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无宠   四月里晌午时分的日头竟晒得厉害。
  
  宫女锦绣抱着两匹素色的湖绸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她这会儿心里拔凉拔凉的,也就不觉得这日头晒了。走了几步她抬头看天,心想这人心还不如日头暖呢,一个两个尖酸刻薄的,那样子像是恨不得把她给吃了。
  
  她又低头看看手里的两匹湖绸,心头的愤恨只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宫里就是这样的,看人下菜碟得厉害。受宠的主子人人都想巴结,不受宠的别人连正眼也不瞧一眼。
  
  偏偏锦绣命里没有贵人运,她侍候的主子虽不是这紫禁城里位份最低的,却是实打实最不受宠的一位。
  
  宫里人的眼睛都毒着呢,后宫主子们的兴衰荣辱他们全都看在眼里,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忙着见风驶舵。她家主子刚进宫的时候也有不少人过来巴结,只是如今人走茶凉,搞得她们那偏僻到连野猫都不去的地方,都快揭不开锅了。
  
  日子难过啊。
  
  锦绣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想着回去要怎么跟主子交待,巴巴在内务府耗了一早上,最后却领回来这么两匹东西,这怎么能给主子拿来做衣裳呢?
  
  宫里嫔妃们的衣裳也是有定制的。做衣裳的布料一率由内务府分发,到时候会派针线嬷嬷去各屋给主子们量尺寸,然后赶着一趟时间一道儿做下来。
  
  不同品级的嫔妃一年四季的衣裳不管是数量还是用料都有讲究,低品级的不能越过高品级的,这也是约定俗成的事儿。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那些个受宠的嫔妃,每年皇上赏的布料都能堆满自己宫里的小库房,内务府发的那些未必入得她们的眼儿。她们平时想多做几件衣裳,只要不太过分,也没人去揪错处。
  
  这是受宠的,遇到不受宠的那就只能老老实实领内务府的料子回来了。其他宫里什么情况锦绣不太清楚,但她们这里她是明白的。针线嬷嬷忙得很,没空上这野地儿来,所以衣裳也得她给主子做。可就算是做也得拿匹鲜亮点的来做啊,素得跟做孝服似的,回头怎么穿出去?
  
  这料子,估计连良妃娘娘那儿的宫女都不会要。
  
  她不由又想起方才领料子的时候,秦答应身边的宫女桃红那趾高气昂的样子。秦答应位份不高,是新晋才进宫的秀女封的。她那里当然没什么自己的私料,最多也就是从前家里带来的一些,比不得宫里的。
  
  可她这几天正得皇上的眼儿,才入宫没几个月,皇上已经在她那儿歇了三四回了。当今圣上不好女色,一个月也不进后宫几次,有时候忙起来甚至几个月都不翻牌子。秦答应一连见了圣上好几面,那声势立马就大不一样。难怪道今日见桃花是这副张狂的模样,眼里根本容不下旁人。
  
  再看那些小太监们,也是一个两个地巴结着她,话说得甜丝丝的,跟不拿正眼看自己的模样简直天壤之别。
  
  锦绣真心气不过。心里骂她是小人得志,可细想又觉得颇为无奈。她在这儿为主子抱不平气得半死,她们家那位儿这会儿还指不定一个人怎么逍遥快活呢。
  
  要说活得自在,大概这宫里哪一位嫔妃都比不上自家这位主子了。
  
  锦绣抱着两匹湖绸进了落月轩的大门,往正厅里瞅了瞅没见主子的身影,心知她肯定在后院那片地里忙活着,就把衣料放下,转身去到后院。
  
  果然不出她所料,她刚踏进后院,就见主子正蹲在一片地里。她手里似乎拿着点东西,听见动静就转过身来。
  
  此时正是一日内日头最盛的时候,主子这么一转身脸上带着满满的笑意,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明艳动人。看得锦绣心头一动。
  
  她总觉得当今圣上眼神一定不大好,这么漂亮的贵人竟也不宠幸,还给扔到这偏僻荒凉的处所来熬日子。
  
  以锦绣的见识,她不敢说她们家主子是宫里娘娘中头一位的,但至少也是排前三的。这还是主子穿着家常的素服,脸上不施一点脂粉,头上也没带几件首饰的情况下。若再打扮打扮……
  
  身为女子的锦绣都有点心神不宁了。
  
  她只能忽略主子这张漂亮过头的脸,上前去请罪:“奴婢没办好差使,请主子恕罪。”
  
  “怎么,没领到东西?我早劝过你了,何必走这一趟,白费时间罢了。”沈知薇手里拿着刚从地里□□的萝卜,一抹头上的汗珠儿,笑着道,“午膳可一道领回来了?”
  
  锦绣表情一滞,又想行礼请罪,知薇赶紧拦住她:“行了行了,自家院里没这么多规矩。没领便没领吧,中午咱们自己做些吃的。刚出地儿的萝卜,还鲜嫩着呢,回头把小路子送来的腊肉切一块下来一道儿炒,可比膳房那些寡淡的菜有滋味多了。”
  
  锦绣听了知薇的安抚,心里的苦涩更甚了。她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知薇。
  
  宫里的饭菜用料都是最好的,做法也考究,怎么可能不好吃呢?只不过落月轩不受宠,太监们也变着法儿地作践她们,给的饭菜都是最次的。落月轩离膳房又远,来回一趟得一个时辰。再好的饭菜提回来也凉得没法儿吃了。
  
  看着知薇手里那根水灵灵的萝卜,锦绣勉强挤出一点笑。从没听说过哪朝哪代的宫妃还得自己种菜养活自己的。这要是传出去,真可以算得上一大笑闻了。日子过到这般艰难,真是连寻常百姓家都不如了。
  
  锦绣知道,宫里的女人,不管有宠无宠,日子都是难过的。那些受宠的嫔妃尚且得想尽法子争宠献媚,日日如在油锅里煎熬一般,生怕哪天一觉醒来好不容易争来的恩宠就没了。更别说不怎么受宠的了,那日子都不能用“熬”这个字来形容了。而像自家主子这样入宫后一次也未承宠的,那可真是被人踩进泥里都不为过了。
  
  锦绣不为自己难过。她反正是有后路的人。当宫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年都快二十二了,再熬个两三年就能放出宫配人了。甭管配的人是好是孬,好歹这日子能过得下去。可她家主子怎么办,眼看着跟自己一般大的人儿,就要一辈子在这宫里寂寞到老死吗?
  
  一想到这个锦绣就止不住地叹气。偏偏这位主子丝毫没有危机感,还在为她爱不爱吃萝卜这个事儿纠结个没完。都火烧眉毛了,她老人家怎么还有心思折腾这些玩意儿呢?
  
  所以一吃过饭,锦绣就把那两匹湖绸拿出来堆在知薇面前,旁敲侧击给她敲警钟:“主子,您也上上心吧。内务府针线局对咱们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拿这样的东西糊弄您,您就不生气吗?”
  
  “这不还给了两匹嘛。我还当你空手而归了。你嫌这布料不好?我倒看着不错。”
  
  “这么素……”
  
  “素怕什么,回头自个儿绣几朵花上去不就行了。”再说了,大红大绿有什么好看的,俗气得要命。
  
  这是知薇的心里话,她没说出口。她跟锦绣不一样,她不是这个年代长起来的人。莫名其妙穿越过来的时候,她早就在现代社会活了二十几年了。她的穿衣风格向来简洁素雅,最爱的就是黑白灰三色。那种红的绿的她几乎不怎么买。
  
  城市里的姑娘都跟她一样,看不上那些花花绿绿的。偶尔有一两件也是穿来点缀的,谁也不会搞一衣柜七彩颜色的衣服。
  
  可到了这里她才发现,这个年代的女人以色彩繁复为美。颜色越鲜亮越好,做成衣裳穿在身上不算,还得再从头到脚配各种首饰来点缀。
  
  不说别的,光看这每天打扮的时间,知薇都觉得是在浪费人生。
  
  所以这两匹布锦绣看不上,她却觉得不错,就跟捡到宝似的。再说了,她向来不出门,一年四季都在这个小院里待着,连外人也不怎么见,穿那么鲜亮有什么用。没人欣赏,再亮也是白瞎。
  
  锦绣却不放弃,还在那里磨嘴皮子:“您好歹得出出门啊。您身上又没病,干什么整天待屋里。宫里有嫔妃出席的宴饮您也得去啊。”
  
  “我身子弱,去不了热闹的地方。”
  
  “您尽糊弄我。身子弱还能种地拔萝卜?您就是故意不去。可您得听我一句劝,那些场合您就得多去才行。您去多了才能见着万岁爷,才能有好前程哪。”
  
  知薇明白她的意思。这小妞是指望着她去皇上面前露脸,用美色勾引那位爷呢。可锦绣不明白,皇上压根儿不想见她,她就算打扮得跟朵花似的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多瞅一眼。
  
  用现代的话来说,一切努力都是没有用的。先天不孕不育还想着生儿子,这不是瞎折腾嘛。如今不是她不想要皇上,她没这个资格挑挑捡捡。现在是皇上不想要她。锦绣根本就是本末倒置了。
  
  可锦绣若是个现代人肯定会回知薇一句,不孕不育那还有试管婴儿呢。您好歹也得试一试啊。知薇心想,就是试管婴儿那也得对方配合才行,那一头连小蝌蚪都不肯提供,让她怎么试?
  
  算了,她已经做好老死宫中的准备了,没必要再去淌“争宠”这趟浑水。
  
  贵人沈氏,这一世是不会有宠了。 正文 打算   知薇用过午饭后小睡了一会儿,然后起来准备去东厢房继续绣她那幅还没完成的扇面儿。
  
  结果刚起来锦绣就进来,说是小路子来了。于是知薇索性就让锦绣把人领到东厢去。
  
  小路子是这个宫里仅有的几个还把她当成主子的人之一。他是个太监,十三四岁的年纪,并不在她这儿当差,而是在膳房做事儿。
  
  别看他年纪不大,手底下倒已经跟了几个小七八岁的小太监,人前人后也有人管他叫爷了。那几个小太监听锦绣说十分拍小路子的马屁,整天跟在他屁股后头爷长爷短的。
  
  这倒不是小路子在膳房兼着什么大差事,他也就是个普通杂事太监,连案板都没怎么上过。做菜的事儿轮不着他,他主要管腊肉库。平日里腊好的鸡鸭鱼肉什么的基本都归他管。
  
  宫里吃这种东西的时候不多,主子们吃东西讲究个新鲜。腊肉之类的不新鲜,也不怎么点。但膳房里也不能一点儿都不备着,总得防着哪天主子特别是万岁爷想吃这一口了,能立马就拿出来。
  
  这东西现做不成,非得事先准备好才是。
  
  腊肉库油水不多也不少,权力并不大。小路子之所以在膳房挺吃得开,完全是因为他走了狗屎运,攀上了万岁爷身边的总管太监马德福,七拐八拐的竟跟人认了表亲,成天一口一个表叔地叫着,那亲热劲儿就别提了。
  
  马德福打从圣上出生就一直侍候他,那可是比后宫嫔妃更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儿的人。别说是寻常太监宫女,就是位份低一些的嫔御们见了他,那也是要客客气气的。
  
  小路子自打有了马太监罩着,这日子过得立马就不一样了。所以他才能这个点儿想出来就出来,想给知薇送东西就送东西。
  
  他一见着知薇就赶紧上前打千行礼,一套规矩做得丝毫不差。起身后就笑着道:“主子近来可好?奴才今日拿了点鸡鸭过来,是新鲜的,主子回头让锦绣给您做了尝尝。”
  
