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引子:   1945年8月15日。   “八嘎!”盐田广信重重一拳打在桌面上,几张电报飘落在地,“我五年的心血就这样毁于一旦了吗!”   “镇定!”野藤明彦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望着自己暴怒的指挥官,“军部不知道我们为此次行动付诸的努力,他们不相信我们已经接近成功。现在的内阁被一群只知道摇尾乞降的杂种控制着!你要清楚,我们是被彻底抛弃了!”   “要我们销毁所有资料,停止所有计划!”盐田广信眼睛里能喷出火来,“简直是放屁!再给我一年,我们就能重建帝国的荣光!”   野藤呼一下站起来,热烈地望着自己的指挥官。   他们是相处五年的战友,挚交,无话不谈的朋友,情同手足的兄弟,为了共同的理想和信念携手奋斗着。而今,一群贪生怕死的人为了保命选择了投降,而他们,还有几百位帝国英勇的士兵就这样被抛弃在远离本土的基地。   “我不心甘!”野藤明彦脸色狰狞起来,“盐田君,既然军部要求我们毁灭一切痕迹,那我们就回电!告诉他们,我,野藤明彦大佐,与整个基地,连同500帝国勇士一起为帝国玉碎!”   盐田广信盯着野藤,突然眼神冒出精光,野藤点点头。   盐田啪地一下站的笔直,神色激动。   “通知各队,切断与外界所有联系,控制出口,严禁任何人出入!”   “通知各队,搜索基地外五公里内所有活动目标,不论敌我,一律格杀!”   “通知各部,交通管制!灯火管制!一级战备状态!”   “回电:遵命!全体玉碎!” 第一卷 深海巨蛇 第一章 暴雪之夜 这是最好的年代,也是最坏的年代;这是光明的季节,也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也是失望之冬。——狄更斯《双城记》 2010年2月4日0时。 “会下雪吗?” 夏薇站在甲板上,轻声问石珀。这是从上海开往韩国仁川的假日游轮,深冬里,它承载着600多名游客向东航行。 此刻,船舱里正在举行酒会,欢快的音乐和笑声一阵阵传来,与船舱外阴霾低沉的天色形成巨大的反差。 “也许吧。不过冬天还好,没有台风,我们会很安全的抵达。”石珀回头望着新婚的妻子,“我们会玩的很开心的。” “嗯。”夏薇轻轻从身后抱住石珀,“等回去后,我就辞职,做一个家庭主妇吧。” 石珀皱了皱眉头,“你还是好好的去教学吧,我听说女人在家太闲的话,容易胡思乱想。” 夏薇笑出了声。 “那是什么?”夏薇突然指着前方的海水问。 “什么?”石珀向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幽深的海水波浪翻腾,仿佛一锅烧开的水,诡秘而阴冷。天色低垂,如同灌满了铅,让人心里沉甸甸的。 “可能是看花眼了。那边刚才有东西,白亮亮的。”夏薇拢了拢领口,这天气真的很冷。 “可能是海豚吧。”石珀转身抚摸着她的头发,长长的,温暖而柔顺,“要知道,海豚最喜欢跟着船跑了,明天天晴起来,也许我们能看见它们。” “真的下雪了。” 雪花一朵朵落了下来,夏薇伸手捧住几朵,看着它们在手心里融化。那种冰凉透骨的感觉,让人心里一点点发空。 “我们进去吧,外面太冷了。”石珀拥着夏薇走进喧闹的船舱。 2010年2月4日1时25分。 船长王立彬在甲板上跺着脚,看着雪花落下来。“天气预报说明天是晴天呐。”一个乘客搭讪说。 “狗日的知道这天气咋回事!”王立彬喷着白气,“再有5个小时就靠岸了,也许天亮就放晴了吧。” “哈哈哈,我倒是很想看看韩国妞儿们在冬天穿超短裙!”乘客哈哈笑着。 突然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从幽暗的船舷下传来,船猛的停顿了一下,王立彬觉得耳朵里嗡地一声,摔倒在地。等他爬起来的时候,乘客也跪在甲板上拍打身上的雪。 “怎么回事?触礁了?” “这航线上没礁石。”王立彬跑到船舷边上向下望,“可能是鱼。” “那得多大鱼啊?”乘客吃惊的说。 船又一阵摇晃,恢复了航行速度,王立彬回头看见驾驶员给自己打出OK的手势。“这海里的东西大着呢,可能是一条小鲸鱼。” 又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传来,听起来就像有人在水泥地上拖着一把破旧的铁锨,尖锐到令人窒息。 ——是从船舷下传来的。 王立彬再次趴在栏杆上向下望。 “那这鱼……” 乘客突然张大了嘴巴,他看见背对自己的船长慢慢升了起来,两条腿不停蹬动着,像在骑一辆无形的自行车。 然后船长又慢慢落回甲板。风雪大起来了,船长站在甲板上一动不动,双肩上满是雪花,就像一尊石头雕像。 “这是哪一出啊……?” 乘客呆立着,瞪大了眼睛。他看见船长背上的衣服慢慢的,一点点被撑起来,鼓囊囊的,里面仿佛有一双翅膀要钻破衣服哗一下打开。 船长的脊背蠕动着,看起来怪异无比,他那件制服的背部慢慢裂开,探出一把匕首。 不是匕首。闪亮的凶器继续向前钻进,看起来像是一条闪着妖异光芒的金属蛇,就像是……金属暖水管。它终于呼地一声穿透船长的身体,飞向目瞪口呆的乘客,从口中穿入,脑后穿出,随后哗地一下从另一侧的船舷落下去,摩擦栏杆的声音吱嘎响起。 “就像小时候用铅笔刀划玻璃……”乘客的最后一丝想法随着纷飞的大雪沉入了无尽的黑暗。 船舱内,石珀和夏薇在舞池中央慢慢挪动着,夏薇喜欢这种感觉,柔和而甜美的音乐,令人心安。苦恋5年,他们终于走到了一起,石珀27了吧,而自己也25岁了。她一心想辞掉安岳大学的工作,专心做一个家庭主妇,“明年,会有一个儿子吧,或许是个女儿。”她抬头望望石珀,这是个不太英俊的男人,但他能给她需要的安全感。 船突然摇晃了一下,船舱里灯光晃动,大家都停了下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过了一会儿,旅游公司的经理走进来告诉大家,船和一条大鱼撞了,没事。大家哈哈笑了起来。 “也许是海豚呢。”夏薇对丈夫说。 酒会继续进行,大家相互寒暄着,之前的陌生人要和自己共同相处7天,大家都显得彬彬有礼而客气有加。 2010年2月4日1时40分。 正陪着妻子跟朋友说话的石珀突然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静静坐在角落里,他有点疑惑,仔细确认了一下,然后碰碰妻子的胳膊,向那个角落里的女孩走去。夏薇楞了一下,连忙跟上去。 “黄辰辰?” “啊,石老师。”女孩子显然猝不及防,没料到会在前往韩国的游船上见到自己的老师。“夏老师,你们都在啊?” 夏薇笑了,“你石老师跟我去韩国旅游呢。你呢?也去旅游?” “嗯。”黄辰辰低下头,然后又抬起头说:“夏老师,你真漂亮。” 夏薇笑了:“跟谁来的?” “没,我自己。我想去韩国看看。” 石珀拍了拍黄辰辰的肩膀,说:“要是专门旅游的,到时候咱们一组吧,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嗯。”黄辰辰点点头。 夏薇说:“辰辰你不是会跳舞吗?跟你石老师跳一曲吧。” 石珀微笑着伸出手:“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机会。”黄辰辰迟疑一下,伸出手,跟石珀走进舞池。 一曲结束,黄辰辰低着头说:“明天到岸后我去找你们。”转身匆忙忙离开了。 石珀苦笑着摇摇头,夏薇说:“她还没有走出来。” “是啊,他们高中就相恋,3年了吧,谁知道会出这事呢。也好,她出来散散心,也许能开心一点。” “那孩子不错,”夏薇叹口气,“可惜了,挺好的一对,怎么就出车祸了呢。” 第一卷 深海巨蛇 第二章 死亡触手 2010年2月4日2时。 风雪越来越大,甲板上稀疏倒着几具覆盖着雪的尸体,没有多少血,血被冻住了。破碎的驾驶舱里,驾驶员倒在通道里,背部和腿部有两个血窟窿,雪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他的脸颊已经冰冷,只有被风吹动的毛领颤抖着,仿佛他还能突然站起来,把住舵盘。 一艘无人驾驶的游轮,在暴风雪中航行着,前方是深邃的黑暗。 石珀和夏薇是安岳大学的同事,他们都是注重感觉的人,在一起时间长了,倒是没觉得结婚的必要性,可是石珀的父母终于忍不住了,*迫他们今年必须结婚,明年必须让他们抱上孙子。 其实夏薇很期待婚姻,但又多少有点内心的抵触,用石珀的话说是“没有家庭责任感”,这话说的有点重,他们总是觉得自己还有时间去挥霍,总是觉得自己还年轻。“其实石珀才没有家庭责任感呢。”夏薇嘟囔了一句,又笑了笑。 “你说什么?”石珀扭头奇怪的问妻子。 夏薇对他笑了笑,这个男人,像个大孩子一样,喜欢上网玩游戏,喜欢去咖啡厅里写讲义,喜欢各种嘉年华和游乐场。跟他在一起真的很快乐,但不知不觉,自己已经25了,“是到了考虑结婚的时候了。” 