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壹 机缘·重生
(上篇):
北麓四季如冬,终年苦寒,而今年,似乎要更冷上一些。
溪山涧里阴风凌厉如刀,剜在脸上火辣辣的疼,冷小扇蹲在一株千年榕树身后,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一块儿凹地。
只见那凹地上生了一株红茎紫叶的云珠草,乃下品四阶灵草,在北溟修仙之境并不少见,虽说能卖上几块灵石,却不是冷小扇的最终目标。
她要抓的是红云参娃娃,一种专以云珠草为食,价值九块下品灵石的低阶参精。
冷小扇手上已经有了两株,只要再集到一株,便能去宝善斋换得一颗灵药,自己进阶练气三层就有希望了。因此无论如何,她也要继续守下去,哪怕冻死在这里。
又是一阵风刀雪箭席卷而来,直往冷小扇的怀里扎,但她始终不敢伸手裹一裹衣襟,生怕有个风吹草动,三天算是白忙活了。
蓦地,枯蔓之间一阵悉悉索索,冷小扇脊背一紧,愈加敛声屏息。
不一会儿,从枯蔓里伸出一只红红胖胖的参脚,似是引诱一般晃动了两下脚丫,许久不见动静,
便又探出半个头来,两只嵌在脑袋上的小眼珠滴溜溜一转。
感觉没有危险的气息存在,红云参才安心的从枯蔓里钻出来,撒丫子直向红云草奔去。
见它捧着草茎开始大快朵颐,冷小扇默默念起诀。
片刻后,凹地四周陡然红光大盛,光影交织间形成一张捕兽网,根本不容还手,以极快的速度从下至上将红云参兜个严严实实。
事实上,这种小参精法力极其低微,但它天性谨慎小心,而且动作异常迅速,入土即溶。若想活捉它,除非高阶大能,或如冷小扇这般,有极强的毅力守株待兔。
拍掉脑袋上的雪,冷小扇快步走上前,将网兜一把抄起来:“终于抓齐了!”
“你最好赶紧将我放了,不然你会后悔的!”小红参精吓的脸色惨白,张嘴回了一句,话音才落,似是想起什么,忙用长满须的爪子扣住小嘴儿,惶然无措的望着冷小扇。
果真,冷小扇惊奇的很。
传说红参千年成精,万年化形,化形之后方能口吐人言,兜里这只凭她怎么看,都不过百十余岁,居然就会说人话啦?!
别是冻太久,出现幻觉了吧?
冷小扇拍了拍脸,一手将网兜举高了些,眯起眼细细打量:“小家伙,你会说话?!”
小红参赶紧摇头:“我不会说话,你听错了!”
说完,又惶惶然的捂住嘴,一脸沮丧。
“哈哈,看来捡到宝了,且先留你一条小命!”冷小扇喜不自禁,再不管它央求,将兜子紧了紧,再将怀里的储物袋拿出来,打算拾掇个空地装进去。
脑袋却突然被硬物砸了一下,疼的她一呲牙。
不远处,三个少年正大摇大摆的向她走来,为首那人估摸着十六七岁,在她面前抱臂而立,冷笑道:“还当是谁呢,原来又是你这婊、子生的。”
冷小扇浑身一哆嗦,暗暗将储物袋压低了些。
“呦,又抓了一只红云参啊!”另一名少年眼尖,指头一动,轻松将网兜取过手中,“你说你这么卖命干嘛呢,你娘裙下之臣那么多,还会缺你灵石花?”
“就是呀,我都恨不得生为女子,只需卖弄风骚,灵石就能大把大把钻进口袋。”最后那名少年接上口,不怀好意的打量着她,“小扇妹子,你说是不是呢?”
冷小扇又羞又怕,战战兢兢将小手摊开:“求求你们了,把东西还给我吧。”
少年嘻嘻一笑,半蹲下身子,将脸凑上去:“来亲一下,哥哥就还给你。”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了!”
“欺你又怎样?”
“你!”
忍无可忍,冷小扇一咬牙甩了他一巴掌,趁他发愣的间隙,抢过红云参就跑。
郑家三兄弟都在练气九层,不是自己练气二层修为惹得起的。况且为首那人名叫郑匡,另外两个是他庶出弟弟郑隆和郑昌,郑家与主家沾亲带故,如若得罪他们,便是死了也没人敢给她收尸。
“大哥,就这么让她跑了?”挨了一巴掌的郑隆蹙起眉头。
“不然怎样?九岁大的娃娃,你还能就地办了?”郑匡嗤笑一声。
“嘿嘿。”郑隆摸摸脸,一脸淫邪地笑了笑,“真不愧是母女,小丫头生的真美,同冷四娘似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不不,待她大些,定比冷四娘更美!”
郑匡横他一眼:“我劝你还是别动什么歪心思,不知道他是冷不凡打算送给三少的炉鼎么?”
陡然听见“三少”二字,郑隆和郑昌同时打了个寒噤,再不敢做声。
冷小扇见他们不曾追来,心里着实松了口气,却不敢放松脚程,继续朝家狂奔。
其实她们冷家也是洛月城内的修仙家族,同郑家一样,依附于北麓七大修仙世家中的夏家。
只可惜近年来家族人才凋零,只有一个二舅冷不凡勉强筑基,冷家的地位便在主家一落千丈,日子也愈见窘迫。
而最令家族蒙羞的,却是冷小扇的生母冷四娘。
冷家素来出美人,哪怕灵根资质不佳,单凭借美貌嫁进大族为妾,四娘修个筑基小成想来不难。哪知几十年前莫名其妙失了踪,再回来时,已经大了肚子,并对孩子的生父三缄其口。
冷家人死说活劝,四娘依旧无动于衷,沉默着将小扇生了下来。
之后便如郑匡他们口中所言,四娘凭借美貌四处招摇,入幕之宾甚多,其中不乏在主家有些权势的管事,反倒令冷家人从中受益颇多,待她母女二人便不比从前。
尽管衣食无忧,但这一切,并非冷小扇想要的生活。
六岁那年,当她进阶练气一层成为修士之后,便常常跑去宝善堂接些小任务,以此换些灵石丹药,只为告诉冷四娘,她完全可以依靠自己修行。但冷四娘却对此非常愤怒,总斥她不务正业,日积月累的,两人之间嫌隙丛生,动辄争吵不休。
一跃而起跳过矮小的篱笆,冷小扇在自家门外徘徊许久。
之前和娘亲赌气,说了不少重话,大半个月不曾回来,也不知道娘亲消气了没。
低头望一眼储物袋,她哀哀叹了口气。
曲起指节正打算叩门,卧房的灯突然亮起,冷小扇条件反射的闪身躲在篱笆后。不一会儿,木门“咯吱”一声被人从内拉开,露出半张脸来的美艳女子正是冷四娘。
“瞧你紧张的,哪有什么人。”冷四娘裹了裹斗篷,嗔笑着朝身后剜了一眼。
“不可能。”脑满肠肥的刘管事后脚迈出门槛,视线便阴鸷鸷向篱笆扫去,他已是筑基大圆满修为,释放出的威压足令冷小扇心神激荡。
冷四娘这才瞧见冷小扇,目色一紧,忽又笑开:“原是我家姑娘回来了,估摸着里头有人,不好意思进屋。”见刘管事面露不悦,便啐道,“你不是有能耐么?有本事就别回这个家,还不滚远点!”
语毕,又上前挽住刘管事的胳膊,风情万种地抛了个媚眼:“瞧这雪大的,走走走,咱进屋去,别让她搅了您的雅兴。”
涂着蔻丹的长指甲不着痕迹的在刘管事腰间一抹,刘管事便浑身一激灵,蹙在一起的面部横肉渐渐散开,伸手揽过冷四娘,两人亲昵着一同进了屋。
冷小扇躲在篱笆后,至始至终都不敢抬头。
手心早被指甲划的鲜血淋淋,一滴一滴印在满地落雪上。
麻木良久,她终究双手抱头小声呜咽起来。
不管郑家三兄弟说的有多难听,她从不曾真正放在心上过,因为她从不曾嫌弃过自己的娘亲,因为她心里清楚,娘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因为了解,所以心疼;因为心疼,所以痛恨。
痛恨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痛恨自己年纪太小,痛恨自己资质不高,痛恨自己不够强大,痛恨这以强为尊的修仙界……
修仙?这个世上真有神仙吗?
如果真的有,那她多么希望神明能够开眼,她愿不惜任何代价来换取力量,来扭转乾坤。
但,这可能吗?
不知哭了多久,再抬头,已是月上中天。
她颤巍巍的扶着篱笆站起身,漫无目的的朝着某个方向走去,直到走进一片针叶林,她的意识依然十分模糊。
脚下一个磕绊,终是支撑不住摔倒在地。
“大半夜的,你跑来我家后林子干嘛?”
一个略带熟悉的声音劈头砸下,待冷小扇抬起一双无焦的眸子,一瞧见那人模样,登时清醒过来,爬起身便跑,却被一个法诀再次绊住。
来人正是她避之不及的郑隆。
郑家三个魔头,郑匡虽是老大但性子偏冷,偶尔遇见顶多嘲讽自己两句,郑昌则毫无主见,只是郑匡身后一只跟屁虫。
冷小扇最怕郑隆,没有第二。
偏这郑隆打小便是个色胚子,垂涎冷四娘许久却不得手,早将主意打在冷小扇身上。
傍晚方才见过面,瞧她出落的越发标志,心里越发欢喜,睡不着来后林子里走走,不曾想竟又遇上了,怎不叫他想入非非?
“我……我迷路了,这就回去。”冷小扇强打起精神,小声回了话,挣扎着想要起身。
“你哭了?”郑隆毫不费力又将她按下,见她小脸红扑扑,说不上来的可爱,又挂着几条泪痕,
更是说不出的诱人,内心开始有了一些骚动,眼神也渐渐迷离起来。
冷小扇年纪虽小,却是看惯风月,瞧见郑隆这副模样,一股从未有过的惊恐袭上心头。
“我娘……我娘就快来了,让、让小扇走吧。”不知是冷的,还是心头那股寒意作梗,她的声音开始打颤,“郑隆哥,小、小扇想回家。”
她尽量表现出稚气的一面,以此提醒郑隆,她不过是个孩子。
结果却适得其反,愈发撩动郑隆身体里那根紧绷的弦。
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一冲动便什么都顾不得,郑隆一把将小扇圈在怀里,颤着声音道:“好小扇,你就从了我吧,你放心,我一定会娶你的!”
“啊!你放开我!”
小扇惊得一声大叫,恐慌之下,冒着会激怒他的风险,使出最后一招杀手锏,“你放开我!如若教二舅知道,他断不会放过你,我可是他培养来打算送给三少做炉鼎的!”
乍听“三少”的名号,郑隆心神一个激荡,手臂的力道果然轻了些。
冷小扇鼓足吃奶的劲儿,趁机在他手腕上狠狠咬上一口,听他疼的一吸溜,待手一松,她便一拍储物袋,从内摸出一张黄级下品定身符箓,转身一甩。
见郑隆果真被定住,她心下一喜,施展轻身术纵身便跑。
“好你个臭丫头,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老子就要将你办了,我看冷家能耐我何?!”
郑隆气急败坏,暗自运气汇聚全身灵力一举冲开禁止,只见手指白光一现,不分轻重的朝冷小扇后背丢去,一道不够,又接着第二道、第三道……
练气二层与七层之间天差地别,冷小扇根本不敌,身上也没有防御法器,结结实实挨了几下,便猛地向前一倾,人还未曾倒地,已然喷了一大口血,五脏六腑俱裂,很快昏死过去。
“跑啊,”郑隆冷哼一声,悠闲的走上前,抬脚在她后脑勺一踢,“爬起来继续跑啊!”
冷小扇身体痉挛的抽搐两下,竟不动了。
“喂,别装死,老子不吃这套。”
郑隆再踢两脚,见她还是没有反应,忙聚气在她头顶绕了绕,发现她体内灵力正在迅速流失,气息也越来越微弱,心下不免慌张起来。
他不是不曾杀过人,但冷小扇好歹也是同一家族庇荫下的人,麻烦可就大了。
郑隆急惶惶的将她扶起来,一掌抚在她的天灵盖,想要渡气给她。
下一秒,他却停住了。
倘若今日救活了她,往后真成为三少的炉鼎,那他的麻烦岂不更大?
还不如……
抚在她天灵盖上的手掌逐渐下移,指节划过她惨白细嫩的脸颊,郑隆情不自禁,心头那把火一瞬燃爆。
再也无暇思考,一把扯掉她的小棉袄。
一滴眼泪才从眼角滑下已然结冰,唇畔的血液却因滚烫而流入脖颈中,渐渐染红了冷小扇颈上带的那棵乌木珠。似是感应到主人此刻的绝望与恨意,漆黑的珠子蓦地闪动几下,骤然释放出万道惊人华光。
只见华光结成光束冲天而起,瞬间将那郑隆击飞,并在静谧的夜空中绚烂而爆。
因位于郑家的领地,郑家人自然最先感应到。
而最先赶到的人竟是郑匡。
一瞧见躺在地上衣衫不整的冷小扇,他额头青筋突突一跳,再瞧见不远处横挂在树杈上的郑隆,眉头立马紧紧皱起。
不一会儿,郑家的人陆续赶到。
郑昌和一个中年妇人见到树上已经死去的郑隆,立即放声大哭。
“这、这是怎么回事?”问话的是郑家现任家主郑斌,瞧见小儿子惨死,并不曾表现出悲伤的神情,反而好奇方才那声巨爆,他分明感应到,有一股震人心髓的威压,比之元婴修士有过之而无不及。
“肯定是她,是她杀了隆弟!”郑昌已从悲痛中缓过神来,手中幻了把剑,怒滔滔的砍向冷小扇。
“胡闹。”郑斌挥袖挡开,蹙眉道,“还未清楚始末,怎可随意伤人。”
“可是父亲……”郑昌正想分辨,瞧见郑匡冰冷的眼神,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将后面的话咽下,悻悻退回众人身后。
郑斌瞥了冷小扇一眼:“她是谁?”
郑匡沉声道:“冷四娘的女儿。”
“冷家那个四灵根女娃?”郑斌眯起狭长双目,神情微微变了变,“匡儿,你去看看她情况如何,可还有救。”
以他筑基期初期修为,完全可以用神识感应冷小扇的伤势,但一般修士皆有几分傲气,断不肯大材小用,为一些虾兵蟹将耗费心神。
“是。”郑匡面无表情的应了声,其实他早用神识检查过冷小扇的身体,并且一直留心观察,因他发现冷小扇体内的灵气在不断汇聚,好像是在自我调息。
既然还有意识,那就证明死不掉。但他还是装模作样的蹲下身子,抬手聚气,朝她灵台探去。
便在此时,冷小扇突然睁开双眼。
骤然四目相接,两人都被彼此惊了一跳。
这一次,却是冷小扇最先缓过神,疾如闪电般抓住他的手腕,语气平静却寒意森然地吐出四个字,“你找死么。”
(下篇):
夏家的外院执事堂,已经许久不曾如此热闹了。
冷小扇独自站在大堂中央,以郑斌为首的郑家人密密麻麻的立在左侧,以冷不凡为首的冷家人三三两两聚在右侧,堂上端坐的,正是接到消息才从冷四娘床上爬下来的刘管事。
刘管事听郑斌禀告完毕,颇有些不解的望向冷小扇,未曾张口,冷四娘已然哭道:“管事大人明鉴啊,我家小扇只有九岁,修为也不过练气二层,一直未有精进,如何能杀死郑修士?”
冷不凡也哼道:“只因小扇在场,便要将这屎盆子随便扣么?你郑家莫要欺人太甚。”
郑斌倒是笑了:“谁知晓她使了什么阴招,要不然,大半夜的跑来我家后院做什么?”
“你……”
你来我往间,两家人再次打起了口水战,直到刘管事筑基大圆满修士的威压施放出来,才都愤愤不平的禁了言。
堂上霎时安静下来,刘管事的脑袋却越来越痛。
其实这案子非常明显,必是郑隆小子欲行那禽兽之事,恰被途径的高阶修士撞见,一招给取了性命,与那冷家丫头何干?
然而郑斌既然告到夏家执事堂来,估摸着是想要小扇给郑隆陪葬,从而杀鸡给猴看。
原也不难,郑斌乃是大少爷手下的得力助手,长女又在前些年嫁与大少做妾,他冷不凡比不起。可偏偏冷小扇又是冷四娘的命根子,对于此女,他尚未腻烦。
不如,重重罚上一罚,留她一条小命算了。
暗暗思忖一番,刘管事心里渐渐有了计较,正打算宣布结果,陡然发觉冷小扇正望着自己微笑,那笑容,说不来的磕碜。
想他刘三思堂堂一筑基大圆满修士,居然被一个屁大点的孩子笑的心里发毛,一个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不知轻重。”
“你、大胆!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冷小扇扁了扁眼睛,瞥一瞥地上的尸体:“管事大人,敢问在您心里,究竟是三少爷的尊严尊贵,还是郑家这庶子的性命尊贵。”
刘管事一愣,随口答道:“自然是三少爷的尊严。”
冷小扇又道:“众所周知,三少乃冰系单灵根,小扇不才,虽是四灵根,但独缺与水系相克的土灵根,加之体质又较寻常女子阴柔,正好与三少做炉鼎。不知是与不是?”
刘管事点点头:“没错,三少乃得天独厚之异灵根,放眼整个北麓修仙界,也不过区区四人。”
若非如此,一个庶出的儿子,如何能被夏家家主捧到天上去?
冷小扇一挑眉毛:“二舅父一直引以为傲,时常劝我尽心修炼,而我也以日后能够侍奉三少为目标,从不敢怠慢,打从练气一层,便开始在宝善堂接任务,以此磨练自己。若说外人不清楚,郑家人不可能不知道吧?郑隆不会不知道吧?却不知今日这事儿,应当如何解释?”
说完,大眼睛又瞥过郑斌。
郑斌一开始还没回过味儿来,直到郑匡寒着脸附耳小声说了些什么,才恍然大悟,旋即冷汗出了一身,指着冷小扇扬声道:“休得血口喷人!定是你勾引我家隆儿,如今却来倒打一耙!”
“呵。”冷小扇不紧不慢的理了理棉袄袖子,蓝底碎花的布料上,点点血迹触目惊心,“倘若小扇稍一勾引,令子便可置三少的尊严于不顾,那我也不说什么了。”
若非刘管事在场,冷不凡几乎就要拍掌大笑。
从来不知道素来怯弱的外甥女竟有这般口才,死的也要说成活的,忙附和着道:“哪怕我冷家没地位,你郑斌又算什么东西,也敢如此轻看三少?!”