  知薇手里拿着针线,眉眼上全是笑意。她招呼小路子坐,对方也没推辞,斜着半个屁股就坐下了。
  
  落月轩里没规矩,他们仨儿都是默认的。只是小路子到底还把知薇当成主子看待,也不好在她面前太过放肆了。
  
  倒是知薇完全不在意,只把小路子当成个朋友般看待。这些年在宫里,她可多亏了这个小太监。平日里他隔三差五地就拎点肉啊肠啊的过来,帮助她改善伙食。别看那些肉不起眼,对知薇来说却是雪中送炭。
  
  她能在后院把花都除了种菜吃,可她没办法在那儿养头猪啊。落月轩是这个宫里最奇葩的存在,低调得几乎没人记得住。可再低调养牲口也是不行的。就算行知薇也养不了,她和锦绣两个弱女子怎么杀鸡杀猪?回头猪没杀成,让猪拱了倒是很有可能。
  
  所以知薇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感激小路子的。
  
  而且这小太监给人的感觉很好,一眼望过去干干净净,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聪明良善几个字。在如今的情势下他能几年如一日地帮着她护着她,着实是不容易。
  
  这或许就是缘分吧。当年知薇刚入宫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懂。那时候小路子混得不怎么样,因为没巴上靠山成天让人欺负。有一回不知怎么的就落进水塘里了,旁边一堆看热闹的太监没一个下水去救他。
  
  还是知薇可巧路过那里,耍了一点主子的小威风,让人把他给捞了上来。
  
  那时候知薇还不住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刚入宫还未承宠,人人又都知道她是大将军沈万成的女儿,一个两个还是很巴结她的。
  
  所以那一次知薇算是救了小路子的性命。从那以后这小子就见天地找机会报答她的救命之恩,眼看着知薇混得一天不如一天,他却还和从前一样,对她的恭敬丝毫未减。
  
  宫里这样的人不多了,知薇还是很珍惜的。
  
  她又跟小路子说了会子话儿,然后便催他赶紧回膳房去。小路子又给她行了礼,默默退了出来,去到外间寻锦绣说话。
  
  他一见锦绣就直奔主题:“这回端午皇上要设家宴,你劝着点主子,好歹露个面儿。”
  
  锦绣一脸无奈:“刚晌午我还劝来着,可主子一点儿不上心,像是打定主意一辈子不出头了。我怎么劝都没用。你说我也不能押着主子过去啊。”
  
  听锦绣这么一说,小路子也是一脸苦相。说实话沈贵人的性子底下人都摸不透。按说她是这个宫里最不受宠的女人,理应寻一切机会在皇上跟前露脸才是。凭沈贵人的相貌,皇上看中是迟早的事情。
  
  可她偏偏犟得很,自打入宫头一回侍寝没成让人给抬回来后,就再也没在皇上跟前露过脸。宫里没有皇后,嫔妃们也无须向谁请安,见皇上的机会就少了一层。所以平日里宫中但凡有宴饮或是看戏什么的,主子们都是想着法子去露面的。哪怕是陪太后解闷儿,多少也能见皇上一面。
  
  可像沈贵人这样几乎没有。成天窝房里不出门,一有什么节庆宴饮就借病推辞,搞到现在连东西六宫都不能住了,生生让人找了个借口把她迁到这么个偏僻的地方来。
  
  落月轩原本不是嫔妃们住的地方,最初是用来做什么的小路子也不清楚。但这地儿离养心殿极远,皇上这辈子也不会上这儿来。沈贵人自己再不加把劲儿,等过了年纪美貌不在,再想邀宠可就难了。
  
  两个人凑在一起长吁短叹了一阵儿,到底也没商量出个法子来,只能各自道别散去了。
  
  知薇还是坐在屋里绣扇面儿,完全没把小路子的担心放在心上。都说人得存了念想才能抱有幻想,像宫里那些妃啊嫔啊的,就是心里念想存得太多,所以才总是患得患失。
  
  而像她这样的,已经打定主意无宠了,心里反倒轻松了。她跟那些女人不一样,她是穿过来的,上辈子本来已经死了,现在这条命完全是白捡的。能好好地活着吃得饱穿得暖,混个几十年日子也挺不错的。何必非要跟人争个你死我活的,说不定争到最后还没现在这样活得长,那又何必呢?
  
  再说知薇到底是个现代人,骨子里一夫一妻的观念很强。她势单力薄,当然没办法改变如今宫里的现状,让皇帝把其他女人都杀了或是赶出去,只独宠她一个。
  
  皇帝纳嫔妃也不全是为了私欲,开枝散叶繁衍子孙才是他的本职工作。说白了这皇帝有点像种猪,整日里就忙着接种的活儿。
  
  知薇自认不想当母猪,还是那么多母猪中的一只,所以这趟热闹她是肯定不会去凑的。落月轩没什么不好的,除了冷清点其他都很好。白日里想睡到几时就睡到几时,想吃饭就吃,不想吃就不吃。没有规矩也没有束缚,除了没有电脑外,跟她从前宅在家里的日子也没什么差别。
  
  没有电脑她就种菜,种了菜自己吃。要不就绣花,绣好了拿一些给小路子让他帮着想办法拿出宫去卖,换点钱回来。
  知薇也不是完全没有打算。现在她还年轻,基本不生病,所以能这么混吃等死。等以后上了年纪求人的地方就多了,身边多备点银子总是好的。她再不受宠,银子还是人人都爱的,到时候拿钱求人办事儿或者自己买点补品吃吃,也能活得长久一点。
  
  更何况她还想给锦绣备一份厚厚的嫁妆。锦绣是自小就在将军府侍候她的人,虽然那时这身子里住的不是她。可人家正主儿把身子都给她了,她好歹得照顾人家的丫头一下不是?
  
  再过两三年锦绣就要出宫嫁人了,虽说年纪大了不大嫁得好,但嫁妆丰厚一点挑的余地也大一些。这丫头陪在她身边这几年可没少受气,可即便她身边的宫女太监一个个想着法子去别处攀高枝儿了,她也从来没有这样的打算。
  
  主仆一场,多少也得意思意思。
  
  想到这里知薇不由庆幸,自己上辈子别的本事没有,刺绣这一门手艺倒真没白学。
  
  她是江南人士,从小生于苏州长于苏州,家里长辈中会一手好绣活的人不在少数。这是她们家的传统手艺。世事虽多有变迁,但她家的女人却一辈辈的将这门手艺传了下来。
  
  知薇小的时候被外婆和母亲没少逼过,为了让她学好苏绣,她们什么招都用上了。在知薇的印象里,刺绣就意味着扎手指头。绣得不好得扎,不愿意绣要出门玩也要扎。当然扎得并不重,并且只扎左手,得留右手继续绣。
  
  可即便这样知薇对刺绣这个东西也是又爱又恨。一直到穿过来后她才着实感激母亲和外婆,她们的多年逼迫至少让她在这个社会有了一点用武之地。
  
  因为心中有了盘算,知薇才会显得从容不迫。她这几年也攒了不少钱,贵人每月的俸银虽不多,可她的花销更少。加上卖绣品得的钱,七七八八也是小有资产了。
  
  女人但凡有钱傍身心里就会安定不少。知薇想着她的钱匣子,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皇帝什么的,就让他见鬼去吧。 正文 厌恶   皇帝正在养心殿里批折子,没来由地就打了个喷嚏。
  
  大总管马德福一听这动静赶紧过来侍候着,又是让人换热茶又是拿衣裳的,生怕把这位金贵的万岁爷给冻着了。
  
  皇帝却只是挥挥手让人退下去,吸了口凉气继续批奏折。这一忙就又忙了几个时辰,连晚膳都没用多少。一直到戌时马德福才敢猫着腰过来,小声提醒道:“皇上,歇会儿吧。”
  
  天没亮就起,除了中间用膳的时间,万岁爷都在忙政务,再不歇息铁打的身子也会受不了。
  
  皇帝没理会他,依旧提笔把剩下的最后一行朱批写完,这才搁笔停住,接过马德福手里的茶蛊喝了口茶,起身在殿里活动活动筋骨。
  
  坐了一整天确实腰酸腿疼,皇帝面上不显,心里也着实不太好受。
  
  马德福一脸殷勤地跟在后头,不停地向外边侯着的当值太监使眼色。那太监心领神会,赶紧退了下去。过一会儿就有敬事房太监端了个朱漆银盘过来,上面一溜排开十来面绿头牌,恭敬地端到皇帝面前。
  
  皇帝也不坐,就这么站着居高临下看着那些牌子。上面的名字他已再熟悉不过,看到每面牌子就能想起她们的容貌和性情。她们大多容颜姣美性情柔顺,不管背地里是个什么样子,在他面前基本都一个样儿。
  
  皇帝的手伸到半空就停住了,最终还是握拳收了回来,冲那太监道:“下去吧。”
  
  “皇上……”马德福有些为难了,“要不再找秦答应过来说说话解解闷儿?”
  
  皇帝微愣,忽然有些想不起来秦答应是谁。在外面那些人特别是皇宫嫔妃的心里,秦答应是几个月里得了皇帝两三次亲眼的红人。可在皇帝自己心里,一个月才见一次的女人,根本让他记不住是圆是扁。
  
  秦答应,远没有众人想的那般受宠。
  
  他心里不由浮起一丝淡笑,看来他身边的人真的很怕他不去后宫。古往今来忠臣多有谏主勤于政事莫贪恋美色。到他这里倒倒了个个儿,反倒见天的有人来劝说,让他多往后宫跑,生怕他一两个月不去,像是要把女人都给忘了似的。
  
  其实那些女人什么样儿,皇帝都记得。她们每个人都有至少两张面孔,或许还不止。在他面前是一张,私下里在自己宫里另有一张,在旁的嫔妃面前又有一张抑或是两张三张。
  
  每一个入宫的女子在进入宫门前,都为自己准备了几副面具,唯有戴着这些面具,她们才能在这深宫之中活下去。
  
  皇帝知道她们的不易,从不轻易寻求面具下的那张真容。她们都是家里落在宫里的一枚棋子,每一个人都和朝堂上的风云诡秘脱不开干系。每个人从入宫之初便已带着目的,自然不会轻易以真面目示人。
  
  他想起父皇殡天前躺在那里对他道,他说这后宫就像是一副棋局,而他这个皇帝就是下棋人。棋局不大棋子却不少,他得努力让它们都待在自己的位置,轻易不要挪窝儿。否则很容易磕着碰着,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当时他坐在床头,一脸肃静地表示,那就索性少放些棋子在棋局上,地儿空些每颗棋子占的位子多些,也就没那么容易磕碰着了。
  
  他至今记得父皇那张未显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最后同他说:“有些时候,不是你想少放便能少放的。”
  
  后来少年皇帝明白了这话的意思。他的后宫棋子确实不多,但每一枚都是不可弃的。尤其有一枚,哪怕正在某个角落里发霉,也必须死死地钉在那儿。当年她是怎么进宫来的?毁了婚约逼死未婚夫,以19岁的“高龄”顶一张惊世容颜,生生钉在了他的棋局上。
  
  时隔三年,皇帝如今再想起来,却有些记不起她的脸来。只记得美,仅此而已。
  
  一想到此女皇帝原本便不佳的心情更是沉郁,再次摆了摆手。敬事房太监微微一愣怔,旁边马德福立马一个眼刀使过去,轻声道:“皇上今儿乏了叫去,你先下去吧。”
  
  太监无奈,只能躬身退下。
  
  马德福也不敢去撩老虎须子,一整晚愈发小心恭敬地侍候着,半点没让旁人沾手。皇帝连批了两三个时辰的奏折,竟是快到天亮时方才住手。
  
  而另一边的落月轩里,知薇一夜好梦,睡得十分安稳。醒来时她坐起伸个懒腰,捏捏自己脸上略显丰腴的腮边肉,觉得这种“腐/败”的生活简直太摧毁心智了。
  
  锦绣总搞不清状况劝她去邀宠,殊不知她爱死了这种农夫山泉有点田的生活,简直比从前过得更为惬意。虽不能数钱数到手抽筋,却可日日睡觉睡到自然醒。
  
  若她真一时头脑发热去贴皇帝的冷屁股,那便是她苦难日子的开始。想想这皇宫里无数的女人,有几个能像她这样日日睡得这般安稳?
  