石珀对婚姻的抵触比她更强烈,这叫什么?婚姻恐惧症? 但他终究是一个好男人,他有一群喜欢他的学生,他上课时总是意气风发,他很有情调,他对她真心实意,这是装不出来的。 “他喜欢的是自由吧。”夏薇想着。 2010年2月4日2时15分。 暖烘烘的船舱里到处喜洋洋的,船舱内的游客们开始相互敬酒,一位乘客突发兴致,上台为大家弹了一支钢琴曲,赢得了大家的掌声。旅行社的经理脸色酡红,举杯向大家祝词:“祝愿大家在这次旅行中能够感受到我们的周到服务,祝大家旅途愉快,一路顺风!” 没人注意到船舱外的情形,室内的温暖和光明遮蔽了寒冷和危险,几支冰冷雪亮的触手在甲板上翻滚着前行。触手像是有生命,前端抬起,如同蛇头,不断修正着方向和姿势,在厚厚一层雪上爬行,悄然无声。 船舱内,大家正欢笑着举杯,突然!舷窗啪啦一下破碎开,一支巨大的金属触手破窗而入,像蛇一样在空中扭曲翻滚着。大家惊呆了,望着这突然出现的触手哑然无声。 那支丑陋的触手终于停止了扭动,猛然间弹出,像一道闪电!呼啦啦从舞池中央几个乘客的身体扎进去,又穿透开来,“叮”地一声从半米厚的墙壁上冲了出去! 几个乘客像糖葫芦一样挂在触手上,当场死亡,连一丝挣扎都没有。 触手还在不断的爬行,穿透肉体的“吱吱”声和血泡破裂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刮过墙壁的“喀拉拉”的金属摩擦声在船舱内回荡着。 人群终于炸了。 人们相互挤撞着向船舱外跑去,有些人跌倒,有些人哭喊着,有些人则呆立着浑身发抖。人们从跌倒的人身体上踩过,肋骨折断的声音和相互的拥挤,整个船舱成了人间地狱。 石珀在人群的拥挤中紧紧抱着妻子,不断有人冲撞着他们。 “到这里来!”石珀拉着呆立的夏薇朝门口奔去,双脚在人群中急速地寻找着落脚点。当发现无法挤出去,他拽着妻子蹲在了一张圆桌下。 血腥味弥漫,一条又一条触手“叮”地一声穿破墙壁,在船舱内挥舞着,又从另一侧的墙壁上穿出。石珀紧紧抱着妻子,蹲在桌下,一条触手呼地一声贴着他脸颊冲出,将桌子掀翻,扔向挤作一团的人群。那一刻,他闻见深海底层腐烂的味道,那些腥臭和黑暗的味道。他看见这些张牙舞爪的银蛇在船舱内翻滚、扭曲着,把一个乘客缠住,又狠狠摔打在舞池台阶上。 ……都是血。到处都是。 吊灯摇晃着,将人影映射地忽远忽近,人们脸上的表情夸张生动,极不真实,有一刻石珀觉得自己失聪了,看着这些人在自己面前挣扎着倒下,影影绰绰,却全然没有一点声音,像是在看一部恐怖默片。 吊灯哗啦啦砸了下来,终于全灭了,船舱陷入了一片恐惧的黑暗。 石珀没有想要跑出船舱,他看到门外几条触手在将乘客们拖入刺骨的海水,他甚至能看见扒着栏杆挣扎的乘客那发白的指节是如何一点点松脱的。夏薇已经昏倒过去,她嘴唇发紫,哆嗦着,紧紧偎在他怀里。石珀觉得自己喉咙发干,无法呼吸,他想大声的嘶吼:“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触手们终于将船紧紧抱住,收紧,像蜘蛛用脚挑起丝线缠绕着猎物。船发出巨大的崩塌声,低沉如同垂死野兽的吼叫。船开始倾斜了,幸存的人们翻滚进冰冷的海水,又被巨大的触手高高抛起,远远的摔进黑暗中。船舱进水了,被闪亮的触手们拖动着,向海水深处下沉,螺旋桨蓦地露出水面,搅动着,吼叫着,喷射着水雾。船舱被挤压变形,船头已经被拖入了海水,人们尖叫着向高高的船尾跑去,不断有人滑落,跌进无尽的深渊,不断有人被触手缠住,拽进大海,消失的无影无踪。 游船发出最后一声吼叫,摇晃着,但终于,被猛然间拽入了海底。 船只的迅速沉没形成了巨大的漩涡,像海水张开的黑洞,它吞噬着周围一切事物,一些在海水中挣扎的游客被迅速吸进无底深渊。海水下面咕噜噜的声音,一张大嘴咀嚼下咽的声音,间杂着绝望的喊叫…… 所有的船难结局都是相似的。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海水依旧那么平静,一轮惨红的月亮在天空挂着,冷冷照耀着大海的波粼,彷佛从没有一艘船,从没有一艘覆盖着大雪的船,从没有一艘搭载着600游客的船在这片水域出现过。 只有水面上漂浮的东西:帽子、衣服、破碎的行李,在随着水波晃动…… “夏薇……” 这是石珀最后的一句话。 时间定格在2010年2月4日2时25分。 第一卷 深海巨蛇 第三章 往事如夜 石珀和夏薇都是安岳大学的文学系讲师,石珀主攻的是古代文学,夏薇主攻现代文学。石珀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夏薇的情景,那是5年前一个阳光明媚的夏天,学生刚开学没多长日子,当石珀上完课回到系办公室,刚刚泡上一杯咖啡,大胖子系主任就带着一个女孩走了进来。 第一眼,石珀一直相信自己的感觉,第一眼看见这个女孩,他就觉得她属于他。那时刻他热血上涌,不知觉地就站了起来,他一点也没觉得死盯着一个女孩不礼貌。 “当时微风徐徐,夏蝉袅袅,但我那刻感觉自己手心里全是汗,心脏怦怦跳动,我一直觉得这就是我梦中的那个她。”当夏薇看到石珀的这段日记的时候,还是羞红了脸,夏薇说:“其实当时我觉得你可傻。” 那女孩发觉有个男人死盯着她发呆,不禁糗了一下鼻子,稍稍表示了一下自己的不满。这在石珀看来,显得她更加可爱。 “给大家介绍一下,”系主任抹了一把汗,清了一下嗓子,“这位是来咱们系实习的新老师,叫夏薇。她是刚从省师院毕业的,来咱们这里实习半年。” “大家好,请大家多关照。”那个叫夏薇的女孩落落大方地伸出手,跟大伙一一握手。等握到石珀那里的时候,女孩狠狠剜了他一眼。 “她饶有兴趣的看了我一眼,我对自己说:‘完了,她看上我了。’当时我就油然升起一股保护她照顾她的勇气,我意识到,多年的个人英雄主义教育在我身上产生了效应。等小薇走后,我指点着二黄、大皮和谢旗说:‘这女孩子,以后我罩着了。”夏薇大声读着他的日记,笑地喘不上气,石珀上前抢日记,夏薇举得高高的,石珀就扰夏薇的胳肢窝,夏薇咯咯笑着,不停的闪躲。 “好了,大家都认识了。夏薇以后就跟大家算是同事了,大家多照顾点。夏薇,你在石珀的旁边办公吧。”说完,大胖子还对石珀挤弄了一下眼睛。 夏薇微笑着对石珀点头示意,然后坐到了他的旁边。石珀红着脸,低头翻弄自己的讲义。最终他抬起头,颤抖着问:“晚上有时间吗?聚会,大家都去。”夏薇美丽的眼睛盯着他,直到看得他有些不安的时候,才点点头说:“到时候叫我吧。” 他是沉溺到爱情的突然袭击中了,这个穿着裙装的美丽女孩子,谦和、温柔、善良,有时候还有点小女孩的坏脾气。石珀被她弄的神魂颠倒,他不止一次在朋友的聚会上说:“这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然后得意洋洋翘起二郎腿,专心等着大家的一顿臭骂。 多年之后他和夏薇回忆起这段经历的时候,夏薇说当时大家都看见你眼里的绿光了,所以大胖子才叫我坐在你身边,那人也挺坏的。石珀说那是我人品好,我当时真的有那么饥渴吗?夏薇哈哈大笑,石珀就学狼呜呜地对着夏薇叫。 那时候夏薇才20岁,刚从师范大学毕业。那时候的她还只是个刚进入社会的小姑娘,石珀从工作和生活上全方位照顾着她,于是她将一颗心系在了他身上。这是所有人都看好的一对。 去年夏天的时候,父亲和母亲把他们叫到家里,进行了一次态度十分严肃地对话: “我和你妈一辈子也没啥追求了,就是想看着你们结婚,就是想抱抱孙子。” “赶紧办,你们也老大不小了。石珀,夏薇都24了,你还想拖累人家几年?” “把房子装一下,该置办的置办一下,抽空我跟你妈去夏薇家坐坐,把这事议一议。” “闺女,我们家石珀就是心野,你要多看着他点。他要是对不起你,跟我说。” 于是经过一年的折腾,他们终于在今年夏末踏入了婚姻的殿堂。结婚那天,全系的老师都来了,看见两对父母乐呵地合不拢嘴,石珀和夏薇也很释然,毕竟迈进了这个门槛,那就坦然面对吧。 婚礼上大胖子喝多了,这个系主任一点也没了庄重和严肃,最后居然跟伴娘在酒桌上跳舞,赢得了一片狼嚎。大胖子醉醺醺地搂着石珀说:“兄弟,哥哥可是该帮的都帮了,回头记得谢媒酒。你哥哥可是没少受其他兄弟的埋怨啊。” 石珀和夏薇的学生也来了不少,石珀还记得,当时黄辰辰和她的男友,那个叫王超的腼腆男孩,一起给他们敬酒。黄辰辰看着夏薇的婚纱,满眼都是小星星,羡慕得不得了。黄辰辰是一年级新生,这是个很乖巧的女孩,很阳光很单纯。她跟王超是高中同学,相恋3年,相约一起考入安岳大学文学系的。 记得夏薇还开黄辰辰的玩笑,说过不了几年辰辰也会披上婚纱的,说得黄辰辰脸都红了,王超只会呵呵地傻笑。 谁知道婚礼后没几天,就传出了王超车祸的消息。 王超是在回家的路上出车祸的。 当时王超在路口跟黄辰辰分手后,沿人行道朝自己家的方向走。这时段正赶上下班高峰,路上有些拥堵。王超朝家走去,一边漫不经心看着路边商店的广告牌,一边回想着黄辰辰临别时的微笑。 黄辰辰记得那天是艳阳高照,自己满心欢喜的回到家,打开家门,亲了妈妈一下,然后去厨房倒了一杯水,接下来到阳台上捧起自己喜爱的小说看。