩咐,请安就不必了,回去歇着罢。”
江素梅便直接回二房正屋了。
几个丫环都过来迎接。
江素梅让她们各做各的事情去,只与翠羽进了卧房。
“姑娘去了好几日呢,老太太身体可好?”翠羽关心的询问。
“病是好了,不过……”江素梅想到俞家的冷清落魄,哪里像个大户人家,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确实困顿的很,外祖母穿的内衬有件都打了补丁呢,小舅用的素纸也不是好的。”
“那该怎么办?”翠羽皱眉,“姑娘的私钱都已经借了去,总不能还去当铺当东西啊。”
当年俞秀珍把嫁妆用掉了七七八八,但还是余下一些,比如首饰,玉佩,贵重花木造的家具等值钱的物什,当掉的话,上百两还是有的。
江素梅摇摇头:“这倒不至于,幸好张妈妈持家有道,暂时还过得去,只看小舅明年的春闱了。”
一旦中了进士,前头是光明大道,总是容易有起色的。
翠羽若有所思,忽然又急切的道:“姑娘,我听人说,大太太要带你去王家赏花。”
“哦?”江素梅惊讶,又有些欣喜,这是要让她露面的意思?可很快她又怀疑起来,因为老太太并不喜欢她啊。
李氏要带她去,肯定是要得到老太太的首肯的。
“那王家什么人家?”她问翠羽。
翠羽茫然又惭愧:“奴婢也是才听说,还不知王家到底什么人家。”
她是二房的人,以前就跟打入冷宫一般,跟着做冷板凳的,消息自然十分闭塞,所以即便王家与江家有往来,她也不太清楚。
江素梅想了想问:“采莲与那三个丫头怎么样?”
“都挺好的,姑娘不在这几日,采莲一直没离开过院子,还帮着奴婢管教几个不懂规矩的婆子。至于三个丫头,奴婢瞧青禾最是稳重,宝珠虽性子活泼,讲话却没个章程,东一句西一句的,桃叶有些胆小,但做事很认真。”
这段时间,翠羽已经把三个丫头的习性摸清楚了,江素梅道:“如此说来,就让青禾,桃叶做三等丫头,宝珠暂时同果儿一样。”
她们姑娘家,没嫁人的,房里也不用一等的丫环,两个二等,两个三等,其余几个粗使丫头,婆子,管一个院子足够了。
“你去把采莲叫来。”江素梅吩咐。
翠羽便去了。
采莲行过礼,安静的立在一旁。
江素梅问道:“你知道与咱们家往来的王家吗?就是这回请了赏花的那家。”
采莲想了想:“奴婢知道,那王大人在朝中任刑部郎中的。”
“他们家什么来头?”她继续询问。
采莲到底是大房的,虽说不怎么受重用,可手里掌握的消息却比二房的人加起来还要多,听她讲完之后,江素梅陷入了沉思。
老太太那里,金妈妈正汇报:“也不用老奴说,三姑娘自个儿也知道老太太好呢。”意思是,完全没有诉苦的可能。
老太太便哼了一声:“倒是个识趣的。”
果然,第二日老爷子问起江素梅去俞家的事情,她一个字没有提俞家的处境,只说俞老太太身体尚算不错,俞朝清念书很刻苦。
老爷子就叮嘱老太太请亲家太太过来府里坐坐。
老太太满口答应。
过了三日,便是去王家赏花的日子。
江家女眷齐聚一堂,江素梅发现江念梅与江画梅没有来,不过后者是在禁足,正当她奇怪的时候,武氏已经迫不及待质问李氏了。
李氏为难道:“能怎么办,念姐儿前些时间就已经不舒服了,我还怎么带她去?”
“你骗谁呀,就正当这会儿不舒服了?”武氏回头冲彩凤道,“姑娘昨个儿不是才咳嗽的,快扶着回去,还愣着干什么!”