  良妃还是宣妃,或是慧嫔?只怕没一个有她这么大的福气。
  
  知薇在那儿阿Q了片刻,锦绣就端着铜盘掀帘子进来了。她就着微温的水洗濑一番,衣裳都没换就推窗去看外头的风景,随口道了句:“一日热过一日,好在屋里还算凉快。”
  
  从前她这样的时候锦绣还会伸手去拦,轻声抱怨两句:“主子好歹换了衣裳啊,这还穿着中衣呢。”
  
  知薇则回她一句:“怕什么,咱们屋里又没旁人。”
  
  如今她也不劝了,劝也劝不动,直接转身进柜里挑衣服去。知薇衣裳不多,一季也就那么几件。成匹的料子倒也有几匹,可每次锦绣要给她做她总拦着:“别忙了,衣服够穿就成了。”
  
  她是想着这料子给锦绣留着,将来她出宫前做几身漂亮衣服带出宫去。虽说她这里领来的全是些别人挑剩下的,可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也不是寻常百姓人家都用得起。锦绣是要出宫嫁人的,多体面一分夫家往后就多疼她一分。
  
  衣裳挑好后知薇自己拿起来就换,锦绣就退出去了。她是打小侍候知薇的,后来跟着一道进宫。三年前小姐生了场大病,醒来时就成现在这个样子了。记性变差了,家里人的事儿一桩记不起来,连脾气也变了。
  
  就说这换衣裳吧,不许人在旁侍候也不许人看,非得赶到屋外去。
  
  锦绣哪里知道,知薇一个现代人,怎么好意思在个姑娘家面前随便换衣服,虽说是女的到底也别扭,非得掩了门一个人才安心。
  
  锦绣出去后自去准备早饭,待知薇出来就侍候着她吃了。随即两人趁着日头还不大,去到后院的地里看菜苗。
  
  知薇前一阵子得了一些豆角种子,想在院子里搭了个棚好爬架。锦绣听了日日劝她:“主子千万别起这心思,咱们在后院种菜已是不合规矩,若搭了架子让人看到,回头错处便更大了。”
  
  知薇却有些遗憾,种惯了萝卜青菜之类的,偶尔就想来点不一样的。眼看着天要热了,若能在院子里搭起个架子,待豆角苗爬满架子,夏日里在此处乘凉岂不爽快。
  
  可锦绣说得也有道理,落月轩是没规矩,那是因为没人来查。若真查起来,她这满地儿的萝卜块儿都得让人给刨了。
  
  想想不由作罢,反正天气也不合适,现在种也有些晚了。
  
  于是她提着裙角边儿往前几步,蹲在地边儿想事情。除了种这些还能种点啥?白菜倒是好长,浇水就成,可她不大爱吃,淡不拉叽的做不出那味儿来。如今也有洋白菜了,就是卷心菜,那东西倒比白菜更甜脆一些,可也更招虫。虫也爱吃这东西,甜甜的对它们胃口。
  
  知薇种菜主要是打发时间,可让她日日趴田头捉虫也实在够呛。还是种些萝卜土豆之类的省心又省力。
  
  锦绣跟在后头给她打伞,见她的裙角边儿没进泥里,赶紧过来掀:“主子你当心着点,回头给弄脏了。”
  
  “脏了便洗呗,要我说这衣服就是麻烦,改天找几件你的出来,借我穿穿。”
  
  锦绣心里忍不住翻白眼,看来她家主子是真不打算跟皇上好好过了,不面圣不说,也不好穿衣打扮,放着贵人的绫罗不穿,倒要穿奴才的。
  
  她忍不住轻叹两声,知薇听见了刚想笑话她两句,一眯眼的功夫就见眼前什么东西蹿过,速度还挺快。
  
  锦绣也看到了,吓得一哆嗦:“主子,那是什么?”
  
  “像是猫啊狗啊的。”知薇说着起身,悄悄往墙角边走。这后院开了个角门,平日里白天门大多是虚掩的,方便锦绣出后门去外头的井里打水。刚刚那东西就是从那角门里进来的,或许是见着有人,又一溜烟蹿了出去。
  
  知薇走到门口没动,隐约看见门缝外似乎有东西趴在那儿。仔细一看竟是只雪白的兔儿,看起来不太大,像是才出娘胎没几个月。
  
  它便这么在树丛里安静地趴着,间或小鼻子嗅两下,像是在判断面前的叶子能否入口。
  
  知薇不由大乐,轻手轻脚拔了根萝卜出来,轻轻往角门边上一放。那兔子鼻子尖,一下子就闻着味儿,迅速蹿了过来,就着萝卜啃了起来。 正文 祖宗   知薇用一根萝卜,成功骗来了一只兔子。
  
  兔子到手后她抱在怀里,看着它埋头吃萝卜的样子,心里十分欣喜。落月轩里成天就她们两个,总算来了第三个活物。
  
  况且兔子比人好,给点青菜萝卜就能收买。人?大把大把的金子银子摆他面前,也不见得能真心相待。
  
  这兔子一片雪白,耳朵高高竖着,吃得有些胖,连脖子都埋在了毛里,圆乎乎跟个球似的。知薇越看越喜欢,就吩咐锦绣:“去找个竹筐来,暂且让它住里面。”
  
  “主子还打算养着它啊?”锦绣在一旁泼冷水,“放了算了,也不知道是哪里跑出来的。看样子像是哪个宫里养的,回头不见了满世界找呢。”
  
  “那就先养着,若有人找上来了咱们便还回去。”
  
  知薇看这兔子不怕生的样子,真像是人养的。说不定一出生就养着了,所以才跟人亲近。
  
  “可让人知道咱们私自养了它终归不好。”
  
  “那怎么办,也不能一个个宫去敲门问,谁家丢了兔子吧。”
  
  “那它万一夜里跑了呢?”
  
  “跑了便跑了,只当从没见过它。回头有人问起便说不知道。况且谁又会来咱们这里问。”
  
  知薇心里十分不愿意惹事,养兔子是一时好心,可要让她满城风雨给兔子找主人她不乐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借题发挥刷存在感呢。
  
  她对这小东西就抱着随遇而安的心态,它愿意在自己这里多住几天便住着。哪天住烦了一撒丫子跑了她也不会去追,只当从未养过便是。
  
  锦绣说不过知薇,只能不大情愿地找了个装菜的竹筐来。这筐子挺大,上宽下窄,往后院的长廊下一放,她不免有些担心:“恐怕关不住吧,万一让它拱倒了筐子,跑了也就罢了,回头把咱们的地祸害了,可是恼人。”
  
  知薇想想也是,让锦绣找了块防水的油毡布来搁地上,竹筐往上一放,又去寻了几块砖石围着筐垒了两圈。
  
  “这下总推不倒了。”然后她把兔子往里一放,又扔了两颗菜进去。小兔子乖乖吃东西,一点儿不闹事。
  
  到了夜里她就把筐反扣过来罩兔子身上,周围依旧垒一圈砖块。那筐子编得不密,到处都透风,也不怕兔子在里面闷死。唯一不大妙的是兔子拉屎拉尿臭得很,少不得她和锦绣腾出手来收拾。
  
  锦绣就半开玩笑道:“搞半天它倒成祖宗了,天天侍候它。”
  
  话虽如此这兔子还是养下去了。它那般可爱任谁也讨厌不起来,没两天功夫锦绣就收了放跑它的心思,倒比知薇更上心起来。
  
  四月的天气一日热过一日,日头一大知薇便不想下地,更多的躲屋子里绣花打发时间。
  
  那一日锦绣陪知薇用过早饭,收拾了碗筷后去后院看兔子,刚踏出门便是一愣,随即下意识“哎呀”了一声。知薇正靠窗头绣花,听她这么叫便把头微微探出窗外问:“怎么了,出什么事儿?”
  
  锦绣一脸慌张往她屋里走:“兔子打翻筐子跑了。”
  
  “跑了便跑了,你慌什么。”
  
  “咱们的菜地儿全让它给掏坏了。”
  
  知薇眉头一皱,搁下手里的活计跟锦绣一道去院子。果然院子里一片狼藉,萝卜叶青菜叶满地都是,有几颗小萝卜让兔子给刨了出来,吃了两口又扔那儿不要了。
  
  锦绣捡起来心疼得呲牙:“多好的地儿多好的萝卜,全让它糟蹋了。嘴可够叼的,这吃两口那咬两下,剩下的都得扔。”
  
  知薇倒不大心疼,就是有些头疼。菜地儿给整成这样回头收拾起来可麻烦。如今天气又热,这活儿滋味可不好受。
  
  “行了别抱怨了,趁日头还不烈赶紧收拾吧。我回屋换身衣服,你赶紧弄,顺便找找那兔子还在不?”
  
  话音刚落就见角落里一团白毛动了动,锦绣立马叫起来:“在那儿呢。”
  
  这一喊惊动了兔子,偏偏她急于抓它回来又往前跑了几步。兔子最怕人快,你快它更快。锦绣哪里是它的对手,没两下就从虚掩的角门边钻了出去,跑得没了影儿。
  
  锦绣懊丧道:“该死,昨晚忘关门了。”说着也追了出去。
  
  知薇见状喊一声道:“行了别追了,随它去吧。”
  
  可锦绣哪里听得见,拉开门风也似地跑出去了。
  
  知薇便不管她,自顾自回房换衣服。锦绣跟着兔子出了角门,沿着石子路往前。落月轩的后面种的树不多,绕过一片低矮的灌木花丛后便是一处小池塘。她有点担心这兔子不长眼,回头栽池子里去那可是必死无疑。
  
  结果她一路跑到池塘连兔子的影子也没见着,倒是见着池塘上架着的桥上立了位年轻女子,一身嫩绿的襦裙,正往这儿探头找着什么。
  
  看那女子也是一副宫女打扮,锦绣虽意外倒也不怕,只小心翼翼上前问:“姐姐可是在寻什么?”
  
  那女子转过头来看她,眉毛略挑了一下,眼角眉梢都带了点傲气。她点头道:“是,我们在寻一只兔子。刚在池对面瞧见,眼见它上了桥往回跑,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
  
  锦绣听她说“我们”,知道肯定不止一个人,正琢磨着要不要管这档子事儿,就听那人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宫里的?”
  
  “我叫锦绣,是这落月轩的,侍候我家沈贵人。”
  
  那女子听到“沈贵人”三个字并无什么反应,依旧像是鼻子里出气似的“嗯”了一声:“行了,那你帮我们一道儿找找吧。那是我们公主丢的兔子,你可得仔细了,别让它伤着。”
  
  公主?锦绣顿时头大,早知道就不养了,早点放出去就没事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公主,反正怎么着听起来也比她们落月轩来头大。
  
  于是她只得跟上那绿衣女子,沿原路往回走,眼睛直往两边的灌木丛打量。片刻后另一穿同色系的宫女又从条小路里走了出来,冲先前的女子道:“芙蓉,你可曾见到了?”
  
  “见到,可又跑了,公主人呢?”
  
