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燕都之乱,城楼绝笔   燕都,康华四年。   城下硝烟弥漫,尸横遍野,燕国军士抵抗渐弱,脚下城门正顽强抵抗着攻城锥一下下的撞击。   两长相皆是极美的华服女子站立于城楼之上,正是成帝皇后齐淑芬和淑妃齐淑云,齐淑云旁还站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子。   小孩年纪虽小,却神色凛然,全身黄袍,纹九龙,他便是燕国少帝嬴明了。虽然兵临城下,他却只是看着身旁站着的身着青衫的女子,脸上毫无畏惧之色,也许,这般年幼的他尚且还感受不到国家将亡的悲痛。   “淑芬,现在你可有后悔当年随我一同嫁给嬴玄为妻?”站于中间的齐淑云轻叹一声道。   齐淑芬看了看城下,只是惨淡一笑,道:“怎么会后悔,只是可惜从始至终他都不曾真心爱过我吧?”   齐淑云抬眼看了看旁边脸色落寞的女子,轻声问道:“你应该是恨我的吧?”   齐淑芬却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幽远的说到:“你以为当年我只是嫉妒你才随你一起嫁给玄哥哥,却不知实则我早就喜欢他了。你当年愿意让我随嫁我心中便已经不恨你了,更何况最后你连皇后之位都让给了我。我只恨自己不能早些认识玄哥哥,那样我便能陪伴他更久些了吧。”   齐淑云看了眼城下已经被打开的城门,“我不如你爱他,若有来世,我一定都让着你。”   “姐姐。”齐淑芬轻声喊道,看着青衫女子错愕的表情,才道:“从那一天起,我从没喊过你姐姐,其实我心里早就当你是我姐姐了,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当初对你的恨早就没了,若有来生,我依然愿意做你的妹妹。”   齐淑云怔了许久,嘴角微扬,随即轻叹一声,道:“没想到此时才能听见你喊我姐姐,其实你不必随我死的,远成虽恨大燕,却与我相熟,也许能放了你。”却见齐淑芬毫不为所动,脸色坚毅,便微微一笑,道:“也好,我们三人便一起随了这大燕国去吧。”   齐淑芬偏过头看了看被姐姐牵着手,俨然便是一个小嬴玄的小孩儿,道:“只是苦了嬴明,赢明,你可害怕?”   “我不怕,父王说让我保护母亲,母亲不怕,我也不怕。”眼睛闪亮亮的,只是看着齐淑云,眼中充满了依赖。   齐淑云听着,眼眶微红。   身后已经有定真士兵爬上城楼,两女子相对一笑,拉上小皇帝登上城墙。   这一刻,她看着左右的两人,突然想起今生的一切,竟觉得那般的虚华梦幻。   抬眼远望,天际尽头一支火红的军队正在接近,是他吗?他终究还是赶来了,她早就知道他会来的,只是一切都已经太晚,轻轻一笑,笑着这无言苍天,笑那青涩年华?   放下手中写好的书信,便向着城下纵身一跃。坠落之际,她看见城下身穿玄黑战甲正与燕军厮杀的黎远成目眦尽裂,大声吼着什么,虽然战场喧嚣她听不见,却能从他的唇角读到,他喊的是:“淑云,不要……”   许久,战场变得寂静无声,本该敌对的双方却各占一营,互不相犯。   身着火红战袍的景骄阳与身着黑色玄甲的黎远成同时登上城楼她跃下的地方,两人眼中悲切皆难以掩饰。   黎远成扶着城墙,看着城下她坠落的地方,尚且一滩血迹未干,喃喃道:“你明知道我为何出兵来此,却宁愿身死也不愿随我回那大漠吗?”   捡起城墙上她留下的书信,展看,看着那熟悉的文笔,黎远成抬头看了看火辣的日光,只为晒干眼眶的湿润。   “她终究还是怪我的,这是留给你的。”声音微不可查的有些哽咽和失落。   景骄阳默默接过。   只见上面清秀文笔写着:“景哥哥,这也许是我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了。本来想着让你将我和淑芬一起葬入燕皇陵,让我们能一直陪着嬴玄,但现在,我的心里想的却是离开这片地方。这里是属于淑芬的,而我,也许该洒在那片大漠之上。   此刻的我虽身在这辉煌的皇宫中,心却飘荡在那广阔的地方。不管我曾经是否爱过嬴玄,我都是他的妃子,燕国没了,我自然也不会留下,只是没能如约陪你去看看那天涯海角,希望你心中不要怪我。”   上面隐隐约约能看见几处泪渍,信很短,景骄阳却看了很久很久。   缓缓将信收入怀中,“我会带你离开的。”景骄阳嘴里轻吟道。   燕史记曰:   文帝二十六年,漠北定真犯境,文帝亲征,克死异乡。皇太子被杀,诸王相争,史称文帝之乱。   文帝二十九年,经三年内乱,齐王嬴玄外得上将军程毅之助,内有淑妃齐淑云相佐,终平天下,得帝位,史称成帝。   成帝四年,薨。诸侯叛乱,上将军程毅率兵入京,降众诸侯,攻占京城,却独帅十二骑入宫,身死宫中。众王兵解,天下太平,淑妃之子少帝即位,史称明帝。   明帝四年,定真入关,直捣燕都,城破之时,少帝嬴明、帝皇后齐淑芬、淑妃齐淑云纷纷坠城明志,其时,成国景帝景骄阳率兵入救,同燕大将王离与定真铁骑相战燕京城下,定真王不敌遁走,燕将王离相扶之下,淑妃次子、成帝四子嬴奇即位,是号武帝。   武帝元年,文帝皇后陪葬燕皇陵,淑妃遗骨遗失,以衣冠陪葬燕皇陵,为记淑妃齐淑云之贤,燕,成,定真三国同行举国大葬,戒斋三日。   武帝二十四年秋,成国都城上郢被破,天下一统。   民间盛传淑妃之事,称为奇女子。   漠北真阳,   江南的深春延伸到了这里便只能看见些细微的嫩芽,景骄阳翻身下马,将肩上青布包裹摘下放置在地上,伸手缓缓解开,拿出里面的盒子捧在手中,眼睛微微有些泛红。   “远成不愿来,说是你因他而死,你走的时候看见他定然是不会开心的,其实你有何尝不是因我而死,若是当年我选择留下……”声音微微带着些哽咽:“可我知道你是不会怪我们的,当年加上嬴玄和你,我们四人在这大漠,是何等的开心潇洒,转眼便都散了个干净。”   一滴清泪缓缓滴落在精致木盒之上,转眼看了看周围的山川河水,道:“这是个好地方,我知道你喜欢人多热闹,我会常来陪你说话,如果你愿意,远成也会常来陪你,你不会感到孤寂的。”   伸手捧出一捧骨灰,清风正好拂过,此刻显得晶莹洁白的骨灰便随着清风散了出去。   景骄阳抬眼看了看将落的晚霞,看着飘散的灰烬,不禁心中哽咽,对着那遥远的天际大声喊道:“淑云,若是再来,我一定放弃整个天下陪着你。”只是空旷的土地上却也没有一点回音…… 正文 第二章游魂随父,往事真相   齐淑云感觉身体很轻很轻,仿佛飘荡在虚空之中,只是眼前很是昏暗。耳边响起熟悉的金戈之声。   自己不是死了吗?为什么在这儿?这是哪?她心中问道,却没人回答她。   “圣上有旨,上将军杨继雄长漠之战大捷有功,宣进宫面圣领赏,其余随征诸将,着功赏赐各有差,可先行回府。”太监尖锐的声音来。   这声音何等的熟悉,正是十四年前父亲最后一次离开的时候说的话,随之便是一场天大的阴谋,将门杨家也随即被满门抄斩。   她本是杨家的遗孤杨乐瑶,后来幸而得到翰林院大学士齐启华收养,将大女儿齐淑云与她互换面容并代她而死,从此杨乐瑶便是齐淑云的身份了。   过往的一切她无能为力,如今亲眼见到悲剧即将发生,她如何能无动于衷?   “不,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一定要阻止父亲。”齐淑云顾不得现在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一定要阻止父亲入宫,心中呐喊着。只是她只听得见声音,时远时近,眼前却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更是什么也做不到。   “将军,将士得胜归朝,宫中向来是招所有上将一律入殿觐见,如今却只招上将军一人上殿,末将微觉不妥,敢请带末将入殿。”