郑斌恼的浑身发抖,原想借儿子的死打击一下冷不凡,断了他巴结三少的念头,没想到居然被反咬一口!正想破口大骂,却被郑匡扯了扯衣袖,听他道:“父亲,管事大人自有定夺。”
于是,堂上几百只眼睛齐刷刷望向刘管事。
刘管事头痛的直想撞墙!
这下好了,从两个附属小家族之间的矛盾,直接上升为大少与三少的斗争。
而无论哪一边,他都得罪不起啊!
冷小扇根本不容他思考,上前一步,笑眯眯地道:“素闻三少十分爱护自己的东西,哪怕是即将属于自己的东西,倘若此事被他知道了,您说,他会如何?”
刘管事倒吸一口冷气。
亏她说的好听,什么叫十分爱护自己的东西,那个偏执狂根本就是一疯子!
先不说三少日后会不会收下这个炉鼎,此事若是被他知晓了,以他多疑善妒的性子,必然觉得有人当众给他难堪,以他的性格,我的乖乖……
鸡皮疙瘩浮了一身,刘管事最后竟是无奈地一摊手:“人都已经死了,你还想怎样?”
冷小扇深鞠一躬,惶恐道:“管事大人,自然是您说了算啊!”
“你!”刘管事气的直磨牙,权衡许久,终将大掌一拍,“来人啊,将郑隆的尸体拖出去,以断魂鞭抽他二十鞭子,以儆效尤!”
“管事大人!”郑斌脸色骤变,这抽的不是尸体,这是再抽郑家的脸面呀!
“怎么,你不满本管事的决定?!”
威压骤然而放,郑斌脸色一暗,只得转眸瞪着冷小扇。
冷小扇不甘示弱的瞪回去,嘴角不咸不淡的扯出一丝笑容来,双瞳里弥漫出的杀气活生生将那郑斌逼退。敏锐察觉一道略带审视的视线凝在她身上,她转眸,再度与郑匡的视线对上。
凉凉睇他一眼,冷小扇云淡风轻的掉过头。
“小扇,可是伤着哪了?”见堂上人散了,冷四娘才敢冲上来抱住冷小扇,泪珠止不住的掉,“都怪娘不好,娘不该骂你,娘……”
冷小扇半响不曾有所反应,眼神呆滞了好一会儿,才缓缓伸出手反抱住冷四娘,言语也不似先前顺畅:“咳,娘,您别哭了,我不是好好的么。”
冷四娘哭了一阵,扯过她上上下下检视一番,见她虽然面色不佳,但体内灵气不弱,而且精神状态也还好,才放下心来。
忽地又想起什么,不安地问:“郑隆的死?”
“实乃咎由自取。”撂下几个字,冷小扇一手负于身后,目光投在虚空处,“娘,咱们回家吧。”
“好,回家。”
冷四娘心中虽有疑惑,但见冷小扇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也就把话咽下了。之前因为太过担心,自然而然便忽视了她的反常,甚至于想,经历了天大的事儿,这孩子肯定吓着了。
根本不曾怀疑,眼前的小姑娘,早已不是真正的冷小扇。
她叫夙冰。
是从冷小扇颈间这颗乌木珠中释放出来的一道元神。
她来自距今二十万年前的上古纪年,以魔道为尊,用了一千二百年时间修到化神境界,后来不知怎么竟陨落了,魂魄一直藏在乌木珠内,混混沌沌不知过了多少岁月。
兴许时间太久,她的记忆出现严重缺失,许多事情只能想起一部分,另一部分却怎么也拼凑不出来。
比如,她是怎么死的。
比如,她的元神又是如何封印这颗珠子内的。
漫长而浩瀚的岁月中,她的神识早已一片混沌,也就是近百年,才开始显现复苏迹象,直到今晚冷小扇临死前用强大的心魔之力将那封印桎梏打开,将其彻底唤醒,她怕是还要继续沉睡下去,不知人间是何年月。
说起来,也不知是她夺了冷小扇的舍,还是冷小扇召唤了她来。
随着冷四娘走出执事堂,久违的阳光分外刺眼,夙冰缓缓伸出小手,搁在额前遮了遮。
细碎的光线穿透指尖洒在长睫上,她微阖双目,轻轻嗅着空气中淡淡紫熏花的香气,餍足的微微一笑:
这个世间,我夙冰,回来了……
卷壹 狼窝
(上篇):
再世为人,夙冰遇到一个大难题。
起初,她以为冷小扇既然可以召唤心魔,必定是有魔根的,哪知不管她怎样试探,体内依旧半分魔性也无。对于一般修士而言,上至单灵根乃至异灵根,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隐藏魔属性,灵根越杂魔性越强越不容易得道飞升,这是修仙界众所周知的道理。
而这具身体虽是四灵杂根,确是纯正无比,根本没有修魔的潜质。
这下她犯愁了,自己所能记得的,可都是些魔修之法。
无奈的在房内打坐半晌,夙冰最终还是决定放弃,摸出储物袋来,她一手托着腮,有一搭没一搭的从里面掏东西:紫苏草、百叶草、玉湖草、蜈蚣脚、蓝蜂翅、云珠草、定身符、红云参、传音符、红云参、红云参……
“哎呀,臭死啦!”一只红云参才从储物袋里出来,就开始大声嚷嚷。
夙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在记忆中搜索片刻,瞄一眼另外两株已然死掉的红云参,才淡然道:“想来,应是得了机缘,才比同类灵智早开。”
似是自言自语,说完便不再理会它,继续从储物袋里掏东西。
红云参见状,颇有些恼怒:“喂,你不好奇吗?!”
夙冰稍怔片刻,蹙眉道:“机缘此物,乃需随缘,有何奇哉?”
这下轮到红云参傻眼儿了,前几日见她,明明还是一副讨人厌的死小孩儿模样,怎地一眨眼,就如那些高深莫测的大能修士一般了?
哪怕说话腔调怪了些,分明还是这张脸嘛!
“三株红云参,共能换得二十七块下品灵石,或培元聚气丹一枚。咦,灵石为何物?培元聚气丹又是何物?”夙冰搜索下冷小扇的记忆,寻到一些相关信息,顺口念了出来,“还是换灵石罢,所谓丹药冲级,实乃投机,吾暂无需。”
听了她的话,红云参终于放下被人忽视的不满,想起自己的处境,吓的胡须抖三抖:“仙……仙人,您别将我卖了啊,九块下品灵石,实在是太掉价了!不如……不如您将我收为灵宠吧!小的愿做您的灵宠!”
“除却灵智早开,你与其它并无差别。”夙冰一面整理储物袋,一面闲闲道,“何况你本属精灵一类,兽、妖、精之最下品,我要你何用?”
“这……这……”红云参认真想了想,它除了炖汤补气之外,似乎真没啥用,绞尽脑汁之下,它忽然灵光一闪,一拍脑袋,“我可以拿一样宝物交换呀!价值肯定超过九块灵石!”
夙冰终于停下手里的活计:“哦?是何宝物?”
“自然是令我灵智早开的宝物啊,就在你抓我的溪涧后面,走,我带你去。”红云参嘿嘿一笑,“如果你还满意,便放了我如何?”
倘若其他修士听了,必定欢天喜地,不过夙冰本是魔修,对宝物之流并不在意,然现下这身子不能修魔,弃魔从道的话……
夙冰略一思量,道:“成交。”
将桌上其它物什一一收回储物袋,夙冰拎着红云参打算出门寻宝。
还没走到门口就被冷四娘唤住:“小扇,大晌午的,你要去哪里?”
自从出了郑隆那档子事儿,冷四娘近日来总是心神不宁,瞧见夙冰出门就惊慌。
夙冰一个头两个大,除却被封印的二十万年时光,她算是真真正正活了一千二百多岁,自问看尽世间炎凉冷暖,却因是个孤儿出身,还真不知如何与其相处。
幸好冷小扇与冷四娘之间并不如寻常母女那般亲昵,否则真是要了老命。
“那个……我闷得慌,想出去走走。”
“娘煮了甜汤,吃过再出去吧。”说着,冷四娘端出一个白瓷盅,放在堂屋里的矮桌上,冲她眨眨眼,“娘还特意放了你最爱吃的小南瓜哦。”
这种逗小孩儿专用语气令夙冰额角不住抽搐,却也不好拒绝,只得乖乖坐在矮桌前。
才掀开盖子,窗外突然一道白光掠过,打开门一瞧,原来是冷不凡送来的传音符。
冷四娘与夙冰俱是一愣,只见四娘指尖一挥,传音符渐渐燃烧,符箓内有声音传出:“小扇,速来镜花别院,大少爷召见。”
“大少爷怎会突然召见?”冷四娘心头咯噔一声,“莫非郑家那边告了状?!”
夙冰倒是一脸平静:“看来娘亲煮的汤,只能先放一放了。”
冷四娘哪还在意什么汤:“我同你一起去。”
夙冰摇了摇头,安抚道:“莫要太过忧心,就算郑家告状又如何,毕竟他们理亏在先。况且执事堂已经判了是非,倘若此人公然对我下手,无异于从正面向三少宣战,此乃蠢事,他断不会做。”
冷四娘一寻思,似乎有些道理,却还是叮嘱道:“万事小心。”
夙冰淡淡一笑:“娘亲安心便是。”
冷四娘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怎能安心?
这孩子近日来颇为怪异,与自己也生分的紧,一言一行均透着一股洞察世情的精明,这般沉稳淡然,倒是像极了那个人。
也罢,终归是那人的血脉,历经一番磨难,秉性日渐显现也不足为奇……
其实她不知道,夙冰心内根本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淡定。
她一边闷头走路,一边搜索夏家大少爷夏轻寒的所有信息,时隔二十多万年,世间斗转星移,生存法则已不是她所能了解拿捏,何况自己现下修为不济,根本没有自保能力,只能步步为营,小心谨慎。
见走远了,红云参从她怀里探出头,悄声道:“你也不必怕,说起夏轻寒,绝对是夏家子弟中脾性最好的一个,待人也温和。偏他那个三弟夏重(chong)霜,乖戾残暴,喜怒无常,绝非什么好人。”
夙冰微微颔首,此话倒与识海中的记忆相似:“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多着呢,夏氏家族独占无极宗玉屏一峰,峰主正是夏氏家主的胞弟夏廖,嘿,无极宗知道吧?那可是北麓独大的修仙大宗门,七大修仙世家无极宗就占了五个,五个啊!”
红云参伸出五条长须,在夙冰脸前晃悠,唾沫星子喷了她一脸。
夙冰皱眉:“说重点。”
红云参一哆嗦,嘿嘿笑道:“夏轻寒本是嫡系一脉的长子,单一火灵根,十八岁筑基,八十一岁便已结成金丹,在族内别提多受重视了。只可惜天妒英才啊,就在他结丹那年,身怀异灵根的夏重霜横空出世,九岁筑基,刷新了北麓修仙界有史以来最年轻纪录,如今不过十五岁,便已经修到筑基初期顶峰,夏家自然倾全力培养,溺爱的不像话。”
说到此处,它竟叹了口气,“唉,嫉妒不来啊,变异灵根实在太过逆天,近百年来,整个北麓只有四人……”
夙冰仔细听着,眉头越皱越深,人类繁衍至今,可供修行的辅助杂物越来越多,怎么灵根传承反倒越来越弱了?反观上古,虽然灵药短缺,但每千名修士之中就有一人身具单灵根,至于风雷毒冰四大变异灵根,同样屡见不鲜,至少他们师兄妹七人每个都是,也没见逆天逆到哪里去。
不知不觉走到镜花别院,一瞧见她,冷不凡立刻沉下脸:“怎么来的这般迟,大少爷已从宗门回来许久了。”
夙冰对他没有一丝好感,回的十分讥诮:“您似乎记性不甚好,忘记三日前我才受过重伤。”
冷不凡没料到她会顶嘴,噎了一噎。
沉下脸正欲训斥几句,打拱门内走出一位紫衣少女,筑基初期修为,面上颇有几分傲气。
冷不凡同样也是筑基初期,见着此女,却上前毕恭毕敬的鞠了一礼,笑道:“紫凝姑娘,怎劳烦您亲自来了。”
女子看也不看冷不凡一眼,只对夙冰道:“你便是冷家九姑娘?”
夙冰低垂着脑袋,默默点了点头,同时感受到一股陌生神识在自己身上打了几转,却并不是来自面前的女子,因为这道神识明显属于金丹期修士。
紫凝打量她一番,转身回了拱门:“随我进来吧。”
“是是是。”
冷不凡笑着应承,脚还不曾抬起,紫凝忽然厉声喝道:“大少爷只召见你家九姑娘,你跟着作甚?!镜花别院也是你这种身份能来的地方?!”
冷不凡的笑容凝在脸上,周身有轻微煞气浮动了下,很快便隐匿干净:“是老夫僭越了。”继而垂目嘱咐夙冰,“进去之后,记得留心答话,莫要冲撞了大少爷,知道吗?”
“小扇明白。”夙冰小声回话,乖巧的跟随紫凝走进拱门。
她自然明白冷不凡话中有话,是教自己切莫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毕竟他们冷氏一族,想拉拢的是三爷一脉,而非早已失宠的大少爷。
夙冰实在无语得很,现今修仙界,怎么搞的像俗世一样到处拉帮结派,大道难行,不去沉心修炼,反将时间浪费在争名夺利之上,岂非本末倒置?
怪不得灵根传承越来越差……
跟着紫凝穿过一片植满珍惜灵草的花圃,再走过一处雕梁画栋的白玉回廊,曲径通幽,草木蓊蔚,处处精心雅致。然而,夙冰见过的莽古太古仙府洞府何止百万,奇珍异宝更是数不胜数,此地说句不中听的,也就那么回事。
因此夙冰兴趣缺缺,一面亦步亦趋,一面揣测方才那道神识的意图。
紫凝虽在前头带路,但夙冰的一举一动皆落在她的识海中,不禁微微惊诧。
镜花别院这样的地方,竟勾不起她一丝情绪波动,此女若非瞎子,就一定是不识货。想来也是,一个没落小家族的丫头,能见过什么世面,怎值得大少爷挂心?
紫凝唇角轻勾,满是鄙夷。
待穿过一道月亮拱门,一阵寒风骤然虐过,夙冰察觉怀里那珠红云参不可抑止的颤抖起来。心下觉得奇怪,但紫凝在前,传音之术又不能用。
再走几步,连夙冰都能感觉到一股森然寒意环伺于周,便加快速度,紧紧跟在紫凝身后。
偏在此时,一名黄衫女子步伐慌乱的从对面走来,附在紫凝耳边悄声低语,还未讲完始末,紫凝的脸色也越来越差。夙冰仔细盯着二人,虽然心生疑惑,却不敢贸然将神识放出,只能暗自观察。
待听完黄衫女子的禀告,紫凝犹豫了下,转身对夙冰道:“冷小友,府里出了点儿乱子,需要我过去处理一下,你在此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夙冰故作乖巧的点点头:“姐姐您快去吧。”
紫凝便心急火燎的原路折返回,那名赶来报信的黄衫女子本欲追上去,走过夙冰身畔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提醒道:“小妹子,咱们镜花别院景致甚好,你若等着无趣,可随意闲逛,但那一处,万不可去。”
夙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瞧见一片白雾茫茫,路都找不到,谁会无聊过去?
但还是甜甜扯出一个笑容:“多谢姐姐提点。”
那黄衫女子方才追着紫凝而去。
一张笑脸瞬间垮下,凤眸微微眯了眯,夙冰呵呵一笑。
“喂,你笑什么?”红云参见人走了,才敢传音给她,“笑的真恐怖。”
“恐怖?”夙冰紧了紧衣领,拍掉肩头的雪,“接下来发生的,指不定更恐怖。”
(下篇):
红云参抖抖胡须:“你注意到啦?”
夙冰瞥它一眼:“瞧着紫凝去向,定是咱们途径之地闹出事端,那黄衫女子如若真来报信,理应从身后追上,怎会是打对面而来?分明早以埋伏多时。”
“那她为什么要支走紫凝呢?”
“我怎么会知道?”夙冰寒着一张脸,再望一眼方才黄衫女子手指的方向,没好气的说,“兴许是想利用稚子的好奇之心,引我前去白雾之地一探究竟吧。”
“真是奇怪。”红云参小眼珠转了转,明显脑子不太够用,“倘若夏轻寒真有害你之心,以他的身份地位,干嘛兜那么大个圈子?更何况,还是让你死在镜花别院,他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
夙冰没吭声,提步便朝那团白雾走去。
红云参纳闷道:“喂喂,明知有诈你还过去干嘛?!”
“诚如你所言,夏轻寒既然召我前来,必不会教我死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兴许只为试探。”夙冰暗自运气,蓦地想起那道似有还无的神识,便又不着痕迹的收起灵力,继续传音道,“有位高阶修士一直在暗中窥伺于我,我不可表现的太过精明,要不然,可不像个孩童。”
红云参更纳闷了,她不就是个孩童么她?
不过它并没能问出口,因为靠近白雾之后,气温几乎降到参体所不能承受的极限,它才张开嘴,舌头就被冻成冰条,只能呜咽着躲回夙冰怀里。
如今不过练气二层修为护身,夙冰也冷的牙齿打颤,想来好奇心也表现的差不多了,倘若在此情况下还要进去一探究竟,那才真是有问题。
正想转身,眼前突然白光一现,刺的她眼睛生疼。
不妙!大不妙!
夙冰心下一悚,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就被一道不容抗拒的力量强行吸入白雾之中,其内好像有个巨大漩涡,数道气流将她左摇右摆上抛下送,力道十分强横。
她尝试运气,却发现这里好似虚空,使不得半分灵力,无奈之下,只得紧抱双膝,尽量随着漩涡内的气流起伏,从而少承受些痛苦。
也不知过了过久,终于重重摔在地上。
身体如遭凌迟,夙冰却顾不得痛楚,警觉的打量四周。
虽然两眼一抹黑,但听气流在墙壁间的回声,估摸着是一处山洞。
还真奇怪,外头风刀雪剑,里面倒是一派平和,竟连一丝风都没有。咦,好像有水流的声响,水流的源头,会不会就是出口?
夙冰支撑着站起身,沿着墙壁向前摸索而去,身体忽然一滞,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
软软的,难道是……动物尸体?
她没有修过火系法术,凭空变不出火把来,摸了摸腰间,心念一动,火折子便从储物袋里自己冒出来,夙冰掐了个诀,一道火舌“劈啪”燃起。
火光十分微弱,但也足够用了,夙冰弯下腰,只瞧一眼,便将她惊呆了。
地上哪里是什么动物尸体,分明是个昏过去的少年!
小模样瞧上去不过十四五岁,却已是筑基初期顶峰修为,许是闭关冲级时受到外力干扰不敌心魔乱了灵气,现正半死不活干干吊着。夙冰瞧他眼角眉梢结了一层厚厚的霜,忽地忆起路上红云参口中那些信息,心头暗惊,便放出神识在他体内探上一探。
果然,变异冰灵根!