  “碧莲她们陪着正往这儿走。公主不大高兴,说今儿个非找着不可。我想既见着了,总能找着。咦,这位是……”
  
  锦绣立马上前打招呼:“姐姐好,我叫锦绣。”
  
  “她是落月轩的人,帮着一道儿找。”那叫芙蓉的话音一顿,突然叫了起来,“哎就在那儿,跑过去了,咱们快追。”
  
  说完她带着跑了起来,嫩绿的裙角飞扬,衬着这夏日里的暖阳,看起来倒有几分清新味儿。锦绣也跟在后头提着裙子跑,那白白的一小团虽腿短,跑得却快,左钻右钻的着实不好抓。三人从三面包抄,想把它给围起来,结果空隙太大又让它跑了。锦绣等三人累得直喘。
  
  眼见差事没办成要挨训,芙蓉有些着急,待兔子再次跑过眼前时她一时急躁,竟直接扑着身子去抓。
  
  砰一声芙蓉重重摔在地上,兔子从她手边蹓走,但也没跑远,瞪着一双眼睛有些疑惑地望着她,那巴掌大小的脸上似乎露出嘲笑的味道。
  
  芙蓉气得直咬牙,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见不远处一条藕色的裙子裙角一闪,随即一人蹲了下来,抱起了那一小团白色的东西。
  
  锦绣跟在后头看得真真的,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这下可麻烦了,主子出来了,偏偏她身上穿的是她的衣裙。只因主子总说地里干活麻烦,穿自己的衣裳不方便,非让她找了几身自己的出来。
  
  现如今她穿着宫女的裙装,头上挽一松松的随云髻,只插支莲花造型的银钗,耳朵上一副珍珠耳扣,别的竟是没有,看上去还不如芙蓉来得贵气。
  
  两相对比锦绣不由替知薇委屈。可这会儿也顾不得这许多,就在众人让人兔子搅得乱成一团时,身后传来一声响:“怎么都聚在此处,公主问兔子可寻着了?”
  
  芙蓉一愣,立马从地上爬起来,上前道:“碧莲姐姐,已是寻着了。”
  
  “真寻着了?”这一下却不出自碧莲之口,语气里颇有几分威严却也带了三分奶气。
  
  知薇循声望去只见众宫女簇拥下一位五位岁大的孩童正朝她这儿望来。看她的衣着显是出身富贵,又是在这宫里,只怕便是金枝玉叶了。
  
  那孩童不瞅旁人,单朝知薇走来,两只眼睛直盯着她手里的小东西瞧,片刻后不露一丝笑容道:“既寻着了,你便替我送回宫去吧。”
  
  锦绣见状急了,赶紧上前道:“奴婢替公主送回去吧。”
  
  “你是何人这般大胆,敢在大公主面前放肆?”碧莲是这帮子宫女的头儿,自然抢在前头发声。
  那大公主虽一脸冷相倒不娇横,看一眼碧莲后问:“有笼子吗?”
  
  “主子说要赏花,不曾想寻着了这宝贝兔儿,笼子不曾带来。奴婢替您抱回去吧。”
  
  “你制得住它?我的雪团什么时候在你怀里乖成这样?”大公主指指知薇怀里的兔子,语气略有不快。她想了想冲锦绣道:“那你俩一道送吧。宫里规矩宫女不得成单走,回头送完了你俩一道回来,免得本宫还要派人送她回来。”
  
  锦绣刚想说知薇是主子,却被对方一个眼神拦了下来。宫里规矩森严,她身为宫妃却穿宫女服饰,回头叫嚷出来反倒不美。既公主不认得她,送一回便送一回。
  
  大公主满意点头,冲身边人道:“回延禧宫。”
  
  知薇一听不由愣住,那不是良妃住处? 正文 娇媚   皇帝下了早朝去了趟延禧宫。
  
  彼时良妃刚用过早饭,正在那儿同贴身宫女瑞香说话儿,听说皇上来了倒是一愣。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往日里倒不常见。
  
  良妃是有孕在身的人,当即只得由瑞香扶着去迎架。皇帝没让人陪着,只带着个小太监进了屋,一见良妃便道:“倒忘了你有身孕这事儿,害你辛苦。”
  
  “皇上哪的话儿,您过来坐坐,臣妾怎会辛苦,倒是腹中这孩子闹得更欢了。”
  
  皇帝瞧她一眼,接了句:“这孩子将来定是个好的。”
  
  说完他环顾四周,随口问道:“安阳人呢?朕听闻她这几日身子不大好,过来瞧瞧。”
  
  良妃眼中有一闪而逝的落寞,随即又恢复正常:“正跟瑞香说着呢,前几日因养的兔儿不见了,安阳着实不大高兴。这几日我让人又寻了一只来,她已好多了。今日一早带人出宫说是瞧花儿去了。”
  
  皇帝多少还是偏爱安阳的。先皇后所出之女,只不过养在延禧宫叫她一声母妃罢了,到底不是亲生的。皇帝白日里甚少过来,难得来一次既不是为了她亲出的三公主安宁,也不是为了她肚中怀的龙种,心心念念的只有安阳这个女儿罢了。
  
  果然皇帝一听说安阳不在,同良妃说了几句话后便要回养心殿批折子去。后者也不强留他,依旧满脸是笑准备送他出门。刚动了一下便听皇帝道:“你坐着便是,自己宫里不必这般拘礼,孩子要紧。”
  
  听他关心孩子,良妃心头一喜,终究也是放肆了一回,只让瑞香替自己送皇帝出门。
  
  皇帝不看瑞香,负手往门口走,一脚还未踏出门槛,便下意识立在了那儿。
  
  他的视线穿过整个院落,落在了远延禧宫门口不远处的一棵垂柳下。起先他是叫安阳的身影给吸引住了,她小小的人儿叫一帮子宫女团团围住,听不清说些什么,只感觉她似乎吩咐了一句,转身就往这里走来。
  
  随即皇帝一愣,一张模糊偏又熟悉的脸孔撞进了眼里。
  
  他与她只见过一面。她入宫是太后定下的主意,当时不曾与他这个做皇帝的商量,他便借口不知,连看都没看一眼。那唯一的一面是宣她侍寝那一晚看的。裹在锦被中的她不着寸缕,小小的巴掌脸上有其父沈万成的一丝影子。皇帝一下子就没了兴致,直接将被子往她脸上一盖,吩咐人道:“抬回去。”
  
  打那以后他竟是再未见过她。三年不见她似乎不曾变过,二十出头的女子若是为妃为嫔,已历练出了一份圆滑和老练。偏她看着还如少女一般,怀中抱只雪白的兔儿,笑起来比这日头更扎眼。
  
  她就站在柳树下,一身藕色衣裙衬得人多了一丝娇媚。风吹来时柳絮儿乱飞,指过她脸时她抬手轻轻一拂,又多了几分俏丽。她笑着把怀里的兔儿装进旁人拿来的木头笼子里,随即抬手一抹额头,露出白净的一张脸,竟又是爽利又秀气的模样,生生将身边那一众抹了粉的宫女子给比了下去。
  
  这样的一个女人,竟逼死了自己未来的夫婿,只为入宫博一丝恩宠,着实令人费解。
  
  皇帝远远瞧着,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恰巧安阳看见了他,上前行了个礼便拉着他往屋里走:“父皇是来瞧我的吗?”
  
  “嗯,听说你病了便来瞧瞧。看来倒是底下人搞错了。”
  
  “不曾搞错,前几日是病了来着。雪团不见了心里着实难过,本想找父皇诉诉苦,又怕扰了您只得自个儿忍着。没想到父皇倒是想起我来了。”
  
  良妃见他二人又进屋来,赶紧又起身迎上去:“安阳这几日确实受苦,看这小脸儿都瘦了。回头让厨房给你炖最爱的汤喝。”
  
  “还要甜羹。”
  
  “行,一并做一并做,都是你喜欢的。”
  
  安阳眉开眼笑,没了方才在奴才们前头的冷傲,小女儿般钻进良妃怀里,撒娇道:“母妃待我最好不过了。”
  
  良妃也跟着笑。是啊,她待安阳确实好,视如己出宠爱有加,连自己亲出的三公主都远远比不上。宫里人人都说她这养母比生母有过之而无不及,连安宁有时候都会略有埋怨。可只是她自己心中清楚,这世上最亲最疼的那一个到底是谁。
  
  皇帝几日不见女儿便有些惯着她,由她拉着坐那儿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及近中午也不再回宫开席,只在延禧宫里一道用了午膳。
  
  用过膳后安阳同良妃皆要午睡,皇帝也回了养心殿。批了半个时辰折子后人有些困乏,便靠在西暖阁的躺椅上拿一本诗词慢慢读着。
  
  诗中不乏描述女子风情的句子,皇帝看着看着眼前不由就出现了上午在延禧宫看到的那一幕。沈万成的女儿沈贵人一身宫女打扮站在柳树下,那姿态那模样,宫里的嫔妃或许找不出第二个。
  
  她很漂亮,关键是人看上去很干净,不招摇也不高调,浑身上下加起来的行头还比不上良妃身边的瑞香来得多。好歹是个贵人,怎看上去竟如此……落魄。
  
  皇帝想了半天,想到这么个形容词。这宫里的女人大多如此,受宠的再怎么奢华也不为过,比如良妃,掌管着一整个后宫,吃穿用度皆是上上品,每回见她身上的衣裳首饰从不重样儿。
  
  也有不受宠的答应常在,没那么多可享用的,同良妃一比便是天上地下。可再怎么着,也不会像沈贵人一样,放进宫女堆里竟还让旁人比了下去。她这些年真过得这般不堪?
  
  他想起三年前的光景,那一次侍寝不成后她回了宫去,过了不多时便是端午。当时宫里摆宴她却不曾来,说是病了。那一次太医去瞧过,真病了,病得也不轻,端午宴她便没来。
  
  皇帝当时不知怎么的,心里像拗着股气的,明知她是真病却总觉得太过巧合,像是自己刚给了她个没脸,她回头便刺了个软钉子过来似的。于是后一次中秋摆宴时,他便以她身子未大好为由,令她在宫中休养。
  
  结果这一休养,她竟养了三年。回回有点什么事儿,逢年过节或是太后生辰,她这病就没断过。
  刚开始还有太医去瞧,后来就连瞧都不瞧了。所有人似乎都习以为常,这种场合沈贵人不会来,她病着,姐姐妹妹虽是想她,却也不好打扰她养病。
  
  皇帝不止一次这么听身边的人说起,负责宴饮的良妃也偶尔会唠叨两句,沈贵人身子不好,便不叫她了之类的。皇帝从没意见,只当后宫里没这个人。
  
  他是故意漠视着沈贵人,这一漠视便过了三年。沈贵人越混越不如意,竟混到同宫女扎成堆儿了。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这后宫里的女人,但凡是皇帝的,便是死也得维持着那份基本的骄傲。她倒好,自甘堕落尚不自知。
  
  瞧瞧她今日笑得那模样,似乎当宫女倒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皇帝想到这里手里不自觉一个用劲儿,手中的册子便给拧得皱成一团。
  
  知薇完全不知道皇帝心里有这么一出内心戏,送完兔子后和锦绣回宫,一进屋便直喊累。延禧宫离这儿可不近,来回一折腾竟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锦绣赶紧给她端茶过来,嘴里不免唠叨:“主子快脱了这一身了,今儿差点出大事儿。若让人知道了,奴婢非挨板子不可。”
  
  知薇也有些抱歉:“今儿的事真是意外,我换了衣裳去寻你,正巧让大公主给撞见了。当时那情况左右为难,我若说我是沈贵人,少不得要被人抓住错处。只能冒了是个宫女。好在这宫里没几个人认得我,公主年纪也小,怕是都没听过我这号人。”
  
  “奴婢腿肚子到这会儿还打颤呢。那会儿在延禧宫,真怕良妃娘娘出来。若让她瞧见了……”锦绣摸摸后脖颈,总觉得凉凉的。
  
  后宫里谁不知道良妃的厉害,明明不是最早进宫的那一个也没生儿子,偏偏替太后暂理后宫诸事,这一理就是好多年。宣妃和慧嫔都是生养了皇子的人,却没一个及得上她。
  
  锦绣是真怕良妃,一听到这名字就从骨子里的冒冷气儿。
  
  知薇却已放下那点忐忑,灌了口茶道:“好了别想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再不会有人提的。”
  