说话的是一年轻将军,此人齐淑云自然认识,便是父亲手下亲信大将程毅,此人勇武过人,忠诚可信,若是带上他,也许事情会有所转机。   可齐淑云却并开心不起来,因为她知道,父亲一定会拒绝他的请求,如同十四年前一般。   果然,只听父亲道:“程将军不必担忧,我等皆是忠烈之人,况且此番又是得胜归来,便是有些奸佞小人挑拨,陛下明察秋毫,定然也能明辨是非,不会冤枉我等。”   “可是丞相他们……”程毅将军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父亲打断:“我等沙场卫国尚且不惧,此时身在朝中又怎么畏首畏尾?”程毅默然无话。   齐淑云心中焦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呼喊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瑶儿。”齐淑云听见父亲喊自己的名字,自己最原本的名字。   “爹爹。”小小的自己应到。   “在这里和程叔叔他们玩儿,爹爹回来就给你带好吃的好吗?”爹爹杨继雄轻声说道,声音中满含着宠溺。   “好的,爹爹。”当年还叫杨乐瑶的自己答道,只是,那时的她还想不到,这一别竟成了永别。   她听见一声清亮的马啸声,那是父亲的白龙宝驹。记得自己曾向父亲请求将白龙宝驹送给才不过七岁的自己,父亲笑着说道:“等我的瑶儿长大了,便送给你当成人礼,只是不知到了那时这马老得还能不能跑动。”   自己听了笑道:“它要是老了我便一直喂着它,给它养老送终。“满屋子的人都笑她傻,只有父亲却称赞道:”小小年纪便能有这般情深意重,心怀宽广,若是男儿,定然会是国之栋梁。”   蹄声渐渐远去,她才回过神来。   “不要去。”她在心里呐喊着,挣扎着,突然,眼前像是有了一丝光亮,显出父亲的背影。   她飘荡着跟上,越过几道城门,不远之前便是乾清门,而那里,便是父亲的死地。   她已经隐约间看见城墙之上显露出的箭间寒芒,父亲征战沙场多年,此时自然也察觉到了什么,轻轻拉下马缰,白龙驹适时停下,身后十二名亲卫随之止步。   领行的公公见状,掉马回头,近前问道:“上将军有什么事吗?陛下可是等着将军上殿呢?”   杨继雄扬声问道:“敢问公公,此番殿上群臣有几位?大学士可在?末将心中好有个准备,免得等下准备不周,惹了龙颜,于你我都是不好的。”说着还递上一个袋子,太监打开,竟全是黄金。   眼中笑意弥漫,笑道:“今日是小朝会,殿上只是来了十余位大臣,大学士不曾来殿上,想必是陛下想在大朝会上再正式奖赏众将士,今日只是问问相关事宜吧。”   听着这话,齐淑云明显发觉父亲身体微微一僵,随即便放松下来,轻笑道:“多谢公公相告,此番陛下奖励定然丰厚,自然少不了公公的功劳,末将想现在就去备上一份薄礼献给公公。”   那公公一听,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连忙道:“上将军客气了,都是替陛下分忧。”却没有丝毫推迟的意思。   “成华。”父亲喊道。   “末将在。”一亲卫上前答道。   “立刻回府,备上黄金五十两,即刻送往南市。”父亲命令道。齐淑云知道,阉人不便出宫,而燕都南市大有往来宫中之人,可以将礼品送往给宫中太监。   父亲翻身下马,道:“你骑我这匹马,也能早些赶到,不至于误了公公的事。”   “是。”亲卫虽觉奇怪,却不敢违逆,交换马匹之时,却听见父亲近前递过一块令牌,说道:“带着小姐跑,越远越好,永远也不要再回来。”语速极轻极快,那公公离得远些,自然是听不清的,也没在意。   见那亲卫走远,才不紧不慢的说道:“烦请公公继续带路。”只是眼光依然望着亲卫离开的方向,齐淑云知道,父亲这是在担心那个小小的自己。   一入乾清门,行走不远,身后便传来关城门的声音,随即大批军士涌入,顷刻间便将其包围,城墙上的箭镞也都不再埋伏显现出来。领路太监不知发生什么事,神色慌张,父亲及随行众将士却丝毫不乱,淡定如初,仿佛早已料定一切。   齐淑云前世并未亲眼见过乾清门之变,只是事后听说因一大臣挑拨,文帝怀疑父亲拥兵自重,才于乾清门设伏杀害父亲,此刻亲眼所见,更觉心中担忧如焚,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像一个旁观者,看着父亲一步步陷入死地。   人群中响起一阵鼓掌声,随之走出一人。是他!十一王爷嬴季华,在他身后竟还跟着丞相等众人。他们当年竟然都是亲眼目睹父亲含恨而死的吗?前世的自己竟然还将他们当做国之柱石,更视为父亲知交好友。   只见嬴季华面露欣赏,笑道:“不愧为将门杨家的人,便是一个亲卫都能这般沉着淡定。”随即语气一寒:“只是这样的一支军队,若是做起乱来,怕是谁都挡不住的。”   父亲大声笑着,显得极为豁达,道:“我杨继雄为将十二年,自认忠烈,即被奸臣乱言,陛下猜忌,要杀便杀,有什么好说的,只是苦了众儿郎跟我受苦。”后面一句是跟身边十一亲卫说的。   “愿为将军效死。”众亲卫答道,随即抽出佩剑。   “本王佩服将军勇气,只是形势如此,怪不得谁了。”说完便挥了挥手。   齐淑云‘闭上’眼睛,耳中只留下震天的喊杀声。   声音渐渐远去,再次睁开眼,却已回到了城门之外,正看着小小的自己被那亲卫裹挟在马上,飞速离去…… 正文 第三章重生逃亡,忘忧莫医   齐淑云飘荡着跟上,亲卫选的是帝女山方向,此间山高林密,最是能隐藏身形逃避追踪。   两日的奔波,已经只剩下齐淑云一人,那个每次自己到父亲兵营都宠溺的和自己玩耍,被自己称作宝叔的父亲亲卫,早已在半路下马为自己的逃生拖延时间了,想来早已凶多吉少。   齐淑云看着小小的自己骑在飞奔的白龙驹上,想必身体极为疲惫,却记着父亲亲卫的话,毫不停留,忍着颠簸,一路往北而去。   天已经全黑了,白龙驹极快,身边景色飞速后退着,连时间都不知过了多久,渐渐出了山林,东方鱼白渐起,小小的她却再也撑不住翻下马去,晕倒在草地上。   飘荡在她身边的齐淑云渐渐感觉意识模糊,想伸手推醒昏睡的人,却在触碰她的时候一下子被一下子吸了进去,意识一片模糊……   再次睁眼,烈阳正灼烧着自己,齐淑云感觉身体十分沉重,全身头疼痛欲裂,沉重?随即便看见自己身上微显小巧的紫色衣裙,这分明是杨乐瑶的装束。微带颤抖的伸出双手到眼前,一如当年般小巧娇柔。   上天也悲愤父亲之冤,燕国之亡吗?故而才让自己回到这个时刻讨回一个公道吗?   放眼望向四周,只见远处白龙驹正低着脑袋吃草,一如父亲在时的安详。   不顾周身疼痛,齐淑云,不,此时该叫做杨乐瑶挣扎起身,伸手近唇,吹响一声马哨,白龙驹小跑近前,乖顺的地下脑袋,即便是过了十四年,自己依然未曾忘记父亲教过的所有东西。   杨乐瑶轻抱着马脖子,滴下一滴清泪,随即眸光微凝,翻身上马,望了眼太阳辨别方向,便纵马疾驰而出。   离父亲遇害已经两日,杨家此时早已被满门抄斩,再回杨家也无用处,她只能做更重要的事情。   忘忧谷地处帝女山北麓,奇花异草众多,杨乐瑶知道,自己要找的人便在这里了。   前面出现一条小溪,对岸是三间并排茅屋,越过溪上小桥,杨乐瑶翻身下马,因为多日的劳累,竟有些站不稳,茅门前一个老头正晒着不知名的草药,见杨乐瑶到来的声响,转眼看来。   此人便是成国神医莫华仙,相比前世,杨乐瑶到这里已是早了数月,老人性格古怪,为人却是极好的,前世杨乐瑶便已知道。   重生来此,乍遇故人,杨乐瑶忍不住眼眶微红。   莫神医却以为她是有什么不治重症,见她一个小小丫头,跪在地上还摇摇晃晃的,连忙上前扶起,片刻后,奇怪道:“丫头你只是疲劳过度,不及性命,不必如此担忧。还是你家中有什么亲人需要救治?”   杨乐瑶听着,泪珠滚落,道:“都死了。”   莫神医眉头一皱:“谁死了?”   “整个杨家全都死了。”回到这个身体,仿佛情感也变得一如当年般脆弱。   