此人竟是三少夏重霜!
原来如此……
夙冰冷哼一声,传闻中与世无争的大少爷,还真是阴险深沉的很呢。既想害自家兄弟进阶失败废了修为,又让得罪过他的自己死无全尸。
敛下心神,夙冰继续用神识探究他的伤势。
片刻后,她将红云参从怀里取出:“借你长须一用。”
不等它反应,就用手连拔两根下来,揉了揉,一股脑全塞进夏重霜嘴里。
红云参舌头才解冻,胡须就少了两根,疼的直叫唤,叫唤半天见没人理它,只好嚷嚷道:“喂,我可是木土属性的人参精啊!你看不出来他是冰灵根吗!你有没有常识啊,土克水你知不知道啊!”
“你懂什么,他体内现下气息紊乱,随时皆有撑爆经脉的可能,土属性之物恰能压制逆脉。”
夙冰说完,将夏重霜放平了来,手指现出一道白光,指向他眉心,奈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自身灵力实在太弱,白光只在夏轻寒眉心一闪即逝,根本无法突破他的护体灵壁。
红云参两爪一摊:“完了。”
夙冰那个愁啊,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道理她算是明白了。
夏重霜绝不能在此时散功,她究竟要怎么做,才能突破……
有了!
夙冰双眸一亮,但又很快沉寂下去,这是一招险棋,不仅耗损极大,更有可能为日后招来祸端。但眼见夏重霜的状况越来越差,夙冰将心一横,罢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盘膝而坐,手捏莲华,待体内灵力稳固后便紧阖双目。
红云参不明所以的看着她,正欲说话,忽见一抹刺眼白光从她的体内抽离而出,那白光速度极快,宛若一只冰凤,直直钻入夏重霜的眉心,如入无人之境般闯进他的识海深处。
夙冰施展的乃是上古秘法,分离出一半元神,同时操控两具身体。
红云参仔细揉了揉眼睛,它好歹活过百年,不是没见过元神,却从来没见过谁的元神如此强大,仅是外泄而出的少许元神之力,便教它胆颤心惊。
夙冰蓦地睁开双眼,朗声念道:“小子,吾乃汝等口中所言上古化神修士,合该汝与吾有缘,吾亦为冰灵魔根,虽然法力尽失,但这套冰心诀自可助你引导体内灵气。小子,想活命的话莫要抗拒,仔细听好了,大道之行,心必冰清,天地有生,同归于……”
倘若之前看到她强大的元神之力,红云参还无法理解,听到这段通天达地的冰心诀,分明便是上古口诀心法,红云参的目光骤然发亮!
此女子体内的灵魂,必定不是凡人!
“等等,你是魔修?!”怕扰了夏重霜修炼,红云参传音给夙冰,“他可是道修呀!”
“怕什么,只是一套低阶冰系调息口诀,死不了人,”
低阶!!
红云参简直就要大吼出声,现今修士打破头的去寻机缘,她可知道,她方才念的一小段口诀,便是天大的机缘啊!
红云参兴奋的摩拳擦掌,它一定要做她的灵兽!
肯定能捞不少好处!
再说夏重霜正处于混沌之际,依稀看到一位身穿白纱的女子盘膝坐在自己识海之中,容颜清冷,红唇艳艳,修为明显高于自己数百倍,修仙界自古强者为尊,身体便不由自主听从冰心诀的引导,渐渐调息体内混乱的灵气。
夙冰听他呼吸逐渐趋于平稳,体内灵力也开始正常运转,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收回自己的元神,她拾袖擦了擦头上的汗。
没有本体强大的能量蕴养,她的元神之力只能发挥极其微弱的力量,而且每用一次,恐怕就得修养半年以上。更纠结的是,她有些担心夏重霜醒来后会不会怀疑自己,方才自报家门实属无奈之举,此人神识异常强大,若非如此,他的元神断不肯轻易顺从。
忽地想起什么,她将红云参拎出来,冷冷望着它。
红云参丝毫不觉危险,脸上布满崇拜与自得,依旧兴奋的哈哈大笑。
瞧见夙冰看着自己,煞气极重,它也不觉奇怪或害怕,反将一只爪子点在自己眉心,再点向夙冰眉心,传音道:“主人,我叫阿呆,这是精灵族的单方契约咒,从此我就是您的宠物,一生一世都不能背叛或伤害您。”
夙冰微微愕然,她当然知道单方契约咒意味着什么,虽说红云参此物她实在瞧不上眼,但眼下却能帮上自己许多,也就默认了。
一人一参坐了很久,夙冰亦听它讲了不少夏重霜的传说,越听冷汗流的越多。
什么残暴不仁、嗜杀成性、乖戾嚣张、荒淫无道,喜怒无常,言谈妖里妖气,长相其丑无比,阿呆说的口沫横飞,夙冰却是越来越不信了。
虽说现在他脸上覆了一层霜,看不真切面容,但以五官来论,应该丑不到哪里去。
阿呆见她不信有些急了:“主人您不知道,无极宗位于天枢山,天枢山共七座峰,皆是全北麓灵力最充裕的地方,夏重霜同他哥哥一样,都是无极宗内门精英弟子,然而夏重霜却从不愿回宗门,宁可放弃充裕的灵气,终年窝在自己的水月别院独自修炼,就是因为他长相忒惊悚忒难看,出门总被旁人指指点点,憋屈憋的太久,人格自然就扭曲了哇!”
听它口沫横飞,说的煞有介事,夙冰笑的肚子都快疼了。
也不知道是谁在瞎编乱造,且不说修行者自有灵气护体断不会奇丑,就算相貌生的丑陋又如何,修行界皆以实力说话,如此在意相貌之人,怎能成功筑基?
闲聊间,她察觉洞中陡然升起一股强大的灵力,正在由上向下密集笼罩。
再看夏重霜周身漫起一层白色光壁,光壁上有来回游走的灵气,将他整个包裹起来,看上去就像一只即将破茧而出的冰蝶。
清楚他是要进阶筑基中期了,夙冰立刻将阿呆塞进储物袋,自己则躲在距离他最远的地方。
进阶那一刻的灵气波动,绝不是她练气二层修为承受得起的。
半刻钟后,只听“呯”的一声响,夏重霜身上的光壁整个儿爆开,四散的灵气在山洞内如弹球一般滚来滚去,尽管夙冰躲在一块岩石后面,还是被几道不长眼的灵球打中,若非事先早以全部灵力在周身下了禁制,怕是要横死当场了。
这便是力量的可怕之处啊!
曾经她为刀俎,旁人为鱼肉,生灵不过捻指即灭的蝼蚁,而如今她却成为一只待宰羔羊,任谁嘴馋了都能咬上两口,这种感觉真是令她十分难受。
她发誓,一定要改变这种状况!
卷壹 夺宝初作战(上)
灵力在体内运行过一个小周天,待气息稳固,夏重霜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山洞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他轻吁一口气,随手捏了个明光诀,继而侧目瞥向夙冰藏身的石头,冷冷一哼:“出来。”
不一会儿,那石头微微颤了下,夙冰打左边露出半个脑袋,如只受惊小鹿,一脸惊慌无助的表情,双瞳在眼眶里骨碌来骨碌去,就是不敢抬起。
夏重霜只瞧她一眼便不耐道:“出来!我会吃人吗?!”
“不……不、不是的……”
你不会吃人,但你会杀人,夙冰在心里腹诽道,听了那么多关于他的传言,就算不可尽信,也需提防着点儿,想了想,还是伪装懦弱罢了。
夏重霜的心情越来越糟糕:“你是什么人?如何闯入虚境中来的?”
夙冰揪着衣摆,嗫嚅道:“回前辈的话,晚辈名叫冷小扇,冷不凡是晚辈的二舅,今日本是大少爷召晚辈来的,那位紫凝姐姐临时有事,便着晚辈在此地等她回来,晚辈百无聊赖,见前方雾气濛濛,一时好奇……”
“冷小扇?夏轻寒召你来的?”
眸子陡然一沉,夏重霜猛地放出一道神识,霸道的在夙冰体内检视一圈,四系缺土杂灵根,盛阴炉鼎体质,确实没错……
收回神识,许是体内灵力有异,夏重霜再次阖紧双目,静默打坐。
耗费了太多元神之力,夙冰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兀自缩回石头后面休憩。
密闭的山洞里很快升腾起一阵灵雾,她忽觉纳闷,修士大多警惕性极强,鲜少在人前调息,若说方才他是逼于无奈,现下完全可以在四周设下禁制,但他什么也没做,就这样大咧咧的卸下周身灵力护壁,将自己最脆弱的部分完全暴露给一个外人。
此人不是太过无知,就是极端狂妄自负。
很明显,他属于后者。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呆从储物袋探出头,悄悄拽了拽夙冰的袖子,夙冰垂下脑袋,见它正指着夏重霜的方向挤眉弄眼,一副“信我的没错吧”的神情。
横竖无聊,便向前一倾身,视线不偏不倚的落在夏重霜脸上。
这一眼瞅的,真把夙冰给唬了一跳,退去霜痂后的一张小脸,还真是惨不忍睹。
天庭饱满,鼻梁高挺,此人的脸部线条尚算不错,只是眉毛疏而寡淡,双眸凹陷无神,皮肤过度惨白,唇畔毫无血色,以至于整个人看上去十足诡异,活像躺在墓陵里几万年没见过光的阴鸷鬼修。
难怪方才进入他识海内时,总感觉一股怪异的气息,看来是修炼的主流功法所致。
天生还能治,倘若真受功法影响,那除了散功之外别无他法,如今只是筑基中期修为,以他的资质,随着功力日深,这张脸怕是越来越不能看。
夙冰开始有些相信外界关于他性格的传言了,虽说修仙界除了一些年轻女修外,在意容貌的并不多,但这并不代表修士们美丑不分,毕竟大家都是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大抵没人会觉得丑陋的东西更加赏心悦目。倘若身为散休,这副尊荣也就罢了,偏偏夏重霜系出名门,还是备受万千瞩目的北麓第一天才,容貌带给他的压力,真是可想而知。
正感慨着,夏重霜忽然问道:“你一直守在此地?”
夙冰恍然回神,心里一咯噔,点了点头。
“除了你,可还有旁人来过。”他睁开眼睛,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一位身穿白衣的女子,修为甚高,相貌……极美。”
“不曾!”
夙冰坚定的摇了摇头,一面暗暗心惊,这小孩儿只不过十五岁,还是筑基修为,神识究竟强大到何种地步?亦或是自己的元神之力没有本体供养后,弱到什么程度?
她原本以为,夏重霜能在混沌中感应到她的存在,已是最坏结果,根本不曾想到,他居然会将自己的本体虚像看个一清二楚!
留他活在世上,绝对是个祸害!
不如再施展一次元神之力,在这密闭空间内,宰了他?
反正他已经进阶,陨落也不关自己的事……
不行不行,元神之力太过强横,杀郑隆时已经惹人揣测,此刻他若死了,自己又在身旁,必定逃不开关系。如若闹到高阶修士那里,以她目前的能耐,想要安然逃脱谈何容易。就算侥幸逃脱了,上哪再找一具契合度足够高的身体?
嗯,还是出去之后,再寻机会宰!
夏重霜并没有感受到她识海内涌动的漫天杀意,神思全然不知飘去了哪里,隔了许久,才恍惚问道:“之前我昏迷时,你曾给我渡过气?”
“晚辈灵力太弱,无法为前辈渡气,只好斗胆喂了前辈两条参须,”夙冰不着痕迹地收起眼底杀意,抖抖索索的将阿呆从储物袋里拽出来:“前辈请看,这便是晚辈饲养的灵兽。”
“吧唧吧唧。”阿呆很配合的眨巴眨巴眼,一脸懵懂可爱。
骤然瞧见一根红萝卜,夏重霜微不可擦的皱几下眉头。
居然有人会收一只红云参精做灵兽,还用储物袋装着?再瞧红云参一边少掉的胡须,心知她并未说慌,才冷冷道:“冷小扇。”
夙冰惶步上前:“晚辈在。”
“今日之事,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夏重霜站起身来,慢条斯理的抚了抚长袍下摆,微挑唇角,“倘若让我听到半点儿闲言碎语,我便叫你冷氏一族九代之内,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晚辈绝不会对任何人说起!”夙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其实心里纳闷的紧,既然怕她说出去,为什么不干脆杀了她,岂非一了百了?
此人的心思,实在是不好琢磨。
“哼,瞧你那点儿出息,我看冷不凡一把年纪全活在狗身上了,竟连个炉鼎都调~教不好!”夏重霜冷哼一声,再不看她一眼,捻指掐了个诀,两人置身的山洞仿佛眨眼即逝,夙冰眼前的石头瞬间变成满地花草。
“三、三少爷?!”
紫凝回来找不到夙冰,便去回大少爷的话,哪知道才进拱门,就瞧见夏重霜一脸愠怒的站在院子里,后头还跟着灰头土脸的夙冰,着实吓了一大跳。
这小祖宗昨日不是闭关冲级了么?怎会突然出现在大少爷门外?
“镜花与水月本是一脉,虚境大门每隔两个时辰便会在两处自行游走,紫凝难倒不知?”夏重霜微微一笑,笑意未达眼底便以消散,继而狠戾道,“难倒算不出来?!”
威势陡然释放,境界虽然未稳,但紫凝依旧受到波动,身体一个不支便跪倒在地,心里实在憋屈的很,虚境乃是夏家镇族之宝,她不过小小一名管事,怎么会知道?
再说夙冰被这股威压逼退几步,本想凝神抵抗,转念一思量干脆趴在地上不起来了,只做痛苦状,反正仅靠威压也弄不死自己,凭他们干嘛去。
见一个两个都不吭声,夏重霜甚无趣的收回威压,心头莫名一股烦躁,一拂袖御风而起,稳稳落在飞行法器上。
本打算再说些什么,余光瞥见滚在墙角缩成一团的夙冰,更觉厌恶异常,头也不回的走了。
此时,紧闭的房门缓缓被人推开。
夏轻寒踱着步子走了出来,望着夏重霜远去的方向,有些不辨神色。
紫凝沉声道:“大少爷,方才奴婢领路时……”
“不必说了,此事我已知晓。”夏轻寒淡淡一笑,果真是翩翩公子,温文无害的模样,丝毫没有金丹期修士的威势,更不见世家大族嫡长子的高傲。
夙冰偷眼看过,忽地想起夏重霜那张脸,与他真不像一个爹生的。
夏轻寒终于将目光投在夙冰身上:“冷小友受伤了?”
夙冰忙从地上爬起来,诚惶诚恐的道:“前些日子受过些伤,眼下已经无碍了,多谢大少爷关心,只是不知大少爷着小人前来所为何事?”
夏轻寒笑道:“冷小友何必明知顾问,我召你来,自然是为郑隆之事。”
听他主动提起郑家,夙冰不由得拧起眉头:“大少爷,那日我昏了过去,当真不知郑道友是怎么死的……”
“无妨。他乃死有余辜。”夏轻寒打断她的话,摆摆手道,“我也是被郑家缠的有些烦,不得以才叫你跑这一趟,做做样子罢了。”
夙冰有点儿无语,来时路上,她在脑子里琢磨很久,倘若夏轻寒兴师问罪,那她自有办法应对,现如今人家一针见血的指出只是做个样子,她倒真不好开脱了。
见她一副深思状,夏轻寒竟是莞尔一笑,转眸望向一旁惊魂未定的紫凝,嘱咐道:“紫丫头,你且去账房支出十块中品灵石赏与她,再叫冷不凡送她回家吧。”
紫凝愣了半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正打算询问,夏轻寒却一副困乏的样子,扬了扬手示意她们退下。
连道谢的话都没顾上说一句,夙冰就被紫凝带出了院子,领过十块中品灵石之后,又被一个丫鬟领着出了别院偏门。果不其然,冷不凡还在外头等着,见着夙冰免不了询问一番,夙冰挑三捡四的说个大概,只将夏重霜骂他狗都不如那一段无限放大,冷不凡便神色凝重的一个人飞走了,压根没有送她回家的意思。
夙冰浑不在意,反正她也没打算回家。
闷头走出夏家的禁制范围,夙冰再次确定没有神识在暗中窥伺,才将阿呆放了出来:“天色尚早,走,带我寻宝去。”
因为签了契约,她们主仆间的传音,除非金丹期以上的修士锁定窃听才会泄露,所以哪怕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她也肆无忌惮照说不误。
阿呆连打了几个喷嚏,颇不乐意的抱怨道:“喂,储物袋臭死啦,您就不能给人家买个灵兽袋吗!”
夙冰眉梢一挑:“将你卖掉换些灵石去买?”
“老妖婆,一个黄级下品灵兽袋最多不过二十块下品灵石啊!”阿呆挥舞着小拳头大声嚷道,“别以为人家不知道,夏轻寒可是赏了十块中品灵石给你!一块中品灵石等于一千块下品灵石啊!还上古时期的化神大修士,也忒抠门了吧!”
听见老妖婆三个字,夙冰额角忍不住抽了一抽。
不过说她是老妖婆,倒也名副其实,于是夙冰只是呵呵一笑,并不理它。
阿呆见她笑的阴阳怪气,心头无端发寒,急忙转移话题:“你说,夏轻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计谋没能得逞,怎地还赏你灵石呢?”
“兴许是开心吧。”
“开心?没能害死夏重霜,他有什么好开心的?”阿呆撇撇嘴,鄙夷道,“还当他真如传言一般和善可亲,没想到同样一肚子坏水,爷爷说的对,人类果然特别虚伪,没有一个好东西!”
忽然意识到夙冰也是人类,阿呆眼角偷瞄她一下,见她并不在意,才了舌头。
其实夙冰的思绪早就飘远了,一开始,她也认为筹谋一切的人是夏轻寒,但在看到两人的反应后,夙冰忽然大胆揣测,今日之事,兴许全是夏重霜的苦肉计,此人明知身体出了状况,临死也要拉上亲哥哥做垫背。
不过夙冰并不打算为夏轻寒辨解什么,因为她从心底百分之百认同阿呆的评价,试问世家大族出身的公子哥,能有几个干净的?更何况孰是孰非,皆是他们兄弟二人之间的斗争,只要不再牵扯自己,凭他们闹去。
半个时辰后,终于入了溪山涧地界。
阿呆指着一个山涧内的甬道,说道:“主人,从这里穿过去,有一片灌木林,灌木林旁边有一处山壁,宝贝就在山壁下。”
夙冰眉头一皱,根据身体内的记忆,溪山涧山前尚还安全,山后的林子似乎并不太平,常有恶兽出没,以现下的修为,硬闯进去之后,能不能活着出来可是个大问题。
阿呆明白她的顾虑,一拍胸脯保证道:“放心吧,里面我熟悉的很,咱们只要绕过妖兽巢穴,保管没事!”