  “万一公主或是身边哪个人说给良妃娘娘听呢?”印象里良妃是见过她家主子的。
  
  “不会的,谁也不会惹这麻烦。公主孩子心性,也记不住我这人。她身边的人更不会自找麻烦。即便良妃真知道了也不必怕,这事儿我虽有错,但大公主也脱不了干系。宫里人人都说良妃极宠爱大公主,怎会给自己的爱女惹麻烦。”
  
  锦绣眼一眨:“听说大公主并非良妃亲生。”
  
  “先皇后的独女,皇后为生她拼了性命,自出生一直养在良妃处。”
  
  “是啊,本以为良妃娘娘生了三公主后会更偏疼自己的女儿,想不到……”
  
  “傻瓜,她自然是更偏疼三公主的。”
  
  “可是,外头皆说……”
  
  “外头人看不清,里头的人却清楚。良妃如此聪明,又怎会做蠢事。”说到这里知薇微微一笑,不再说这个话题。 正文 面子   大公主和她的身边人都是聪明人,于是没人再提起这个事情。
  
  四月眼看便要过完了,五月初五便是端午,照例是要在宫里举办家宴的。
  
  这主要是太后她老人家好这一口。平日里清清静静躲在慈宁宫念佛,到了节庆日便要将后宫里的人招集到一起吃顿饭。
  
  所谓吃顿饭当然不是像宫外平常百姓家那样的规模,这里面的讲究很大。往年都是由良妃操办的。今年她怀着身孕行动不便,皇帝便派了慧嫔过来帮忙。
  
  至于与良妃地位相当的宣妃则是因身体不适,静心待宫里将养着了。
  
  宫里的人多聪明,一眼就看出门道来了。皇帝这是在下棋呢,既要分了良妃的差事,又不能让她下不来台。若是派宣妃过来,两人同为妃位,这主次便不好分了。良妃虽协理六宫多年,可宣妃是有儿子的,两人可说不分伯忡。
  
  至于慧嫔虽也有儿子,但出身不如良妃,位份也不如对方,给她个脸面帮衬良妃,可说是皆大欢喜。
  
  锦绣平日里也偶尔出趟门,听到些什么都回来一五一十跟知薇说。知薇却懒得听这些,只看着手里那一方绣帕上的兔子问锦绣:“怎么样,是不是有点雪团的模样?”
  
  锦绣扯嘴笑笑,知道自己这番话又是白说了。宫里头再热闹,跟她们这个地处偏僻的落月轩也是没有关系的。
  
  她便不再多说什么,出门给知薇做晚饭去了。全然不知道在她转身的一刹那,知薇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来。
  
  皇帝爱下棋,她算是看明白了。这次的事情也再次让她庆幸自己及早脱身,没去当这么多棋子中的一枚当真是英明。
  
  可她这么想别人不见得也这么想。自打在延禧宫门口见了一面后,皇帝总觉得心头像堵了口气似的。知薇的那身宫女衣裙多少令他不悦,他确实不喜欢她,却也没想着苛待她。
  
  于是知薇的大头梦就这么破灭了。离端午不到十天的时候,某天锦绣从外头回来,脸上满是抑制不住地喜悦,完全没了往日的矜持。她一溜烟小跑进了知薇的房间,直接叫嚷起来:“主子,大喜啊大喜。”
  
  知薇正绣花呢,被她这一闹针一偏,直接扎进了手指里。于是她没好气道:“大喜什么,你一叫唤,我这手指头就大悲了。”
  
  “奴婢该死。”
  
  “行了,别跟我耍乐子。说吧什么事儿高兴成这样?”
  
  “内务府要给主子拨新衣料子了。”
  
  “上次不是给了吗?”
  
  “上次那些多寒酸哪。主子好歹是贵人,怎能拿那样的布料来搪塞,分明是办差不经心。如今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巴结上来了。小路子让我回来跟您说一声,一会儿内务府的人就送东西来。听他的意思似乎还不止衣料这般简单。”
  
  知薇一下子就头疼了,甭管是哪路神仙突然显灵给落月轩脸面,对她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儿。那意味着她这里已不再是从前那一亩三分地,而是成了受人关注的地儿。搞不好她的清净日子就要没了。
  
  要只送衣料首饰也就罢了,知薇最怕上头一时兴起往她这里塞人。太监还好,不常进屋侍候。她最烦送宫女,一个两个心眼多得要命,说是来侍候她,实则是监视。她还怎么在后院种地?还怎么绣花补贴用度,到时候真真是不得自由。
  
  锦绣却想不到这点儿,高兴地一迭声催促知薇起身换衣裳。不过小半个时辰内务府送东西的太监便过来了。领头的总管从前跟知薇有过一面之缘,姓姜,一上来先是给沈贵人请安,又是一通自我检讨,说手底下的人办事不经脑子,得罪了贵人之类的。
  
  知薇也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和他应酬,最后总算是接了十来匹颜色鲜亮的绸缎和一匣子的珠宝首饰,又让锦绣塞了个荷包给姜太监,这才算把人打发走。
  
  人都走后知薇松一口气,幸好没送大活人来,否则这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
  
  锦绣简直乐坏了,摸着那料子啧啧称奇:“主子快来看,我长这么大头一回见这么好的料子,我这几日给您赶身衣裳出来,回头端午宴您就穿这一身去吧。”
  
  “不用了放着吧,等你出宫前给你做。”
  
  “主子说什么呢,这是赏给您的,怎么能给我。再说了这端午宴可是热闹,皇上太后都会去,主子打扮得鲜亮些,也显得喜庆呢。”
  
  知薇懒洋洋往椅子里一靠:“我也没说去啊。”
  
  “您又不去啊,别这样,您别总跟皇上赌气啊。”
  
  知薇一愣,连锦绣都看出来她是在赌气,那一位别也看出来了吧。不过他看不看出来也没关系,反正不打算恩爱缠绵,管他怎么想。皇帝管天管地,还能管别人脑子里的东西不成。
  
  锦绣却很懊恼。傻子才看不出来她家主子的心思,不就是头一回侍寝让皇上退了伤了面子,自此便较上劲儿了。
  
  皇帝以她养病为由不让她去参加宫宴,她便索性再也不去。锦绣虽佩服主子的脾性,却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这天下都是皇上的,谁不得听他的?一时的冷落算什么,后宫里的女人个个想尽办法凑过去,没机会还要制造机会呢。现在皇上那边递橄榄枝来,主子倒不领情了。
  
  锦绣虽是知薇带进宫的,却比对方更能体会宫里的人情冷暖。她是宫女,那些势利眼的白眼和浑话她听得比知薇多,心眼也就比对方多一些。
  
  今天这事儿虽说明面上是良妃娘娘安排的,但锦绣清楚,那必定是皇上发了话的。三年了,皇上不管主子,除了小路子没一个敢跟落月轩亲近。如今巴巴地送东西来,还不是因为皇上松口了?
  皇上都松口了,她家主子怎么还跟头倔驴似的硬拧着不干呢。
  
  锦绣想不通,知薇却想得明白。不管这是皇帝还是良妃的主意,都不是像锦绣想的那样。重获恩宠?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她从未被宠过,也就谈不上“重获”这一说。若从前跟皇帝有点情分,时间久了他一时脑抽想起自己来了倒有可能。可从未有过感情的两人,再想起来的机率完全为零。
  
  知薇很肯定,送这些东西来只不过是为了皇家脸面罢了。她是个贵人,也没被皇帝亲口下令打入冷宫,表面的东西就不能省,否则就是打皇家的脸。
  
  那些东西她收下了,要她收了之后再满世界招摇堵流言蜚语,她才没那个闲功夫。
  
  于是布料和首饰在她这里被打入“冷宫”,任凭锦绣说破嘴儿也不动它们。锦绣没她的吩咐自然不敢动,只能每天过去看看摸摸,心里默默流泪。
  
  就这么过了两三天,让知薇头痛的事情又来了。这一回来的是良妃身边的大红人瑞香。良妃如今在宫妃里是头一把交椅,这瑞香是她身边最得力的人,自然也是眼界高的。
  
  锦绣想起那天大公主身边的芙蓉见了她尚且是那般傲慢的嘴脸,更何况延禧宫的掌事宫女瑞香,初一见差点吓得她厥倒。
  
  知薇是不怕瑞香的,可她挺烦她来的,尤其是瑞香带来的消息她更烦。
  
  这良妃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竟是派瑞香来同她说,让她定要参加这次的端午宴。瑞香还不忘打感情牌:“我们娘娘好长时间没见贵人了,甚是想念,只盼着那一日能同贵人好好说说话儿。”
  
  要不是碍于良妃的面子,知薇鼻子里的冷哼就要冒出来了。睁眼说瞎话的功夫真不是盖的,良妃娘娘要真这么好心,会眼看着她身边的宫女太监一个个跑了?会不再派人过来接替?
  
  若真想说话,何不邀她去延禧宫一坐,费劲巴拉劝她参加端午宴,只怕这也不是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吧。
  
  良妃确实不想她去,但没办法,皇帝开口了,她只得照办。派瑞香去落月轩后她就一个人坐那里想事情,想起那天在养心殿同皇帝说端午宴的安排时,一向不理这种事的皇帝破天荒来了句:“沈贵人如今身子如何,太医院可有派人去瞧?”
  
  良妃心里咯噔一下,心知不妙。皇帝这意思看来是要让沈贵人露脸,若推说她还病着,太医院的存档却是拿不出来。久病的贵人一点看诊记录都没有,回头皇帝挑起刺来她可担待不起。
  
  于是只能实话实说:“早就大好了,如今已不吃药了。就是沈贵人喜静,不大与姐姐妹妹们走动。”
  
  “端午那日让她一道过来,与你们姐妹说说话。”
  
  皇帝都这么说了,良妃还能说什么,自然满口答应。话回完了她托着肚子刚要走,皇帝又添了一句:“你同她好好说说,到时别在太后跟前失礼。”
  
  这话良妃初听不大明白,应了之后往延禧的一路上都在琢磨。沈贵人这人虽说特别,进宫三年倒也没做过失礼的事儿。她整日里待在屋里不出门,不争先不掐尖,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就算到了端午宴上,也断不会大出风头。又如何谈得上失礼二字?
  
  回屋后她叫来瑞香,直接问道:“最近可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儿?” 正文 中毒   良妃一人坐在屋里,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
  
  那天瑞香搜肠刮肚想了半天,终于说了一句:“若说有,便是那一日大公主的雪团找着了。听说
  是在落月轩附近找着的,落月轩里的两个宫女给送了回来。”
  
  良妃眼前一亮。那天皇帝正好就在她这里,难道是碰巧撞见了?落月轩哪来的两个宫女,良妃心里清楚得很,那里除了沈知薇从宫外带来的一个锦绣外,早没其他人了。
  
  难道说那两人中有一个便是她?
  