莫神医微微有些迟疑的问道:“是燕都将门上将军杨继雄家么?”   杨乐瑶轻微的点了点头,垂泪道:“父亲死了,宝叔叔也死了,全家都被杀了。”杨乐瑶心中伤痛,身子微微晃动了一下,连日来的疲累爆发出来,意识一阵模糊,瘫倒在了地上,耳边只听得莫神医喊道:“丫头,丫头。”   她仿佛走进一个全是白雾的森林,看不清周围,只是眼前站着一个女子。   “你是谁?”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前世一模一样的女人,杨乐瑶问道。   “我便是你,是齐淑云,也是杨乐瑶。”女人说到。   见杨乐瑶不语,女人脸色微显狰狞,道:“你应该去报仇。”   杨乐瑶想起前世的一切,轻摇了摇头道:“可是真的就对吗?”   “那你便不报仇了吗?”女人厉声问道:“难道你忘了他们做的一切?”   女人消失了,眼前呈现出杨家被焚的场景,屋子里一声声的惨叫传出,接着是父亲被一只只钢箭钉在地上,瞪圆着眼睛,祖母低着头跪在刑场,刑刀斩下,祖母的脑袋缓缓滑落。   杨乐瑶紧紧的捂住耳朵,那声声的惨叫却依旧清晰的传入耳朵。   仇恨弥漫整个心间,眼珠微带赤红,大声吼道:“我恨他们,恨他们。”猛地一怔,却发现自己竟安静的躺在一见小茅草屋子里。   “丫头,你怎么了?”门外的莫神医正拿着一碗药汤急忙踱步进来,将药汤放在桌上,走到床边关切的问道。   杨乐瑶这才回过神来,不顾莫神医阻拦,翻身下床,跪倒在地,抽泣道:“请莫神医施手相助,帮我改变容貌。”   莫神医却退后两步,侧开身子,惊讶道:“你怎知我是莫神医,又怎知我会改头换面之术?”   杨乐瑶微微一怔,道:“父亲与大学士齐启华相熟,曾听闻大学士提起过。”   莫神医这才微微点头,问道:“为何要让我施换面之术?”   “如今杨家被灭,只有改头换面才能逃过追杀活下去。”杨乐瑶道。   莫神医轻叹一声,才道:“杨家满门忠烈,竟得如此惨祸,实在可悲,你一个小女娃娃不远千里能找到老头子这里,也算是命中注定,本该帮你,只是最后想要问你一个问题。”   “莫神医请问。”杨乐瑶道。   莫神医盯着她的眼睛道:“你想转换容貌可是还想着报仇?”   杨乐瑶本该否认,此事牵扯甚广,一旦事发,可能莫神医都自身难保,但看着那双明亮透彻的眼睛,杨乐瑶竟丝毫都不想瞒他,眼神坚定道:“是。”   莫神医怔住良久,才轻叹一声,道:“也罢,杨门之人不能白死,你既是杨门之女,老头子便应了你。”   杨乐瑶连忙再次跪倒,磕在地上,道:“此番报仇雪恨,即便不成,乐瑶也绝不牵扯莫神医。”神色坚韧异常。   “牵扯我倒不打紧,该小心你的小命才是,跟我来吧。”说完便转身走出。   杨乐瑶跟随其后,很快便到了另一间茅屋,外表看似粗陋的茅屋中竟工整异常,整排的柜子上写着各种草药之名,其中最顶上数个竟不乏天下奇珍之物,只是不知其中是否真有其物。   “换面之术我习得已久,只是尚未施展过,危险自是有的,更可怕的却是施术之后的疼痛之感,我希望你能有所准备。”   “乐瑶知道。”杨乐瑶答道,前世已经经历过了,又何惧再来一次。   见杨乐瑶眼神坚定,答应得毫不迟疑,眼中微微露出些精芒。 正文 第四章莫女之始,医判青蟹   三月后……   当纱布一层层的拆开,铜镜中渐渐显现出一个极美的女子。   “这……”杨乐瑶微微疑惑的看着镜中的人,似乎和原来模样一般,毫无变动,只是再看却又完全不同。镜中之人美得太过,从前以为齐家二女便是世间最美的女子,而此刻看着镜中女子,便是杨乐瑶也不禁一阵发愣,这般容貌,便能算得上国色倾城吧?   “可还满意?”旁边的的莫神医道。   杨乐瑶回过神来,再次跪倒,道:“莫神医妙术通神,此番大恩,乐瑶永世不忘。”随之便想磕将下去,却被莫神医伸手拦住。   “先不赶着谢恩,我有要求的。”莫神医道。   “莫神医请说。”   “第一,你不能再自称杨乐瑶,须得有一个新的名字,新的身份。”莫神医沉吟道。   杨乐瑶道:“曾听祖母说,我出生之时母亲想要给我取名轻瑶,却被父亲否决,取名乐瑶,希望我能一世开心喜乐,如今,便叫轻瑶吧。”   “也好,至于身份……”莫神医迟疑片刻,道:“你可愿做我干女儿?”   杨乐瑶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便要拜了下去,却再次被止住。   莫神医道:“不需拜我,对着东方跪拜便可,既然做我女儿,便需知我真名。我本名莫华仙,成国人氏,收有徒弟一人,今日你既要拜我莫华仙为父,也算半个徒弟,人前,可跟我姓莫,便叫做莫轻瑶,若是同意,你这便开始吧。”   杨乐瑶虽觉奇怪,依然听言转向西方跪下,道:“我杨乐瑶愿奉莫华仙神医为父,一生侍奉,不敢有违,天地共鉴。”说完便拜将下去。丝毫没注意到身旁的莫神医狡黠的眼神,微扬的嘴角。   礼成之后,莫神医才接着道:“这第二个条件,你需随我学医两年,在此期间,不可离开帝女山界内。”   “可……”杨乐瑶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打断。   只听莫神医道:“我知你报仇心切,但燕国刚定,此番查找正严,你回去并讨不到什么好。况且跟我学习医术傍身,于以后办事自然事半功倍,且换面之术施行,须得两年才能完全定型,不然便会面容全毁,你可想清楚。”   杨乐瑶微微一怔,前世换面之后立刻便离开了,想来应该是因方法不同才需要不同的时间吧?便道:“全凭父亲做主。”   莫神医似乎感觉被喊父亲十分别扭,道:“你以后称我莫医即可,这父亲之名,你只需记在心里。”   “是。”杨乐瑶答道,父亲刚死,莫神医之言正合她的心意。   “第三,暂时还没想到,等以后想到再随时加上,你须得遵守。”莫神医神色故作凛然道。   杨乐瑶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答应了,在她心里,莫神医是前世自己全家被灭之后少有的真正关心自己的人的,只是自己成为淑妃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跟随莫华仙学医,其实十分有趣,前世经历了那么多的勾心斗角,相互设计,便觉得这忘忧谷当真有忘忧之效。   阳光正好,杨乐瑶,不,此时该称莫轻瑶,轻粘着草药铺在竹席上,半年来,凭借自己的聪慧,莫轻瑶早已知晓各种草药之名与其效用,便连莫华仙那般挑剔之人也大加赞赏。   山谷之外传来一阵隆隆声,不多时,山谷入口出便出现上百骑军护着一乘四骑华车接近。   “莫神医何在,烦请出来相见。”众人尚未到门前,便有前锋一壮汉近前大声喊道,却连看都没看正低头晒药的莫轻瑶一眼,在他看来,眼前的莫轻瑶不过是一小药童。   莫轻瑶并不回答,眼前之人的打扮她当然知道,应当是真定国贵族。   见没人出来,也没人回话,便看向莫轻瑶大声吼道:“让你家先生出来相见,我等有要是相求。”   见莫轻瑶依然不为所动,正想纵马上前训斥。   “不得无理。”声音是从那华丽马车中传来,壮汉听言立刻便勒马停下,退了回来。   莫轻瑶抬起头,是他!那么熟悉的声音,她怎么会忘记。   在众人搀扶下,马车上缓缓下来一男子,面相刚毅而不失俊美,眼神精湛,看了看茅门,再转眼看向依旧低头晒药的莫轻瑶,轻声道:“烦请姑娘通报一声,真定黎远成求见莫神医。”   莫轻瑶眼神微微有些呆滞,看向她的目光也显得极为复杂,前世他们算是至交,只是造化弄人,却得到那样的结局,为了得到她,他甚至不惜灭了整个燕国。   黎远成同样神色微滞,眼前女子虽然身着男装,依然显得小巧轻盈,面容绝美,却难掩眉间英气,此时年岁稚嫩尚且如此,待得长成,又该怎样的倾国倾城?其实此刻呆滞的又何止他一人。   “莫医外出未归,你们可以回去了。”莫轻瑶回过神来,清冷的说到,在她心中,只愿此世,他们再无瓜葛。   