她与阿呆只相处了不到半日,对它可以说完全不了解,不过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夙冰也不再犹豫,顺着它指的方向就朝内走去。
穿过甬道,七拐八拐的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走到一处花岗石壁。
阿呆从她肩头跳下,指着石壁下的土坑,喜道:“就是这个。”
夙冰蹲下身子,仔细一瞧,这片泥地只有巴掌大小,泥坑内的土粒微微泛着紫光,肉眼看来,平凡无奇,神识探去,灵力稀疏。
伸出手指捻了些土粒,放在鼻下嗅了嗅,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味道。
“你说的宝物,就是此土?”夙冰不确定的再问一次。
“你别看它貌不惊人,但用此土种出来的植物,却是与别不同。”阿呆见她不识货,急了,“老妖婆,看看我就知道了!二十年就能开口说话的参精,只此一家!”
“能令植物灵智早开的泥土……”
夙冰凝眉思索,双瞳蓦地发亮:“莫非是万土之母——息壤?”
阿呆眼睛也一亮:“息壤,大禹治水所用的神土吗?”
“我不敢确定,息壤之说,也是从师父那里听来的,从未亲眼见过。”夙冰摇摇头,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只玉盒,小心翼翼的将土壤收入其内,“倘若真是息壤,用来炼制土系法宝再好不过,只可惜我五灵根独缺土系,也就废了。不过宝物总归宝物,断没有弃之不顾的道理,留着种些灵草倒也不错。”
愣了下,又为难起来,“如今连个私人洞府也没有,种在何处是好呢?”
阿呆认真想了想,忽地喜笑颜开:“这有何难,买个芥子空间便是了。”
夙冰嘴角一抽:“你以为芥子空间是猪肉,想买就能买得到?”
“天际城内、杂物店里多的像米一样,样式大小随便你挑。”阿呆像看老古董一样看着夙冰,一脸不可置信,“全是炼器师纯手工制作,你手上的十块中品灵石,能买整整一兽车。”
“什、什么?”
夙冰相当震惊,在她那个年代,芥子空间乃是天地灵宝,得之一块便是天大机缘,想当初,多少修士为此争个血流成河,更有多少门派因此遭受灭门之灾。
如今,如今竟然真像猪肉一样满大街都是,这也太……
正惊诧着,突然察觉一道贪婪而凌厉的目光凝在自己身上。
脊背隐隐发凉,夙冰不自觉的紧了紧拳头,不顾阿呆的挣扎,将它与玉盒一起塞进储物袋。
灌木丛梭梭作响,夙冰一动也不敢动,警戒的注意周遭环境,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那道目光的主人显然已经失去耐性,伴随一声低吼,一只狮子状的怪物立时横在眼前。
瞧它绿色的眼珠突暴而出,模样狰狞可怕,夙冰浑身一个激灵,竟是二阶狮子兽。
二阶妖兽,相当于人类练气后期,这狮子兽尚在幼年,个头不大,动作却十分迅猛,尤其是后肢特别粗壮有力,不过一个跳跃,一只前掌便将夙冰拍翻在地,继而留着粘稠口水,冲她得意的摇着尾巴。
夙冰摔的头昏脑胀,两肋生疼。
挣扎着爬起来,一手拍了拍储物袋,想要祭出法器来用,哪知道跳出来的,竟是一把两尺来长的黑色叉子。
夙冰头大如斗,要法力没法力,要法器没法器,为了猎杀一头二阶妖兽,难倒非要施展元神之力不成?不行,两个时辰之前才用过,倘若再用,怕是几年都难以复原。
怎么办?
狮子兽盯着即将入腹的食物,似乎觉得她的举动十分可笑,嘶吼一声便再次扑了上去。夙冰灵力没了,但应变能力还有,在狮子兽腾空逼近的空档,一个驴打滚从它身下逃开,顺势将叉子向上一举,拼劲灵力刺进狮子兽腹下最柔软之处,登时一股腥臭扑鼻而来。
狮子兽明显被激怒了,一声怒吼之下,只见锋利五爪划过,夙冰握着叉子的手臂即时鲜血淋漓,倘若再深一分,怕是连骨头都被扯裂掉。
狮子兽高昂着胸脯向她逼近几步,发出愤怒的嚎叫。
见对方不是善茬,它也不再含糊,张开血盆大口就想咬碎她的头骨。
保命要紧,再顾不得其他,夙冰沉下眸子,暗自提气,欲放出元神之力一举将之击毙,却陡然察觉三道神识正向此处逼近,心下一悚,忙将溢出的力量尽数收回。
果不其然,命悬一线之际,陡然一道利箭伴着流火划破雪雾,直直射入狮子兽的右眼眶内,这利箭乃是萃过灵气的,绝非寻常兵刃可比,狮子兽痛苦的长吼一声,丢开夙冰便向灌木丛逃窜。
将将跑了两步,又见一面闪着金光的捕兽网凭空出现,将它牢牢缚住,不一会儿就断了气。
“我还当什么高阶灵物,原来只是一头飞狮幼兽。”一名蓝衣男子踏剑而来,筑基初期修为,居高临下巡视一圈,模样甚是不解,“既然如此,五行盘何以震动的如此厉害?”
“小小城郊沼泽,岂会有什么灵物?”又一名男子乘着祥云蹁跹而落,与他穿着同样的蓝色衣裳,只是年纪看上去小了许多,“君悦师兄,任务已经完成,咱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秦君悦并没有答话,缓缓落地后,手掌一翻,便将金网收回乾坤袋中。
待瞧见妖兽眼中的利箭,脸色瞬时阴沉下来,嘴角轻漫一扯,连语气都寒上三分:“拓跋隐,看来,我又慢你一步。”
“呵,救人要紧……”
从远处渐渐又飞来一名蓝衣男子,估摸着二十来岁,侧坐在一柄通体碧绿的玉如意上,同样是筑基初期修为,相貌虽不及秦君悦英俊,却胜在柔美,使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停稳后,这名唤作拓跋隐的男子垂目一瞥,从妖兽略过夙冰,再从夙冰略回妖兽,“咦,确实有些奇怪,五行盘乃是鉴宝名器,天级法宝面前,也不曾如此失态过。”
语毕,又将目光移至夙冰身上:“小道友,此地方才可还有其他修士经过?”
问了半天,夙冰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举着一对儿大眼睛将他望着。他当然不知道,从他三人飘然而至,夙冰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一人身上。
不为别的,只为他体内霸道强横的魔息。
此人是个魔修!
卷壹 夺宝初作战(下)
当真太奇怪了,既然身为魔修,为何不在陇西魔域桃源修炼,而是在北麓道修的地盘上横行,居然还和道修互称师兄弟?
拓跋隐只当她是吓傻了,便转眸对秦君悦道:“师兄,许是方才有高阶修士途径,留下些气息也说不定。”
秦君悦此刻的心绪,早已不在什么灵物法宝上。
目色深邃的盯着那道利箭,恨不得一掌将之化为灰烬。
对于这番露骨敌意,拓跋隐早已见怪不怪,谦恭的垂了垂目,泰然提醒道:“君悦师兄,师父过几日便要回山,咱们还有许多杂事未做。”
林间不知何处又传来一身嘶吼,年纪最小的少年浑身抖了抖,急慌慌地附和:“是啊是啊,君悦师兄,咱们还是快回山吧!”
“真没出息。”
秦君悦这才将视线收了回来,冷着脸一甩长袖,脚下瞬间腾起一柄金光闪耀的长剑。
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秦君悦一飞冲天,很快没了踪影。
小少年驱着云随之跟上,只留下拓跋隐一人。
夙冰心里的警戒立时提高几分,眯起一对眸子,直勾勾盯着他。
拓跋隐倒是淡定的很,托着腮打量她许久,瞧她一条胳膊被狮子兽咬的都快折了,血泥泛着肉白,竟然一声也没吭过。
从储物袋中摸出一瓶丹药来,随手扔在她面前,拓跋隐笑道:“小道友,惊蛰过罢,此地甚不太平,吃下它,速速离开吧。”
说罢,口中念了两句诀,玉如意慢慢腾空,追着秦君悦二人而去。
等他飞远后,夙冰整个人才松垮下来,胳膊钻心一般的痛。她伸出另一只手,将拓跋隐丢下的药瓶子捡过来,用小嘴将瓶塞咬掉,望着瓶中那颗黑乎乎的小丸子凝眉思索。
不知他们是些什么人,也不知瓶子里装的什么药,但总归无冤无仇的,想他堂堂一名筑基修士,若真想取她性命,亦不过举手之间,犯不着整颗□□这么无聊吧?
夙冰不再多想,一扬脑袋,将那颗药丸吞了下去。
丹药顺势而下,并没有停留在胃中,而是直入腹内。
这种感觉很奇怪,夙冰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腹,只觉得里面有一股奇怪的漩涡,发狂般吞噬自己的五脏六腑,不一会,便汇成一道道热流,自行顺着经脉游走全身。
触电似的,身体开始奇痒难忍。
活了一千二百多岁,从练气到化神,她从未服食过任何道家丹药,但她很快明白过来,这恐怕就是冷小扇一直想买的培元聚气丹。
她怕是要被迫晋级了。
疼的坐不住,索性躺下。
此时,从甬道里又钻出两个人来,一人道士打扮,四十多岁模样,生的慈眉善目,另一位则是女子,大抵二十来岁的模样,极是娇俏可人。
两人直奔死去的妖兽而去,经过夙冰时,完全当她不存在,连眼角都不曾斜过一下。
“竟是飞狮兽!”中年道人一声惊呼。
“还是死的!”妙龄女子也极惊讶。
两人围着妖兽尸体琢磨半响,才将目光移向已经半死不活的夙冰,发现她不过练气二层修为,才将目光又移了回来。
妙龄女子啧啧笑道:“道长,看来咱们捡个大便宜,这妖兽已经修到二阶,若是将翅膀摘下,卖给宝善斋,估摸着能得几十块下品灵石呢。”
中年道人抚着短须,连连点头:“确实。”
“见者有份,咱们一人一只如何?”妙龄少女试探着一问,她尚在练气七层,而中年道人已修至练气九层,两层次的差别,如山高似海深,若他起了贪念想独吞,她还真没什么办法。
果不其然,那中年道人眉梢一挑,鄙夷道:“明明是成双成对的东西,分开来,怕是卖不出什么好价钱。”
妙龄女子轻哼一声:“咱们组队前来,不是说好所得平分么?堂堂玄音门内门弟子,何苦与我这一介散修争一点儿蝇头小利?也不怕传进师门,丢了祖师的脸?”
中年道人阴森森一笑,“我若在此杀了你,谁人知道?”
“你图的,恐怕还有我储物袋里的东西吧!”妙龄女子脸色一沉,感受到自他身上散发出的威压,知他真心动了杀机,心下一片慌乱,暗暗祭出护身法器来。
“本想再留你两日,看来是不行了。”中年道人双手一伸,一柄柳琴现在手上,“是你自找的,休怪我无情!”
说着,两指一捻琴弦,一道音波便朝妙龄女子飞去。
两人斗法的间隙,夙冰体内的真气已在慢慢聚拢,最后汇于丹田处,才稍缓了运转速度。
急促的喘上几口气,她缓缓睁开眼睛,不出她所料,果真是晋级了。低头瞧了瞧胳膊,除了衣服上还挂着触目血迹,丝毫看不出哪里受过伤。
保持蜷缩的姿势不变,她放出神识,浮于半空观看两人打斗。
看了一阵儿,她传音给阿呆:“玄音门是什么门派?”
“仅次于无极宗的大门派,门下弟子修的全是音波功。”虽然知道夙冰的能耐,阿呆还是抖的厉害,“躺着装晕,千万别起来。”
“此人的音波功才入门,只能攻击直线。”夙冰琢磨了下,说道,“耳朵是他的命门,阿呆,等下见机行事,攻击他双耳,逼他挪移护体灵璧。”
“什么?”
阿呆正懵着,夙冰已经收回神识,站了起来。
弯腰将药瓶子捡在手中,她才掉脸去看那二人。
妙龄女子自然不是道人的对手,早已化成一具焦尸,中年道人正将抢来的储物袋挂在腰间,察觉到夙冰的目光,略略一偏头,竟吃了一惊。
刚才明明是练气二层,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已经进阶到三层了?
中年道人讶异极了,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待瞧见她手中青底蓝花的药瓶子,脸上的表情似乎无比震惊:“小道友,你是无极宗弟子?
夙冰一愣神。
他又问:“绝情剑尊是你什么人?”
夙冰垂了垂眼睫,传音给阿呆:“绝情剑尊是谁?”
阿呆不假思索地道:“就是秦清止呗,这还用问吗?”
中年道人见她不答,微微眯了眯眼,神识掠过她体内,终于如获大赦的舒了口气,继而阴冷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绝情剑尊岂会收你这般四灵杂根弟子,许是得了什么机缘。只可惜,机缘来的也忒不是时候!”
语毕,指腹再次一拨琴弦,随意便朝夙冰丢去。
夙冰双目微眯,以极快的速度侧身闪过,脚下移动的同时,小手不断拍着储物袋,无论摸出什么东西,一股脑全朝中年道人砸去。
修为差距之下,打在对方身上如同搔痒痒一般。
中年道人忍不住讥诮的牵起唇角,玩味的用手拨开。
说起冷小扇的储物袋,虽然没有什么值钱物什,杂物倒真不少,不一会儿就扔了满地。一只红云参的尸体扑面而来,他挥手挡掉,又是一只红云参尸体,他再次挥手挡掉。
中年道人十分不耐,本想再次出招结果了她,却发现对方一直在以十分奇怪的步伐来回跑动,看似简单却包罗万象,似乎蕴含着某种阵法,而自己的音波功火候不到,根本无法瞄准锁定。
心内对她的敏捷暗暗惊讶,此人说不定大有来头!
只可惜如今骑虎难下,必须将她除掉以绝后患!
再不管扑面而来的红云参,中年道人暗自运气,将神识注进灵力内,以便一击即中。他还不信了,自己堂堂练气后期的修为,还弄不死一个小丫头!
待灵力蓄满,他双眸一沉,正想出手,砸过来的红云参突然四肢大开,如海星一般横拍在脸上,并用那长长的指节根须,直戳进他的双耳内。
他痛的大吼一声,本能的将护体灵璧集中在头部。
时机到了!
夙冰眼底掠过一丝狠戾,施展轻身术一跃而起,拔下狮子兽眼内那支利箭,不用半点灵力,朝着对方护体灵璧最弱的地方狠狠一扎。
完全是俗世才用的招式,中年道人逸在体外的神识根本无法察觉,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他的护体灵璧便“砰”一声碎成残渣。
发狂似的将阿呆甩掉,他垂下眼,只见胸口处赫然插着一支蕴满流火的利箭,灵力正裹着火苗在血肉中“咝咝”作响。他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瞧见夙冰半眯半冷的双眼,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只能一头栽倒在地。
阿呆虚脱的坐在地上,两条细腿不住哆嗦。
精灵一类本来胆子就小,云参更是小上加小,遇事除了逃避就是躲藏,今天可是它第一次对修士使用灵力呀!刚才夙冰传音给它时,它完全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胆子做,但它居然真就做了,还做的十分漂亮!
但是但是,万一夙冰估算错误,那人岂不是一巴掌就能拍死自己吗?!
有些事情当真不能回想,越想越后怕,阿呆吞了几口唾沫,不住的抹冷汗。
“赶快起来捡东西。”
凡事都有第一次,夙冰可没闲工夫安慰它,将空掉的储物袋朝地上一扔,顺手拿了块儿石头砸在它脑袋上,“天色已晚,再不回去,四娘要担心了。”
阿呆疼的吸溜一声,气鼓鼓的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的拾掇着满地垃圾,不满道:“明明躺在地上装死就好,你干嘛非要站起来?那牛鼻子捡完东西,自己就会走的嘛!”
“你懂什么。”
夙冰弯下腰,伸出小手在尸体腰间一抹,将他二人的储物袋一起取下,别在自己腰间。又从中寻了把短刃,将狮子兽的翅膀完整取下,囫囵丢进储物袋里,“没听他们说么,翅膀能换得不少灵石,况且那道士出身大宗门,身上的好东西肯定不少,岂能放过?”
阿呆一琢磨,难得没有回嘴。
*
等回到家中,天已经黑透了。
见夙冰推门进屋,冷四娘慌忙拭干眼泪,笑着迎上去:“怎么才回来?”
“您哭了?”夙冰蹙了蹙眉,话是对四娘说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瞄向冷不凡。还在门外时,她就感受到屋内飘来筑基修士的气息,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去。
“好端端的,我哭个什么,只不过风大迷了眼睛而已。”冷四娘嘻嘻一笑,还俏皮的眨了眨眼,好像真没什么事儿一样。
夙冰岂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冷不凡,似乎要将他看穿一般。在记忆里,冷四娘虽然言行放荡,骨子里却是十分刚强,若非事关女儿,怎会轻易掉眼泪?
看来,冷不凡是冲着自己来的。
冷不凡被她看得发毛,不禁皱起两道浓眉,正想训斥她没大没小,突然察觉到什么,双目一亮:“才一会儿的功夫,你居然晋级了!”
经他一嚷,冷四娘也注意到了,忍不住惊呼一声:“丫头,你居然这么快就晋级了!”
“恩,碰巧得了些机缘。”夙冰回的漫不经心,却没有放过冷四娘欣喜下闪过的一丝担忧,便顺势问道,“舅舅有事儿怎么不传音,亲自跑上一趟?”
“你二舅是来给咱们报喜呢。”
“哦,不知喜从何来?”
“过几日,无极宗玉屏峰招收外门弟子,咱们冷家也有一个名额,”冷四娘笑道,“在咱家众多小辈中,数你年岁最小,资质也最差,不过你四位舅舅商议过罢,最终还是选了你。”
外门弟子?夙冰微微愕然。
虽说外门弟子根本不在宗门编制,不过是各峰招来跑腿做杂工的佣人,但佣人和佣人之间也是有区别的,北麓第一宗门的外门弟子,无论待遇和名声皆比其他门派好上太多,如果表现优异,很有可能会被宗师看上,因此无极宗每次招收外门弟子,各大家族总是挤破头的朝里面送人。
思忖半响,她疑道:“莫非,夏三少要回无极宗了?”
冷不凡刚喝下口茶,被她一句话问的差点喷出来:“你已经知道了?”