  难怪皇帝说那样的话,想是见着沈贵人落魄,故意给她提醒。那“失礼”二字分明说得是她。
  
  如今后宫内中宫之位空悬,六宫名义上是掌握在太后手里。可太后年纪大不好理事儿,她担了个协理的名头,却干着真正管家的事儿。
  
  沈贵人说到底跟她姐妹相称,在她的“照顾”下过得这么凄惨,皇帝这是在说她呢。
  
  良妃当即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第二天就让人往落月轩送衣裳首饰。至于宫女太监的她也想送,可不能做得太明显。往各宫送东西她平日里也时常做,所以不打眼。可一下子往落月轩送那么多人,皇帝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事儿得慢慢来,一个个人往里送,还得千挑万选捡几个信得过的。既送了,自然得做延禧宫的眼线才是。她这人从不做浪费的事儿。
  
  瑞香回来后第一时间便来向她复命,良妃自然关心知薇的表现。瑞香跟了良妃多年,早练就了一张不喜不悲四平八急的脸,语调轻柔即又条理分明地回禀道:“沈贵人嘴上应了,但奴婢看着她似乎不大乐意的样子。”
  
  “怎么个不乐意法?是嫌咱们冷待了她还是……”
  
  “不是这个,奴婢觉着沈贵人不想参加端午宴。娘娘,这沈贵人着实奇怪,奴婢真看不懂她心里想的什么。”
  
  不说瑞香不明白,精明如良妃者也有些糊涂。这后宫的女人全都是一样的,不管演什么戏,都只是为了亲近皇上罢了。以往那些个女子无论使什么手段,她都能一眼看到本质。可这个沈贵人真让人摸不透。她似乎真心不在意圣宠,甚至一直避着皇上,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女子,实在太过出奇。
  
  但沈贵人不争良妃却不能不防,淡淡吩咐了一句:“最近这个落月轩,给我盯紧点儿。”
  
  一句话,知薇住的落月轩附近就又多了几个眼线。她却浑然不知,还在为端午的宴会怎么推掉烦恼着。
  
  良妃都发话了,不去不大像话,摆明了跟人过不去。再说良妃的意思很可能就是皇上的意思,虽然不清楚这个长成啥样都不知道的皇帝这么做是啥意思,但她只有一颗脑袋,公然违抗圣意可是大大不妙。
  
  这事儿可把她愁的。偏偏锦绣还乐得跟什么似的,瑞香一走就立马搬出前几天姜太监送来的衣裳料子,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可劲儿地就往她身上比划,边比划还边嘟囔,到底挑哪一个做衣裳才好。
  
  知薇被她烦得不行,看手里丝绢上那只跟雪团差不多样子的兔子十分不顺眼,索性扔一边去,又挑了块做扇面的料子出来,凭着记忆在上面画了两只流氓兔。
  
  这是她这一代人年轻时候的记忆,可锦绣没见过,立马好奇地凑上来:“主子,这是什么,兔子吗?”
  
  “嗯。”
  
  “怎么画成这样,怪怪的。”
  
  知薇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心想你懂什么叫萌什么叫卡通不?嘴里挤兑她道:“做你的衣裳去吧,别老在那儿晃,晃得人眼花。”
  
  锦绣心情好着,才不管知薇发不发脾气呢,抱了两个匹布料就去了隔壁屋,准备大干一场。看她走前那欢快的小样儿,知薇气得直咬牙,对着扇面上那两只流氓兔就是一阵猛戳,那感觉就跟在扎皇帝的破脸一样。
  
  说起来皇帝长什么样呢?知薇认真想了想,竟是不知道。
  
  唉,此事略有遗憾。头一回侍寝是她刚穿过来的时候,那会儿太紧张又羞涩,以为真会发生点什么,所以刚送进养心殿时她死死闭着眼不敢看“龙颜”。没成想她就再没机会见皇帝,以至于这万人景仰的“大种猪”她竟是没见过。
  
  会好看吗?知薇在心头嘀咕。想想前世看的那些个皇帝的画像,康熙的雍正的乾隆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再次庆幸不用去侍候那样的男人。
  
  那哪里称得上好看,简直就是恐怖。皇帝大约都长这么难看吧。
  
  用过午膳正躺那儿闭目养神的皇帝没来由的又有点想打喷嚏。这实在不大像他。他是个极为自律的人,从小到大都这样,以至于连打喷嚏这种不雅的事情都极少会做。可最近这几天是怎么了……
  
  他微揉眉心,莫非是着凉了?
  
  马德福见他醒了,猫着腰上前来侍候,刚准备让人上茶,便听皇帝问:“今儿什么日子?”
  
  “回皇上话,今儿初二了。再过几日便是端午。”
  
  皇上心想,日子过得真快。一眨眼的功夫三年都过去了。三年前差不多了是这个时候,端午节前的某一天,前线传来消息,大将军沈万成及其长子沈知方战死沙场。
  
  接到消息的时候他微微一怔,而头一天晚上,他正好落了沈贵人的面子。
  
  好像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定数。那个女人算盘打得再好,似乎也敌不过天命。
  
  那张清丽的脸在皇帝面前一闪而过,很快便消失不见。
  
  相比于皇帝,知薇可苦闷多了。她每天想像着皇帝那张不怎么好看的脸,还得被锦绣拉着试各种新衣兼首饰,几天下来人已然麻木。却不料就在此时,老天爷送了个机会到她面前。
  
  就在端午宴的前一天,知薇和锦绣两人吃过午饭后便开始上吐下泻。许是天气热了,小路子送来的腊肉变了质,两人吃了过后便都病倒了。
  
  知薇情况略好一些,去了两趟净房后便在床上歪着,一副没精打彩的模样。相比起锦绣一个时辰跑七八趟净房,她其实更想吐。可吐又吐不出来,不过干呕罢了,整个人浑身乏力又四肢酸痛,当真难受到了极点。
  
  锦绣比她更惨,许是午饭时候她吃的腊肉多一些,竟是不停歇地往净房跑。几次下来整个人面带菜色,说话有气无力,眼看都快脱水晕厥了。
  
  知薇到此刻方知不得宠也有坏处。像眼下这样主仆二人皆病倒,竟连个去请太医的帮手都没有。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小路子过来送东西,眼见二人这样也是着了急,赶紧去太医院请人。那帮子太医最会看人下菜碟,若放在平常,沈贵人这样类似于打入冷宫的妃嫔有恙,他们能推能推,推不了就拖着,反正轻易不会上门。
  
  幸亏最近这几日沈贵人那儿形势有所松动,圣上似有关注她的迹象。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一位邱姓太医“好心”揽下了这活儿,过来替知薇把脉,顺便开了几帖药给两人吃。
  
  知薇知道这不是什么大病,食物中毒罢了。吃了太医开过的药当晚就好了很多。但既有病自然要装到底,端午宴便明正言顺有了不去的借口。
  
  锦绣听了她的打算后一脸菜色,站床边小声哀求道:“主子,您就去吧,兴许明日便好了。我觉得太医这药挺管用的,我这会儿身上已好了许多。”
  
  “我累。”知薇柔弱地回了她一声,“这身上总是没劲儿,带着病的人怎么能去赴宴,回头过了病气给皇上或是太后可就不妙了。再者说我这一身药味儿,去了也不招人喜欢。你看我这脸色,多少胭脂水粉都遮不住。就算强撑着去了,回头皇上见了,只怕更会厌弃吧。”
  
  这话正中锦绣软肋,她最怕知薇不招皇帝待见。一听这话有道理,赶紧附和道:“还是主子说得有理,那便不去了吧。唉,明明挺好的机会。”
  
  “机会以后总会有。”
  
  知薇反过来安慰她几句,随即裹了被子舒服地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到第二日太阳照屁股才醒,直让她神清气爽通体舒畅。
  
  良妃那里消息很灵通,太医院一记档她便立马派了瑞香过来查看。又知两人病着,特意送了个小宫女过来侍候。算是借机往落月轩里插了个眼线。
  
  知薇看一眼那个还不到自己肩膀的黄毛丫头,也没放在心上,跟瑞香客气了几句便让人送她出去。
  
  到了晚上宴饮时分,众美云集香粉萦绕,妃嫔乃至她们的贴身宫女个个都打扮鲜亮以博眼球时,皇帝往上首正中的位子一坐,却立马发现了端倪。
  
  沈贵人没有来。
  
  按她的品级,该坐在愉嫔和钟贵人之间,但这两人此刻正靠在了一处小声说着话,中间并无空出位置。他又放眼整个大厅,一个个皆是浓妆艳抹珠环翠绕,却不见那张清新脱俗的脸。
  
  皇帝心里不由想:这个女人,胆子倒不小。 正文 皇后   知薇看着桌上的八菜一汤,满意地笑了。
  
  她不能去端午宴,良妃便让人送了这些过来,也算是全了心意,让她跟大伙儿一道过个节。这些个菜儿知薇从前都很少吃,有些儿连名都叫不出来。但她一看便知,都是些好东西。
  
  虽然最近良妃的反常举动令她有些不安,但美食当前她自然不会拒绝,坐下后便招呼锦绣过来一块儿吃。
  
  天天腊肉萝卜的,她也着实有些吃腻了,今天便换换口味。
  
  锦绣却在一旁耷拉着个脸,活像死了亲娘似的。昨儿是一时让知薇的话唬住了,今天回过神来越想越不甘心。看自家主子的样子,明明生龙活虎,却不愿意去人前露脸,真快把她愁出病来了。
  
  “主子,你还有心思吃啊?”
  
  “为何没有?”
  
  “你、你不是说病了嘛。”
  
  知薇立马又装出几分柔弱来,捡了块帕子揉了两下太阳穴:“身子虽还弱,东西总要吃一点。要不病怎么能好?”
  
  锦绣真是说不过她,只能气呼呼去拿了干净的碗筷过来,侍候知薇吃饭。看她吃得那叫一个香,锦绣心头的叹息就像能连成一首曲子,恨不得唱出来才好。
  
  看看外头的天色,这会儿宴会已然开始。那些个娘娘们肯定装扮得一个赛一个漂亮,变着法儿地哄太后开心,好借机在皇上跟前露脸。若是有一两个运气好的,得了圣上的青眼,明后日便会招去侍寝。若再一举得个皇子,便可再晋几级位份。到那时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这一世也就不愁了。
  
  若知薇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一定会送她三个字:想太多。
  
  锦绣确实想多了,事实上她对皇帝也不了解,不知道这是位什么样的主儿。任凭那些个嫔啊妃啊的玩什么心机,到他这里全都没用。他不喜欢嫔妃借这种场合自我卖弄。往年也有人大着胆儿想表现过,全吃了挂落没得着好,所以这几年那些女人除了可劲儿打扮外,轻易不敢在宴席上多言半句。
  
  生怕一句话没说好,从此落得跟落月轩那位一样的下场。
  
  于是一场端午宴吃得四平八稳毫无生趣,到最后太后都觉得没劲儿,频频看身边的亲生儿子,心里也有点犯嘀咕。
  
  这孩子性子不像她,也不像先皇,从小就是少年老成。本以为成家后会好一些,不成想这几年愈发厉害了。这样的性子当皇帝自然是很好,可若仔细想来,日子未免有些无趣。
  
  宴席结束后皇帝陪太后回宫,太后便趁机拉着他坐下聊家长:“安阳这些日子可是长了不少,哀家看她眉眼分明,愈发有她母后的样子了。”
  
  安阳的生母是早逝的孝康敬皇后,皇帝的原配结发妻子,只是命不大好,入宫才一年便难产而亡。安阳是她唯一的骨血。
  
  皇帝天生性子冷,跟谁都不亲近,也就对着安阳的时候有那么点慈父的影子。因着这一点,太后也格外宠安阳,甚至越过了那几个皇子。
  
  可再宠安阳先皇后也死了,中宫之位空悬之年,成了太后心头最大的一桩事情。今天难得气氛不错,她便又借机提起立后的事情。
  
  “良妃这几年帮着哀家打理后宫,论才能品性容貌家世,那都是不差的。皇上可有考虑过立她为……”
  
  “这事儿儿臣还未想好,劳母后担忧了。”
  
  在太后说出那个“后”字前,皇帝及时开口,将话堵了回去。虽说是母子两个私下闲聊,但这种话一旦出口,很有可能弄假成真。他并不觉得良妃有什么不好,却也不觉得有到立后的必要。
  
  如今后宫的局面还算令他满意,他并不想主动打破这个格局。
  
  太后听到这话心里也是松了口气。她刚才说那番话并不真是中意良妃,只是想探探皇帝的口风罢了。良妃这个人,有小聪明却无大智慧,当个宠妃尤可,母仪天下的中宫皇后却不适合她。
  