黎远成回过神来,在众人搀扶下微微躬身,道:“姑娘可知莫神医何时可回?在下愿意等待。”   莫轻瑶望向男子,良久才道:“你等不了。”   不管众人诧异和愤怒,接着道:“我见你左胸当是受锐器所伤,穿胸而过,但此伤势尚且算不得致命,多加照拂,数月便可痊愈。只是见你面色微青,双眼浮肿,当是身中青蟹之毒。”   说着缓缓步行过来,众侍卫欲上前阻止,却被黎远成挥退,只因他隐约间看见的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担忧之色。   莫轻瑶伸手拉起黎远成手臂,揭开衣袖,只见手臂中间已经呈现深色乌青。   “这青蟹之毒,产自成国南疆密林,世间传闻无解,而你面相黑沉,手臂乌青,时日无多了,莫医出行,少则三五日,多则一两月,你身体健硕方能撑到今日,但再过三两日,毒渗肺腑,便是莫医赶回,也回天乏术了。”   之前那前锋壮汉听闻,面色焦急,正欲上前说些什么,却被黎远成一把拦住。   “姑娘单是一眼便能知在下所中何伤何毒,可见医术定是极高,莫神医不在,不知姑娘可愿施以妙手相救?”神色间淡定如初,仿佛即将死去的根本不是他一般。 正文 第五章妙手施术,恩仇难忘   莫轻瑶沉思少许,终究抵不过心中的担忧,道:“我医术不精,青蟹的解毒之法也只是听闻莫医说过,只怕出现什么差错,误了你的性命。”   黎远成却是笑了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姑娘尽管施手,若是在下命薄,死在这里,也绝不追究于姑娘。你们可听见了?”后面一句话是对身后众侍卫说的。   “殿下,这……”那壮汉面显急色,迟疑道。   “不用多言,想我死的人多的是,我尚且活到今日,若是不幸死在这位姑娘手下,也好过死在那些魑魅魍魉的小人之手。”   “是,殿下。”壮汉答道。   黎远成这才转眼过来,道:“还请姑娘施救。”   莫轻瑶微微点了点头,转身便走,黎远成跟上,众侍卫一见,立刻便也跟上,却听得莫轻瑶淡淡说道:“你们殿下身上的伤少说也得近月才可治好,此间山谷,莫医种有许多珍奇药材,你们人多,若是都长期呆在这里,只怕会不利这些珍惜药材的生长。”   黎远成回过头道:“全部都去山谷口等待,没我命令便都不准踏入山谷一步。”这句话既是让众人出谷,也是防止自己若是不幸死在治疗中,众侍卫对莫轻瑶不利,可以留给莫轻瑶离开的时间。   黎远成身边壮汉想要说些什么,见黎远成神色严肃,也不敢说什么,转身便带众侍卫离开,顷刻间便已经离开山谷。   莫轻瑶自是会意,却并不表示什么,本来搀扶着黎远成的两人离开,黎远成站得有些勉强,有些摇晃,莫轻瑶退回一些,伸手搀扶着他。   闻着鼻尖一丝新兰般的幽香,黎远成神色间微微有些异样。   同样是上次那个药房,一张简洁的木床。   “躺下吧。”莫轻瑶来到药柜之前,一样样的挑选药材,微微回头对着坐在小床上的黎远成道。   黎远成慢慢躺下,嘴角微扬,道:“世间盛传,莫仙医绝世,不治狠心人,我一生征战,杀人无数,来时便想可能会无功而返,不曾想竟然得莫仙弟子相救,也算的上有幸了。”   “你伤势很重,不宜多说话,而且你这么说就不怕我也遵循莫医之规,不救你么?”莫轻瑶淡淡道,继续准备着药材。   “第一次见姑娘便觉得很是特别,以姑娘之聪慧,怎会猜不出我的身份?既然姑娘答应相救,自然便不会轻易不管在下的。”黎远成微笑道,言语中透露着些一股坚定的信任。   拿过药材,解开黎远成衣襟,即便是前世相识已久,脸上依旧微微有些红润。   胸口间被厚厚的白色麻布巾包裹着,鲜血却还是已经渗透到外面,显然伤势极重。   缓缓解开白巾,捣碎草药按上,再轻柔的包扎上,整个过程中,不见黎远成神色间微有波动,一如前世般坚毅。   “你受伤颇重,需行放血之法,配以猛药,方能驱出此毒。此法听莫医说他一生只行过三次,且被治之人皆是中途便死了,希望你能撑过去。”莫轻瑶微显担心的说到。   黎远成却依然淡然微笑,道:“我这条命本就是从杀场上捡回来的,便是死在此处,也没什么好可惜的。”眼神中不知为何,有那么一丝空洞。   “蝼蚁尚且偷生,你也应当尽力坚持才是。”莫轻瑶正视着黎远成道。   沉默良久,黎远成方才嘴角微扬,目光灼灼的道:“既然姑娘吩咐,在下尽力活下来便是了。”   一月后   忘忧谷茅屋后,有一小片泥塘,看似淤泥,却温热异常,泛着淡淡的清香,正是闻名天下的厚土之胶,上面正开着几朵淡紫色的奇异莲花,莫华仙曾说,他当初之所以居于此处,最看重的便是这不起眼的小泥塘。   泥塘中,黎远成只是露出一个头颅,全身都浸泡温热的淤泥里,莫轻瑶则蹲在旁边舀着药汤喂着。   黎远成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绝美的面庞,眸光微迷的道:“你可愿随我前去真定皇都?”   看着眼前面容消瘦却微微泛着些微红润的熟悉脸庞,莫轻瑶微微摇了摇头,轻笑道:“你还是想着怎么才能从几个皇子的争斗中活下来吧。”   看着面前的如花笑颜,黎远成微微有些呆滞,过了一会儿神色认真的问道:“若是有朝一日我登上王位,姑娘可愿嫁我为妃?”语言直白,心中钦慕丝毫不加掩饰,如同前世,言辞达意,不修不饰。   莫轻瑶轻轻摇了摇头,却不答,道:“你身上的青蟹之毒已经得解,以后只需定时服用药方便可,明日你就可以离去了。”说完不等黎远成再说什么,转身便回了茅屋。   她不愿再与他有什么瓜葛,也不想他再对她有什么期盼,在她看来,这次离开,以后便不会再与他相见了。   只是她没看见的身后,他的眼神却坚定闪亮,更胜前世。   朝阳之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莫轻瑶微微有些出神。   “怎么,这小子让你记挂了?”一个声音突兀地在她耳边响起。   “莫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莫轻瑶回过头,灿然一笑,问道。   “早就回了,只是看你和那小子眉来眼去,不好出来打扰。”莫华仙微扬着头,怪声怪气的道,语气中微显怒气。   莫轻瑶不解其意,道:“嗯?莫医你这是生的哪门子气?他不过是个求医的病患,哪有什么眉来眼去。”   莫医轻哼一声,道:“没有最好,皇室之中没几个好东西,你能离多远就离多远,不然伤到你,后悔都晚了。”   莫轻瑶近前,轻轻抱住莫华仙的胳膊,微笑道“是,我会躲着他们的,再说了,我还等着和老头子你浪迹天涯悬壶济世呢。”   莫华仙伸手轻轻拍了拍莫轻瑶的头,这才笑道:“你这丫头……”   山间无岁月,只有真正居于山中之人才能真正感受到,春去秋来两度,大雪再次封了山,山谷却依然很是温暖。   身穿貂皮缝制的大衣坐于茅屋之上,看着远处山峰上皑皑的白雪,莫轻瑶怔怔的有些出神。   “丫头,想什么呢?”身后同样身着兽皮大衣,刚刚爬上来的莫神医问道。   “莫老头,我发现我有些舍不得这里了。”莫轻瑶轻声道。   被喊莫老头,莫神医却丝毫不以为意,伸手抚了抚莫轻瑶的脑袋,道:“舍不得便一直住着,你不走我这老头便也留下,安安静静的度着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莫轻瑶却轻轻地摇了摇头:“我终究放不下杨家的仇,放不下死去的那些亲人,我想去看看他们。”那个梦,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做了,忘忧谷终究忘不了最深的忧。   莫神医听着,良久也不说话,轻叹了口气,道:“心中时刻装着仇恨很累的,况且能害你杨家的怎会是等闲人物?丫头你这又是何苦呢?”   前世,自己虽然最终诛杀仇人,游魂之时却发现原来陷害杨家的另有其人,此刻想来,顿时觉一股心灰意懒。   “父亲一生看重名节,我只是想还父亲清白,至于报仇……”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了。   暖暖的冬阳之下,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正文 第六章翰林家破,相救漠北   看着身旁骑乘一批干瘦黑马的白衣男子,莫轻瑶感觉一阵阵的无力,道:“你便是莫老头的小弟子祁珏玉?”   “正是在下。”祁珏玉拿出把破扇子摇了摇,形态潇洒,浑然不顾这山间积雪还没融化的冰寒。   “莫老头怎么不来?”莫轻瑶看了看来路,不见莫神医的身影,微觉失落。   “他不喜欢离别的情形,说太伤感,捣鼓他的草药去了。”祁珏玉拽着黑马道。   再次张望了一下,依然没见到老头,伸手吹了一声马哨,远处山谷中正踱着步的白龙驹嘶鸣一声,飞快地奔了过来,低头舔舐着莫轻瑶的手掌。   莫轻瑶翻身上马,轻道一声:“走吧。”便率先冲了出去。   看着白雪映衬下的背影,祁珏玉嘴角微扬,纵马跟上。   大漠寒风依然鼓吹者,莫轻瑶紧了紧身上的貂裘,微微俯身在马背上,身旁骑着黑马的祁珏玉依然不紧不慢的跟着,那匹瘦马不知道是什么异种,外貌虽不出众,却丝毫不逊色于自己的白龙驹。   “你这么急着出谷,到底为什么?”祁珏玉问道。   “救人。”莫轻瑶简洁的答道。   “救什么人?”祁珏玉偏过头,依然好奇地问。   莫轻瑶转过头瞥了他一眼,道:“不关你的事,等到了真阳,你便等在那里,如果我没回来,你就自己去吧。”   祁珏玉晃了晃脑袋,道:“那可不行,师傅命我跟随你出来历练,你可不能抛下我不管。”   “自然不会抛下你的,只是让你等我回来,我会来接你的。”莫轻瑶感觉自己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   无奈这个小孩子却并不听话,道:“那可不一定,你都说了,你没回来我就自己走。”   莫轻瑶轻抚了抚额头,并不说话,纵马便冲到前面去了,浑然没察觉身后男子脸上泛起的开心笑意。   三日后,真阳城中。   此时莫轻瑶身着男子装束,吸取上次被黎远成一眼便被认出的教训,这次更是连脸上都被稍微加以修饰了,真真便是一个面如冠玉的谦谦君子了,与祁珏玉相对坐在悦来客栈中,眼前放着几盘小菜,一壶清酒,只是唯有祁珏玉在开心的吃着,莫轻瑶则一直盯着门外。   “怎么还不来?如果没记错就是今天啊。”莫轻瑶喃喃道。   “什么是今天?”祁珏玉嘴里含着饭,含糊地问道。   “吃你的饭,哪管这么多?等下你就先在这家客栈住下,等我回来。”莫轻瑶轻叱道。   其实莫轻瑶并不讨厌祁珏玉,相反还感觉他特别的亲切,觉得他与莫老头极像,还时常感叹果然是师徒,所以虽然之前只是见过几次,说话却也自然随意。   祁珏玉听了,眼中光芒微闪,语气中却带着明显的失落,道:“好吧,那你一定要回来。”   “好。”虽然奇怪这次他答应得这么干脆,但他答应就好。   门外传来一阵铁链叮当的声音,客栈中众人都望向门外,只见很大一群官差拥着几架囚车经过。   莫轻瑶眼神微亮,死死的盯着其中两个极为貌美的女子,自己的重生已经使这些事情都变了吗?本来自己前来只是为救大学士的,没想到连齐淑云和齐淑芬也都被抓了,现在的她们一如初见时的柔美温婉,即便坐在囚车之中,依然难掩自身的光彩。   前世,大学士齐启华被发配青古塔,而两个女儿则被家臣暗中救下带走,如今,却全都被抓,可见一切都已经改变了,以后也变的不可捉摸,只是此刻却容不得莫轻瑶想那么多。   就在明日,等官差出了驿站不久,便会被丞相派来的人杀害在荒野,今晚的驿站之行可能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官差离开不久,莫轻瑶说了一声:“在这里等我。”便转身结账,牵着白龙驹离开,远远的跟在囚车后面。   祁珏玉看着远去的身影,嘴角微扬,喝下杯中清酒,转身便跟着离开了客栈,当然,身后还跟着那头与他甚搭的瘦黑马。   明月高悬,星光微微有些暗淡。   一道黑影翻上驿站围墙,避开职守护卫,转眼间便到了关押囚犯的地牢旁,快速出手击倒看守的两人,潜进地牢。   昏暗的油灯光下,狭窄的地牢一目了然。   “这位小兄弟可是丞相派来杀我灭口的?”前方坐在石凳上的齐启华问道。   莫轻瑶走近,看着眼前这个显得很是刚正的熟悉身影,眼眶有些微红。   前世,齐启华先是为保住杨家最后的血脉,牺牲自己的大女儿齐淑云替换自己,其后更是对自己视如己出,对莫轻瑶而言,他便是自己另一个父亲,即便这一世那一切都还未发生,但却丝毫不能减损她心中对齐启华的感激之情。   “我是上将军旧故,此次是为相救前来。”莫轻瑶微敛心神,轻声简洁的解释道,随后便抽出随身所带的匕首,割断锁链。   齐启华站起身来,看了眼匕首,眼中微露疑惑,他认得出,这匕首便是天下闻名的秋水,上将军杨继雄战功卓著,被陛下赐秋水剑,杨继雄极为喜欢小女儿,曾于其十岁生日时将秋水送与杨乐瑶,整个京城都知道,便问道:“不知小兄弟与杨家小姐可认识?”   莫轻瑶微微呆了一下,才道:“有过数面之缘。”   齐启华还想问些什么,想了想却又止住了。   解齐淑云身上锁链时,莫轻瑶只觉得一阵恍惚,前世便是眼前这女子的性命才救得自己,此生总算是还上了。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这个地方,到了安全的地方再细说吧。”莫轻瑶说完,转身便拉起蹲坐在地上而二女,往地牢外面走去。   外面依然没有什么动静,随手解决两拨巡逻的守卫,三人便已离开驿站。   不远处,系着四匹马,这是莫轻瑶早已经准备好的。   莫轻瑶也没想到,原本觉得一定甚是困难的劫囚行动居然这么轻易便成功。   从腰间掏出一块上雕苍鹰的玉珏递给齐启华,道:“你带着这块玉珏一直北行,前往真定王都寻找三皇子黎远成,就说是医女相请,他定会相救你等。”   齐启华却并不接过,眼神中透着浓浓的疑惑。   莫轻瑶知道他的想法,道:“上将军刚正耿直,真定与燕国正在交战,自然不会认识真定皇子,只是我曾对他有过医治之恩,想来他定然会收留你们,待到燕国形势转变,上将军之事得以昭雪,你们才能再回来。”   齐启华看了看身后二女,这才轻叹一声,接过玉珏,道:“陛下已经断定上将军意图谋反,又怎会允许平反,也罢,待我安排好我这两个女儿,便回来陪着上将军吧。”   莫轻瑶却眼神坚定,道:“陛下也有错的时候不是吗?既然上将军是清白的,我自然不会让他白白背负骂名。”   齐启华盯着莫轻瑶看了看,才叹道:“上将军有小友这样的故旧,死了也可以瞑目了。”随即转身扶着齐淑芬坐上马。   莫轻瑶却突然看见驿站方向升起众多火把,大批城内的官兵正在往这边追来。   “你们快走,我来断后。”莫轻瑶急忙扶齐淑云上马,对着三人说道。 正文 第七章身受重伤,初遇骄阳   “不可……”齐启华正想说些什么,却被莫轻瑶打断。   “你们留下只能一起死,没了你们我自然能想办法脱身,记住,一定要一直往北,不要停留,到了真定界内,自然便安全了。”说完抽出长剑,便蹬上白龙驹。   见莫轻瑶主意坚定,齐启华也不再说什么,转身上马,带着二女便向北而去,远远的还能听见齐淑云柔和的声音喊道:“公子自己小心。”   待得众人赶来,看见的便只有莫轻瑶一人。   程华今夜仿佛做着噩梦一样,他本是真阳驿馆的护卫头领,白天因为知道大学士及两个女儿将被押往这里,刚刚增强了守卫,晚上却莫名其妙的被人劫了囚,派来的守卫全都不省人事。   此刻赶来却发现劫囚的原来只是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子。想想丞相大人对付无用之人的手段,便觉得一阵不寒而栗。   “将那叛贼拿下。”程华抬起手中铁锤指着莫轻瑶,大声喊道。   