夙冰牵了牵唇角,她猜的果真没错。
之前,夏重霜之所以终日躲在别院内,并非相貌原因,而是他在功法修炼上出了岔子,不想被旁人发现,败坏了他北麓第一天才的名头。现下晋级成功,又有冰心诀傍身,自然要回无极宗潜心修炼,毕竟无极宗所占的天枢山,乃北麓灵气最为充裕的山脉,修炼起来事半功倍,绝非小小别院可比。
再者,玉屏峰归属夏家,已有十几年不曾招过外门弟子了,如今突然打开山门,八成是为了夏重霜的重磅回归做准备。
什么招收外门弟子,说白了,无非是给夏三少招几个使唤奴才罢了。
而且她估摸着,原本冷不凡并没打算考虑自己,因为夏重霜那句“不会调~教”,才想着将她送去无极宗,交给夏重霜亲自调~教去。
见夙冰低头不语,冷不凡也没什么耐性,直接将一包灵石撂在桌面上:“拿去置办些行李,机会千载难逢,你可要仔细把握。”
“二哥!”
冷四娘终于忍无可忍的大喊一声,她为家族牺牲再多她都认了,因为这是她生为冷家人的使命,但有哪个做娘亲的,能够眼睁睁看着女儿朝火坑里跳?
更何况夏重霜是个什么样的人?
绝不能让女儿走上自己的老路,大不了将她送回生父身边去,总好过留在北麓生死难测。原本以为女儿还小,时间还多,自己实在舍不得,眼下看来,却是一刻也不能再等了!
她这边将将拿定主意,夙冰却将桌上的灵石袋拎起来,玩味的掂了掂,半眯着双眸道:“二舅说的极是,只可惜进了门派,需要打点的人和事儿想必很多,这点儿灵石怕是不够。”
冷不凡素知她性格倔强,以为她必不肯轻易屈服,才亲自跑这一趟,实在没料到她竟应的如此爽快,心里欢喜,也不管她狮子大开口,又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大包灵石,豪气干云的朝桌上一扔。
“该打点的,自有家族为你打点,你且安心,倘若真缺灵石,便去找你三表哥和四表姐拿,他们去年才被收为内门弟子,现也在玉屏峰修行。咱们家族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他们在玉屏风无权无势,平日里受尽郑家的气,倘若你能攀上三少,去他洞府修行……”
“我懂了。”
夙冰也不含糊,一拂袖,将两包灵石扫进自己的储物袋里。
冷不凡见她如此上道,一颗心又定了几分,交代几句,便起身离开了。
送走了冷不凡,冷四娘忧心忡忡的道:“小扇,娘仔细想了想,娘觉得……”
“娘,无极宗是个修行的好地方,虽说只是外门弟子,但只要女儿做得好,一样有机会入门深造。”
“问题是,夏重霜那人……”
“今日女儿曾在别院见过夏三少爷,其实他人还不错,并不似外界相传的那么不堪,”夙冰兀自在矮桌前坐下,将中午没吃上一口的甜汤挪到眼前,扬眉笑道,“更何况,女儿看他眼界高的很,未必就能瞧得上我这半炉鼎体质呢。”
冷四娘不妨她一针见血的指出炉鼎一事,心头一阵悲戚,但见她神色自若,胸有成足的模样,也不愿泼她冷水,便决定将之前的计划暂时搁浅。
唉,不到万不得已,她还真不愿将女儿送到那人身边去。
两人又说了会儿子话,夙冰借口伤势未愈,晚饭都没吃,早早回屋休息去了。只怕说的越多越容易露出破绽,这也是她同意拜入无极宗的一个重要原因。眼下,四娘只当她之前受了刺激,并不曾细想,等过去一阵子,那可不好说了。
关上门,她将收刮来的两个储物袋取下,认真翻了翻。
阿呆蹲在一旁看她拾掇,时不时的说:“散修就是穷啊,瞧瞧这法器,都破成什么样了。”“大门派里的小弟子,日子就是不好过啊,看看这法衣,还有补丁呐!”
夙冰被它吵得心烦,挥手将它弹的老远。
阿呆在地上滚了几圈,又灰头土脸的跑回来坐下,憋了半天才敢说:“老妖婆,你真要去玉屏峰做外门弟子吗?”
“有何不可?”
“无极宗内藏龙卧虎,七大长老皆是如假包换的元婴修士,其中夜来峰清止道君和云舒峰凌夷道君,据说一只脚已经踩进了化神!”
“化神怎么了?谁没化过神?”
“英雄莫提当年勇,你也不想想,你现在是什么身份?”阿呆真是无语了,它到底跟了个什么主人啊,“万一被那些老不死的瞧出来,你有九条命都不够死的!”
“凭他们?”夙冰轻蔑一笑,将身上所有灵石集中装进最大的那只灵石袋里,妥帖的放进储物袋,才缓缓道,“小扇已经死了,而且我的魂魄在这颗乌木珠内,被她以灵气蕴养了九年,气息早已相互渗透,想要勘破谈何容易。”
“话是这么说没错,万一……”
“还没发生的事情,想它作甚?”
夙冰撂下一句话后倒头就睡,今时不同往日,没有本体供养,她和无根浮萍差不了多少,元神耗损一分便是一分,若不及时调整休养,很难再继续控制躯体。
想要改变现状,想要得心应手的使用元神之力,唯有身体足够强大,既然修魔之路已经断了,修道的话,哪里比得上无极宗呢?
至于夏重霜么……
想起那张阴森可怖的脸,夙冰眉头微微有些拧,最后直接拧成一股绳。
卷壹 寻仙之路
呼呼大睡三日之后,夙冰终于带着冷四娘准备的超级储物袋出发了。
其实无极宗所在的天枢山,和自己居住的洛月城相隔并不远,甚至可以说非常近,仅有一城之隔,徒步两天足矣。但是临行前冷不凡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在天黑之前赶到天枢山,于是夙冰决定忍痛割灵石
——乘兽车去!
北麓的兽车大致分为三种:一属私人所有,用于大家族或者有钱修士出行;二属商户所有,专供出门在外的有钱修士和即将出门在外、颇有钱的修士租用,租金价格十分高昂,绝非一般穷修士承担的起;三属城主所有、广大修士群众共有,用于还未筑基且出身寒门的小修士和筑基了却没灵石购买飞行法器的修士出行,这种兽车通常比较大型和简陋,容纳的修士较多,路线和出车时间比较固定,价钱也相对便宜。
当然,无论出于各方面原因,夙冰选择了也只能选择了最后一种。
早早赶到御风居,她花费一块下品灵石买了一张前去天际城的车票,看了看时间表,这趟兽车辰时初刻出发,巳时二刻到达。倘若途中没有延误,抵达之后时候尚早,还可以在城里逛上一逛,顺道将储物袋内的杂物全都换成灵石,哦,千万记得购买一个芥子空间和灵兽袋……
默默在心里盘算半天,夙冰终于颇无奈的苦笑一声。
遥想当年,夙冰大魔君威震陇西十二部,纵横魔域那是何等风光,现如今,竟然沦落到和一群小修士们排队等兽车,真真是将师门的脸面全给丢尽了,不知道被师傅看见,会不会气的吐血?!
想到师傅,夙冰微微一愕。
在自己最后的记忆里,师傅似乎已经修至大乘期大圆满,只差一步便可飞升天魔界,也不晓得师傅是不是已经飞升了?
还是像自己一样,进阶失败……
呸呸呸!怎么可能,师傅他老人家魔功深厚,肯定早就修成不灭魔身!
夙冰十分确定以及肯定的点了点头,只可惜年代已经太过遥远,能从上古纪年活到今天的修士,大都迈进了大乘期,不知道窝在哪些犄角旮旯里躲天罚呢,想找他们问一问当年的情况,简直是天方夜谭。
“前往天际城的兽车来了!”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瞧见一小波人举着车票朝右边走,她立马起身跟着走。走近一片空草地时,人潮停住了,抬起眼,只见一头独眼老牛慢吞吞的朝这边飞来,身后拉着一辆比它身体大上数十倍的四轱辘木头棚子。
“快上车!”
打棚子里豁然跳出一个女修士来,四十多岁的年纪,虎背熊腰,只有练气二层修为,脸上的表情十分不耐烦,“全都排着队,一个一个来。”
排了大概二十几个人,才轮到夙冰。
交了车票,她正准备爬上兽车,忽听见女修士惊天动地的一声咆哮:“瞧着是个人样,怎么连一块下品灵石都舍不得掏?!竟想在老娘眼皮子底下浑水摸鱼,还真打错了算盘!”
这一嗓子吼的,上车没上车的修士们齐齐掉脸,连正吃草的老牛都斜了斜眼珠。
夙冰自然也掉了掉脸,原来自己身后站的是位年轻男子,修为估摸着练气五层,面目清秀,一身月白长袍虽不出众,却是件连夙冰都看不出级别的法衣,眼下,他正神情呆滞的立着,似乎太久没有遭遇过此等难堪处境,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许久之后,他才弯了弯眉,颇不悦的道:“我身上没有灵石,回头差人给你送来便是。”
夙冰竟是一愣,声音的主人明明不满,音色却如珠玉落盘一般悦耳,放佛一片羽毛轻轻挠进耳朵里,搔的连骨头都快酥了。
不过这种美妙享受,很快便被女修士的咆哮所取代:“差人送来?!你当你是七大家族的公子哥啊!没钱就给老娘滚!别耽误老娘行程!”
经她一说,小修士们立刻七嘴八舌的附和起来:“就是就是,明明一副穷酸样,还装什么有钱人,有钱人哪会和咱们挤兽车?”“咳,随口说说的话你也信?”“这位道友啊,你若真没带灵石,回家取了再来就是,别耽误我们的时间好不好!”“我瞧他跟在前头那小丫头身后很久了,说不定图谋不轨呢。”
……
表情挡在阴影下,也不知他现在的想法,夙冰再次默默叹了口气。
看来,又是一只落在平阳被犬欺的虎。
大概是在英雄惜英雄的心理作用下,平生不爱多管闲事的夙冰老道友,竟从储物袋里摸出两块灵石来,笑嘻嘻的递给那位女修士:“票钱,我替这位道友付了便是,您就别再难为他了罢。”
女修士本就认钱不认人,立马笑道:“那是自然,你们赶快上车吧。”
见没热闹看了,众人便各自坐好,呈现一派清修淡定状,其中不乏有人恶狠狠的瞪了夙冰几眼,责怪她多管闲事,她也只当没看见。
白衣男子垂下双眸,眼神漫过夙冰,淡淡道:“多谢。”
瞧他得了别人恩惠,还装一脸清高的标准道修做派,夙冰平生最不待见,无所谓的摆摆手,掉回脸继续爬兽车。这才注意到棚子搭的是有多高,以她九岁之躯,练气三层轻身术,横跳竖跳竟连蹬子都踩不上。
正尴尬着,一双手从她两腋之下轻轻滑过,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提起。
只见那白衣男子纵身一跃,提着夙冰就上了兽车,稳稳落地后又将她缓缓放下,面对夙冰传来的感谢之意,也只是点头示意了下,便兀自朝棚内走去,寻了处安静的位置盘膝坐下。
看来,人家是真清高。
夙冰默默然的随他走进车棚,在他对面入座。
随着老牛一声闷吼,兽车缓缓开动,别看票价不贵,行的还算稳妥。一路上,车内鲜少有人说话,一两个时辰后,就在一片昏昏欲睡中,独眼老牛精携着众人抵达了天际城。
下了车,众人又再次排起长队等待城检。
天际城位于天枢山下,乃是北麓三大主城之一,不比云霄城的繁荣商业,丰乐城的四通八达,天际城因为无极宗和五大家族的关系,政治色彩颇为厚重,因此进出城皆有严格的把控。
进城之后,众人呈鸟兽散。
夙冰站在四平八阔的长街上,忽然感觉有些压抑。
举目四望,才发现不论从哪个方向望去,两眼一抹黑全是连绵不绝的翠色山峰,仙雾缭绕,几乎将整个将城市包围起来,只能看到脑袋上的一方天空。
“天际城乃是天枢山七大主峰内的一片凹地,我们方才通过的城门,是唯一一处缺口。”
不用回头,夙冰也知道是谁的声音,便满头黑线的问道:“道友,我若想去玉屏峰,不知该朝哪个方向走?”
白衣男子指了指南面的山峰:“那里便是玉屏峰,但你却不能直走。”
夙冰微一怔愣,听他续道,“倘若你是第一次入山,必须从宗门正门通过,沿着此路直面向西,便可看到山门。”
“多谢道友相告。”夙冰咧开小嘴一笑,然后沉默了。
白衣男子忽然问道:“小道友,你可是此次玉屏峰新收的外门弟子?”
夙冰嗯了一声:“莫非道友也是?”
白衣男子微微摇头,然后看也不看夙冰一眼,一甩袖子走了。
夙冰嘴角抽了半天,她早知道道修喜欢装清高,但还真没见过这么爱装的,明明是你来找我搭话,又欠了我的钱,怎么搞得像我倒贴我荣幸一样?
淡定,淡定,一把年纪了,何苦跟个后生晚辈的计较。
挑了挑眉毛,夙冰沿着他指的路一直向西走,眼睛睁的溜圆,打量着一街两行所有商铺,终于瞧见一家宝善斋分号。
将储物袋里的杂货统共卖了一百九十六块下品灵石,加上之前夏轻寒打赏的十块中品灵石,以及冷不凡给的一百五十块下品灵石,她现在的总资产,一共是十块中品灵石零三百四十六下品灵石。
这段日子以来,她对货币有了初步概念,但是物价什么的,依然一窍不通。
于是她逛了许多灵器店,货比三家,最后选择了一处新开张的小店。
大掌柜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唯有小伙计一瞧见夙冰进门,立刻笑眯眯的迎上来,双瞳似黑曜石般明亮:“不知小道友想要买些什么?咱们万象居应有尽有,包您满意。”
夙冰瞄了一圈:“芥子空间有么?”
“有有有,小道友您这边请咧!”小伙计点头哈腰的带路,原本十二三岁的年纪,却瞧着一派圆滑世故,“您看看,架子上一排全是。”
夙冰放眼一望,从左至右,从大到小,全是奇形怪状的物什。
对比完价格后,夙冰指了指最大的洗澡盆子,又指了指最小的玛瑙戒指,疑惑道:“为什么越小的越贵,越大的越便宜呢?”
小伙计解释道:“小道友,您别看它们个头不一,其实内里空间都是差不多的,当然是体积越小越容易携带,售价也就高呗。”
“既然如此,为何不都做成戒指大小的?”
“造价不同呗,越小材料越精贵,炼制时,所耗费的真火更多。”
夙冰微微颔首,想了想,再次指着戒指,颇不满的说道:“即便如此,七百下品灵石也忒贵了,我看别家只卖四百灵石。”
小伙计狡黠一笑:“小道友您没看外面的告示牌么?咱家小店新开张,正在招募会员呢。”
“怎么说?”
“入会费仅仅十块下品灵石,便可得到本店一枚专属玉简,有了此枚象征身份与地位的玉简之后,您可以参与预存灵石送灵石活动,存一百送一百五,存二百送二百五,存三百送三百五,以此类推,存的越多送的越多!”
“哎呦,竟有此等好事?”
见她动心,小伙计推销的越加卖力:“以此枚芥子空间为例,您只需花上十块灵石入会,然后预存三百灵石,小店就送你三百五,您在补个五十块灵石,就能买到手啦!”
“如此一来,是比别家便宜。”夙冰思量过罢,壮士断腕的拿出三百一十块灵石来,“好吧,我入会!”
“好咧!”小伙计收下灵石,笑的合不拢嘴,取出一枚空白玉简,对着夙冰脑门轻轻一绕,“您在拿五十块灵石吧,戒指就是您的了。”
夙冰接过玉简,奇道:“咦,难道不是你再找我五十块灵石吗?”
小伙计一愣:“预存三百送三百五,一共才六百五啊?”
夙冰摇摇头:“谁同你说存三百了?我要存一百那种,共存三个一百,每个一百返还一百五,一共是七百五呢。”
小伙计嘴巴张了张,似乎在心里合计些什么,半响没吭声。
大掌柜竖着耳朵听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抖抖胡子,叱道:“好你个刁钻古怪的丫头片子,不许分开存,只能预存三百的!”
夙冰冷哼一声:“你们自己出门看看,告示上可有说过不许分开预存了?难道看我是个孩子,就想坑我不成?”
“小道友您别生气,您爱怎么存就怎么存,小的这就找您钱。”
小伙计嘻嘻一笑,将五十下品灵石和芥子空间一齐递给夙冰,“咱们万象居打开门做生意,自然童叟无欺,断不会毁了商誉。”
夙冰毫不客气的收进囊中,挑眉一笑,大摇大摆的走出店门。
“老妖婆就是老妖婆!”阿呆笑的都快岔气了,从储物袋里跳至夙冰肩头,揪起她的小辫子道,“先前我还怕你跟不上时代变迁,会被奸商坑死,真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啊!”
“那是自然。”夙冰难得露出舒心笑意,脑海里闪过什么,令她颇为疑惑,“阿呆,你有没有发觉,方才那家店铺有些奇怪?”
阿呆愣了愣:“是有些奇怪,做生意就做生意,还搞那么多花名堂。”
“我指的不是这些。”夙冰摇摇头,“而是铺子里那对小伙计和老掌柜,你难道不曾发现,老掌柜似乎很怕小伙计吗?”
经她提醒,阿呆稍一思索:“好像是哦。”
夙冰沉吟道:“掌柜的都说不卖,小伙计居然熟视无睹,而且等他发过话,当家掌柜竟然丝毫不敢拂逆……”
“哎呀,想那么多干嘛,反正都是一些路人甲。”阿呆很不耐烦,在它看来,根本是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儿,不值得耗费精力,“咱们还是快些赶路要紧。”
夙冰噎了一噎,想想它说的不无道理,便将此事暂且放下,闷头直向山门走去。
再看万象居内,待夙冰前脚离开,后脚便从地下钻出一位耄耋老者。
此人已是金丹中期修为,白发美髯,宽袍儒袖,一派仙风道骨,却十分无奈的对那小伙计深鞠一礼:“小少爷,您也瞧见了,天际城小修士们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天色不早了,您还是速速……”
“本少爷打开门做生意,怎地是糊弄?”
小伙计打断他的话,收起方才那副奴才样,懒洋洋的抄起手来,倚着台架淡淡道,“徐伯,任何一项制度都同稚子一般,需在磨砺中不断成长,尔等且将告示收回,补充一点,会员每日只能预存一次,且余出不退,寄存于玉简之中,以供来日使用。”
老者愕然半响,正打算说话,铺子门外又出现两位客人。
“呦,两位仙师里面请,里面请嘞!”
小伙计点头哈腰的再次迎了上去,变脸之快简直令人叹为观止拍案叫绝,老者望着打小经商成狂的小少爷,简直要为自家老爷鞠一把辛酸泪。
哎,真是糟蹋了如此逆天的灵根啊!