  若她真当了皇后,不仅对皇帝无益,对她自己也没好处。更何况她并无皇子,在太后的心里,后宫的女人什么都可以没有,却不能没有儿子。
  
  太后年轻时身份并不尊贵,初入宫不过是个答应,最末等的品级。长得有几分姿色,却也算不得先皇后宫中的头一份。她能有今天这个地位,完全是因为她生了个好儿子的缘故。
  
  皇帝是先皇的第三子,上头有两个哥哥,头一个是皇后所出的嫡子,命不好,养到十岁上头没了。二子是当时的宠妃丽贵妃所出,本以为他能顺理成章被封为太子。偏偏这二皇子一点儿不像他那个精明强悍的母妃,反倒是个愣头青。
  
  先帝偏爱丽贵妃,不止一次动了立二皇子为太子的念头。可一看这个傻儿子实在下不了手,丽贵妃那个儿子不仅傻,长得也其貌不扬,偏偏又胖,跟自己的弟弟站在一起,立马便被比到了泥里。
  
  先帝看着才华出众容貌更为出众的三皇子,再看看一无是处的二皇子,始终下不了决心,于是立太子的事情便拖了一年又一年。最后不得已为了江山考虑,还是挑了威望呼声远高一筹的三皇子凌越为储君,临死前了了一桩心事。
  
  太后也因为儿子的缘故,一路从答应扶摇直上,最后封了贵妃。待儿子登基后又成了太后,这其中的艰辛与磨难只有她和身边几个心腹才深有体会,就算是如今的皇帝也不能全然得知。
  
  丽贵妃这么聪明尚且生了个傻儿子,看良妃那样子,想她生个聪明绝顶的出来只怕是难。更何况她肚子里现在这一胎是男是女还不知,生出来能不能养大也是个问题。
  
  太后自然更希望立宣妃或是慧嫔的儿子为太子,这两人今年同是四岁,看着已十分讨人喜欢,太后有时候也拿不定主意到底哪个更好一些。
  
  在这样的情况下,良妃是断然不能封后的。
  
  但不封良妃为后,不代表后宫就永远这么空着女主人的位子。听刚才皇帝的意思,他是准备继续拖着不管了。这不由令太后不安。
  
  “皇帝也不能只顾政事,冷落了后宫众人。平日里还要多走动才好。这中宫之位更是重中之重,皇帝也该早做决定。所谓家和万事兴,皇帝日理万机,也该找个温柔能干的替你约束后宫众人才是。”
  
  皇帝年轻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顺从地点了点头,却没说话。看起来他像是答应了太后的要求,实际上还是没有表态。太后心里不住地叹气,忍不住琢磨难道皇帝真是对皇后情根深种,哪怕她故去多年也不愿再立新人?
  
  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像。皇帝与皇后大婚时初登大宝,刚过十八岁,正是年少勤政的时候。白日里动辙便招一批臣工前来议事,夜里更是时常批整夜奏折,常常一个月也见不了皇后一面。
  
  那时候太后就隐约觉得,皇后并不太得皇帝亲眼。她也不着急,皇后本就不只是一个妻子,更是一个身份,帝后感情是否深厚在从答应做起的太后心中是不重要的。
  
  不过皇后也有她的过人之处,大婚头一回圆房,竟是一次便中,怀孕速度堪称神速。皇后怀了孕后,皇帝见她的次数便多了一些,但大多数时候也只是坐着说说话而已,连同房都不曾有过。
  
  一直到后来皇后难产而死,算算他们两人在一起处的时间,真是少得可怜。要说夫妻情谊,那绝不会深。所以太后怎么也不信皇帝是因为怀念发妻而迟迟不愿再立继后。
  
  那他到底为何迟迟不立后,当真要等一个真正中意的女子出现?太后心里一惊,莫非自己生的这个儿子还是个痴情种子。
  
  太后越想越害怕,那天夜里竟是辗转反侧整夜未眠。她在宫中沉浮多年,深知一个道理。作为一朝天子,可以多情滥情乃至无情,但绝不能痴情。
  
  皇帝是要做大事的人,该心系天下才是,若将一颗心全都放在一个女人身上,便难成大事。这个女人会成为他的软肋他的弱点。皇帝是不能有弱点的,一旦让人抓住弱点,便会有那小人趁机做乱寻事,到时候江山不稳佞臣当道,于国家大为不妙。
  
  可皇帝真是那样的人吗?至少目前太后看不出一点这个迹象。他倒更像是个无情的人,从小与自己便不亲近,跟先帝也是一样。别的皇子忙着表现自己在皇帝面前搏取印象分时,他却从不他们为伍。
  
  他向来独来独往,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纵然才情横溢连先帝都大加赞赏,他也总是不喜不悲无甚表情。太后甚至一度觉得这孩子不是自己所出,怎会养成这么淡漠的一个性格?
  
  让这样的一个人钟情一个女子并将她视作一切,太后觉得绝无可能。后宫中绝色女子岂是一个两个,可哪一个又能抓得住皇帝的心?不过都是过眼烟云罢了。
  
  哪怕是沈家那个丫头。太后不知怎的,突然想起知薇来了。当年初见时确实惊艳,本以为皇帝也会被她迷上一阵儿,却不想头一回侍寝就被打道回府,从此更是如被打入冷宫。
  
  看来皇帝对美貌女子并不中意,那他又中意什么样的呢? 正文 眼线   端午过后,天气一日热过一日。
  
  这个年代已经有了硝石制冰,到了夏季便宫里便会用冰消暑。但这东西毕竟产量不高。像皇帝那里当然是管够,要多少有多少。得宠的有子的嫔妃们也是不会断的,剩下的那些则是凭运气了。
  至于知薇这里,则是听天由命。
  
  刚入夏的时候她也分到过一回。那时候眼看皇上对她有松动的迹象,有些好钻营的就赶着来拍马屁。须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若在沈贵人落难时帮一把,它日她富贵发达了,定是忘不了自己。
  
  可沈贵人命里像是天生跟圣宠无缘,明明都定了要参加端午宴了,偏偏又病了,生生错过了这么个好机会。那些有心巴结的心也是凉了下来,私底下甚至还暗自揣度,难道说沈贵人当真跟这皇宫不合,无论怎么费劲都分不到一点宠爱?
  
  既如此,自然也不会有人再给她脸面。
  
  于是那一次之后,知薇这里就再也没有冰用了。
  
  她也不在意,古时代不比现代,气温不算太高,房子又高挑宽敞,青石地面一洒上水丝丝冒凉气,日子还是不难过的。
  
  那唯一得的冰块让她凿碎了搁绿豆汤里喝了,剩下的一时兴起还弄了个水果刨冰,看得锦绣在一旁差点翻白眼,止不住地埋怨道:“主子,你怎么就知道吃。”
  
  那怎么办?既然没有男人滋润,只能弄点好吃的滋润滋润自己了。
  
  五月眼看就要过去了,夏天的味道已越来越浓。知薇一早就催着锦绣给自己赶了几件轻薄透的纱衣,整天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穿着臭显摆。
  
  锦绣刚开始还劝几句,觉得穿太透不大好。后来见没效果索性闭嘴不说了。她算是看出来了,她们家小姐就是这么个性子,看着好说话实则有主意。她要想做的事情你就是说破嘴皮子也劝服不了。
  
  别说一件破纱衣,就是皇上的宠爱,她说不要不就丢了吗?锦绣从端午一直心疼到了今天,这股劲儿还没缓过来。
  
  她想主子去争宠绝不是为了自己,她是快要出宫的人了,现在这种日子反倒清闲自在还没麻烦。一出这道宫门找个男人嫁了,从此就是柴米油盐的小日子。她是真替知薇着急,等她走后知薇怎么办,难道就指望那个叫红桑的小丫头?她还不满十岁吧。
  
  锦绣觉得自己心里这火烧的啊,快跟现下这天气一个样儿了。
  
  结果大概是老大爷“可怜”落月轩里的人,在这么热的天气里硬给她们送了一点凉意来。只是这事儿并不大好。
  
  就在五月底的某一天,不知怎么的,离落月轩不远的镜月湖里,捞起来一个死人。
  
  宫里死人是忌讳,虽说每年每月甚至每天都有人莫名其妙地死掉,但这事儿嘴上不能说,得当作不知道。
  
  大家走路碰上了,彼此看一眼心照不宣,关系好的就明白对方眼中表达的意思了。锦绣在宫里没啥关系太好的,好在小路子跟她们还是亲近的,事情又发生在落月轩附近,锦绣自然打听到了一些。
  
  她对红桑没半点信任,只能等跟知薇两人说悄悄话的时候小声嘀咕:“……听说捞上来的时候都泡得没形了,那脸都看不出是谁,只能凭着身上的衣裳和首饰辨认。”
  
  知薇正喝茶呢,听到这话一皱眉头:“能不说这么详细吗?”
  
  “主子恕罪。不过是个宫女,后来真有人认出来了,说是浣衣局那里的,前几天就不见了,正找呢,没想到竟是掉那河里了。那湖离咱们多近啊,主子,你说这多渗得慌啊。”
  
  知薇本来不觉得怎么样,被她这么一渲染也觉得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到底是一条人命,怪可惜的,她忍不住在心里念了几句经。
  
  锦绣却还在琢磨这个死掉的宫女:“你说她一浣衣局的,好端端怎么跑咱们这里来了。这事儿是不是有蹊跷啊,该不会是冲着咱们来的吧。”
  
  “应该不会,你也说了她就一洗衣服的,能冲咱们做什么。变成厉鬼半夜来朝你索命?可她的死也不干你的事儿啊。”
  
  “主子!”锦绣苦着一张脸,觉得身上更冷了。
  
  知薇看她害怕就不开玩笑了,继续忙手里的绣活儿。也不知道红桑看没看到她整天绣东西,会不会去跟她的正经“主子”嚼舌根。这丫头面上看着挺老实,心里到底怎么样她也没底。
  
  若是良妃知道她穷得得靠卖刺绣过日子,是不是会放她一马,觉得她毫无竞争力,绝不会跟她抢男人?
  
  良妃确实知道知薇的境况,这并不是红桑说出去的。从刚开始知薇的一举一动便都在良妃的注意下。应该这么说,良妃不仅注意知薇,她注意这宫里每一个有可能跟她争宠的女人。别的妃嫔那里也有她的眼线,当然那些人也往她身边放棋子,算是有来有往。
  
  知薇在落月轩里干的那些事情她早就知道了,初听的时候真心觉得不解,时间长了也就随她去了。反正她只要不走出那个地儿,她爱怎么样她都不管。哪怕是偷汉子呢。
  
  而且良妃最近对知薇印象还不错,端午宴这个事不管是赶巧还是故意,反正她做得很好,成功收敛了光芒。要知道那天多少人是冲着她去的,只为了见一见久病未愈的沈贵人。那热闹劲儿几乎能掀起一阵风浪来。
  
  结果她不来,大家也就偃旗息鼓,又恢复到原来的生活,后宫重新归于平静。可镜月湖里的女尸让良妃心里不大平静。
  
  瑞香也有些惴惴,站在边上回话时大气都不敢出:“是跟红桑接头的含笑,不知怎的竟落了水。因没人知道她去那里,在水里泡了好几天,捞上来的时候……”
  
  “行了,别说了。”良妃也是女人,是女人就会恶心这种东西,更何况她还怀着孩子。
  
  瑞香就不敢说了,紧张地站那儿等着主子发话。含笑名面上是浣衣局的人,私底下其实帮她们做事。宫里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宫女一般不能落单走,都得两两出行。但浣衣局是个例外。
  
  那地方的人说起来是宫女,其实就是做杂务的女工,没人管她们的规矩。她们每日里浣洗各宫里宫女的衣裳,洗过烫平后就得各处去送,所以经常能在宫里走动。用她们来传递消息或是办点事情再合适不过。
  
  落月轩那边新派了个红桑过去,她没办法出来,自然得派人去接头传话。含笑就负责跟红桑打交道。明明一直挺顺利的,也不知怎的竟是死了。
  
  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人追究也就过去了。可万一闹大了呢?落月轩可是敏感的地方。
  