黑暗中数人正极速接近,只是发现他们的却只有跟在他们身后的一全身黑衣的人。   莫轻瑶自幼跟随父亲学习武艺,忘忧谷两年更是倍加努力,眼前这些明显神色恍惚的官差自然是伤不到她的,只是现在她必须拦下他们,以争取齐启华三人逃跑的时间。   正值众人缠斗之际,却陡然间从黑暗处的丛林里射出众多箭镞,角度刁钻,莫轻瑶乍然遇袭,为躲避箭镞,身子微微一顿,却顾不得身侧砸来的铁锤,顷刻间便落下将落下马,奋力止住,只是口中却溢出了些微鲜血。   看着再次砸来的铁锤,莫轻瑶嘴角微微泛起苦笑,重生一次,依然逃不脱命运的安排,就要死在这里了吗?心中却似乎微微有了些解脱之感。   只是没等铁锤砸到自己,却见明月之下一道乌光闪过,手持铁锤的大汉便被一把通体寒光的长剑钉死在地上。   是他?祁珏玉?这把剑不就是他视为宝贝的家传古剑吗?却没想到原来他真的会使剑。   心思一放下,便觉得一阵阵的晕眩袭来,扑倒在马背上,最后的感觉便是白龙驹像是受了什么击打,突然飞奔了出去,而自己只能在昏迷之前,紧紧的抓住飞扬的马鬃……   再次醒来,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简陋的大床上,身上盖着一件白色虎皮制成的被子,看向周围,不难看出这是一个营帐。   莫轻瑶翻身准备起来,身侧却传来一阵剧痛,不由得“啊”的一声痛呼出来。   帐外一女子听见,走进来,看见莫轻瑶已醒,忙对着外面喊道:“快通知殿下,姑娘醒了。”自己则急忙走近,扶着莫轻瑶躺下,道:“姑娘身上伤势颇重,还是将养着好,不可乱动。”   莫轻瑶轻轻躺下,疑惑道:“这是哪里?”   女子微显恭敬道:“这是真定国三皇子营帐,三皇子在此狩猎,遇见姑娘身受重伤,伏在马背上昏厥过去了,便命人将姑娘安置在自己的营帐之中,命奴婢照拂。”   “真定国三皇子?是黎远成吗?”莫轻瑶微微愣住,心中感叹世间之事当真巧合奇妙。   丫鬟微微呆滞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道:“正是殿下,只是殿下身份尊贵,姑娘不可直呼殿下名讳。”   不等莫轻瑶说什么,帐外便传来一道豪爽的声音道:“无妨,难得姑娘知道在下姓名,愿意喊在下什么便喊什么,没什么打紧的。”接着帐门处便走进数人,为首的自然便是一年前便相识得真定三皇子黎远成,此刻他的面色已经甚好了。   只是莫轻瑶此刻却并未看向他,而是不可思议的看着站在他身后的一男子,眼眶不禁微红。   “景哥哥。”嘴角轻轻喊道,只是众人皆未听见。   真的是他,一样的闪亮眸光,一样的和熙微笑,前世自己最亏欠的便是他,直到那日城墙之上,自己回想一生,才发觉,原来自己最爱的,终究是他。   “姑娘认得我么?”见这个陌生的姑娘看了自己良久,仿佛陷入呆滞,景骄阳疑惑的问道,语气依然和熙如初。   莫轻瑶这才回过神来,收回目光,道:“不认得,只是公子与一故人极为相似,故而有些失态了,还请公子原谅。”   景骄阳摆了摆手,道:“无妨,天下之大,长得相似也是常有的,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黎远成却管不了这么多,径直走到床边,问道:“莫姑娘可有什么不适?”言语中的关切溢于言表。   莫轻瑶心下微微感动,便道:“只是腰上疼痛,脑袋有些昏沉,没什么大碍的。”   “大夫。”黎远成对着身后喊道。   一大夫走上前来,伸手搭脉,片刻之后才道:“这位姑娘性命已经无忧,只是肋骨折断,且脏腑受了些损伤,需要将养四五月才好。”   莫轻瑶微微点了点头,身为医者,她的伤势自己是知道的,只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着黎远成,急切的问道:“殿下之前可曾看见三人带着殿下给我的玉佩前来?”她指的自然便是齐启华三人。   “看见了,这里是真定军营,那人是燕国大臣,不可居于此,我已经安排他们前往离此不远的廊城我的居所,不会有事的。”   莫轻瑶这才微微松了口气,道:“多谢殿下。”   “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救几个人而已,不是什么大事,你还是先关心一下自己吧,一个医生竟被伤成这样。”语气虽然微有些严厉,却难掩关切之情。   黎远成虽然为人粗犷,对莫轻瑶却细心备至,吩咐清楚所有事宜,这才带着众人离开。   一出帐篷,黎远成便道:“骄阳王之前真的与莫姑娘不相识?”莫轻瑶刚刚看到景骄阳时的眼神让他甚是怀疑,那复杂的神色,感叹,震惊,迷茫,开心,并不像是莫轻瑶说的那般仅仅是看见相像的故人。   “自然不认识。”景骄阳自己其实也甚是迷惑,那姑娘在看到他那一刻的眼神澄澈而亲切,只是他却可以肯定之前一定没有见过,那般的容貌,哪怕只要见过一次,也定不会轻易忘记。   两人走远,莫轻瑶却依然精神恍惚的看着帐篷顶,这一切都让莫轻瑶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闭上眼睛,仿佛觉得一切都只是个梦…… 正文 第八章定真将犯,路拦将军   三个月后,   暮春的气息在这里显得不是那么的浓厚,空气中依旧带着些寒意,蹲坐在高高的草垛上,莫轻瑶微微深吸了一口气,腹间只是隐隐有点作痛,这表示她的伤势已经大好了,剩下的只需好好休息便可。   远处士兵正在加紧操练,金戈吹角之声一阵阵传来,整个空气中都充满着一种压抑凝重的氛围。   身边传来一声轻叹,“马上又要打仗了。”景骄阳不知何时竟然已经爬上了草垛,站在她的身后。   “是啊,不知又有多少百姓将要流离失所。”莫轻瑶微叹道。   景骄阳微觉诧异的看了眼蹲坐着的莫轻瑶,随之也坐到她的身旁,微微一笑,道:“没想到都这般时刻了,姑娘却能想着百姓,倒强过了朝中那些只顾权势,尸位素餐的老家伙了。”   莫轻瑶转眼看了看身旁的景骄阳,仿佛间回到了前世,他们常常也是这般的坐在一起,无话不说。只是这一世,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不愿再亏欠于他。   摇了摇头,甩开那些纷乱的想法,道:“父亲曾说,有国便会有战争,他只希望能够以战止战,让太平更长些。”   “以战止战?”景骄阳眼中微微露出些惊异,道:“倒像是以为大将军说出的话,莫神医见识广博,对天下之事也看得如此透彻。”   莫轻瑶低下头,眼中微微带着些湿润,其实,她所说的父亲,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杨继雄。   “我要离开了。”莫轻瑶低声道。   景骄阳身子微微僵住片刻,眼中神采也暗淡了许多,道:“你身子还没全好,现在离开恐怕不利于身体康复。”   “我还有很多的事情未做。”莫轻瑶只是低声说道,言语间却倍显坚定。   景骄阳还想说些什么,却又止住,相交数月,对她的性情他早已经了解,她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黎远成营帐,   莫轻瑶轻轻抚摸着那张白虎皮,记得之前父亲也有一张,见自己喜爱便送给自己当了垫子,长长的虎皮铺在自己那把小椅子上还多出一大截拖在了地上,椅子也被挤得狭小许多,坐着极不舒服,哥哥见了常说自己暴殄天物父亲偏心什么的,转眼间却又给自己做了一张更大更舒适的靠椅,却嘴硬道是为了不让虎皮损坏。   爱自己的人转眼间便都烟消云散了,只留下自己一人茫然的活着。   帐门被揭开,黎远成微微有些气喘的疾步走了进来,开口便问道:“你要走了?”眼中透着浓浓的不舍。   “嗯。”莫轻瑶避开他炙热的目光,淡淡答道。   “你身子还没好,怎么能这样便走?你有什么事我可以派人帮你完成的。”   