阳台上植物茂密,像个小型的花园。就在这些植物浓密的阴影中,黄辰辰静静读着自己喜爱的书,那是本加西亚•马尔克斯写的《百年孤独》。 当她悉心读书的时候,她听到街上一阵喧闹,她没在意,她本来就不是那种喜欢凑热闹的女孩子。但当她捧起杯子喝水的时候,发现杯子里落了一瓣小小的凤仙花。等她用指甲挑起花瓣后,她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王超走在人行道上,路过一个站牌,站牌下挤满了等车的人群,这些老少男女们挤挤嚷嚷地等待着公交车的到来。王超看了一下手表,这是下午17点20分。王超越过人群朝前走去,这时候一辆行驶在人行道上的电动车从他面前快速穿过,他停下了脚步。 他听见身后的人有些骚动,他知道是公交车到站了,他笑了一下,人群就是这么奇怪,都匆匆忙忙的。 一辆红色的4路公交车在慢慢靠近站牌,大家都挤做一团,等待着车停下后能抢先上车占个座位。 但车没停下来。 公交车缓慢的驶进人群,慢慢地将前面的人群推倒在地。后面的人群哄叫着,像受惊的麻雀般迅速逃跳到安全的位置。公交车像是一个红色的蠢笨壮汉,在人群缝隙中摇摇晃晃穿行着,轮胎碾过跌倒者的身体,就像碾过一袋袋开口的薯片,咔吧作响。它试图躲避前面的人群,头一扭,上了人行道。 此刻王超正准备继续前行,他没有理会身后的喧闹,此刻他正回想着黄辰辰临别时的微笑,那微笑,像什么呢?像一瓣凤仙花吧?单纯,美丽,和素雅……王超觉得自己被人推了一下,他想扭头看,但更大的力量将推到在地,公交车盖上他的身体,继续向前,撞在一根电线杆上,终于停止了前进。 身后,是一地淋漓的血迹,这些摩擦的血渍,划刮的血渍,和拖拽的血渍,像一个书法家的狂草飞白,歪歪曲曲,蜿蜒着,点缀着6具尸体,横躺的,副卧的,断成两截的,肋骨穿透胸膛的,脑浆迸裂的。王超,是最后一个,他一直在车下,被拖拽了五六米远。从车底望去,能看见他的肠子缠在车轴上,而他的脑袋,折叠在左臂和大腿之间。 华中社消息:9月20日下午5点20分,在四会区太行路4路公交车站牌,一辆靠站的4路公交车突然失控,撞向正在等车的乘客,随后又打轮驶上人行道,从候车区横穿而过,撞死7名正在等车的乘客,另有4名乘客受伤,均无生命危险。据悉,事故可能与刹车失灵有关,相关部门已经赶赴现场,并让车辆生产厂家取出车厢内的黑匣子进行调查分析。 第一卷 深海巨蛇 第四章 未知之地 “这是哪里……?” 石珀在茂密的草丛中疯狂奔跑穿行着,他光着上身,裤子褴褛破碎地如同拖把,鞋子也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 大叶的羊齿植物和高耸的茅草,将他白皙的身体割出一条条红肿的印记。石珀焦急地用手里的棍子拨开稠密的草丛,给自己开出一条路来。汗水啪嗒啪嗒从下巴滴到胸口,胸口里像是有团火在噼啪燃烧着,但他毫无察觉,他整个陷入一种焦虑和疯狂的状态中。 “夏薇——!!” 他一遍遍嘶声高喊着,深一脚浅一脚毫无方向和目的的四处寻找着。这些该死的半人多高的杂草,不仅仅使他看不清脚下,也使他看不见前方。 在奔跑中他蓦地被一根倒在草里的树枝绊翻,一头扎进草窝,又翻滚着从草坡上滑落。他不停拽住手边的草,试图使自己停下来,可除了将茅草一把把连根带泥拔起外,身体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 落地的时候,他是背朝下砸下来的,75公斤的体重狠狠地作用在自己身上,他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胸口快要裂开了。有一瞬间他甚至想过:“我就要死了。” 当他再次醒来时,首先看到的是深湛的天空,多久没有见到这样湛蓝深邃的天空了,蓝莹莹的,就像一大块无暇的水玻璃镶嵌在天宇,没有一丝云彩。他眼珠动了一下,觉得这天空很亲切,仿佛前世的奇景,又彷佛他和夏薇在西藏旅游时所见到的,一伸手就能触及的天空。 “别动,你胳膊折了。” 黄辰辰精致俊俏的小脸出现在他眼中,他挣扎一下,黄辰辰连忙帮着他靠着一棵坐起来。 “这是哪里?” 黄辰辰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她用手指绕住一缕头发:“不知道……我醒来后就在这里,”她指指旁边的绵延的草坡,“石老师,你是从这上面掉下来的。” 石珀看着黄辰辰:“有其他人吗……看见你夏老师了吗?” “没看见夏老师。还有一个人,是他救醒我的。别担心了,夏老师应该没事的。”黄辰辰说着,眼眶突然充满了泪水。“他去寻找其他人了,一会儿就回来。” “嗯。”石珀叹口气,感觉浑身没有了一丝气力,这时候他感觉到了浑身的疼痛。“全身都被摔坏了。”他突然觉得,夏薇永远不会回到他身边了。 他们都靠着树,静静地,不说话。黄辰辰偶尔用潮湿的手帕替他擦掉额头上的汗水。 风吹来,很清凉,从他们躺着的地方,远远能看见大海,能看见海鸥在海水上盘旋、俯冲。沙滩金灿灿的,没有一丝痕迹,如果不是现在的情形,倒是一处旅游的好景致。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等石珀觉得自己有些力气的时候,一个身影在远处出现。等他走近,石珀才看清那是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年龄的年轻人,穿着个脏兮兮的白背心,一条牛仔裤,夹着两捆树枝,背着一包卷成一团的衣服,蹒跚着走到他们跟前。 “你醒了?” 年轻人说着,两臂一松,将杂树枝撂到地上,然后一屁股坐在他们对面。 “我叫张竹生,”他伸出手,石珀欠身跟他握了一下:“石珀。” “黄辰辰跟我说了,你是老师。”张竹生同样满面的疲惫,用脚踢了一下树枝说:“一会儿生堆火,希望有人能看到。” “就咱们三个人吗?”石珀问。 张竹生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黄辰辰,“我在那边找到两个,都死了,从他们身上搜了些东西。” 张竹生把背上的衣服顺到地上,又从湿漉漉的裤子里掏出一把东西:一串钥匙、钱包、几个硬币、一个煤油火机、两部手机。 他把火机的盖子打开,嚓一下打着了火。“火机还能用。手机有一个不能用了,进水。” 石珀苦笑一下,从裤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手机现在是摆设,这里没信号。” “如果我们需要在这里呆上几天的话,”张竹生摆弄着手机,苦笑一下,“还能用它看看时间。” 他们把木柴堆起来,然后小心将木柴点燃,滚滚浓烟升腾起来,火势很快变大。 “希望能有人看见吧。” 他们又拣了几根粗壮的树枝,搭了一个窝棚。石珀站起身,觉得自己的胳膊好多了,“看来没有骨折啊。”但还是找了根树枝将左臂固定了一下,用布条挂在脖子上。 石珀从衣服里挑了件花格衬衫,一双旅游鞋,穿在了身上。 他们把脱下的棉衣放在窝棚里,现在的天气,倒是用不着棉衣了。只有黄辰辰没有合适的衣物,外面还穿着个很大的夹克,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 “这点木柴不够。这边的树枝都是湿的,到那边有干树枝。”张竹生指了一下草坡。 “黄辰辰,你呆这儿,拽点草把窝棚盖一下。我们去拣点干柴,要是有事儿,就大声喊,我们能听见。”石珀对黄辰辰说。 黄辰辰对他们笑了笑,摆摆手,就去草坡上拔草去了。张竹生搀着石珀朝远处走去。 “你发现有什么不对了吗?”张竹生一边走,一边问石珀。 “冰天雪地,隆冬腊月里出海,然后一夜间就跑到热带地区么?”石珀表情很严肃,“这里的植物和气候,证明我们处在10°纬度以下,只有高纬度地区才有这样的植物和天气。” “还有一点,你没注意,”张竹生打断石珀,“现在的时间是2月7日,星期四,我们出事的时候大概是4号早上2点多,”张竹生比划着指头,“已经过去3天多,快4天了。” 石珀拿出手机看了一下,点点头,“我是早上醒来的,然后从草坡下摔下来。之前我已经昏迷3天了?” “不仅你,我和黄辰辰也是。”张竹生叹口气,“我醒来的时候就在海边,”张竹生指了一下,“她当时在那个位置,”张竹生又把手移到西边,“都是今天早上醒的。”砸吧一下嘴,张竹生又说:“死掉的那两个在那里。” 那是西面一片幽暗的树林,密密匝匝,有一群海鸟在树林上盘旋着。 “不像是海水冲上来的,要是海水冲的,大家都会在沙滩附近。”石珀说,“我醒来是在山坡上,而死掉的几个,在树林的方向,都离海边很远。会不会是野兽拖到那里的?” “不会,没有见到野兽咬噬的痕迹,都很完整,都是溺水的。” 两人都不再说话,弯腰拾拣地上的干树枝。这片区域处于一个毫无遮蔽的高地,风能直接吹到这里,植被不多,到处是黑色的破碎岩石和凌乱的枯枝。 没一会功夫,他们都收集了不少,用碎布条捆紧后,他们准备返回。 “船上的事,知道怎么回事吗?”张竹生终于问到这个问题。 