彩凤是江梦梅的贴身丫环,闻言立刻上去扶住江梦梅。
老太太皱起眉,拍桌子训斥道:“做什么呢,王家好好的请咱们去赏花,五丫头来都来了,还弄回去干什么?都扶着姑娘去坐车,别耽搁时间了。”
“母亲,”武氏委屈,要掉眼泪,“那王家夫人明明是要……”
“你给我闭嘴!”老太太道,“姑娘们都在,浑说什么呢。”率先就出了去。
武氏没法子,一甩帕子跟在后面。
江素梅也随着出去,江画梅走到她旁边,低声道:“三姐姐,你要小心着些,没事儿别怎么说话。”
江素梅道:“你也一样。”
“我没什么,横竖是个庶女,人家还看不上呢。”江画梅微微笑道,“不过是陪她们走一趟。”
江素梅莞尔。
那王家离这儿也不远,坐车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众人陆续下车。
随几个丫环婆子进去,江素梅四处看看,发现这院子簇新,显见才翻修过,格局也不错,花木错落,颇为耐看。
不过比起江家,还是小了点。
王夫人春风满面的亲自过来迎接。
老太太笑道:“早就想看这儿的梅园了,没想到真有这个福分呢!”
这座落于东长安街的院子虽然不大,可其中一处梅园,满京城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因栽种了许多珍稀品种,一到开春,梅花绽放,片片丽影,清香满园,令人赞叹不已,多少才子为此作画,挂上了许多人家的书房。
“老太太哪里的话,这园子早来清静,有人来看,正好热闹一下。”王夫人边说,目光边往后面扫。
结果怎么找,都没见到江念梅,只有一个已经定了人家的大姑娘,一个二房的三姑娘与另外一个老实巴交的五姑娘,还一个身份是庶女的六姑娘。
王夫人的脸色便没有之前好看了。
李氏忙道:“念姐儿着了凉,老早几日就头晕脑胀的,吃着药,今儿还没好,故没有带来,慕梅,三丫头,五丫头,六丫头,你们还不见过王夫人那?”
王夫人又不是笨人,哪里不晓得江家的意思,这是婉拒,不让江念梅嫁到王家来。
王夫人就有些生气,这三房的五姑娘不说,二房的姑娘算什么啊,一个无父无母,哥哥都没有一个的,岂能要,真是太小看他们家里了!
天下就只有一个江念梅了吗?
她面色微冷,但表面上还是和和气气的,当官太太么,也得有个觉悟,绝不轻易与人结怨。
众人说笑着前往梅园。
正文 嫁出去不容易
结果可想而知,王夫人没有再露出与他们家结亲的意思,武氏松了口气。
那王家虽说凭借女儿被册封为丽嫔,一时势头大涨,王大人连升两级,当上了刑部郎中,与江家大爷同个品级,可王大人与他那儿子的能力却是不足的,所以,武氏一点看不上,自然不愿意让女儿嫁入王家。
见她笑意吟吟,老太太微讽道:“你有什么好高兴的?以后可要好好教导梦姐儿,养的一身小家子气,没人会喜欢。”
武氏又愤怒了。
她看不上王家的儿子乃是正常,可王家凭什么看不上她的女儿?岂有此理!
李氏只挑着嘴角笑,慢条斯理低头喝茶。
事实上,江梦梅不止老实,还很没有存在感,在一众姑娘当中坐着,没有一个跟她说话的,倒是江慕梅因为要嫁到安陆伯府去,引来不少关注的目光,有羡慕的,有不服的,也有乐意交好的,已经有好几个姑娘同她坐于一处了。
当然,江素梅的境况也好不了多少,幸好她还有一个江画梅,两人立在一株白梅树下,说东说西。
“我晓得这事儿,自是金姨娘告诉我的,她叫我别担心,只跟着去就是了,反正论年纪,横竖也轮不到我,就是凑个人数。”江画梅掐下一朵梅花插在江素梅的头上,“倒是三姐姐,幸好他们也没怎么样,姨娘说,那王家的儿子是个草包,没啥用的,只靠着自家姐姐吃饭,那丽嫔受宠还好,一个不行,王家也就跟着倒了。”
这个结局早在江素梅预料之中。
她这样的处境,王家肯定是看不上的,所以她来的时候并不担心,反而最忧心的是,老太太的想法。
突然把她推出去露面,莫不是要急着嫁她出去?
若是真的,那实在太让人头疼了。
依照老太太一贯的态度,肯定不会真心为她着想,那么,她将来的夫家堪忧!