莫轻瑶微微抬头,看了看黎远成,道:“我也是个大夫,知道自己身体怎么样,有些事情并不能假借他人之手,须得我自己去完成才是,希望你能理解。”   “可是……”黎远成神色焦急,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止住。   “我很感激殿下的救命之恩,只是看来不能回报殿下了。”莫轻瑶道。   “一定要走么?”   莫轻瑶却不答,只是看着黎远成,眼中透着一股坚定。   沉默良久,黎远成才问道:“以后还会回来吗?”   莫轻瑶嘴角微扬,轻轻笑道:“若能活着,你也还在,我一定还会回来。”   看着渐渐远去的白马和小人儿,黎远成对着身旁地景骄阳问道:“骄阳,你一想聪明,你觉得她真的还会回来吗?”   “回不回来有什么打紧的,她若是不回,我们便不能去找她么?”景骄阳眼神深邃道。   黎远成暗淡的眸光却一亮,看着旁边的景骄阳道:“对啊,我可以去找她啊,反正都知道她是莫医之女了,自然能够找到她的。”却浑然没有注意到景骄阳说的是‘他们’。   身上披着黎远成临走前送的白虎皮,即便是马上寒风凌冽,依然还是很暖和的。   其实她没跟黎远成他们说的是,按前世的记忆,此次燕文帝漠北亲征,将在营地病倒,不出两月,便会死去,随之便会发生惊动天下的文帝之乱。   这还是她在漠北看见真定练兵才想起的,也是为什么她急着离开漠北赶回的原因。   燕文帝听信谗言,诛杀杨家满门,她是恨他的,只是她知道,一旦任由事情发展下去,最终将会有千千万万的百姓死去。若是父亲在世,也定然会支持自己的,况且这也将会是她回到京城,查出陷害杨家的真正凶手的最好途径。   驻马挡在边境官道上,莫轻瑶淡然的盯着燕营的方向,若是没算错,那人一定会来。   隐隐约约已经能够听见远处响起的马蹄声,很快,火红色的战甲出现在视野里,莫轻瑶脸色依然淡定如初。   “你是何人?为何驻马官道?将军大军将至,不知避让吗?”前锋数人冲近前来,为首一人竖起锋利的长矛指着莫轻瑶呵斥道。   莫轻瑶看着眼前这个微感熟悉的面孔,道:“在下莫玉,求见大将军王离,还请军长代为通报。”   “大胆,将军正值公务在身,怎可轻易见你?速速离开,不然以奸细论处。”   莫轻瑶却依然淡定如初,微微一笑道:“军长只需通报王离将军,在下有医治之法,王离将军定然会见我的,如若不然,在下愿随将军处置。”   此时莫轻瑶依旧身着男装,显得丰神俊朗,卓尔不凡,显然不是普通百姓家人,众士兵也不敢过分。那军士微微迟疑,才道:“你可等在路旁,我先去通报,希望你所言不虚,不然……”后话没说。   吩咐一声:“看住她了。”便勒马往大军方向奔去。   其实莫轻瑶的心里又怎能平静,此时一招走错,便会万劫不复,淡然只是强自镇定而已。 正文 第九章燕营救帝,再回王都   没多久,那军士便策马奔回,眼神奇怪的看了看莫轻瑶,才道:“将军愿意见你,跟我来吧。”   眼前的营帐粗犷,那军士带莫轻瑶走进营帐便躬身退了出去,眼前,站在上首案台边一全身鲜亮盔甲的中年人正盯着一副地图前面凝神观看,   “你是大夫?”王离问道,却并不回头,依然认真的看着那副地图。   “正是。”莫轻瑶答道。   王离沉默良久,才迟疑道:“陛下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言语不详,莫轻瑶却知道他的意思,也早有准备,便答道:“师傅擅长观星测世,数月前便命在下下山,医治陛下。”   王离听言,猛地回转身来望向莫轻瑶,神色冷冽,道:“观星测世皆是虚妄之言,我等军旅之人最是不信。”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看着莫轻瑶等着她的回答。   莫轻瑶微微一笑道:“陛下之伤无人能解,将军忠于陛下,真的不愿让在下一试吗?”   前世她便知道,燕文帝崇信仙神,平时便常服食各种所谓的仙丹,此番毒发,宫中众太医无人能解。王离死忠于他,即便他不信,也会带着自己面见文帝的。   王离缓慢踱步走近,才道:“若是你也救不了,你可知后果?”   “当然。”莫轻瑶答道。   真阳城官衙早已改为临时行宫,侍卫成群,暗哨密布。   “听闻你师傅擅长观星测世?”文帝端坐在后花园中石凳上,看了眼正在给自己把脉的俊雅青年,问道。   “是。”莫轻瑶淡然答道,心中却是在回想着莫医赠与自己的一书中所记录的解毒之法。   “不知朕可否知道令师名讳?所居何处?”文帝眼神灼灼的问道。   松开把脉的手,脸色微微有些沉了,没想到文帝的毒竟已经这般严重了,只怕莫老头前来也救他不得。   莫轻瑶知道文帝的心思,答道:“师傅不愿干预世情,自号逍遥子,至于真实名讳,草民也是不知的。师傅闲云野鹤,居无定所,曾说天下自有命定,观星测世不利伦常,只是此番若是不加干预只怕生灵涂炭,才命草民前来面见陛下。”   文帝怔住许久,微叹了口气,才道:“也罢,那不知你可治得了朕的病呢?”   莫轻瑶沉默一会儿,才道:“陛下中毒时日过久,想要根治已经无望,但草民却有一法可控制毒性,佐以药石,若是控制得当,也与常人无异,只是时日会久一些,恐怕得二三月。”   文帝面露喜色,道:“无妨,你这便随朕回转燕京,此间之事便交给王离将军吧。”   回往燕京的官道上,长长的车驾一直延伸出数里,   莫轻瑶心下有些乱糟糟的,那个她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地方,那个令她刻骨铭心的地方,她真的要回去了吗?   远处高大的城墙出现在视线里,莫轻瑶觉得自己心神有些摇曳。   “儿臣恭迎父皇回宫。”不远处传来数人的声音,车驾顿止。   莫轻瑶轻轻掀开窗帘,便看见前面文帝的车驾前跪倒数人,其中一些莫轻瑶认识,皆是文帝之子,有一些却又不认识,应当是前世她成为王妃之前便已经之国的皇子了,前面领头的便是当朝太子嬴辙。   只是无论她寻找多少遍,众人之中却唯独不见他,那个与她纠葛一世的男人。   不久,众皇子让道一旁,车驾再次启程,莫轻瑶看见众位皇子皆是疑惑的看着自己的车驾私下交谈。   上书房之中,本该例行看脉的莫轻瑶却跪倒在地上。   “你说你是女子?”文帝平淡道,看不出喜怒哀乐,若不是他要安排这个莫玉前去太医院,恐怕她依旧不会说出来。   “是,臣女本不该欺瞒陛下,只是若是以女儿之身,只怕根本见不到陛下,是以才出此下策,还望陛下恕罪。”   压抑的沉默,良久,上面才传来一道声音:“起来吧。”   莫轻瑶这才微微放下了心,垂首立在原地。   “这近月以来,你的医治之法甚是有用,功劳极大,念在你终究是为救朕,便饶了你此次的欺君之罪,可是下不为例,你可知道?”   莫轻瑶再次跪倒,“臣女明白,谢陛下。”   文帝走下龙案,踱步近前:“你年纪幼小,医术却已经强过宫中众太医,易容之术也大有妙处,令师定然更是不凡,真的便没有机会请令师来京?”   莫轻瑶眼中隐晦的掠过一道光芒,她当初编造这那一切,便是为了让文帝相信她有一个无所不能的师傅存在。丞相,皇子之流又怎是能轻易搬倒的?便是在前世,她贵为太后,又怎能轻易对付国之柱石?   因此,她需要构造一个严密而巨大的罗网,而现在的一切都已经慢慢的向着她的计划走去。   “陛下过誉了,只是臣女师傅自是博学多才,各家各门之学皆是有所涉猎,臣女不过学得其一二分而已,远远比不得恩师。只是恩师闲云野鹤惯了,必然不愿前来帝都,还请陛下不要怪罪。”   文帝沉吟一会儿,才道:“世间自有隐士,朕见了你,知道了你师傅,才真的知晓这句话了,罢了,你师父既然不愿沾染尘世朕也不愿勉强。”   “谢陛下。”莫轻瑶低声道。   “你暂且可以居于宫外,朕会安排你的居所,明晚,皇后寿宴,你可着女子装束参与。”   “谢陛下。”莫轻瑶躬身答道。   直到走出皇宫,莫轻瑶才感觉到身上因为紧张而渗出的冷汗。   “驾”前方几个骑兵冲近前来,中间一人身着骑兵装束而难掩高贵气质,面容冷冽却更显俊逸非凡。   是他!嬴玄。   “吁”,众人皆停在宫门之前,嬴玄翻身下马。   “参见齐王殿下。”城门众人皆跪倒在地,连带莫轻瑶出宫的公公也是一样,却唯有莫轻瑶一动不动。   看见他的那一刻,莫轻瑶便感觉自己眼眶微微有些湿润,看着嬴玄竟有些呆滞了。   嬴玄却并不理会众人,抬起头看了看上方,微带自嘲的道:“定国柱石,尽毁于此。”   突然像是被旁边的莫轻瑶吸引到了,转眼看了过来。其实满场皆是跪地之人,唯有她一人站着,自然显得突兀,不难发现。   “姑娘识得本王?”嬴玄问道,声音轻冷。 正文 第十章梧桐虽美,不及桑枝   此番自己已经算是用上了最好的易容手法,便是连文帝都瞒了过去,却依然被嬴玄一眼看穿。   莫轻瑶这才回过神来,跪倒在地,低头道:“回禀殿下,并不识得。”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回答这样的话了,只是此番却莫名的有些慌张。   “你上前来。”嬴玄看着莫轻瑶道。   莫轻瑶微微一愣,这才缓步上前。   嬴玄挥退身边众人,才目光灼灼的看着莫轻瑶道:“刚刚本王说国之柱石尽毁于此时,众人皆是低头,却唯有你正眼看我,神光闪烁,本王倒想要问问,你有什么看法。”   莫轻瑶直视着眼前熟悉的眸光,片刻才道:“回殿下,臣女听闻,燕国开国功臣董丞相,季华大将军,前朝镇西王刘莽,本朝上将军杨继雄等,皆因被诬陷意图谋反而在乾清门前遭到诛杀,臣女以为,少了几个臣子不可怕,可怕的是由此而使君臣猜忌,朝野不稳。殿下行经此处,有此感慨也属正常。”   本想隐忍回答,却想到杨家之冤,言语便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   嬴玄显然没想到眼前女子会有这般回答,微微一愣,良久,才突然大笑出声,道:“天下这般多的男儿,竟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女儿家有见识,可笑,有趣。”说着便翻身上马。   将走之际,却想到什么,俯下身来,贴近莫轻瑶耳边,轻声道:“这等言辞,在此间说说便也罢了,于外人面前不可出口,不然定会有杀身之祸,你可明白?”   莫轻瑶脸色微红,点点头,道:“臣女明白。”   见莫轻瑶脸上红晕,嬴玄嘴角微扬,一声轻叱,片刻间便离得远了。   皇后寿宴,景阳宫中。   莫轻瑶身着淡绿衣裙,端坐在下首,却依然感受到一道道的目光望向自己。未经莫医换貌之前,莫轻瑶便已经生的极为出众,只因眉间英气太过,失了柔美,曾被哥哥笑道:本是天女下凡,却原来是个将军。   换貌之后,更显娇美绝伦,此时虽是素颜,却于众佳丽之间依然显得极为亮眼。   对面众皇子及世家大臣公子时常看向这里,而众女则满是嫉妒。   莫轻瑶却不管这些,只是欣赏着歌舞,时而望向同样端坐下首的嬴玄。当年嬴玄同样不受器重,谁能想到最后得到帝位的却是他?   “姑娘,皇后娘娘请你上前说话。”旁边突然到来的宫女说道。   跟随宫女近前,只见眼前女子雍容华贵,凤眼丹珠,长相倒是极美,只是却微微让人感到压抑阴沉。   行过拜礼,莫轻瑶站起身来,敬立一旁。   皇后这才轻笑道:“果然长得国色天香。”只是眼神中却丝毫不见笑意。   “谢娘娘夸奖。”莫轻瑶淡淡答道。皇后乃是十一皇子生母,莫轻瑶相信,杨家之事定然也有她的份,只是此时势单力薄,难以抗衡,心底的恨意却很难让自己表现出开心。   见莫轻瑶神色,再见身旁文帝眼中微带痴迷的看着这女子,皇后微不可查的哼了一声,道:“莫姑娘此番功劳甚大,不知想要什么奖赏呢?”   莫轻瑶却摇了摇头,道:“臣女只是奉尊师之命行事,况且陛下鸿福齐天,便是没有臣女,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事的,臣女不敢居功。”   皇后没说什么,文帝却笑道:“虽然如此,该有的奖赏还是要有的,不然天下的人都要笑朕小气了,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只要朕能办到的,定会答应你。”   皇后听闻,眼中冷光更是浓郁,却道:“正是如此,姑娘但说无妨。”   莫轻瑶再次跪倒在地,不等皇帝发问,便道:“臣女若是要求不当,还望陛下,皇后娘娘勿怪。”   文帝笑道:“自然。”皇后也是点了点头,只是眼神间微显阴冷。   莫轻瑶沉吟片刻,才说道:“杨家老太君与臣女师傅乃是故旧,更是曾有恩于师傅他老人家,师傅曾对臣女说,虽然杨家作乱而至满门抄斩,但若是能得以收敛尸骨,代为安葬,便算是还了这份恩情了。”   不顾众人诧异惊疑的神情,抬起头道:“臣女想,若是陛下皇后娘娘允许,可否让臣女代师傅他老人家完成这心愿,了却了这段恩情。”   莫轻瑶能隐约感觉到,全场在这一刻似乎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大胆,皇后寿诞,怎可提及这些事情,更何况杨家犯的乃是谋反大罪,按律不得立碑,你一介民女,怎能提这般荒唐的要求。”上首一人站起大声呵斥道,莫轻瑶看去,眼神深处不由得泛起愤恨之色,那人便是当朝丞相殷末华。   “本王却不觉得。”   听着熟悉的声音,莫轻瑶转头看去,果然便是四皇子嬴玄。   嬴玄走上前来,拜倒道:“此人虽是一介民女,却救得父皇性命,居功至伟,父皇也曾答应只要能够做到的事情便都答应,丞相想让父皇出尔反尔吗?”   “你……”丞相想要反驳,却被打断。   “况且,虽然杨继雄等人谋逆,罪该万死,但毕竟曾为我大燕功臣,也替大燕开疆拓土千里,儿臣觉得,赐予埋葬立碑并无不可。”   “儿臣复议。”说话的竟是当朝太子。   众人微觉诧异,太子平时只知玩乐,不喜实事,此时在这种事情上却出声,实在有些出人意料,只是看见他看向莫轻瑶痴迷的目光,却又都恍然大悟一般。   文帝沉吟许久,才抬头道:“你师父也算是世外高人,你又有恩于朕,既然有此要求,朕便答应你。只是不得葬于皇城,你可带回杨家故乡自行埋葬,碑上不可带有官职爵位之称,以示有罪。”   莫轻瑶虽觉心中梗塞,却知道能有这般结果已经是极好的了,拜道:“谢陛下成全。”心中却想着,终有一日,定要替父亲及杨家平反。   正要起身下去,皇后却眼中眸光一闪,语气和熙的问道:“你今年年岁几何了?”   莫轻瑶停下脚步,躬身道:“回娘娘,臣女今夏刚满十七。”   “十七?可有婚配?”皇后接着说道。   莫轻瑶微微一愣,才答道:“不曾有。”   皇后沉吟一会儿,才转身对着文帝说道:“陛下,此女仪表出众,端庄贤淑,且是世外高人之徒,又于皇家有恩,不如赐婚太子,做一王妃?”   满场皆是寂静无声,文帝眼中微怒的看了眼皇后,却不能说什么。皇后所言有据,她于皇家有恩,此间若是自己反对赐婚太子,之后自己就算再召她入宫中为妃,也必会受群臣诟病。   太子听言,自然喜上眉梢,这般美人,便是整个燕国也没有几个及得上的。   而跪伏一旁的四皇子嬴玄却是心中一悸,仿佛将要失去很重要的东西,对一个陌生女子有这般感觉虽然荒唐,此刻却显得那般真实。   只听得文帝朗声道:“皇后所言有理,既然如此,朕便下旨,赐婚……”   “臣女不愿。”未及文帝说完,一身干脆利落的声音便响彻整个景阳宫。   看着皇后及诸多权贵投来的冰冷而讥讽的眼神,莫轻瑶只觉得自己这回一定是要死了。只是即便如此,她也绝不会答应,更何况是在他面前。   转眼往后看去,便刹那间迎上了那道冷冽却能融化人心的眸光,热闹的大殿上,跪伏着的两人却仿佛只能看见彼此,如同惊涛骇浪中相伴着的两叶孤舟,谁也不知道前面将有些什么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