卷壹 组队
马不停蹄狂奔近两个时辰,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山门脚下。
夙冰举目一望,心中不禁慷慨万千,无极宗真不愧为北麓第一大宗门,且看那巨石山门高余百十丈,凭你眼力惊人,也甭想看清楚楹联抒写的究竟是些什么字。
看来道修的世界,永远都是华而不实,只讲排场。
还没等她感慨完,眼前忽然冒出来一名中年值守,一挥手将她推开,不耐烦的道:“挡什么道!先去那边等着!”
不知自己是不是犯了忌讳,夙冰也没敢回嘴,灰溜溜的夹着尾巴朝一旁走去,那里已经站了十来个修士,三三两两聚做一堆儿,时不时交头接耳一番。
一名六七岁的小女孩见她走近,急忙朝前挤了挤,好奇的问:“姐姐,你是不是玉屏峰新收的外门弟子?”
夙冰点点头:“你呢?”
“是啊是啊,我也是!”小女孩兴高采烈的拍着小手,“哈哈,终于有位姐姐啦!”
夙冰不知道她在高兴什么,只尴尬的看着她笑。
“玉儿,同你说过多少次了,怎还如此浮躁。”一名练气十层修为的中年男子摇了摇头,将那唤作玉儿的孩子拎了回来,“今后一入宗门,不比家中……”
“知道啦知道啦!”
玉儿挣脱开来,撅着小嘴嚷嚷道,“爹爹,您都说过八百遍啦!都不嫌烦的嘛?!”
中年男子再次无奈的摇了摇头,转眸望一眼夙冰,奇道:“小道友,你竟是一个人来的?”
夙冰没有否认:“我家住在洛月城,离此地较近。”
“小道友莫非出自洛月城夏氏一族旁系?”
“不是,我族姓冷,只是洛月城内的小家族而已。”
中年男子略一思量,放出神识在她身上绕了绕,见她只是四灵杂根,越发觉得好奇。众所周知,无极宗七大峰,除却清止道君坐镇的夜来峰,就数玉屏峰招收弟子最为严苛,哪怕小小外门,也必须身怀三系灵根以上,除非与七大家族沾亲带故。
心下笃定此女有所隐瞒,也没立场多问,思量着女儿与她多亲近亲近也好,便呵呵笑道:“鄙人姓佟名鹏,此乃鄙人幺女,年方七岁,乳名玉儿,今后与你同处修炼,还望小道友多多指点一二。”
夙冰默然无语,觉得佟鹏这番客套话说的实在太假。
佟玉儿虽然年方七岁,却是先天纯净的三系根骨,修为也以达到练气六层境界,想必悟性奇佳,她老爹明面上是往谦虚里说,话外之音却是□□裸的挑衅啊!
佟鹏见她不搭话,反而耷拉下脸来,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一时有些无措。想他们佟家无权无势,为了玉儿能入无极宗,几乎倾尽家财才能买到一个名额,千万不可随便得罪人。
佟玉儿倒没顾虑,上前拉住夙冰的小手就朝人群里钻:“冷姐姐,这是贾贵、郑明磊,苏庆东……他们和咱们一样,都是此次入选的弟子。”
连珠炮似的念了一大串名字,夙冰一个也没记住。
那些被点名的修士,本来正与家人依依惜别,听见自己的名字,只能无奈的对夙冰点头示意,夙冰也只好一一还礼,终于明白为什么佟玉儿看见自己是女孩儿时,竟会如此激动了,原来在他们这批外门弟子中,除却她与佟玉儿不满十岁外,其余清一色,皆为十二三岁的清秀少男。
脑海里倏地浮出一个猥琐念头,难道……莫非……
夏重霜好这口
鸡皮疙瘩浮了一身,夙冰冷不丁吞下几口唾沫,便在此时,忽地察觉一道迫人威压陡然释放,由远至近火速逼近,速度之快,力量之强,绝不亚于化神境界,不由心中一凛。
不是说北麓界因为一千年前那场混战,陨落了许多元婴修士,以至于人才凋零,高阶修士出现严重断层,眼下,除却几只早已闭关近千年的合虚期老怪,尚没有化神修士吗?
难道是合虚老怪出关了?
那股威压虽在逼近,气势上却越来越弱,然而周遭修士只不过练气期修为,神识根本探查不了太远,直到那股威压停在头顶半空时,方才渐渐感应到。
大伙抬起头,茫茫然的盯着那架白鹭仙车,尚未有所反应,便看到原本嚣张至极的十二名守山修士齐齐跪倒在地,口中震声高呼:“弟子恭迎道君回山!”
众人虽不见车内是谁,但听“道君”二字,便知头顶上乃是位元婴修士!
小修士们少不更事也就罢了,送行的长辈们个个激动的老泪横流,惶然拜倒在地。
元婴道君,竟然在山门前偶遇元婴道君!他们连金丹道长还没见过,居然就见着元婴道君了?!看来下血本将孩子送来无极宗,实在是物超所值!
且说夙冰跟着屈膝跪下,心里奇怪的紧,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她明明嗅到化神修士的气势,难道自己的神识因为禁闭太久,出现问题了?
半空中的白鹭仙车停下好一阵子,车内的元婴道君并未露面,仅仅放出神识在人群里微一扫过,便渐渐腾空,直奔仙山而去。
自他走后许久,众人还未从激动中平复情绪。
夙冰轻叹一声,修仙界日新月异,看来唯一不变的,就是对力量的绝对崇拜!
又过了一会儿,从山上飞下一名女修士,身后跟着一只硕大秃鹰,只见她与守山修士谈笑许久,才慢吞吞的朝夙冰等人飞来。
虽然对方不过筑基初期修为,也是众人仰之弥高的境界,一行人慌忙作揖行礼,惶恐万分。
女修士面无表情的道:“哪些是玉屏峰新来的弟子,自己站出来。”
小修士们快步上前,诚惶诚恐的将身份玉牒双手奉出。
女修士放出神识,一一核对过罢,转身命令大秃鹰倾下身子,招呼小修士们呈两竖排列坐在秃鹰背上,自己则御风而起,准备原路返回。
秃鹰忽闪几下翅膀,正准备起飞之际,突听有人在背后大喊大叫:“老肥鹰,等等,还有我!等等我呐!”
众人循声望去,只瞧见一名小小少年正打不远处飞奔而来,边跑边挥舞着手中身份玉牒,最后竟连招呼也不打,直接一跃而起跳在秃鹰背上,气喘吁吁的拍着胸脯道:“万幸万幸,还好赶上了。”
女修士面露不悦,却也懒得与他计较,确认过身份无误后,便再次命令秃鹰起飞。
小修士们大都第一次离家,望着下方越来越遥远的亲人,有几人竟红了眼眶。
但随着秃鹰不断攀高,天枢山冷峻雄阔的姿态渐露于目中,在夕阳的映衬下,灵气与霞光相互交织,如烟波似云浪,掩映着连绵不绝密匝匝的群峰各有千秋,或巍峨、或毓秀、或峥嵘、或清逸,或高耸入云、或逶迤伸展,彷佛天地乾坤尽藏于此山,怎不叫人心头热血激昂澎湃!
小修士们眼中泪珠早已悄悄拭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满心憧憬斗志昂扬!
如此励志的时刻,那名迟到的小小少年突然一巴掌拍在夙冰背上,十分激动的吼道:“哎呀,我说看着怎么眼熟呢,原来是你!”
夙冰正在闭目养神,被他一巴掌拍的心头一跳,差点没从鹰背上摔下去。
颇愠怒的瞪他一眼,却发现此人确有几分眼熟。
稍一回想,终于恍然大悟,原来竟是万象居内那名小伙计。
小伙计大咧咧的在她身畔坐下,他乡遇故知似地挽住她左胳膊:“早知道你是我未来师妹,就再给你打些折扣啦,嘿,我叫元宝,你呢?”
夙冰还没来得急说话,右胳膊竟也被人拽住,耳畔响起一个比元宝还要激动三分的声音:“原来你和冷姐姐认识啊,我是她妹妹,我叫佟玉儿!”
“原来是玉儿妹妹啊,久仰久仰!”
“客气客气,元宝哥哥,失敬失敬啊!”
夙冰彻底无语了,本想闪人,无奈两条胳膊被四只爪子扣的严严实实,便将屁股向后面稍微欠了欠,腾出些位置,给这两只自来熟的家伙聊天。
谁知他二人一聊就聊了整整一路,从赵钱孙李一直聊到盘古开天地,不只夙冰,人人都觉得脑袋四周像是飘满了无数只苍蝇,嗡嗡嗡响个不停。
话茬子直到下了鹰背才止住,筑基女修士将他们带到一处洞府前,说道:“从今日起,你们暂时住在此处,接受为期半年的入门指导,半年后将会举行一次考核,届时,则会根据你们的成绩以及日常表现重新分配。明白吗?”
“明白!”小修士们腰板直挺,异口同声。
“恩,”筑基女修士满意颔首,又道,“洞府分为左右两边,一边五间房屋。你们共有十人,为了日后方便,需要将你们分为两组,每组五人。现在,给你们一刻钟时间商议。”
小修士们面面相觑,在修仙界,谁都明白队友的意义,然而他们彼此互不相识,根本不知底细,实在不好挑选。
而夙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不与那两人一组,跟谁都无所谓!
哪知,元宝和玉儿一高一低不约而同的将她架起,齐刷刷向前一步走,异口同声的道:“师姐,我们三人愿在一组!”
“我不同意!”
夙冰满头黑线,想死的心都有了,拜托,她和他们很熟吗?!
可惜筑基女修士对她的抗议充耳不闻,只对余下七人道:“再来两人。”
余下七人再次面面相觑,暗暗揣测夙冰三人的实力。
先说佟玉儿吧,修为和灵根皆是他们十人之中拔尖的,无奈年纪太小,怕是经验不够;再说夙冰,修为和年纪都不行,除了相貌较为出众,横看竖看都是会拖后腿的那种。至于元宝更不必提,五灵杂根练气一层修为外加讨人厌的嘴脸,多看一眼都觉恶心。
竞相摇头之际,一名素衫少年快步上前,与夙冰三人比肩而立:“师姐,我愿意。”
“郑明磊?”筑基女修士颇有些意外的瞄他一眼,再转眸瞄向夙冰,忍不住拧起秀眉,“姓郑,莫非你是洛月城郑家的人?”
郑明磊微微颔首:“师姐好记性,我只是郑家旁支。”
“是谁举荐你来的?”
“表兄,郑匡。”
原本夙冰的一张脸一直呈现僵硬状,直到听见“郑匡”二字,才微微有些动容,脑海中渐渐浮出一对儿洞察世事的眸子来。打从堂审过罢,夙冰一直不曾见过此人,却对此人印象极为深刻。
那般深邃精明的目光,绝不该出现自一个练气期少年的双眸。
千年历练告诉她,此人是个极度危险人物,绝不容小觑,他将郑明磊送入玉屏峰,莫非是冲着自己来的?
思忖间,又有一名少年上前一步,揪着衣角嗫嚅道:“师、师姐,我也愿意。”
筑基女修士看他的神情颇有几分怪异:“韩旭?灵兽阁记事韩春的胞弟?”
韩旭恩了一声,脸上绯红一片,几乎将脑袋垂进领口里。
筑基女修士不自然的清咳两声,举目对他五人道:“从今后,你们乃是一组,一人一间,住在右手边的房内。余下五人则为二组,住在左手边的房内。好了,今日且先说到此处,休息去罢。”
语毕,她在每人的玉简之内注入一丝灵力,便骑着秃鹰飞走了。
两拨人则各分左右,朝房间走去。
“嘿,兄弟,你叫郑明磊是吧,”元宝终于松开夙冰,上前勾住郑明磊的肩膀,一脸赞许地套近乎,“你小子真是好眼力啊,竟能看出我三人绝非等闲之辈!”
郑明磊一猫腰躲开他的魔爪,不着痕迹的抚去肩头爪痕,一面拾步向一号房走去,一面嗤笑道:“尔等是龙是猫,我可没兴趣,我只是偏爱与废物同处,方能凸显出我的能力。”
说完,房门被他“砰”一声甩上。
元宝举在半空的胳膊一直没能放下,愣神半响才哭丧着脸转搭韩旭的肩膀。
哪知韩旭躲得更快,反而红着脸劝道:“元宝师兄,男男授受不亲,还请自重。”
说完,鹌鹑似的闷头回房。
等元宝再次愣神,因自尊心严重受挫,打算找夙冰妹子哭诉一番时,才恍然发觉,偌大的洞府内院,除却佟玉儿之外,哪里还有夙冰的影子?
奇怪了,一眨眼的功夫,人呢?
卷壹 宗门八卦事
“芥子空间是个好东西呀,老妖婆,今后咱们遇到危险,直接躲进来不就行了?”
阿呆背着手走来走去,啧啧称奇,总算明白何为“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没想到小小一枚戒指,所容纳的空间居然如此之大。
夙冰捏了捏太阳穴,好笑道:“它的用途,无非是一块儿随身净土,躲躲苍蝇种种灵草养养灵兽什么的,若真遇到危险,藏进来无异于瓮中之鳖。”
阿呆有些不解:“方才咱们不就凭空消失了吗?你看,元宝他们根本找不到呢。”
“咱们虽然进入芥子空间内,但空间的载体——那枚戒指还在。”避开两只麻烦鬼后,夙冰心情明显大好,懒洋洋的躺在一块儿大石头上,翘起二郎腿,耐心解释道,“只要载体还在五行之内,高阶修士的神识便能探出你我灵息,即使看不到你我本相,一样可以杀之于无形。”
“原来如此!”阿呆倒吸一口冷气,“看来芥子空间也没吹的那么厉害嘛。”
“也不尽然,真正的须弥芥子,乃是经过天地精华数百万年孕育,自然而成的神器,后人能以纯手工制出如此一方乾坤,相当不错了。”
“那你见过真正的芥子空间没?”
“在我那个时代,闻于世间的须弥芥子共有三块,我师傅机缘巧合之下,曾在莽古战场遗址得过一块,我也有幸见识过它的神奇之处。”
阿呆激动的跳上她胸脯:“有多神奇,比这里大很多吗?”
夙冰一巴掌将它拍翻在地,旋身席地而坐,笑道:“大小不是重点,我师傅那方须弥芥子,人体一旦入内,载体便会一同消失于五行之内,任你施展神通,也奈何不得。更神奇的是,空间之内灵气浓郁,四季如春,道修静坐一日,可抵数年苦修。只可惜我们皆是魔修,此一点也就废了。”
“哇。”阿呆从地上爬起来,扶了扶歪掉的脑袋,双目放光,“咱师父那块宝贝如今在哪呢?”
“谁知道呢,许是随师傅一起去了天魔界吧。”
提及师傅,夙冰原本飞扬的神采渐渐黯淡下来。
随着时间推移,她的识海也日趋清明,关于自己、关于师傅、关于千年修行,无不历历在目。然而,自己进阶化神后期大圆满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好像是被高人下了禁制,完全没有一丝印象。
每当想起这种可能,她便如坐针毡。
能在堂堂大魔君识海内设下禁制的高人,唯有合虚期与大乘期修士才能办的到,而这两类修士,从远古至莽古再到太古上古,无论哪个时代,皆为凤毛麟角的人物,能考虑的范围实在太小,只可能是师傅白夜魔帝以及寥寥几名道修宿敌。
倘若是敌人,只需取她性命便是,何苦还要多此一举?
除非是将自己一手养大的师傅……
不敢去想,无论如何都不敢去想,稍一揣度,便是冷汗淋漓。
轻吁一口气,夙冰拾手揉了揉太阳穴,静心过罢,冷不丁一拍储物袋,从内取出一把铲子,跳起来便在地上使劲儿刨。
阿呆被她唬了一跳,瞧她神色不对,也不敢多问,将两爪化为小铲,学着她刨土。
不一会儿,原本平整的地上出现一深一浅两个坑,夙冰将玉盒里那点儿可怜兮兮的紫土取出,瞧一眼自己刨出的大坑,二话不说,一股脑全都倒进阿呆挖的坑里。
撒下几粒云珠草的种子后,夙冰退出芥子空间,留下阿呆浇水施肥。
*
是夜,大雪。
新来的小修士们或许太过激动,修炼了整整一晚上,洞府内到处四溢着灵气。夙冰同样睡不着,却苦于没有功法可修,只能睁眼到天明。
一大早,昨日领他们上山的女修士便来了。
从她口中,夙冰得知此女名叫向菱,是玉屏峰一名结丹修士的入室弟子。
修行第一课,向菱什么功法也没教,只是领着他们前往无极宗各处认门。她认为,身为一名优秀的外门弟子,你可以不知道灵根是什么,法器为何物,但你必须知道哪座峰里住着谁,那个谁又有几名关门弟子,他们喜欢飞禽还是走兽,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只有熟知一切,日后跑腿办事才能干净利索。
“此峰名叫云舒峰,弟子一千六百人,峰主乃是凌夷道君。凌夷师叔祖已经修至元婴大圆满,距离化神大境界仅有一步之遥,名下弟子四十六人,其中入室弟子一十九人……”
向菱的神情恭敬无比,众人端坐在秃鹰背上,亦是满目崇拜。
唯有元宝像是屁股上扎了钉子,左边蹭蹭,右边挠挠,不小心碰着郑明磊,挨了不少白眼。最后穷极无聊,悄声传音给夙冰:“冷师妹,陪我说说话吧,闷死了。”
夙冰装作没听见,双目炯炯的仰望云舒峰。
“我说你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元宝撇着嘴,传音道,“赵凌夷那老东西之所以终年苦修,完全是在和清止道君较劲儿,因为他的道侣紫薇道君,打小就十分迷恋自个儿的师兄秦清止,若不是一千年前妖界祸乱,赵凌夷为救她舍了一条胳膊,她才不会嫁给他呢。”
额角青筋跳的乱七八糟,夙冰终于斜过眸子,充满警告意味的瞪他一眼。
秃鹰又飞过一峰,向菱的脸色由恭敬变得有些难看:“此峰名叫美人峰,弟子六百三十人,峰主乃是紫薇道君,元婴中期修为,名下共有弟子二十八人,其中入室弟子十一人……”
说到最后,竟有些咬牙切齿,“此峰全是……全是女人!”