  瑞香自觉差事办砸了,没脸见良妃,又怕她厌弃了自己,心里着实不安。她没有攀龙附凤的想法,所以皇上那里是没指望的。她在宫里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良妃。这些年她能走到哪里都得人一句问安甚至行礼,借的都是良妃的名头和威风。若她成了一颗弃子,下场绝好不到哪里去。
  
  要知道暗地里有多少眼红她的人准备看她栽跟头呢。
  
  好在良妃还算念旧,也没过多责罚她,只让她再找人代替含笑的位置,继续监视落月轩。只是这一次务必谨慎,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瑞香暗松一口气,谢过恩后退出去亲自操办这个事情。人选很快就定了下来,依旧是浣衣局里的人,这次找的这个叫杜梨,比含笑更聪明伶俐。得了瑞香的吩咐后便开始办差。瑞香满心盼着她能带回些有用的东西来,没想到几天后却得了一个奇怪的消息。
  
  杜梨说起红桑不由皱眉:“也不知这小丫头怎么了,就跟中了邪似的,整个人神神叨叨的。一见我面便说胡话,前言不搭后语,人也显得紧张。莫非沈贵人察觉了她的身份,对她施了什么压力?可她也不必怕成这样,整个一失心疯啊。”
  
  红桑的不正常知薇也察觉出来了。刚开始就觉得她变得胆小了一些,说话声音小,底气也不足,差事也总出错,不是打了杯子就是绊了椅子,显得冒冒失失的。
  
  锦绣看了心里有气,就数落她几句。她立马脸色发白神色仓皇,额头上连汗都冒出来了。知薇有点不忍心,觉得到底是小女孩脸皮薄,也就算了。甚至没让锦绣再给她差事做。
  
  可红桑的情况并未好转,似乎每天都生活在紧张之中。有时候唤她一声都能把她吓着,回头一脸惨白地望着你。
  
  不仅如此她还经常跑出落月轩去。刚开始锦绣并未在意,时间一长觉得不对便跟知薇说起这事儿:“她时不时便出去,也不知去哪儿。有时候很快便回来,有时候又要许久。主子,你说她不会背着咱们做什么不好的事儿吧。”
  
  知薇也有些担心。倒不怕红桑出去乱说,她更担心红桑的心理状况。眼看这孩子情形越来越不对,某一日吃过午饭她坐在窗边打扇子纳凉,亲眼见着红桑悄悄走过后院似乎往后门那边去,倒也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她顾不得叫上锦绣,一个人悄悄跟着一并出去了。 正文 柔软   红桑沿着落月轩外的石子路快步向前走着,最后停在了镜月湖前。
  
  自打这湖里捞出含笑的尸体之后,这里便成了大家心中的禁地。连知薇和锦绣都不来了,生怕惹上点麻烦。
  
  为此知薇还略有遗憾,要知道最近天气炎热,到了黄昏时分这镜月湖边可是凉意袭人,跑这儿吹吹风赏赏景不失为了一桩美事儿。如今却是少了这份乐趣。
  
  红桑却是不怕,直接来到湖边,沿着湖岸慢慢地直着。知薇好奇跟在背后,只觉得她嘴里絮絮叨叨念念有词,像是在说着什么。
  
  只是离得远,一时听不清她说的什么。知薇想靠近一些,红桑却还有几分警觉,像是察觉到了身后有人,猛的停下步子向后张望,吓得知薇赶紧躲到一棵大树后,撩过裙摆生怕露馅。
  
  到这会儿她才发现,自己竟是穿着件纯白纱衣跑了过来。这是她在落月轩常有的打扮,衣领开得很低,露出胸前一片白花花的肉来。薄纱轻透,总觉得能一眼看到底。饶是知薇从现代来,对自己这么一身打扮出门也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她下意识拿手里的扇子遮了遮胸口。这一遮就看到扇面上那两只胖嘟嘟的流氓兔,忍不住笑了笑。她到底还是跟这个世界有些格格不入。
  
  盯着兔子看了片刻,她又想起红桑来,从树后一探头却吃了一惊。不知什么时候红桑已经跑没影儿了,知薇从树后出来找了一圈都没见着人,不由有些丧气。
  
  她想转身打道回府,又觉得心有不甘,正巧看到旁边树丛掩映间露出的假山一角,于是灵机一动便钻了进去。
  
  这里她常来,自然是熟的,这假山建得奇妙,为方便观景山洞里建有台阶,一直蜿蜒往上可通到假山顶。知薇想上去站在高处找找红桑的去向,便提起裙摆钻进了洞里。
  
  黄昏时分,外头还有些暑意,假山内里却是一片清凉,甚至有些森冷,吓知薇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她一手捏着新做的那柄团扇,一手抓着裙下摆,小心翼翼往上走。只是这假山台阶鲜少有人踩,长年累月上面长满青苔,知薇爬了七八级后一个不留神脚底打滑,“啊”地轻呼一声整个人便往下坠。
  
  假山内光线昏暗看不分明,隐约间她只觉眼前似乎有个黑影闪过,瞬间一股力量顶在了她的腰上,紧接着胸前让人一把抓住。她似乎听得布料裂开的声音,却来不及细想,双脚已然着地。
  
  惊魂未定的她低头一看,见一只手下在抓着她胸前的纱衣,似乎不准备放开。那一刻知薇脑子瞬间发热,条件反射拿起手里的团扇,直接将扇柄往那手背上戳。就听对方轻轻“呲”了一声,立即将她松开,随即又退后几步。
  
  知薇尴尬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不知该称呼对方什么。是救命恩人还是登徒子,关键是这人是谁啊,男的女的是敌是友?一时间她脑子里乱成一团,理不出个头绪来。
  
  就在这时假山外传来锦绣的声音,急切地叫着“主子”,想是发现她不见了出来寻她。知薇心头一喜,正要出去,就见先前那黑影闪身走出假山,顷刻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知薇默默地抓着胸前的衣服喘粗气,只觉得刚才真是危险异常。她已顾不得去管红桑,这会儿她只想赶紧回到落月轩去,将刚才的情景理顺才好。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今天自己像是惹了麻烦,有股难以言说的危险将她紧紧包围。她轻拍胸口钻出假山,正巧和寻来的锦绣撞了个正着。锦绣一看她这样子不由惊呼起来:“主子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
  
  知薇顾不得解释,只说了句“陪我回去”,便拉着锦绣匆忙回了落月轩。一进屋她便去照镜子,一看立时风中凌乱起来。
  
  这纱衣果然不经撕,被那人一抓已然破得不像话,从胸前撕开一个大口子,露出里面粉嫩的诃子来。用现代话来说就是,她的雪纺上衣让人撕了,里面的bra全露了出来。
  
  刚才那人不会碰着她的诃子了吧?知薇一阵头昏,只觉得大难临头。可这并不是全部,她低头一看,又见胸前一片红,像是被抓出来的。可见当时那人不仅抓到了她的内/衣,还抓到了她胸!
  
  知薇摸摸脖颈,觉得自己这颗脑袋搞不好要保不住了。
  
  可那人到底是谁呢?从力气来看不像个女子,那会是太监吗?虽说太监算不得男子,可她到底是皇帝的女人,让个太监抓了胸部,若这事儿传出去,只怕麻烦一堆。
  
  若是太监还算好,可若不是呢?知薇愈加头痛了。她换了身衣服后坐那儿闭目养神,仔细回忆当时的情景。她不小心踩到了台阶上的青苔,人就滑下了台阶。这时候有个家伙便出手托了她的腰一把,又抓住了她的胸。然后她便拿扇柄戳了那人手背一下。
  
  知薇思绪一顿,瞬间睁开眼来。她记起了那人的手,手指细长指节分明,用力握紧时手背隐隐有青筋露出。那完全就是一双男人的手。但仔细想那皮肤又是白皙光洁,不像有疤有节的样子。
  
  她那扇柄不算锋利,她的力气也不大,可一戳下去似乎破了皮,可见那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太监怎么可能有这样一双手,无论如今多么得势受宠,初进宫时可都是从小太监熬起的。那一双手长年做下来,便嫩不起来。
  
  知薇紧张得心直跳,觉得自己这会儿搞不好真要完了。这人不管是谁,身份肯定尊贵。宫里寻常男人进不得,能来的除了皇帝的兄弟叔伯外便无其他。知薇十分不愿意往那边想,她可没有跟皇帝的兄弟长辈乱搞的嗜好。
  
  这种事情拍拍电视便算了,现实生活中若真做了,那便是抄家灭门的罪。知薇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哪舍得这会儿去赴死。
  
  想来想去只得在心里默念菩萨保佑,只求那人不知她是谁,也求这事儿不会让人发现,就这么遮掩过去了才好。
  
  她突然有些后悔戳了那人一下,若真留了伤被人追究起来,自己还能逃掉吗?只求那人眼瞎耳聋脑子糊涂,不记得今日之事以及自己才好。
  
  其实知薇猜得不错,那人确实不知她是谁。
  
  皇帝难得不拘着自己出了趟养心殿散心,却不料惹了一身骚回来,心情十分不悦。跟着去侍候的小庄子是马德福的徒弟,本以为不过是桩普通差事,跟着去还能赏赏景,却不料一时不察害皇上受伤,他顿觉人生无望只怕今日便是死期。
  
  马德福一见他这熊样便知出了事情,偏偏皇帝不让人近身侍候,一个人进了燕禧堂让人关了门后,便没再出来。马德福也不由急了,揪过小庄子来便喝问:“说,怎么回事儿?皇上这是怎么了?”
  
  “皇上伤了手。”
  
  “怎么伤的?”
  
  “不清楚,皇上不肯说,奴才也不敢追问。”
  
  “什么意思?让你小子跟着皇上近身侍候,你跟哪儿凉快去了。你不要命了!”
  
  小庄子苦着一张脸,觉得自己很无辜:“我这也是听皇上的吩咐。今儿不知怎么的,皇上一时兴起一路走到了镜月湖那儿,可巧在那儿碰上个宫女,皇上便让我盯着她,自个儿去了后面的假山。等再出来时那手便伤着了。”
  
  马德福直接给了他一脑门瓜子:“你浑小子尽胡诌,皇上好好的让你跟着个宫女做什么?”
  
  “真的。那宫女样子有点奇怪,神神叨叨的。绕着镜月湖边走边嘀咕,就跟中了邪似的。那儿前不久不是刚出了事儿嘛……”小庄子说着声音也低了下去,不敢再往下说。
  
  这事儿是忌讳,他明白。
  
  马德福也有些糊涂,皇上好端端的怎么跑镜月湖去了。那里离着落月轩不远,难不成皇上有了别的心思?可沈贵人进宫三年了,皇上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想来也不会是为了她。
  
  饶是马德福心思缜密,却依旧猜不透圣心。
  
  其实别说他不懂,皇帝自个儿也不大明白今日的举动。他原本只想在近处随便走走,解一解连日来忙于政事的倦意。却不知怎的,走着走着脑子里突然冒出安阳前一阵子跟他说过的话来。
  
  “……女儿去了镜月湖那里,景色着实不错。雪团也是在那儿找着的,落月轩有个宫女挺机灵,雪团一点不怵她,由着她抱来抱去,听话得很。”
  
  皇帝是极聪明的人,听女儿这么一说便知她指的是谁。那哪是什么宫女,分明便是他的嫔妃。只不过后宫便是这样,混得不如意的妃子远不如宠妃身边的亲信宫女。安阳到底还小不明白这一点,且她没见过沈贵人,自然不知那是谁。
  
  皇帝却被她的话搅得有些心乱,向来心硬如铁的他头一回想着自己是否对她过于苛刻了?名义上好歹是他的女人,竟落到这步田地。
  
  于是他便去了镜月湖,也不为别的,便为看一看安阳口中说的那番好景色。
  
  却不料……
  
  皇帝举起右手看了看,脑子里竟浮现出之前的画面,以及无意间触到的那股子柔软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