像是个讳莫如深的阴影,他们都一直在避开这个问题,那些无解的,没有合理可能的问题,人们总是小心翼翼的避开。但他们遇到的奇怪事情还少吗? “不知道,”石珀叹口气,“像是人工制造的金属机械,”他又想起那条金属触手贴着他的脸颊哗啦一下冲出的情形,“像是个机械章鱼。” “我喜欢看科幻电影,但没想到这事会在自己身上发生,”张竹生笑了一下,“毫无目的,毫无用意,将咱们劫持到这里。” “我在华西大学进修《中国古代史》,过了年就毕业了,说去韩国看看同样喜好历史的网友,赶上这事儿,早知道,我就坐飞机了。” “算了,我是去度蜜月的,”石珀脸色黯然,“我夏天刚结婚,结婚后就去南京出差。这次是想补给她一个蜜月。” “从这边下去吧。”石珀指了指海边的一棵椰子树,“还有椰子呢。” 张竹生很兴奋,几步就赶到了前面,几个跨步跃上了一块岩石,然后回身要拉石珀上来。 却见石珀停在原处,慢慢蹲了下来,用手拨弄着树叶。 “怎么了?” “这边的土很湿,你看我鞋上都是泥。”石珀站起来说,“叶子也是湿的,从这边开始,都是湿的。我往里面走走。” 石珀走了几步,突然感觉脚下一凉,有水进到鞋子里了,他蹲下拨开潮湿的枝叶,果然看见一股清水在脚下流淌着,水量不大,就像水龙头里的水慢慢流着,水底是黑色的小石头,没有多少泥沙,水显得清澈无比。 用手捞起一点,慢慢吮吸,是淡水。 “要找个东西盛起来。”张竹生说,“我去够那个椰子。” 两个人捧着椰子壳回到了驻地,黄辰辰正在用棍子翻弄篝火,窝棚已经用草铺好了。看见他们回来了她很开心,她喜欢清水,说比椰汁好喝。 加了木柴的火焰升腾地很高,黄辰辰说五十里内只要有人就都能看见。 觉得自己的胳膊没事,石珀将夹板去掉了。他用衣服和树枝做了个网罩,然后跑到海边砸碎了几个牡蛎,放在网罩下等待着海鸟上钩。到快日落的时候,终于抓到两只海鸥。 张竹生在海边用泥沙筑坝,围起来一些鱼虾,然后用椰子壳一点点将海水排干。 黄辰辰在拾拣贝类。 石珀抓着两只肥大的海鸥往回走的时候,觉得这几个人最基本的生存是应该能保证了,但何时才能被救回去,也许只能等待了。 烤海鸥很失败,但大家还是吃的津津有味。烤鱼烤贝也比较腥气,目前的条件只能先这样了。 吃完后,夜色渐渐降临,石珀对他们说:“轮流值守,我今晚吧。” 坐在火堆前,石珀慢慢添着火。 张竹生将窝棚让给黄辰辰,也坐在火堆边上,对石珀说:“我明天想再走远一点,看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能不能找到人。” “要是有人,早该来了,”石珀面无表情,“就怕是个荒岛。” “那也得找找,真是无人岛的话,咱也得找找有没有沉船上的东西漂到岸上。” “嗯,”石珀抬起头,对张竹生说,“明天你带我去那两个死人那里,我想看看有没有线索。” 第一卷 深海巨蛇 第五章 死人头皮 夜色来临,只有火焰剧烈燃烧着,这样的火焰,应该很远就能被发现吧。 石珀和张竹生静静坐着,朝着大海的方向。他们能听见火焰的呼啸声,干柴哔啵的炸裂声,一些虫鸣,不知道哪里传来的一两声鸟叫,还有远远的,波涛涌上海岸的哗哗声。 漫天星辰,如同璀璨的钻石,甚至有一两颗红色的星子,挂在天际,朦朦胧的,远不是久居城市看到的星空,城市里的星空像是隔了几层脏玻璃,远没有这么透彻和深邃,星子也没有这么多。 石珀扭头看了一眼窝棚,黄辰辰静静躺着,也不知是否睡着了。 “我想起去年,在海南,”张竹生说,“我跟着学校去考察黎族的迁移史,一个村庄,也是在海边,安静地让人想隐居下来。” “当时我就想,如果有一天,真的了无牵挂了,我就去那里住下来。人都很淳朴,很善良,不像有些景点,人都透着市侩气。” 张竹生专注的说着,“没想到又体会到这种宁静了,”他看了石珀一眼,“能活下来,咱们也算幸运。我没什么抱怨,600多人,只有咱们三个活下来,老天对咱们很厚爱了。” 石珀将一根树枝扔进火堆,“我眼睁睁看着,刚和我碰杯的几个人,被活生生在我眼前杀死。一个老头,一辈子没出过远门,好容易儿子带他出来玩……脑浆子都摔出来了。这世上,谁都不容易。” “你是新婚?”张竹生问,“不好意思。” “没什么,都过去了。我和妻子度蜜月,醒来妻子就不见了。”石珀扭头看着张竹生,“你一个人出来的?” “一个人。跟几个韩国的网友约好了搞个关于东亚历史的网站,现在估计他们还在网上找我呢。” “这会儿,咱们该上新闻了吧?”石珀自嘲道。 “你是醒来后妻子不见的?之前你们一直在一起?”张竹生问。 “嗯,所以我想既然我在这里,她也该在这里。明天咱们四处找找,……哪怕是尸体。”石珀啪地折断了一根枯枝。 “那两具尸体都是男的。”张竹生望着树林的方向。 “我知道,你拿回来的衣服没女性的。”石珀淡淡的回答。 一时无语。 已经下半夜了,张竹生躺在沙地上,不知不觉快睡着了,却被石珀捅醒。“嘘……”见张竹生想说话,石珀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张竹生一骨碌爬起来,静静听着。 远处海浪的声音里,夹杂着一阵阵奇怪的“咔咔”声,像是木条碰撞的声音,很密集,有点像人在夜里远远打着快板。 “是什么东西?” 这声音一开始很远很微弱,但不一会儿,整个前方都传来这些奇怪的“咔咔”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毫无节奏,像是无数个老鼠夹子不停的啪啪作响。然后他们看见海水里涌出一片片黑压压的东西,像墨汁一样迅速布满海滩,不断蠕动着,令人心惊肉跳。 在星光下,这些黑压压的东西闪耀着点点的湿光,不断侵蚀着沙滩,向前推进着,离他们只有不到20米的距离,巨大的敲击声几乎震破耳膜,石珀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一个巨大的混凝土搅拌机里,跟水泥和石子在一起搅动着。 “那是什么?!” 黄辰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站在他们身后,微微颤抖着。 石珀拉过她的手,紧紧握住,“没事,看看先。” 张竹生抄起一根燃烧的木柴,奋力向前面掷去。木柴带着火焰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落在蠕动的东西中间。这片东西像是炸了锅,轰一下向四边散去。 “螃蟹!” 这下看清了,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螃蟹,层层叠叠,每个都有锅盖那么大,背上都长着长长的黑毛,举着巨大的螯,像捏着两把钳子,啪啪作响。整个海滩都被螃蟹覆盖了,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蠕动的黑色,密密麻麻,浓重的腥臭味随着海风吹过,怪异的景象令人作呕。 “这么多!” 螃蟹受了刺激,猛地朝火堆冲过来,它们举着螯,八条腿嗒嗒响动着,背上的黑毛拖在身后,像一地爬动的假头套。 黄辰辰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快走,快走!” 石珀和张竹生都抽出一支燃烧的树枝,拉着黄辰辰爬上了一米多高的草坡,当初石珀就是从这上面摔下来的。 “这么多!跟一地死人头皮似的!” 张竹生脸色发青,举起火把照着底下。好在螃蟹们到达火堆后不再前进,它们一线排开,对着火堆举起螯足,啪啪地叩击着。后面的螃蟹继续向前涌,一会儿就在火堆前堆起了半米高一堵黑色的围墙。 “怕是有几十万只啊。” 石珀望着远处大片蠕动的湿光,还有更多的螃蟹正在上岸。 “它们……它们会不会过来?”黄辰辰咬着嘴唇,明显被吓的够呛。 “它们怕火,一时过不来。” 石珀这才发现自己捏着黄辰辰的手已经满是汗水,连忙松开手。黄辰辰倒是毫无察觉:“火会不会灭……” 石珀活动了一下手指,“你呆在上面,我下去加柴。” 不等回话,石珀跳下草坡。他迅速跑到窝棚窝棚外面,抱了几根柴,远远扔进了火堆。 螃蟹们被腾起的火星吓了一跳,上面的螃蟹掉下来几只,然后又迅速爬回队伍中。 看着局势还算能控制,石珀静静站在火堆后面,看着蟹群。 螃蟹们依然不停地敲打着螯足,吐着泡沫,对峙着。 离石珀最近的那只螃蟹,被火光映得发红,背上的黑毛顺滑地披在身后,一对棒槌状的眼睛忽上忽下,嘴巴不停咀嚼着,脚不停左右移动。 “倒像个街头的说唱歌手呢。”石珀突然笑了。 “你没事吧?”黄辰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石珀没扭头,直接举起一只手示意自己没事,然后张竹生也跳下来了。 “没见过这么恶心的事儿,”张竹生一脸厌恶的表情,“跟蛆似的,一大团一大团的,让人头皮发麻。” “呵呵,”石珀笑了,“也算奇景了,你以前见过这么多螃蟹吗?” “没,也不打算见了。” “估计天亮就会散了,可能这里是它们的繁衍地。” “你看,已经散了。”张竹生指着远处说。 远处的螃蟹已经开始迅速的撤回大海,嘈杂的“咔咔”声突然高出好几个分贝。