江素梅叹了口气:“金姨娘说得对,只凭皇上的宠爱,的确难说的很,王家一时风光,谁知道以后如何,始终人要靠自己的本事。”
两人说了会儿,她抬眼看向江梦梅,“咱们过去罢。”
江画梅撇撇嘴:“你管她作甚,我以前亲近她,母亲都不让,只当我有什么坏心眼,我现在不理会她了,反而自在。”
“总是一家子么,就坐旁边好了,咱们照样还说咱们的。”江素梅拉着她走。
江梦梅见到两个姐妹,也不知说什么,她被武氏管得很严,基本上,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江素梅跟江画梅,一个是不祥的,一个是武氏防备的庶女,所以平常在武氏的吩咐下,她也不敢跟她们说话,故而,嘴巴张了张,愣是讲不出一个字来。
江素梅笑一笑道:“这梅花挺好看的。”
江梦梅点点头。
“你可以过去看看,很香呢。”她柔声道。
江梦梅能感觉到江素梅的善意,可不知怎么,被她一看,脸都红了,结巴道,“好,我,我一会儿去看看。”
江素梅抿着嘴笑。
“真是个呆瓜。”江画梅摇头。
江梦梅扭自己的手指。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慢慢过去了。
回家的途中,老太太问李氏:“就没个看上三丫头的?”
李氏无奈道:“素姐儿的事情,她们都知道的,哪里会有这种念头。”
老太太点点头,“我本也不指望,只能以后将就些了,不过,总不能太差,像明哥儿这种,还能凑活,三丫头好歹也是咱们家嫡出的。”
以前不管人死活,这会儿倒晓得提身份了,李氏恨得牙痒痒,也不知怎么就还惦记她那侄儿,她侄儿找谁不好?
武氏在旁听了幸灾乐祸,面上满是同情的道:“明哥儿不错啊,配咱们素姐儿正好呢,说起来也是同病相怜。母亲,您想的可真周到,要不就这么定了罢,大嫂,你也可怜可怜素姐儿,成全了这桩好事,两好得一好么。”
李氏被二人夹击,脸色发青。
老太太只悠闲的听着,并没有接话。
她知道李氏不肯。
李氏眼珠子转了转道:“其实今儿素姐儿真的不错,老太太,您也看到的,长得甜相又温顺,给众位太太见礼时,也是没有失了礼数,只要老太太稍微眷顾些,说是您看着长大的,别个儿总是能往心里去。”
这番话要是被江素梅听到,肯定得感谢李氏。
真是一着好棋啊。
现在江素梅输就输在没个人提携,要是老太太肯伸手,也不是没有转机的。
武氏泼冷水:“说来说去就是不肯,你二嫂同你多好呢,只要一句话,还不是稳稳的,刚才还说素姐儿好,也不过是看不上她,现在抬母亲出来有什么用!不是做弟妹的说你,大嫂也太叫人失望了,咱们家的姑娘就那么上不得台面?”
“我岂会是这个意思。”李氏忙辩解,“总是婚姻大事,需得好好商量。”
老太太一摆手:“罢了罢了,你也无需多说,你既觉得素姐儿好,就好好替她寻着,不要糊弄了,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李氏顿时觉得自己被一块大石头压了。
老太太的意思,分明就是说,这任务以后就交与她了,而且对方还不能比她那个侄儿差。
李氏欲哭无泪,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她只是江素梅的伯母,又不是她亲生的娘,为什么要操这个心啊!
武氏则偷笑不已。
转眼间,就到江慕梅出嫁的日子。
正是春浓时分,百花齐放,府里一派热闹。
江家几位姑娘都聚在一处,围着新娘叽叽喳喳,或恭贺,或打趣,随后又送上了早就准备好的添妆。
江素梅没多少贵重的首饰,但还是挑了一支白玉并头莲缠金丝的簪子,算是尽了心意,江慕梅当时便有些惊讶,又见她说出情真意切的贺词,不免想到当初对她的冷待,倒是有些愧疚,拉着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翠羽在旁边心疼那簪子,心想得值好几个钱,姑娘平时不舍得戴,倒送了大姑娘。
偏偏大姑娘好东西是不缺的。
见她那样子,江素梅凑过去轻声道:“你赶紧好好学下算账,将来肯定是有大前途的。”这丫头,钱财上面的事情总是看得特别重。
翠羽脸红了:“奴婢也是为姑娘好。”
“但该用的还是得用啊。”江素梅感慨,原主在府里与世隔绝一般,她却不能这样,因为人不可能独立存活于世上的,到哪儿,都少不了交际。
江如梅这时探过头来,撇嘴道:“倒看不出来,三姐姐挺大方,到底大姐姐嫁的人不一样,可是伯府的儿媳妇呢。”
江素梅瞅着她一张艳丽的脸,传言不假,这姑娘浑身上下充满魅惑,就是可惜,太失之于轻浮了,她微微笑道:“四妹妹哪日要嫁了,我送的也一样,可不管是谁家,咱们总是自家姐妹。”
江如梅勃然变色:“你的意思是,我会嫁的不好?”