“其实她想说,峰里头住着一窝狐狸精。”元宝捂着小嘴偷笑,“紫薇道君极为爱美,因此门下只收美人,于是美人峰传至她手实乃实至名归,渐渐成为无极宗所有男弟子的梦想,女弟子的噩梦。尤其这两年,美人峰出了一位降雪仙子,初初长成,便已经跻身北麓美人榜前三,追求者能从无极宗排到玄音门,更是时下女修士们修容的典型范本。”
想起什么,他又补充一句,“其实,我瞅她长的也就那样,等到冷师妹你再大些,一定比她还要祸国殃民人神共愤……”
夙冰盘膝闭目,犹自深吸吐纳。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夙冰,你可是一把年纪了,什么奇葩不曾见过,你一定要淡定,一定要淡定……
秃鹰没在美人峰外停留太久,便向东飞去。
向菱的脸色终于渐渐和缓,饶有兴致的一座峰连着一座峰介绍,直到行至整座天枢山脉最为孤绝的那座山峰时,她豁然起身,激动万分的道:“此峰名为夜来峰!弟子一百九十人,峰主正是绝情剑尊清止道君,元婴大圆满修为,蝉联数十届北麓英雄榜首位,名下共有弟子六人,其中入室弟子……空缺!”
习惯性的等待元宝说东道西,谁知元宝竟然沉默了。
夙冰奇道:“莫非夜来峰没有什么八卦轶闻?”
元宝摇了摇头:“正好相反,夜来峰人数最少,但秘密实在太多,我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那就从清止道君的出身说起。”夙冰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才会问。
“秦清止,系出北麓七大家族之首的秦家直系长房,师承无极宗首座太上长老熙和圣君,仪表出众,气质不凡,内修剑心,外塑剑意,虚怀若谷,通天达地,‘一见君子终身误,’‘一见君子误终身’,说的正是君子剑秦清止。”
元宝目色沉静,背书似的念道,“北麓历一千七百九十六万年,南疆万妖国联合魔域作乱,百年不熄,秦清止以剑卫道,最终丹碎灵散。后一百年间面壁于悔过崖,以风为刃,化血为招,共创绝情剑一百零六式,自此杀伐决断,震慑四方,终成一代绝情剑尊!”
元宝背的字字铿锵,夙冰听得血脉喷张。
碎丹重修,从君子剑到绝情剑,那需要多么顽强的毅力才能做到?怪不得以法为尊的的道修界,居然会对一个剑修评价如此之高,秦清止简直就像神一般的存在!
反观自己,难道还要输给一个后生晚辈不成?
忽地想起那日在溪山涧遇到的三名男子,夙冰趁机问道:“清止道君的六名徒弟中,是不是有两人唤作秦君悦与拓跋隐?”
元宝点头:“秦君悦是他同宗后人,双系灵根,资质并不出色,却是这一代小辈中鲜少有霸气的。至于拓跋隐,出身丰乐城拓跋一族嫡系,也是家族送来无极宗的人质。”
夙冰愕然:“人质?”
元宝眸中闪过一丝无奈:“七大家族雄踞北麓数十万年,随着高阶老祖不断陨落,小辈青黄不接,哪还像表面看上去那么风光,尤其是拓跋家族,因为血统的关系,一直遭受其他家族排挤。”
夙冰十分肯定的接过话:“他们有魔族血统。”
元宝不置可否:“上古时期,拓跋家族曾是魔修一脉,后来魔域大乱,才举族迁徙来北麓,历经十几万年,拓跋族后人早就没了魔性,但仍被各大宗门所忌惮,五万年前,终究寻个机会,将他们驱赶到与陇西魔域、南疆万妖国相毗邻的一片不毛之地。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不久之后,拓跋一族居然出了一个雷灵根后辈,此人天纵奇才,福缘深厚,一件莽古神器——雷音轰神锏,几乎打遍各界无敌手,一跃成为天下第一人,并在那块不毛之地上,建立起北麓三大主城之一的丰乐城,拓跋家族也因此跻身七大家族之首,一度统治了整个北麓。”
对此,夙冰很是理解,比俗世相比,修仙界才真是一人得道,全族升天。
至于下面的故事,夙冰用猜的都能猜出来,这位天才前辈的结局无非两种,不是飞升就是陨落,拓跋一族便渐渐败下势来,只因根基还算稳固,其余六大家族不敢太过嚣张,便学起俗世皇族扣留藩王世子为质子那一套。
但有一点她想不明白,拓跋隐一个金火木三灵根废材,留下做人质能顶什么用?
不过话又说回来,秦清止挑徒弟的口味还真奇怪,放着一山头单灵根异灵根的天才少年不收,偏爱那些杂灵根废灵根……
那,自己是不是也有机会?
他曾重修过,若是能得他指点一二,或许……
夙冰沉吟半响,问道:“元宝师兄,你知不知道清止道君为什么不收入室弟子了?”
“根据我家典藏记载,秦清止原是有入室弟子的。”元宝曲起指节,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鹰背,不太肯定的说道,“大抵是在千年之前,那时他尚未结婴,曾经收过一名关门女弟子,生的极美,还夺过那年的美人榜榜首。传说秦清止对她疼爱有加,走哪都带着,后来妖界祸乱,那名女弟子……不见了。”
“死了?”
“不知道,反正就是没了下文。”
“没下文了?”夙冰讶异,比起之前的刨祖挖坟,这也太笼统了吧。
“没办法,我家典藏只写这么多啊。”元宝双手一摊,耸了耸肩,“或许此女是个太光彩的存在,便被宗门高层刻意遮掩了吧,反正打那以后,秦清止颓丧许久,性情大变,再也没有收过入室弟子,甚至十分厌恶女人,于是夜来峰上一名女弟子也没有。”
听他言罢,夙冰紧拢双眉。
如果真如他所说,正面无法突围,那就得从旁门入手。
思虑一番后,她定了定心,瞟了元宝一眼:“那你呢?”
元宝正举目望风景,听她问话,禁不住微微一怔:“我怎么了?”
“元婴祖师爷上千年的丑闻秘事,你家典藏怎会记得如此清楚?”
“嘿嘿,这俗话说的好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家世代经商,消息灵通也不足为奇嘛。”元宝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来,神采飞扬的指着一处殿堂,高声喊道,“向师姐,那里是不是食所啊?”
听见“食所”二字,早已饥肠辘辘的小修士们都将脖子伸的极长。
修士练至筑基方能辟谷,他们还是要吃饭的。
向菱许久不带徒弟,险些忘了这茬,望了望日头,无奈道:“临近午时,你们先去食所用餐也好,我先回玉屏峰了。”想起什么,又板起脸嘱咐道,“切记诸事小心,莫要多惹事端。”
众人心下即生不悦,他们又非三岁孩童,用餐而已,能惹什么事端?
只有元宝点头哈腰的应承道:“嘿,向师姐您就放心吧,咱们一定比灵兽还乖!”
于是众人看他的目光又添了几分鄙夷。
夙冰默默瞧着,但笑不语,她敢笃定元宝绝非常人,混进无极宗内估计另有所图。至于所图为何,她并不想知道,谁人没有秘密,有时候知道太多秘密,反而是种负担。
还是那句老话,只要没有妨碍自己,她统统选择视而不见。
卷壹 食所斗殴事件(上)
在无极宗的日子过的飞快,一眨眼五月有余。
五个月内,小修士们实实在在学到不少本事,修为提升多少暂且不提,至少在人情世故上越发得心应手。夙冰不得不承认,向菱在这方面的确是有两把刷子,怪不得以她的家世和资质,居然能得金丹修士青睐,收为关门弟子。
再说玉屏峰上灵气充裕,他们就算修炼时间比在家时少了许多,境界却都有小幅提升。尤其是佟玉儿,已经进阶练气七层,以她的悟性,想必不出三十岁便能筑基,在不久之后的门派比试上,被收为内门弟子的可能性极大。
大伙儿嘴上不说,心里也都在暗暗较劲儿,由此,越发显得有两摊烂泥实在是扶不上墙。
首当其冲就是夙冰。
此人每日完成向菱布置的任务后,唯一的兴趣就是躺在石头上边晒太阳边睡觉,一开始,大伙还以为她在修炼某种独特功法,竟至废寝忘食,无不感觉压力山大,每日愈加苦修。后来发现她的境界半点儿也没提升后,终于大彻大悟,原来此人真的只是在睡觉。
于是一群小修士们每每经过洞府门外那块儿大石头,都要愤愤然的剜她几眼。
夙冰真是哭笑不得,她也想勤学苦修,但她不是还没找到适合的方向嘛!
之前冷小扇修的功法,据说是冷不凡送的水系入门篇,但夙冰修炼几天之后赫然发现,这套功法,除了能将体质越练越阴柔,更适合成为采补炉鼎外,一点用处也没有。
事实上,以她四灵杂根的底子,倘若走正统法修路线,无论什么先天功法,基本都是无望筑基的,所以她不止一次陷入深深的迷惘之中,不明白自己这条修道之路,究竟应该怎么走下去。
制符?炼器?养灵兽?
终究不是正途,很难在大道上行走多远。
或许,她需要再等等,等一个时机。反正都已经等了二十万年,还有什么是她不能等的?至于一个月之后的试炼,不过是些刁难练气弟子的玩意儿,她并不太担心,还不如仔细想想怎样接近秦清止。
她始终相信,机会绝不会自己送上门,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但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外门弟子,除非修到金丹或是门派大比,想见到一派宗师,让他注意到自己,简直是痴人说梦,反复思量过罢,只有一条路行得通,那就是攀上夏重霜这根高枝。
反正她现下年纪尚小,修为也不够,没有养肥筑基之前,夏重霜肯定不会找她采补。只是,她往后漫长的人生里,怕都要被贴上“炉鼎“标签了。
怎不叫她头痛。
除了夙冰,第二个不务正业的则是元宝。
如果说夙冰是让同伴们生了一场闷气,那元宝简直是叫全宗门穷修们恨的牙痒痒。
在宗门内有一处置物阁,专为宗门各峰各处置办所需物什,因为物什实在太杂,常常做成悬赏任务发放给穷修。但自从元宝来了之后,便每日都在置物阁蹲点,每次一发悬赏立马全部包揽,逼得穷修们只能从他那里领取悬赏,所得奖赏自然也要分他一半。
如此一来,他几乎连山门都不必出,直接大赚一笔。
穷修们心里不爽,但也不可能像他一样耗费修炼时间,整天守在置物阁门口吧?
后来他们一合计,决定戮力同心,再也不接任何悬赏。因为置物阁有项成文规定,接下的悬赏,倘若三日内超过三项无法按时完成,将会取消一年领取任务的资格。他们偏不信了,一次接下几百个任务,他能全部完成!
可事实偏就邪门儿,人家元宝小修士不但完成了,且完成的非常出色。
穷修们与之耗上一段时间,无奈一分钱逼死英雄汉,最终还是屈服在灵石的淫威之下,渐渐选择妥协。
所以,元宝的大名便在无极宗各个犄角旮旯被穷修们口诛笔伐。
傍晚在食所内,佟玉儿咬下一口肉包子,十分不解:“元宝师兄,我也没见你整日蹲在置物阁墙角,怎么每次过去,都恰恰赶上悬赏发布呢?”
他们三人坐的偏远,元宝一瞥四周无人,嘿嘿一笑:“因为哥哥事先联络过置物阁小管事,答应赚来的灵石分他一成,他自然愿意与我互通消息咯。”
对于元宝的经商能力,夙冰一点也不奇怪,想了想,问道:“那你怎么保证手里的悬赏,能够全部倒卖出去?倘若有三项烂在手里……”
“冷师妹有所不知,无极宗虽然贵为第一宗门,却也是北麓贫富差距最大之地,有钱的极有钱,穷修穷的,那是连条裤衩都买不起。除了夜来峰和美人峰富裕点儿,其余各峰的穷修弟子,估摸着四五千人还要多,置物阁的悬赏才有多少,根本就是僧多粥少,供不应求。”
元宝扒拉两口稀饭,又塞下整块儿馒头,头也不抬的继续道,“如果当真倒卖不出去,也没关系,附近城郭所有店铺各种玩意儿的价位,我都了若指掌,需要什么物品,交换什么东西,低价收回来交差就是,无非少赚一点,同样一本万利。”
夙冰默默思量着,她不是不信,而是一再审视元宝此人。
经过五个月的观察,她发觉元宝当真是一经商奇才,甚至于想,如果他将经商的心思分一半放在修行上,或是谋算人心……
“砰!”
菜盘子上突然出现一把长剑,将三人唬了一跳。
“谁让你们坐在这里的!”
夙冰抬起头,瞧见七八名练气期少年正将他们围在中间,每人皆是一身蓝色弟子服,发髻上斜插一根长约一尺的仙鹤白尾翎,身背一柄没有剑鞘、长近三尺的黑铜古剑。
乍看之下,好像一群上古剑修,实际却是时下世族少年们最新潮的装扮。
而带动这种风潮的,自然是夙冰心心念念想见到的清止道君。
据说上个月,他老人家开坛讲道,一身白衣头插白羽身背古剑,只开口讲了一句道理,直接将最前排一名美人峰结丹女弟子迷晕过去。
于是乎,无极宗乃至方圆百里之内的仙鹤一夜之间全都成了秃毛鸡。
“本公子跟你们说话,发什么傻!”
那名世族少年明显恼了,一巴掌拍在桌上,“不知道这是本公子常坐的桌子吗,还不滚开!”
佟玉儿也恼了:“什么本公子笨公子,周围那么多张桌子,干嘛非坐这里?!”
夙冰暗暗一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少说两句:“玉儿,咱们让让就是!
“是啊是啊,反正咱们也快吃完了。”
元宝笑嘻嘻的将那柄碍眼长剑小心推开,抱起两只盘子,正打算放在另外一张桌子上,却被人一剑划伤手臂,菜汤顿时泼了一身。
“赵公子喜欢安静,你们滚远点!”
“元宝哥哥,你没事吧?”佟玉儿瞧见元宝胳膊血流不止,慌忙扑过去,一张小脸气的通红,“你们……你们太过分了!”
“没事没事,只是小伤。”元宝忙不迭从储物袋中摸出一瓶伤药来,一面涂在伤口上,一面谄媚轻笑,“佟师妹,冷师妹,咱们还是走远点儿吧,不要妨碍到师兄们用膳。”
夙冰真是不得不佩服他了,这些人分明就在无理取闹,自己都快看不下去了,他竟然还能保持这幅嘴脸不变,难道她之前的猜想,全都错了?
正迷茫着,小手突然被人拉住。
元宝传音道:“此人是赵氏家族旁支赵无极的六公子赵展,咱们得罪不起,先走吧,我保证,以后有机会收拾他们。”
夙冰恩了一声,不着痕迹挣脱他的手,转身拉住佟玉儿:“咱们走。”
“可是……”佟玉儿实在气得不轻,但夙冰和元宝都不吭声,她也只能忍住。
哪知三人正打算离开时,突然又是一把焦黑长剑劈头砸下,正砸在他们刚才坐的那张桌子上,惊得赵姓公子等人一声惊呼。
只听一个怒滔滔的童声从房梁爆喝而出:“你们坐在这里,经过老子批准了吗?!”
“谁?!”
赵展等人抬起头,发现房梁上根本没人。
“往哪瞧,老子在这!”
赵展等人又垂下头,终于看到说话之人,原来只是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儿,梳着冲天辫,身穿红夹袄,五官生的极为精致,小脸蛋红扑扑圆滚滚的,实在讨喜的紧。
但夙冰却冷冷打了个寒颤,放出神识一觑,此子竟以修至练气十层!
好奇之下,再一探他的资质。
怪不得,竟是变异雷属性灵根……
“你是谁家的奶娃娃,跑来捣乱?赶紧一边玩儿去。”赵展身边的一名少年走上前,忍不住想要摸摸他的小辫子。
小男孩儿一猫腰躲开,翻身跳上桌子,脚尖一抬,将剑握在手里,嚣张至极的指着他们骂道:“老子最爱在这张桌子吃饭,你们快给老子滚蛋!要不然,老子就让你们这辈子再也吃不成饭!”
别看他年纪小,嗓门可不小,加上修士五识异于常人,食所上千名练气弟子,几乎全都听见了。
虽然好奇,但身为大宗门弟子,该有的修养还是有的,没有你也得会装,于是大家竖耳朵的竖耳朵,斜眼珠的斜眼珠,却没有出现群起而围观的现象。
赵展气得鼻子都快歪了,见对方只是一个垂髫孩童,压根儿没想过试探他的灵根,直接骂道:“!屁大点的小子,居然还一口一个老子,知道老子两个字怎么写吗?!”
说着,祭出法器,直接冲他发招。
“小心啊!”佟玉儿在旁紧张的捏起小拳头,想帮忙又不敢出手。
小男孩儿轻蔑一笑,居高临下睥睨着众人,完全没有施展任何防护,那法器发出的光波打在他身上,好似泥牛入海,不见半分损伤。
赵展诧异的紧,挥动法器又甩了几道光波出去,效果还是一样。
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他冲同伴吼道:“你们都是瞎子吗,还不赶紧动手!”
同伴们慌忙挥剑而上,一起向小男孩儿攻击,原以为合伙欺负一个小娃娃不太光彩,动过手才知道,丫的,这小孩儿绝对是个狠角色!于是纷纷丢了剑,祭出各自的法器。
一时间,整个食所灵气四射,光波乱窜,汤菜横飞。
装淡定的小修士们再也憋不住了,纷纷布下防护罩,凑上来围观。
原本以一敌七,小男孩儿犹自进退有据,不落下风,后来围观的修士们越来越多,云舒峰的弟子中有认识赵展的,也加入斗法行列,小男孩终于渐渐不支。
“真是太欺负人了!”佟玉儿原本就对赵展他们不满,现在眼见小男孩被打,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祭出法器直接冲进战圈。
夙冰拉她不住,忍不住扶了扶额。
现在的年轻人,咋都这么沉不住气呢?
此时,元宝抄着手,用胳膊肘捣她一下:“冷师妹,食所大门的禁制,还要一炷香才能开,咱们走也走不掉,就这样干干看着?”
“不然呢?”夙冰无奈一摊手。
他俩一人练气三层,一人练气一层,一进战圈必定会被法器重创。好在他们身在师门,谁都不敢痛下杀手,等两人灵力耗尽,这场恶斗也该结束了。
人多的地方是非多,无极宗内,这种斗殴群殴事件每天不知发生多少,只要不出人命,一般没人会管,所以食所掌事一直没有露面,反正砸掉的桌椅板凳碗筷杯碟什么的,肯定有人赔偿,若是碰上大肥羊,说不准还能趁机捞上一笔。
夙冰是这么琢磨的,元宝却不以为然。
“我得想办法帮帮他们。”
撂下一句话,他便拉着夙冰凑进右侧一波围观修士里,装作看热闹的模样。
夙冰纳闷极了,眸光扫过去,发现这波围观修士也是身背长剑,只是发髻上没有插羽毛,同样一身蓝色弟子服,看上去却比其他弟子平添几分飘逸。
只见元宝冲她眨眨眼,低声叹道:“哎呦,我说那位小师弟怎么瞧着眼熟呢,原来竟是夜来峰拓跋隐师叔的弟弟,拓跋战呢!”