当最后一批螃蟹撤走的时候,那只瞪着石珀的螃蟹也一转身,朝着黑暗的大海嗒嗒快速爬去。 “跑的真不慢啊。”张竹生酸溜溜的说。 “好了,这一下子,谁都别睡了。”石珀转身去接黄辰辰。 沙滩上一片狼藉,整个沙滩彷佛被铲车翻了一遍,不远处三三两两有几具螃蟹的尸体。 “是被别的螃蟹踩死的吧。”张竹生用脚踢了一下,“明天可以当早餐。” 当张竹生提着几只死螃蟹回来的时候,黄辰辰厌恶地躲在石珀背后。 “没事,哈哈”,张竹生说,“蟹黄可是很有营养的哦。” “反正我不吃。”黄辰辰赌气的跺着脚,又看了一眼张竹生提着的螃蟹,在火光下闪动的影子,像是提着几个披散着头发的人头,她哆嗦了一下。 “别说话,听,什么声音?” 石珀竖起耳朵,突然抓住张竹生的胳膊,把张竹生吓了一跳:“它们又回来了?” “不是,仔细听。” 隐隐绰绰空气中有一丝声音,很远,很细微,很模糊,像是一个女人在哭喊,又像是在欢笑。当几个人都安静下来后,这声音越发清晰了。 “是有人在哭,”黄辰辰死死抓着石珀的衣角,脸色苍白,“是螃蟹,螃蟹在哭。”黄辰辰指着张竹生提着的螃蟹。 张竹生吓了一跳,把螃蟹扔在地上。螃蟹掉在地方,慢慢的翻倒,脚爪一点点慢慢松弹开来,像是还活着,像是翻个身就能迅速的爬回大海。 “不是,是远处,在唱歌。”石珀点点头,“仔细听。” 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无法辨别方向,随着风一丝一丝的流动着,像是一个哀怨的女人在哭诉什么,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诡异无比。 张竹生慢慢扭过身,他的脸色在篝火下扭曲着,像是看见了极为恐怖的事情:“……这……这是,”他使劲咽了一口唾沫,“这是……塞壬的歌声……” “你是想说,这是海妖的歌声?”石珀皱起了眉头,“塞壬女妖在海洋中用歌声魅惑人,将迷途的人杀死。这老掉牙的传说不是中国的吧?你怎么想起这个?” 张竹生低头沉默了一会,像在认真听着空气中漂浮的歌声,然后抬起了头,眼中已经没有了开始的慌乱:“塞壬是青色皮肤的女妖,她不仅仅是用歌声魅惑人,而且,她还是地狱冥界的引路人……” 第一卷 深海巨蛇 第六章 塞壬之歌 石珀、张竹生、黄辰辰,他们并排坐在篝火前,头顶是巨大的星群,远方是漆黑一片的海水,耳边传来时断时续如诉如泣的诡异歌声,他们都没说话。 在黑夜里,只有这一片火光呈现出一丝暖意,但也只有这一片光亮里有着凝聚无形的沉默,几个人的身影被火光拖拽摇曳着,陷入一片无边的黑暗。 石珀在仔细辨别歌声的方向,歌声飘忽不定,彷佛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一会儿在左边,一会儿又在右边,甚至有几次他认为歌声是从自己脚下传来的。 “真邪门。”石珀是不相信什么塞壬的歌声的传说,希腊神话而已,用来引诱船员触礁的。他们现在又没在船上,更何况船上的情形,分明是某种机械把船搞翻的,更跟神话没什么关联。 他看了一眼张竹生,张竹生的半个脸在火光里明灭,另一半脸在黑暗中,他似乎全然沉浸在塞壬的传说中了,十分专注的聆听着,居然,他居然落泪了。 “不会是被引诱了吧?”石珀吓了一跳。 张竹生伸手擦了一下眼泪,石珀这才松了口气,“看来是想起伤心事了。” 黄辰辰也在认真聆听这歌声,她抱着双腿,仔细辨别着歌声的意义,但好像总是毫无意义的几个音节,也许是意大利语?这歌声听的时间长了,也让人麻木,昏昏欲睡。 张竹生说塞壬是冥界的引路人,那是不是我们都要死去了? 如果这是人在唱歌,那这岛上是不是有人居住呢?可什么人会在半夜里唱歌呢?这么悲伤,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黄辰辰抱着腿胡思乱想,突然看见远处的海岸线上又是一片黑影在蠕动。 “那是什么?”她指着海岸扭头对石珀说,却突然发现石珀不见了,张竹生也不见了踪影。 “啊……”黄辰辰站起身,不敢相信地盯着沙滩,就在刚才,石珀和张竹生还坐在这里,一转眼就不见了! 她朝四周望望,可周围都是黑魆魆一片,她站在篝火后面带着哭声喊着:“石老师——!张竹生——!”没人回答。 一大片黑影迅速蔓延到了篝火前,是螃蟹们又回来了!但这次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它们迅速覆盖了篝火,层层叠叠涌到她眼前,“它们不怕火!”黄辰辰还没来得及尖叫,就被蟹群扑倒了。 螃蟹们一拥而上,疯狂地撕咬着黄辰辰,黄辰辰奋力扑打着,但无济于事。一只螃蟹夹住她的耳垂,用力撕扯,黄辰辰觉得自己的耳朵被撕掉了,她看见那只硕大的螃蟹举着她的半只耳朵拼命咀嚼。 她用力推开胸口的几只螃蟹,但螃蟹太大太重了,又一只螃蟹钳住她的嘴唇,撕扯下一块,更多的螃蟹蜂拥着爬上她的身体……她呜呜哭喊着,但很快无法发出声音,她胸口被压得已经喘不上气,只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一点点肢解。 一只螃蟹拽住了她的舌头,她觉得自己的心肝肺都要被掏出来了,她的腹部已经被咬了个窟窿,几只螃蟹在撕扯她的一截肠子。她忍受着这痛楚,默默流着泪,就这样死去吧…… 她又听见塞壬的歌声,那么亲切,像是故乡的召唤,像是母亲把她护在怀中,像是死去的男友笑眯眯地站在她面前,伸手要带走她,像是石珀和夏薇站在一起对她挥手……多么亲切的歌声,是另一世界的召唤吧?她觉得自己就要腾空而起,就要跟随着歌声离开这忧愁之地,到达一个永无烦恼和悲伤的地方。 当她慢慢脱离自己的躯体,悬浮在自己身体上方的时候,她看见一束光指引着她,那个青色皮肤的女妖,那么妩媚,唱着悦耳动听的歌声,彷佛告诉她,再不用受苦了,再不用忍受这人世间的折磨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躯体,已经被螃蟹们咬地七零八落了,也好,没了牵挂,没了牵挂…… 这时候她突然看见不远处石珀和张竹生被另一只女妖引领着,安详快乐地朝幽暗翻腾的大海深处走去,海水已经淹没了他们的胸膛,可他们还毫不知情的面露迷醉的表情,朝滚锅般的大海深处走去。 “不要,老师——!”黄辰辰大喊一声,蓦地从空中跌落,摔进自己的躯体,螃蟹们再次蜂拥而上,她不停挣扎着。 “辰辰,辰辰,醒醒!”石珀摇晃着黄辰辰。 黄辰辰睁开眼,看见石珀蹲在自己面前,禁不住抱住石珀放声大哭:“老师,刚才你怎么不在,刚才你怎么不在……” “老师在的,辰辰,不要紧,都过去了,老师一直在。”石珀慢慢安慰这个刚从噩梦中醒来的女孩子。 黄辰辰肩膀耸动,闷头哭着。张竹生远远看着他们,叹口气,往篝火里扔了几根树枝,溅起的火星被气流搅动着飞舞很高。 天色快亮了,歌声不知什么时间停止了。 “老师,我做了一个梦。” “嗯,大家都会做梦,你做的是个可怕的梦,是吗?” “是可怕的梦,那歌声会把人引到大海里去。”黄辰辰把脑袋埋在石珀怀里。 “有老师在呢,不怕。也许是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你知道《石钟山记》吗?就是气流穿过狭缝时的声音。” 黄辰辰抬起头,看着石珀:“我们会得救吗?” “会的,相信老师。等回去后,老师要带你去我老家玩,那里可好玩呢,漫山的野鸡,还有柿子,秋天的时候,山都是红的。” 黄辰辰点点头,再次把脑袋埋在石珀怀里:“以后再也不坐船了。” “不坐船,老师开车带你去。”石珀慢慢拍着黄辰辰的背,让她情绪一点点稳定下来。 等石珀终于把黄辰辰哄睡了之后,轻轻将她放在窝棚里。张竹生已经在草窝里多垫了几件棉衣,石珀把黄辰辰小心安顿好,又给她盖了件衣裳,这才伸了个腰。 “她其实还是个孩子。”石珀自嘲的笑笑。 张竹生已经在海边围堤抓鱼了,石珀赶上去,帮着他舀出海水。 “其实你是不信什么塞壬海妖的吧?”石珀突然问张竹生。 张竹生一愣,没说话,继续追赶一条鱼。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石珀直起身,“编出个海妖的故事,你也是大学生,这种东西根本不可能是你能认同的,你为什么编这么个故事呢?” “咱们遇见的事情哪件是我应该认同的?”张竹生把半个椰子壳扔进围堰里,盯着石珀,“船被机器章鱼掀翻?你我醒来在这个热带丛林?这几天发生的事够我想一辈子了,说不定一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去认同!” 石珀沉默了一下,继续舀水,“你把黄辰辰吓到了。” “有些事情,是应该去承受的,我不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就当打个预防针吧!”张竹生猛地扑去,将一条鱼紧紧捏在双手里。 黄辰辰醒了,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石珀在不在,看到石珀坐在篝火前烤鱼,这才心安下来。