“哪里,我是说……”江素梅愕然,不知道她是怎么脑补的,尽往坏处想。
谁料江如梅又呸的一声:“总比你嫁得好,等着瞧罢,别以为自己是个嫡出的,就了不得了,还不是一样呢!”
看来她上回亲近安陆伯夫人被罚,心里还憋着气,可不该往她身上发啊,感情瞧她是个懦弱的嫡女好欺负?
江素梅眉头一轩,认真道:“四妹这话可错了,我从没觉得自己了不得,本就都是江家的姑娘,谁能嫌弃谁,你嫁得好,我只会替你高兴,只望你也一样。”
这话说得极为坦然,江如梅一时倒不知该怎么回。
江念梅正要上前说两句,门下帘子一动,竟是李氏跟曹夫人来了。
曹夫人是家里请来送嫁的,她本身就出自书香世家,嫁的曹家也是京城的望族,膝下有两儿一女,夫妻感情和睦,亦无婆媳烦恼,乃是有福的典范,故而李氏请了她来,希望大女儿能学她一样,事事如意。
刚才二人在门口就听到江如梅的大嗓门,李氏一进来,便狠狠瞪了江如梅一眼,嫌她又丢了脸面。
曹夫人却是看了看江素梅。
“这是素姐儿。”李氏想到肩上担负的任务,不失时机的就介绍起来,“早前身子一直不好,如今痊愈了,跟几个姑娘一般,常在老太太身边的。”
江素梅异常惊讶,顿了顿,礼貌的给曹夫人行了一礼。
曹夫人虽说也来过江府,可见到江素梅那会儿,她还小,曹夫人没什么印象,这次才发现她已经长大了,出落成一个举止大方,笑起来又腼腆可爱的小姑娘,不免就想到她的身世。
可这姑娘看着并不比其他的姑娘差么,且听刚才说的话,便知是个懂事理的,因她往前的经历还显得更加难能可贵,曹夫人赞许的点点头:“多亏老太太费心罢,养的真好,改日一起带来家里坐坐,我那娥姐儿最是喜欢热闹了。”
江素梅暗自苦笑。
大家闺秀这一套见人的做派,可是她认认真真,花了功夫,从江念梅几个姑娘身上学习,加上自己前世的家教,两者结合练出来的,怎么就把功劳放老太太身上了?
老太太那是一点力气都没费啊!
李氏应了声好,又叫其他姑娘来见。
众人欢声笑语。
唯有江如梅一张脸惨白,她是没想到外头正好有人,不然岂会故意找茬?
这曹夫人啊,看着笑眯眯挺温和的,实则是个惯会交际的人,京城里一大半的太太她都认识,还经常在家里聚会,好些家族的婚事都是她一手促成的,这下可好,曹夫人定然不看好她了,江如梅悔的肠子都青了。
正文 不老实的姐夫
江家大姑娘风风光光的嫁了出去,连带着十里红妆,羡煞旁人。
因婚事没波折,李氏也舒心,只盼望能早早抱到孙子,就再没有什么可担忧的。
三日后,新婚夫妇回门。
江素梅也去了,见到了大姐夫。
这沈家二公子沈珏长得一表人才,文质彬彬,光是看外在条件,便是不错,不用说还有那显赫的家世,果真是一门好姻缘。
有娘的孩子是块宝啊!
正当她感慨的时候,江画梅伸手捅一捅她,轻声道:“你看到没,大姐夫那眼神老往二姐身上飘……”
“嘘!”江素梅忙道,“非礼勿视,这话可不能乱说的。”
“我可没胡说,真看见好几次了,肯定没瞧错!”江画梅信誓旦旦。
她性子外向,也不老实,那眼睛一直就没闲着,不像江素梅,看过一眼,便装作大家闺秀的样子,目不斜视。
江素梅听她说的竟是真的,就有些同情江慕梅。
说起来,江家几个姑娘,江慕梅虽为嫡长女,容色却是最不起眼的,偏偏身为亲妹妹的江念梅又长得特别出众,还爱穿素装,颇有几分出尘之色,越是把江慕梅给衬到墙壁里去了。
要换做是她,也是很有压力呢!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刚才还在胡乱下定义,确认是一门好亲事,原来并不一定,不由得念及自己将来的终身大事,实在是乐观不起来。
大概,真是要结婚后,闭着眼睛过活了?