她把衣领收紧些,静静躺着看石珀慢慢把鱼串起来,然后在篝火上转动着。这样的情形会让她放松下来,觉得足够安全。 张竹生提着几只长黑毛的螃蟹走到篝火边,这让黄辰辰心里一阵别扭,她老是觉得他提着的是几个人头。 张竹生把一只螃蟹放在一块黑石头上,然后举起另一块石头砸去,铛地一声,居然发出金属敲击般的声音。张竹生对石珀点点头说:“还真硬。” 张竹生换了块大点的石头,猛地朝螃蟹掷去,一阵镜子破碎的声音。下一刻,张竹生如法炮制,将几只螃蟹都破了壳。他用手慢慢掰开破碎的甲壳,这东西有点像核桃皮儿,挺薄,但十分坚硬,掰了几块,张竹生对石珀说:“你看这玩意儿剖鱼合适不?”说着扔给石珀两片。 石珀拿在手里,这甲壳破口锋利,乌黑发青,几绺黑毛看起来是某种藻类,试了试手,硬度很合适,笑着对张竹生说:“倒是用着顺手。” 张竹生又掰掉两片,突然“妈呀”一下坐在地上。 “怎么了?”石珀连忙站起来。 张竹生指着被揭掉壳子的螃蟹,表情痛苦的说:“恶心死我了。” 石珀蹲下看,只见那螃蟹壳子里面有一个拳头大的深窝,深窝里面拥拥挤挤地蠕动着一群白色虫子,脑袋上有两个眼点,有几只还爬出来,掉在沙滩上,四下张望一下,又想爬回螃蟹里面去。 “这什么东西啊?” “好像是鱼虱,”石珀用棍子拨弄了一下,“节肢动物,鱼身上的寄生虫,以前钓鱼的时候见过,这螃蟹里有的还是第一次。” 石珀回头看见黄辰辰正要走过来,提起螃蟹扔进了火里,“别吃了,当心肚里长虫子。” 张竹生一脸痛苦的表情,将剩下的几只也扔进了火里。 “辰辰,你好点了吗?” “好多了,老师。”黄辰辰穿着宽大的衣服,显得更加娇小了。 “吃点东西吧。”张竹生递给黄辰辰一条鱼。 吃东西的时候,石珀和张竹生决定一会沿着海岸走,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然后拐到树林发现死尸的地方。如果时间充足的话,他们还想去高处看一看,观察一下地形,看看能不能找到人烟,尽管这事大家都觉得可能性太小。 “辰辰,你等会留下来好吗?” “你们又要丢下我吗?”黄辰辰眼泪一下流出来了。 石珀看了一眼张竹生,张竹生点点头。 “好吧,一起走。”石珀站起来摸摸黄辰辰的头,“别一直哭,对眼睛不好。” 第一卷 深海巨蛇 第七章 无妄之海 黄辰辰把窝棚收拾的干干净净,把几件衣服叠的整整齐齐,又给火堆添了点柴,这才跟着石珀和张竹生上路。 他们沿着海岸线向西走去,一路上海面波光粼粼,几只海鸥欢快地飞着,一路跟着他们。黄辰辰开心地像个孩子,一会儿跑到前面去追海鸟,一会落在后面去捡海星。看着黄辰辰快乐的样子,石珀和张竹生拄着棍子跟在后面,也觉得心情轻松了很多。毕竟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情,太让人心情沉重,他们需要这样短暂的快乐来调剂一下心态。 黄辰辰举着两个大螺壳跑过来,“这个给你,这个给你,”石珀和张竹生笑嘻嘻的接过螺壳。石珀拍了拍黄辰辰的脑袋,说:“你知道吗,把螺壳放在耳朵上,能听到远方海浪的声音。” 黄辰辰把螺壳放在耳朵上,眯起眼睛听了一会,突然笑了:“不用海螺就能听见,干嘛还要用海螺听啊?” 说完黄辰辰拿着螺壳又跑到前面去了。张竹生微笑着:“真是个天使啊。” “很多同龄人没经历的她都经历了,她还能保持纯真和快乐,”石珀欣慰的说,“这女孩子心里有事儿,但不表现出来罢了,她很懂事。” 走过一片平整如镜的沙滩后,他们进入了一篇乱石滩,全是黑色平坦的石头,破碎不堪。石头底部长满了如同刀片般锋利的牡蛎,一簇簇的,到处都是。偶尔石缝里有一两捧铁线草,也是暗红色的,很坚韧,在海风中摇晃。整个海岸呈现出一片荒凉的景色,跟之前的明媚精致截然不同。 “倒像是火山岩,”石珀踩了踩脚下的石头,又对前面的黄辰辰说:“小心割破了脚!” 黄辰辰转身对他们挥挥手,又一跳一跳的在乱石滩中穿行着。 “应该是火山熔岩冷却形成的,”张竹生抬头看看另一侧的坡地,“那上面应该有座火山吧?” “应该很远,要是有时间的话,去看看。”石珀点点头。 黄辰辰突然在前面朝他们挥手,大声喊着,好像发现了什么。张竹生马上跑了过去,石珀跟着跑去。 黄辰辰指着前面的裂隙说:“那是什么?” 在一块硕大的岩石破隙间,一个黄色的皮箱牢牢夹在石缝里。 张竹生“嘿”地一声,也不等石珀说话,径直跳了下去。 他抓住皮箱,使劲往上拽,可能被卡得很紧,拽了几次,又招呼石珀帮忙。石珀跳下去,拽住一只把手,两个人用力将皮箱拉了出来,举起来递给黄辰辰。 黄辰辰摇摇晃晃提着皮箱,吃力地挪到一块大石头上,将皮箱放下,皱了皱眉,说:“有锁呢。” 石珀和张竹生爬上来,拍了拍手,三人席地而坐。 张竹生说:“这箱子挺结实的,希望没有进水。” 这是个一平米大小的箱子,黄色菱花皮外壳,金属提手依然锃光瓦亮的,外部没有破损,在两个把手中间,有一组密码锁。 “看起来倒是没有进水,”石珀对张竹生说:“能弄开吗?” “那只能破坏箱子了。”张竹生用眼神询问着石珀。 “嗯。”石珀哼了一声,盯着箱子。 张竹生起身拿了一块石头,鼓足了劲,朝着锁头砸去。 “老师,”黄辰辰转身对石珀说,“你猜里面会是什么?” “衣服吧。”石珀笑了一下,“这样的行李箱一般都是装衣服的。” “那我想要一件裙子。”黄辰辰笑了。 现在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箱子里的东西上了,每个人心里都充满着期待。 “黄辰辰,”张竹生一边砸锁一边说,“我可不敢保证里面是什么东西,你最好退后一点。我上学的地方那年有起凶杀案,就是在箱子里发现尸体的。” “啊。”黄辰辰吃了一惊,躲到石珀的身后。 箱子终于啪地一声裂开,锁被砸坏了。 张竹生看着大家笑了一下,说:“里面可能有个人头啊。” 石珀点点头:“打开吧。” 张竹生一点点掀开了箱子盖。 是衣服,很多衣服。 箱子的主人很会收拾,衣服都分门别类装在塑料袋里,没有进水。 黄辰辰开心的哈了一声,转到前面来,一件一件帮着拿取衣服,看见漂亮的就拿出来比划。 石珀和张竹生不关心这些,他们把衣服全搬出来,搜索其它的东西。 “发达了。”张竹生嘿嘿笑了起来。 “收获不错。”石珀跟张竹生对视一眼,击掌相贺。 一套镀金的美容工具,最令人高兴的是里面有一把剪刀和修脚刀。 一把吉利的剃须刀架,一包刀片。 一包水性笔,一个新的笔记本。石珀翻了翻,上面有几页记载的是主人去韩国的打算。 一只充电的塑胶电筒。张竹生按下开关:“帅!”电量很足,灯光刺眼。 一把多功能瑞士军刀。石珀拿在手里摆弄半天,不舍得放下。 还有一些用不到的东西,一部充电的随身听,里面有盘班得瑞的磁带。电量倒是很足,只是不知道没电后怎么用。 一个带镜子的化妆盒,石珀随手给了黄辰辰。 一些银行卡。找不到银行。 一包卫生巾。呃,可以私下给黄辰辰。 一个优盘。没电脑。 一本韩国旅游指南。 三本《瑞丽》杂志。倒是消遣的时候可以打发时间。 一个可调式简易变压器。给随身听充电用的。 一个手机充电器,两块手机电池。 还有三个串在一起的别针。 石珀吐了口气,“都装回去吧。” 黄辰辰居然真的从一堆冬装里找到一件蓝色的时装短裙,在身上比划着。 “是冬装,底下穿裤子的。”石珀看着黄辰辰,“不穿裤子也能穿。” 黄辰辰脸红了。 石珀看了一下周围,指着一块大石头说:“去那边换上试试吧。” 当他们把行李重新整理好放回箱子后,黄辰辰慢慢从石头后面转了出来。 “靓啊!”张竹生打了个口哨,“真漂亮!” 黄辰辰得意地拉着裙摆行了个淑女礼,石珀招招手:“过来。” 黄辰辰跑到石珀身边,石珀捏起一根别针把裙子的后腰别住,“这衣服有点大,卡住点显腰身。” 休息了一阵,黄辰辰依然走在前面,张竹生提着箱子紧跟着,石珀断后,继续前行。 这片熔岩区很大,越往前地貌越是破碎。到处是零碎的贝壳碎片和鱼骨,污黑的泥沼也开始慢慢出现。 “这是片冲击区,这边平时风浪应该很大。”石珀大声说,“海流也应该在这里汇集,所以你看这边到处都是贝壳的碎片,大家用心找找,这里应该是海流最容易留下东西的地方。” “你看那边。”张竹生突然喊到。 在他手指的方向,在一洼灌满海水的水坑里,有两个胖鼓鼓的东西在随着海风一起一伏。 张竹生把箱子放平稳,按住岸边的石头跳了下去,石珀也跟着跳下去,等黄辰辰也想爬下来看个究竟的时候,张竹生突然回头喊到:“黄辰辰,看住箱子!” 是两具尸体。 皮肤已经被浸泡地呈现灰白颜色,男的脸朝下,女的脸朝上,都是脑袋搁在水坑边上,身体浸在海水里,随着海风晃动着。 石珀走进水坑,看了一眼那具女尸,很年轻,头发散开,如果不是异样的苍白和肿胀,可以说她很安详。 叹口气,“又是两个。”石珀开始默默搜索两具尸体的遗物。 很遗憾,除了男尸腕上一块进水的机械手表,他们没剩什么东西。 那手表,停留在2点20分。 在沙滩上简单埋葬好两人后,石珀跟张竹生回到岸上,黄辰辰强忍着没说话,这么近的距离,她应该什么都看见了。 他们继续在乱石滩上前行,黄辰辰也不再那么活泼,探险队整个陷入一阵悲哀和沉默。 越往前行,在破碎的石滩上发现的遗物越多,鞋子、衣服的碎片、夹着亲人照片的钱包、帽子、金属纽扣,张竹生甚至找到了一支一米多长被切断的船舷栏杆。 挥舞了两下,“这东西倒是能当武器,这切口,有30°吧,你看,这么锋利。”张竹生指给石珀看。 石珀却蹲下来,指着一块巨大的岩石说:“你看这里,这些划痕,很深,有东西从这里,”他又指指上面,“到那里,移动过。” “是新的划痕。”张竹生蹲下摸了摸,忽的笑了,“我突然怀疑我们是在这里遇难的,那船是在这里触礁的。”他指指身后的大海。 “这片地方遗留物也太多了。”石珀站起来,望着自己斜上方石头上的长长划痕。 再往西是一片高耸的悬崖,他们认为凭人力是无法爬上去的,于是经过短暂的休息后,他们决定前往树林。 “辰辰,你行吗?”石珀有点担心黄辰辰的体力。 黄辰辰大眼睛眨了眨:“嗯。” 第一卷 深海巨蛇 第八章 阴森树林 石珀拄着木棍,搀着黄辰辰;张竹生用那根像矛一样锋利的断铁棍当拐杖,提着皮箱,沿着有划痕的石头吃力地向上爬。 一路上,那深深的痕迹在石头上、地面上、草丛里时隐时现,正是通往树林的方向。 “我可不认为咱们的船能爬这么高。”石珀摇摇头,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这肯定不是船被海潮托起时留下的痕迹。” “也许是船被人拖上来的呢?也许船就在那里。”张竹生指指远处那片幽暗的树林。 “我倒是认为,这是那些机器章鱼爬行的痕迹,”石珀指指身后的大海说,“它们从这里上岸,爬到这里,然后去到那片树林。” 张竹生沉默了一会儿,“也许你说的对,”他抬起头看了石珀一眼,“有时候我们总是不愿意相信真相,这也算是本能的自我保护吧。” 终于走出了黑色的乱石滩,眼前视野突然一片开朗,现在面前是一大片浅浅的草坡,从这边一直缓缓蔓延到树林的方向。也许是因为在黑色的乱石滩呆久了,突然看到大片青嫩的绿草,心情陡然一爽。 从当下他们的位置,到树林的直线距离还有100米左右。 “发现尸体的地点在那里。”张竹生指着西偏南的方向说,石珀点点头,搀着黄辰辰,朝发现尸体的方向走去。 走到更近一点的时候,张竹生停了下来,示意就在前面。石珀还是对黄辰辰问了一句:“你要不要等在这里?” 黄辰辰脸色苍白,但还是坚决摇了摇头。 石珀没有强求,他觉得有些事情,黄辰辰也该学会面对。他相信她的心智和承受能力,还不至于特别脆弱,这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孩子。 石珀和张竹生大步走上去,黄辰辰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站着。 两具男性尸体脸朝下趴在草窠里,周围乱七八糟零落着一些树叶和枯草。他们的衣兜明显被人掏过,都翻出来了。两具尸体的后脑都血肉模糊,皮肉翻卷,像是两人都被人在脑壳上敲了一个洞。臭味离很远就能闻到,已经死了很多天了。 石珀皱起眉头,示意张竹生:“昨天就这样吗?” “不是,肯定被动过了,”张竹生有些激动,“我昨天看到的时候,他们是脸朝上的,现在他们脸朝下了。我就是掏了他们的兜,别的没动。” “昨天他们头上有这个洞吗?”石珀用木棍指指那血肉模糊的死人脑壳。 “不确定,因为他们当时脸朝上,没注意他们后脑勺。不过,应该是没有的吧?这么大个窟窿,如果昨天就有的话,我早该注意到了啊。”张竹生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石珀,你不会以为是我杀了他们吧?” 石珀瞄了他一眼,说:“这俩窟窿,倒像是用枪打出来的……嗯?不对,”石珀用手指慢慢探进其中一个死人脑后的窟窿里,“脑浆子没了……” 张竹生倒吸一口凉气,扑腾一下坐倒在地上。 “这个也没了。” 石珀随手抓起几片树叶擦了擦手指,“翻过来看看。” 两具尸体都被翻过来了。 两具没有面皮的尸体。 两具布满血肉的髑髅。 他们的整张面皮像是被突然揭掉了,露出皮下鲜红的肌肉组织,眼睛不见了,鼻子没了,嘴巴是一排微微张开的细长牙齿。 饶是有心理准备,石珀还是忍不住一阵胃疼。 “昨天,昨天他们还有脸的啊!”张竹生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昨天都好好的啊!今天怎么就没了脸了?!!” “腹部也掏空了,”石珀铁青着脸,“内脏,肠子都没了。可能是野兽,以后咱们需要注意点了。” 黄辰辰远远站着,一直没说话,等听到石珀说可能是野兽的时候,黄辰辰突然说:“是不是那些螃蟹……” “也有可能。”石珀站了起来,“总之今后一切小心吧。” 这是树林的边缘,离被草草埋葬的两具尸体有五十多米远。高大的树木像是突然间从地底冒出来似的,粗壮的树干上湿苔遍布,石珀认不出这是什么树,高大挺拔,叶子都是羽状的,密密匝匝,将阳光遮蔽地严严实实,偶尔一两束阳光穿透枝叶射下来,也像是照不到地面,这使得树林里显得阴森幽暗。 树林的边缘还生长着一种低矮的灌木,上面结满了橘色的果实,有点像柿子,黄辰辰忍不住摘了一个,石珀伸手接过来,“倒像是可以吃。” 果实很甜,很多汁,有点像番茄。 “要是半个小时我还没事,这东西就能吃。”石珀看着黄辰辰的大眼睛,笑了一下。 灌木丛底下长了一圈很小的红色蘑菇,十分妖艳。但几个人都没动它。 坐在草地上,眼看着天色不早了,石珀要求大家休息一下。 几天的紧张和担心,几个人都觉得身心疲惫,躺在草坡上,阳光并不强烈,天空中大朵的云彩飘过,在地面上洒下忽明忽暗的影子,微风吹拂,隐隐能听见海涛和树叶摇晃的声音。 “看见那两个死人,我倒是想起一个笑话。”张竹生慢慢说到,“那是我在华西大学的时候,一个朋友讲给我的,他问我人的皮肤到底有什么用处,”他突然嘴角上翘,“我说了很多答案,他说都不对。他说皮肤的用处,是为了让人看起来不那么恶心。” 一阵沉默。 “我在想,”过了一会儿,石珀说,“如果说,那船也好,机器章鱼也好,把我们带到这里……它先从刚才那片乱石滩上来,扔在那里两具尸体,然后到达这里,又扔下两具尸体,接下来……” 石珀坐了起来,“它沿着你昨天来到这里的路线,先抛下黄辰辰,再往前一点,是你,然后是我,在高处的草坡里。” 张竹生也坐了起来,望着石珀,石珀看着他说:“我想,如果回到我一开始醒来的地方,也许还能发现它的痕迹,继续下去,也许会发现更多的线索。” “起码我们能知道它去了哪里,”张竹生叹口气,“也许还能找到幸存者。” 在他们身后的树林里,突然窸窸窣窣一阵响动。三个人一激灵,爬起来,张竹生将铁矛握在手里,紧紧盯着树林。但树林恢复了平静,幽暗的树林里依旧死沉沉的,没有一丝生气。 “也许是野兽,”张竹生将铁矛杵在地上,指着刚才响动的地方说,“我去看看。” 黄辰辰摇摇头,“我不想去,那里太黑了。” 石珀按住黄辰辰的肩膀说:“那你呆着这里,我跟他过去看看就回来,好吗?” 黄辰辰点点头:“不许走的太远。” 张竹生笑了:“你能看见我们的。” 树林里阴森森的,草倒是不很高,应该是没有充足的阳光。他们走到刚才发出声响的地方,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四周光线不足,又有很多粗壮的树木遮挡,视线无法看到更远的地方。 “是这里吗?” “嗯,就是这儿。”张竹生四下张望着。 “往前走走,”石珀回头看看,黄辰辰还在视线内,“看看前面有什么。” “这是什么?”张竹生突然蹲下,捡起个东西。 是一串钥匙,串着个印着狼头的铁牌,粘着凝固的血。 突然从前面的大树后面传来一阵哔哔剥剥的声音,两人对望一眼,慢慢走过去,转到树后,刚探出头,石珀就觉得有东西唰一下绕到了树的另一面。这东西有一米多高,黑白相间。速度太快,光线也暗,一时没看清楚。 “是什么?”石珀打个手势,让张竹生从另一侧堵截。 张竹生握着铁矛,猛地从另一侧跳出来,那东西果然调头就跑,正好石珀从这一侧赶到,吓得那东西跳得老高,摇摇摆摆咯咯叫着夺路而逃。 “是……企鹅?”张竹生惊讶地张大嘴巴。 石珀望着那只企鹅逃进树林深处,若有所思。张竹生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吧,别让黄辰辰等急了。” “嗯,回去。” 往回走的时候,石珀又回头看了一眼企鹅逃去的方向。 第一卷 深海巨蛇 第九章 热带企鹅 当石珀和张竹生转身回到树林外,看见黄辰辰踮脚眺望着。石珀举手示意了一下,黄辰辰这才安心下来。 “你们怎么走那么久啊?”黄辰辰问。 “没多久吧?”张竹生双手拄着铁矛,“也就一会儿工夫吧。知道我们看见什么了吗?”张竹生比划着,满脸的神秘。 “是什么?”女人的好奇心还是很重的。 我啪地拍了张竹生肩膀一下,指着树林说:“你看!” 他们两人向树林的方向看去,只见十几只企鹅摇摇晃晃排着队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企鹅!”