她能做得来吗?
还是,索性犯个大错,给家里人直接放送到尼姑庵里出家去?
不不,绝不至于到这一步,再怎么样,她还不想孤身伴青灯终老,总得要搏一搏才行,江素梅狠狠的咬了一口青梅脯。
“以后还请姐夫好好照顾姐姐呢。”虽然是亲戚,女眷还是要避嫌的,临走时,江念梅冲沈珏一笑,告辞而去。
沈珏半个魂儿都没有了。
他听从父母之命,娶了江家大姑娘,自始至终也没见过其他的,原不知道那二姑娘竟如此清丽,好似世上其他姑娘都是庸脂俗粉了。
他侧头看看身边的娘子,眉头紧紧的拧了起来。
江素梅刚回屋歇了口气,宝珠跳着进来了,一张口就道:“大姑娘恐怕受了气呢,一进屋就哭……”
“嫁出去就是姑奶奶了,甚么大姑娘。”翠羽教训道,“没头没脑的,还有没有规矩,这么跟姑娘讲话的?”
宝珠忙给江素梅行礼,着急之下,结果脚一扭,整个人跌到在地。
江素梅扑哧笑了起来,以前只知道这丫头活泼,现在看来还是缺了一根筋的。
翠羽脸黑的跟锅底似的,宝珠算是她一手□□出来的,结果没多少成效,可不是丢脸么,她转身就去拿戒尺。
“好姐姐,别打,别打,奴婢,奴婢错了。”宝珠忍着痛,又站起来。
“算了,不过还是个孩子。”江素梅倒看不下去了,让桃叶把她扶起来,叮嘱道,“以后别急吼吼的,不然翠羽打你,我不拦着。你记得说话前,先敲门,然后等我准了再说。”
“好,好,奴婢记得了。”
“你记得个鬼呢。”翠羽喝道,“我跟你讲了多少遍了?”
“奴婢刚才心急……”宝珠都要哭了。
“出去,再来!”翠羽拿戒尺一拍桌子,“重新练一遍,看你记不记得,今儿腿断了,你也得练,好长个记性。”
乖乖,这丫头原来训人那么凶,江素梅头一次看到,吓一跳,看来她上回放权让翠羽训练丫头,倒是长了她的领导味儿了。
宝珠没法子,只得拐着脚去了,事实证明,吃着痛还是有效果的,后来她果然记住了。
“现在说罢。”江素梅看她可怜,叫她坐下。
宝珠千恩万谢的坐了,才道:“奴婢刚才去找金铃讲会儿子话,正好见大姑娘来,才到门口,泪珠子就掉下来了,被大太太一把抓着推了进去。”
金铃是跟她在一个庄子上长大的,后来因父母做事得力,一家都调到府里来,还做了江慕梅的陪房,金铃则当上了三等丫环,桃叶跟她好,知道她来了,抽空就去见了见。
江素梅点点头:“你脚崴了,去歇息罢。”
宝珠本来还想把自己猜测的事情告知,可见翠羽板着个脸,也不敢多说了,生怕又哪里做错,连忙告退出了去。
“做人媳妇,总是不容易的。”江素梅感慨一声。
今儿听江画梅说的,便知江慕梅的日子不好过,这才结婚三天啊,沈珏就已经不老实了,不过幸好江慕梅是韦老夫人看上的,沈夫人也颇为满意,有这二人的支持,想必也差不到哪儿去。
李氏也是这般跟江慕梅说。
“可是,他偷偷跟那小蹄子……”江慕梅满脸屈辱,“那些个丫环们都晓得,叫我脸往哪儿搁?不过是个通房,竟得他如此看重。”
李氏自然愠怒,只这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有几个通房再正常不过,当初攀这门亲事的时候她就有了心理准备,又劝解道:“定是跟了他几年的,女儿啊,做人娘子有时候就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歹也没有过分,你切莫因为这事儿就闹开,这当儿,正该有个正室夫人的样子。”
“可是,爹爹就没有通房啊。”江慕梅很是想不通。
说起来,确实也不怪她的反应大,江家大爷江兆敏是有名的不近女色,别说妾室了,真正是通房都没有一个的。
这样的作风,全是因为他出生时数十年,老爷子尚在京城,家教十分之严,江兆敏久而久之,便养成了恪守本分的好习性,后来,老爷子外派,老太太宠溺儿子的愿望在江三爷身上得到了满足,一发不可收拾。
江三爷就被养坏了,老爷子回来,已是无力回天,当时还跟老太太大吵了一架,但总是没有办法了。
李氏现在想起来,还是很感激老爷子,但话说回来,若江兆敏是老三那个德行,她也不会嫁进来呢。
“你爹爹自是不一般的,可世上有几人能这样?”李氏语气带了几分骄傲,又有几分遗憾,“姑爷只是有两个通房,算不得什么,你只好好看着,若那通房不识抬举,又不一样了,传到亲家夫人耳朵里,自会替你做主。”
江慕梅憋屈道:“那女儿只能忍着?”