黄辰辰突然激动起来,整个人都明媚着,开心着,她突然向着企鹅的方向跑去。石珀和张竹生不放心,紧跟着黄辰辰。 企鹅们显然被黄辰辰吓了一跳,四处跑散开,黄辰辰咯咯笑着,追赶着一只小一点的企鹅。小企鹅跑的慢,很快就被黄辰辰赶上,黄辰辰伸手要抱起它,却被小企鹅扭头啄了一下。 “呀!”黄辰辰捂住手,“它会咬人。” “兔子急了都咬人,”石珀笑着,“这东西又是野生的。疼不疼,流血了吗?” “没事,”黄辰辰给了石珀一个微笑,“真可爱呀,真想抱抱它呀。” 这些企鹅体型较大,都有一米高,肥硕笨拙,黑白相间的身体,倒真像穿着燕尾服的英国绅士。这些企鹅的脖颈、胸脯上有着橘红色的羽毛,凿子一样的长喙下部是鲜红的,脚掌却是漆黑一片。当它们蹒跚着行走时,速度很慢,就像一群排着队蹒跚学步的婴儿般憨态可掬,但当它们受惊奔逃时,速度却快的惊人。 当企鹅们最终确认了这些人没有恶意后,才远远的原地站住,警惕地盯着他们。 黄辰辰一点点挪到离企鹅很近的地方,蹲下来晃晃手,居然有一只肥胖的企鹅摇晃着脑袋凑了上来,黄辰辰慢慢伸出手,一点点落在企鹅脑袋上。企鹅有些不满意,摇晃着脑袋,把她的小手晃下来,然后腆着肚子走开了。 黄辰辰开心地“嘻嘻”笑着,又去逗弄另一只看起来傻傻的企鹅。 “石珀,石老师,”看着跟企鹅们嬉闹的黄辰辰,张竹生突然发问,“这企鹅不是南极才有的吗?怎么在这雨林地区也有企鹅啊?我可看不出这里哪一点像南极。” “大多数企鹅的确是在南极洲,”石珀解释到,“但在南非海岸、澳大利亚和新西兰,这些较低纬度的地方也有企鹅。” “那就是说,我们可能在这些地点的某一处吗?”张竹生问到。 “唔,南极以外存在企鹅是毋庸置疑的,但具体我们的方位,想靠几只企鹅来确定,”石珀苦笑着摇摇头,“几乎是不可能的。巴西也有企鹅呢,赤道附近的厄瓜多尔也有企鹅,热带企鹅。咱们根本没法判别这是哪一类企鹅,它的活动区域是哪里,这些东西对于咱们来说,过于专业了。” 张竹生点点头,“不知道企鹅的肉好吃不?” 黄辰辰正拿着一只果子在逗企鹅玩,听见张竹生这么说,立刻不高兴了,“干嘛要吃人家的肉?人家多可爱呀,你干嘛不吃你自己的肉。” 张竹生吐吐舌头,不再提这个事。 “它们是从树林里出来的,刚才那只也是在树林里,”石珀说,“可能树林是它们的家?” “这东西不都是在山崖和海滩上群居的吗?”张竹生不同意,“我看,树林那边应该有片海滩才对。等黄辰辰不跟着,咱们一起看看,看看林子那边是什么。说不定有很多美味的烧鹅仔和咸鸭蛋呢。” “嘘!”石珀用眼神瞄了一眼黄辰辰,示意张竹生。 张竹生凑近石珀轻声说:“我看这企鹅都傻的很,个子又大肉又多,应该比什么烤鱼烤鸟的好吃……”说完,自己先嘿嘿嘿笑了。 石珀点点头。 “你们嘀咕什么呢?肯定不是好事。”黄辰辰看他们两人交头接耳眉开眼笑的样子,忍不住气恼。 “我们商量要不要回去呢,天色不早了,”张竹生正色道,“如果还要继续前进的话,那今天就必须在这里休息了。” “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明天先看看林子那边是什么,如果是海岸,那么,”石珀指了指林子另一侧,“咱们继续沿着海岸走。要是没有海岸的话,咱们就从这里直接贴着林子往南走。” 石珀又看了一眼黄辰辰,说:“昨晚上都没睡好,今天你们必须好好休息,我轮值吧。” 张竹生说:“该着我了,今儿我值班。你们去弄点柴,我建议咱们每到一个休息的地方就生一堆火,咱们被发现的几率会大一些,也方便咱们自己认路。” 他们先找了一块低凹的地方,然后将柴禾堆进去。等他们捡来的柴终于燃起来时,企鹅们也早已回树林了。 一轮血红的落日硕大无朋,低垂在树林后面,慢慢地,剩下最后一丝光芒,整个天空都被染成一片妖异的血红。落日旁边拖着几丝蓝到发黑的云霞,在毫无察觉的情形下,一点点吞噬着、侵蚀着,直到落日被树林那片黑魆魆的影子一下子吞没,整个大地立刻陷入一种无言的战栗和不安的黑暗中。 吃了点野果和烤鱼,他们围着篝火坐着。张竹生用瑞士军刀一点点削着一根木棍,他想把这根木棍修整成一根矛的样子,说是送给石珀防身用。黄辰辰在整理衣服,把所有女性的服装都集中在一个塑料袋里。 石珀坐在一块石头上,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偶尔会停下来想一想。张竹生问:“写什么呢?” “这几天的事情,我需要做点备忘。”石珀转身将笔记本递给张竹生看,“我们看到的那些触手是这样的吧?” “前面尖,后面粗,环形关节,有点像金属的热水软管。”张竹生看着石珀在笔记本上画的图,“嗯,是这样的,很像。”他翻过一页,“这是……发现失事者的地点。” 发现失事者的几个地点被石珀用直线连接起来,从海滩乱石滩的死尸开始,到石珀第一次醒来的地点为止,再往前是一个大大的问号。 “基本上我认同你画的路线,”张竹生说,“但你忘记了,我们在树林里也见到了失事者的遗物。可你这里的路线直接从树林外向东拐了,”张竹生指指笔记本,“你不认为这东西去过树林,是吗?” “那串钥匙,”石珀点点头,“尽管是在树林里发现的,但树林很密集,而我没有发现有任何大型机械活动过的痕迹。另外我们在树林只找到一串钥匙,不像在海滩,能发现大量明显的散落物。只有一串钥匙,那么这串钥匙我认为有可能是某些野兽拖动尸体的时候遗落的。“ “哦。”张竹生点点头,“有道理。你还是认定这玩意,”他比划一下,“是机械的,是人为制造出来的?” 石珀笑了:“肯定。没什么怪兽会那么好心眼,把你吃了再吐到沙滩上。你我都还活着,就证明这东西不是什么怪兽。”石珀皱了皱眉头,“我就是有一点想不通,它为啥把咱们弄这里。” 篝火哔哔剥剥地响着,三人都和衣在草坡上躺着,石珀和张竹生把棍子都放在自己手边,双手抱着脑袋,看天上璀璨的星群。 “我找不到北极星。”黄辰辰侧躺着,望着大海方向的星空。 石珀苦笑一声,“北极星只有在北温带地区才能看到。这里纬度太低,应该看不到了。” “嗯,这星空真漂亮,以前我从没看到过这么多星星。”黄辰辰指着天空说,“是流星。” 石珀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看了一眼张竹生。张竹生仰面朝天,闷不作声,但眼睛睁地溜圆。他们都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在大家都沉默下来,就要昏昏欲睡的时候,从四面八方传来了含混而颤栗的歌声,草丛在隐约的歌声中丝丝颤抖着,仿佛这声音是从草根底下发出的。黄辰辰一下子清醒过来,听着这声音忽远忽近飘渺不定,觉得心里一阵阵发麻。 石珀和张竹生站了起来,听了一会儿,“还是听不出在哪里。”张竹生丧气地说,“那螃蟹看来倒是不来了。” “螃蟹可能是偶然上岸交配产卵,”石珀还在寻找声音的方向,用手电四下照照,过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这塞壬的歌声还带转向的。” “慢慢习惯了吧。这晚上老是鬼哭鬼叫的,睡不好啊。”张竹生就地躺下,嘟囔着。 颤栗的声音依旧如泣如诉般在草坡上窜动,有时声音微弱得让你以为歌声停止了,但下一瞬又猛地开始抽泣起来。没完没了,让人心慌难耐。 “老师——”黄辰辰快哭了,“你过来——” “没事的,就是唱歌,又不咬你,”石珀坐到黄辰辰身后,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不害怕,明天老师给你把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找出来。” “老师,你听,”黄辰辰紧张地攥着石珀的衣角,睁大眼睛,指着前面。 石珀侧耳仔细听,夹杂在歌声中,好像有咄咄咄敲击木板地声音。听得不是太清楚,被隐隐绰绰的歌声盖着。 石珀举起手,放在耳朵上,恰好在诡秘的歌声停歇的那一瞬,他清楚地听见一阵密集的咄咄敲击声,从正前方的黑暗里传过来。 “走!”石珀踢了一下张竹生,抓起木矛,攥着手电,猫腰向声音的方向摸去。张竹生一骨碌爬起来,抓起铁矛跟在后面。 石珀突然停下,伏倒在地,示意了一下张竹生。张竹生爬到石珀身边,看着石珀慢慢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前面。 在他们前方50米处,是树林外埋葬尸体的地方。张竹生看见黑暗中隐约有一个穿着白衣的人蹲在那里,白天埋好的残尸,像是又被重新挖了出来!那人正仔细在尸体上摸索寻找着什么。 突然一阵咄咄咄清脆的敲击声从那人的方向传出,仿佛他拿着个凿子在死尸的骨头上轻轻地敲着,令人脊梁骨一阵发寒。这咄咄咄空洞的声音,在空荡的夜里显得阴森而意外。 张竹生蓦地脸色苍白的扭过头对石珀艰涩地说:“他他他在吃死人!” 石珀远远望去,看见那人的脸整个埋在死尸的头部,身体耸动,像是在用力咀嚼着什么。 “遇见鬼了……”石珀倒抽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