“她们不过是以色伺人,你是正室太太,计较什么?再说此事你也未亲眼瞧见,许是那几个看错了,且先放着。”李氏把女儿嫁到伯府,这些自然考量过,只求女儿位置坐稳便是可以,感情总是难说的,况且,沈家她早打听过,沈夫人为人公正,女婿又孝顺,自家女儿总不会吃亏。
江慕梅有苦说不出,狠狠的在袖子里搅帕子。
那种感觉让她极为难受,沈珏一表人才,她自看到他时便已经倾心,想到嫁给他,满心的甜蜜,谁想到不过两日,他便与那通房丫头亲热,这就好像在她心上用力扎了一刀似的。
偏偏母亲不理解,还叫她忍着。
李氏叹口气,耐心又疼爱的道:“你嫁人了,始终不像在家里,需得记得一条,定要好好孝顺亲家夫人。”
婆媳关系是永恒不解的难题,即便相公再好,李氏对老太太也是尽量奉承,只要婆婆不出幺蛾子,小家庭才能更加稳固。
江慕梅无奈的点点头。
可这些道理,却没有人教给江素梅,但幸好她是个穿的,就算亲身不经历,耳闻目睹的不少,总结的要点也不少,此刻,她正对着一桌子的菜大快朵颐。
饭量从原先一碗饭,提升到了一碗半。
翠羽看得直皱眉。
江素梅解释:“姑娘中我排行第三,可六妹妹都要赶上我了,怎能不多吃一些?”
小豆芽的身材,她自己都看不过去,人还是高挑,丰腴一点来得好看。
翠羽想想觉得也对,忙给她又夹了一筷子的肉丝。
江素梅吃完,站起来,去旁边书房拿起一摞昨日刚刚写好的字。
老爷子这日休沐,她好几日没有去请教,自然要联络联络感情了。
结果才到门口,就听到一阵悦耳的笑声。
原来是江念梅来了,祖孙两个正在欣赏一副字。
“祖父,二姐。”江素梅进去行一礼,也往那方向看去,只见澄心堂宣纸上字迹骨气刚劲,法度严整,十分出彩,忙好奇的问,“这是谁写的?”
老爷子只捻着胡须笑。
江念梅代替解释:“是余家二公子写的,便是你小舅的师兄。”
江素梅记得此人,不过俞朝清当时是说余崇礼,可见崇礼应是那人的字,俞朝清都敬服的,一定是有他的过人之处。
老爷子称赞不已:“这小子五岁就能吟诗,皆猜他七八岁能中秀才,谁知十四岁便是举人了,如今不过十八,已是翰林侍讲,前途无量啊!”
江素梅问道:“这么厉害,那余家也在京城的吗?”
老爷子皱眉:“丫头,你这都不知?”
江素梅摇头,不能怪她孤陋寡闻啊,好歹才来一年。
要说起来,余家其实是绵延几百年的清贵家族了,乃是真正的簪缨世家,余家老爷子历经四朝不到,现任内阁首辅,权倾朝野。他的二孙儿余文殊,更是青出于蓝,惊才绝艳,小小年纪便精通四书五经,拜于徐瑄门下,是京中数一数二的优秀子弟。
江念梅听老爷子徐徐讲完,目中光华璀璨,只等她看向江素梅时,却是吃了一惊。
只因江素梅面上一片平静,像是丝毫不曾起过波澜。
而她虽然努力克制,却仍心潮起伏,脸颊也不免发热,全没有江素梅来的镇定。
这是怎么回事?
像余文殊这样的少年,哪个姑娘不会憧憬呢,她听人说,勋贵之家都有好些姑娘暗暗喜欢他的,难道江素梅竟毫不动心?
她拧起了眉,满是疑惑,又莫名的有几分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