声音虽然经过刻意压低,但修士们耳朵贼灵,一圈少年们倏地脸色大变。
元宝又叹道:“早前,我曾听闻凌夷师叔祖和清止师叔祖素有过节,虽然清止师叔祖在外名声比较大,但无奈门下弟子太少,经常遭受云舒峰的欺负,今日一见,果然所言不虚。拓跋家族好歹也是七大家族之一,都遭如此对待,其他弟子的处境,可想而知咯。”
少年们一张张俊脸已经涨成猪肝色。
元宝再叹:“真是看不下去了呢,你快瞅瞅,十几个大老爷们,联手欺负两个小娃娃,竟没一个帮忙的,冷师妹啊,还好咱们没有拜入夜来峰,否则真是凄……”
“尔等真当我夜来峰无人?!”
没等他叹完,周遭少年们爆喝一声,纷纷祭出法剑,飞身冲进战圈。
剑修原本就重实战,斗法能力要比法修强上一些,十几名剑修弟子一起冲,场面很快发生逆转,赵展他们几乎人人挂了彩。
云舒峰弟子一瞧情况不对,不知在谁的怂恿下,也前赴后继的冲了上去。
既然要来食所吃饭,说明大家的修为都在伯仲之间,打起群架来,完全就是比拼人数,所以场面再次发生逆转,剑修弟子们同样人人挂了彩。
此刻的食所,已是满目狼藉,若不是有禁制在,怕是连屋顶都给掀翻了。
被四窜的剑气在胳膊上划出好几道大血口子,夙冰咒骂着躲在一处禁制后头,眸子一瞥,居然瞧见元宝这厮正口沫横飞的向周遭低阶小修兜售防御符箓?!
那一瞬间,夙冰真想冲上去一拳捶爆他的头!
原本只是一桩小事,等拓跋战的灵力耗尽,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如今闹成这样,必定惊动上面的修士,到时候刨根问底,两山头为了不伤和气,肯定会拿她们三人来当替罪羊。
既然如此,那她就把事情闹大,死一个罢了!
卷壹 食所斗殴事件(下)
夙冰悄悄将手伸进储物袋,摸出一张在天际城闲逛时买下的下品爆炸符,暗暗揣在手心里。
场面乱的好似一锅粥,近千人的灵气在食所之内相互交织,想来,应该不会有人特别注意到自己。她放出神识,逐渐锁定拓跋战与赵展二人。
此时,赵展正全心对付一名剑修弟子,而拓跋战则护住佟玉儿,与两名同为练气十层的少年修士恶斗。看上去拼劲全力,但夙冰很快察觉,他的实力远不止这些,体内似乎藏着什么大神通,一直在兴奋的摩拳擦掌,但拓跋战有心收敛,那股力量便在破体而出的边缘不断放放收收。
夙冰没工夫好奇,只觉得此乃天赐良机。
她躲避着漫天剑气,如蜗牛一般匍匐移动,最终停在赵展身后不远处的一个死角。她默默念了几句上古咒语,将爆炸符化于地下,却是锁定了佟玉儿打去。
爆炸符在接近佟玉儿之际,便被四散的灵力引爆,瞬间将周遭五六人炸飞!
小修士们开了防护罩,爆炸符的威力并不能伤到他们,但每个人或多或少都被符咒释放出的古怪烟雾熏的头昏脑胀。佟玉儿趔趄着从地上爬起来,本想揉一揉脑袋,却在看到自己一双焦黑猪手之后,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拓跋战也被爆炸符甩出去十几米远,听见佟玉儿的哭声,慌忙回过头,瞧见原本水灵灵的姑娘,此刻肿的像只黑炭猪,再看赵展这厮笑的前俯后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打不过就使出这种卑鄙手段,赵氏一族真是好人才!”
拓跋战齿寒一笑,双目陡然睁大,一柄金色三棱锏乍现于眼前。
“你不是爱爆么,老子就让你爆个够!”三棱锏像是蓄满了雷电之力,在锏身来回游走,不断发出“咝咝”锐鸣之声,“老子这柄雷音轰神锏,早就饿了许久,今日,便拿你来开荤!”
说罢,他飞身而起,手持重锏就朝赵展的脑袋砸去。
众人只觉得快被金光闪瞎一双狗眼,等云舒峰弟子缓过神来,想要去救已经来不及,拓跋战只用一招,就将赵展的护体灵璧轰个粉碎,继而头骨爆裂,血溅三尺,颓然倒地。
原本人声鼎沸的食所,几乎在一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练气期小修士们纷纷掉过脸,惶然的望着拓跋战,无不双腿颤抖,满脸震撼。
别说他们,连夙冰都吃了一惊,纵然神器在手,可此子的力量以练气期来说,确实强的惊人。也不知修的何种功法,似道非道,似魔非魔,霸道异常。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竟是拓跋战回身而立,将雷音轰神锏朝向地面重重一插。
小小的人儿满身桀骜,一手掐腰,一手指着云舒峰众弟子喝道:“还有谁不服?!”
……
众目睽睽之下出了人命,不一会儿,两峰的管理层赶来不少人。云舒峰飞来两名筑基期管事,而夜来峰派来的,则是秦君悦。
在食所坐了半响,秦君悦一句话都不说。
两名云舒峰管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声道:“师叔,您看……”
其实,压根儿没什么好看的,打从拓跋战一进无极宗,不知打死过多少人,哪一次不是随便拉个替罪羊就掀过去了?外有拓跋家族依傍,内有清止道君撑腰,谁能治得了他?
要不然,云舒峰也不会派他们两个和稀泥的家伙来。
“拓跋战,你且与我说说,此番你又是因何事动手?”秦君悦正身端坐,面无表情。
这两兄弟,就没一个让他省心的,尤其是拓跋战,有时候真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偏师傅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生照顾,当亲弟弟般照顾。
拓跋战脑袋一扬,嗤道:“他欺负人!”
“人都给你打死了?还说人家欺负人?!”秦君悦一张俊脸比锅底还黑,险些就要绷不住,“他欺负得了你吗?就算当真欺负你了,又怎能对同门下此狠手?!”
“谁让他先无理取闹……”
待拓跋战将事情始末和盘托出,两名管事再次互望一眼,连连点头:“看来,是赵展此子先同别的弟子发生冲突,拓跋师弟才会出手相助,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听了这话,夙冰心下一紧,看来,死一个赵姓旁支还是不够分量。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自己肯定会被逐出师门。
果不其然,秦君悦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慢条斯理地说道:“原来是有弟子惹事在前,是谁,自己站出来。”
佟玉儿本就受了伤,又一路连惊带吓,等秦君悦话音一落,直接瘫在地上,昏了过去。元宝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跪在玉儿身边,肩膀抖瑟不歇。
夙冰垂下脑袋,蹒跚着走上前,在他二人侧边跪下:“回师叔,是我们师兄妹三人。”
秦君悦看她一眼,忽觉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只冷冷道:“是你们怂恿拓跋战的?”
拓跋战一看情况不对,忙道:“师叔,没有人怂恿我,是……”
“弟子不曾!”夙冰抢过话茬,伏地重重一叩首,再抬起眼时,双眸已经蓄满泪水,“我们原不知那是赵师兄的位置,后来知道了,本想走的,无奈元宝师兄不小心蹭到剑上,受了些伤,赵师兄好心,便让我们一同坐下吃饭,哪知……哪知道拓跋师弟忽然出现,嚷着他偏爱这张桌子,倘若我们再不离开,就要打爆我们的头!赵师兄气不过……才、才……是我们害了赵师兄……”
说着,伏地嘶声痛哭,活像死了爹一样。
赵展身边的少年一个个目瞪口呆,拓跋战更是气的七窍生烟,直接冲上前去,在她肩胛窝狠踹一脚:“好你个卑鄙小人!老子为你出头,你居然颠倒是非黑白!”
夙冰疼的厉害,也不忍住,直接仰天开始喷血。
明明一口可以喷完的,她分三次喷,明明一个方向可以喷完的,她偏摇头晃脑的喷。
直到在地上喷出一个“冤”字,她才双目无神的趴在地上,她摸索着、摸索着,终于抱住拓跋战的大腿,嚎啕道:“拓跋师弟啊……我、我错了啊,你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求求你,千万不要打爆我的头啊……”
他们坐的远,知道开始那段的人并不多,但拓跋战说的话,大伙可都听得清清楚楚。
眼见赵展惨死,拓跋战的暴戾性格早已深入人心,这会儿子,听见夙冰声泪俱下的控诉,几乎是无人不信,人人都为这位可怜少女鞠一把同情泪。
就连先前帮忙的夜来峰剑修弟子们,也纷纷倒戈,指责起拓跋战来。
“拓跋师弟啊,你错了就错了,怎还将责任推在别人身上?”
“拓跋师弟啊,她也只是一个孩子,你何苦下手如此重!”
“拓跋师弟啊,……”
“老子没有!老子没有!老子让你胡说!”
拓跋战简直就是百口莫辩,他平素霸道惯了,还从来不曾见过如此无耻之人!滔天怒气直直冲上天灵盖,他一脚将夙冰踢开,拔起雷音轰神锏,就朝她头上抡去。
众人再次觉得快被金光闪瞎狗眼,却并没有听见夙冰的惨叫声。
拓跋战再强,也只是练气修为,三位筑基修士在前,怎可能由得他狂妄撒野?
“放肆!”秦君悦一挥手,收了他的兵刃,“当着我的面,你竟也敢!”
“还给老子!”拓跋战气急,早已失去理智,出招就要攻向秦君悦,“姓秦的,我哥怕你,老子可不怕!我们拓跋一族,断不是好惹的!”
“好好好,好得很!”
秦君悦恼得不轻,一拍储物袋,挥手放出捆仙绳,将那拓跋战牢牢束住,继而铁青着脸对云舒峰两位管事吼道:“此子你们带回云舒峰去吧!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我夜来峰绝不过问!”
说完,一拂长袖,踏剑而去。
两名管事一脸哭丧的表情,彼此第三次对望一眼,无奈的招出飞行法器,将赵展的尸体与拓跋战一起扔上去。
“放开老子!老子没错!”
“拓跋师弟,您老就安静会儿吧,有什么冤屈,等去云舒峰再说。”
两人抹了一把又一把的冷汗,飞身上了法器,心急火燎的朝外飞去。
拓跋战在法器上来回打滚,虽然行动受限,嘴巴可没封住,双目喷火一般瞪着夙冰,声嘶力竭的大喊大叫:“臭娘们,你叫什么名字!你给老子等着!你给老子等着!老子一定会打爆你的头!一定打爆你的头!老子发誓!老子发……”
飞得太远,后头的话渐渐听不清晰了。
耽搁太多时间,不一会儿的功夫,小修士们全都各自散去。
夙冰坐起身,皱起眉头揉着肩胛骨,嗓子眼儿堵得难受,便朝地啐出一口血痰,心里暗暗地骂:这死小孩,下手真重。
回头瞧见元宝双肩抖的比之前还厉害,禁不住问道:“人都走了,你怕什么?”
“我……我没怕啊!哈哈哈!”元宝抬起头,捂住肚子,笑的流泪直流,传音道,“我只是没有想到,冷师妹平时看上去一脸严肃,演起戏来,竟是如此逼真呢。”
夙冰懒得理他,翻了个白眼,侧身去检视佟玉儿的伤势。
元宝弯腰将佟玉儿抱在怀里:“咱们还是快走吧,这里人多口杂。”
夙冰“嗯”了一声,扯住他的衣摆,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回玉屏峰的路上,她捂住胸口不断咳嗽,想来是被拓跋战那一脚踢伤了心肺,思来想去,终于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如今,竟还得罪了拓跋世家,往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
自打重生之后,就一直霉运连连,难道,真是天要亡她?
……
将近一个月,害怕会遇见拓跋战,夙冰都没敢去食所吃饭,因为活动的圈子太小,也打探不到他的情况。但夙冰猜测,云舒峰绝不敢重罚,顶多罚他面壁思过或是下药田劳作。
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另一件事情所吸引。
原以为他们的入门考核,只是玉屏峰私设下的小考,谁曾想,居然是叫他们参加门派三年一度的铜门山试炼。
这下,夙冰有些坐不住了。
她曾听向菱提起过,铜门位于天枢山西北角,那里是个死角,终年不见半点阳光,因此猛兽横生,毒物遍地。更惨淡的是,全门派练气弟子以及筑基弟子都必须参加,那就意味着你不仅要和天斗,还要和人斗。有点儿常识的都知道,他们有仇报仇、有怨抱怨的时刻来了。
尤其是她和郑明磊还在一个队伍里,郑家人想杀她,早已不是一天半天的了。
试炼前一晚,冷不凡托人送来信,叮嘱她小心提防,还说她的三表哥四表姐届时会好生照拂她。夙冰看完,只觉得好笑,他二人怕是自身都难保,哪还有闲工夫照顾自己。
夙冰琢磨半晌,最后一咬牙,将压箱底的灵石全部掏出来。
踟蹰许久,终于还是敲了敲元宝的门:“元宝师兄,你在不在?”
“在呢。”门被从内拉开,元宝笑道,“冷师妹,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儿么?”
夙冰深吸一口气:“我想找你买点东西。”
元宝一愣,侧开身子,让出些位置:“外头冷,进来再说吧。”
夙冰也不客气,走进去坐下,说道:“我需要一些防身和攻击用的符箓,还需要一些可以在短时间内具有爆发性的灵器,你有现货么?”
元宝才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他绞着巾子,抹了把脸,又在脑袋上胡乱抓了两把,水珠贱了夙冰一身:“有,不过可不便宜。”
夙冰将灵石袋取出,朝桌上一搁:“我只有这些,你看着给吧。”
元宝掂量了下,笑道:“师妹,莫非你很害怕明天的铜门山试炼?”
夙冰默然,害怕倒是说不上,只是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不过她嘴上却问:“难道你不怕?”
“怕,怕的要死呢。”元宝嘿嘿一笑,将灵石袋收起来,再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堆符箓灵器,递给夙冰,颇有些意外地说道,“其实,你原本没必要来这一趟,明日咱们横竖都在同一队伍,遇到危险时,我的不就是你的?”
夙冰没有回话,微微扯了扯唇角,将符箓灵器妥帖收好,便退了出去。
当然不一样,不握在自己手里,终究谁也信不过。
更何况是一个来历不明之人。
卷壹 铜门山之谜(一)
第二日卯时初刻,夙冰一行人就被带去了铜门山。
秃鹰沿着广场盘旋两圈,才在最外围寻着一片空地降落。他们一行十人跳下鹰背后,立时就被眼前的场景给震住了。都说无极宗弟子人数之多,乃北麓众仙门之最,许是分散在各峰的缘故,平时并不觉得,今日在这广场上,放眼一望,足足得有上万名练气弟子。
试想一下,在这上万名练气弟子中,能筑基的不足五百;五百中能结丹的,不足五十;五十中能结婴的,不足五人;五人中能修到化神大境界的,说不定一个也没有,更休提什么合虚大乘飞升……
修道成仙,原本就是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的一场残酷战争,稍不留神,便会尸骨无存。
因此,望着如海浪般攒动的人头,夙冰眼里的迷惘越来越深。
上一世,她尚在襁褓之中,便被早已进阶大乘境界的魔帝萧白夜养在膝下,呵护备至,宠爱有加。再难闯的魔洞仙府,有师傅带着;再难求的魔草仙药,有师傅供着;再难突破的瓶颈,有师傅帮着;再强大的对手,有师傅顶着。
功法、机缘、荣耀,无不伸手即来。
美貌,力量,地位,足以傲视群魔。
便是那样顺风顺水,她夙冰一路修到化神大圆满,最终还是莫名其妙的陨落了。
而今,她凭借一身废灵根,在这修道界的最底层苦苦挣扎,功法无门,依傍无处,过完了今天,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
想要长生,想要力量,是不是痴人说梦?
“冷师妹,想什么想这么出神?”元宝看她迷迷瞪瞪的模样,忍不住拿手肘捣鼓她一下。
“什、什么?”夙冰惶然回魂,禁不住惊出一身冷汗,实在是太诡异了,为何一来到铜门山,她近来刻意压制住的恐惧,突然就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几近化成魔障?
以她的意志,不应该啊……
“元宝师兄,玉儿师妹,你们有没有感应到……”夙冰不知如何形容方才那种感受,只能似是而非地说道,“一股很悲凉的气息?”
“悲凉气息?”
元宝和佟玉儿对望一眼,齐齐摇了摇头。
郑明磊哼笑道:“我看你是害怕了吧。”
“只要你不暗中下绊子,咱们这一组肯定没事。”佟玉儿一点儿情面也不留,警告道,“别欺负我年纪小,论修为,你可不如我,要是你敢伤害冷师姐,我绝不饶你!”
“我凭什么要害她?”郑明磊继续冷笑,“还是她做过什么亏心事,害怕了?”
“都别吵了……”一向安静的韩旭突然开口,着实令众人稀罕一番,“咱们这些外门弟子,法力原本就低,再不同心的话,别说拿到奖赏了,怕是谁都不能活着走出来。”
这倒是实话,一时间谁都不再吭声。
默默走到自己所在山峰的方阵,估摸等了一刻钟左右,那些筑基前辈才乘着飞行法器陆续赶来,其中包括已经进阶筑基中期的秦君悦和拓跋隐。
夙冰忐忑不安的瞄上好几圈,确信拓跋战没来,才暗暗舒了口气。
见人到的差不多了,一名金丹长老浮于半空中,朗声念道:“今日铜门山试炼,共分为两组,一为练气弟子,活动范围在山底,一为筑基期弟子,活动范围在山腰。有关筑基弟子的奖惩事宜,昨日在朝课上已经讲明,此刻,咱们只说练气弟子。”
佟玉儿低声嘟囔:“试炼已经够危险了,居然还有惩罚……”
夙冰伸出食指,在唇畔比划了下,示意她安静。
金丹长老清清嗓子,拉着一张褶子脸,继续道:“你们的目标,是采集一种名叫梦魇花的毒草,以两日为限,采集最多的前五十名弟子,将奖励筑基丹与通络丹各一枚。”
话音一落,广场上的练气弟子顿时发出阵阵欢呼。
佟玉儿激动地扯住夙冰:“冷师姐,你听见了没,奖品居然是筑基丹和通络丹啊,有了它们,等于一只脚迈进了筑基门槛呢!”
看她雀跃的模样,夙冰真不忍心打击她。
上万名弟子,只有五十个名额,你当那些练气十一级的家伙们都是吃素的?
郑明磊可没夙冰那么好心,直接一盆冷水泼下去:“你还高兴?到时候无论采集多少,怕都是为旁人做嫁衣裳。”
佟玉儿吸了口冷气,一张小脸登时暗淡无光。
金丹长老似乎很满意弟子们的反应,锊了锊长须,笑道:“至于第五十至第一百名,可以获得典藏楼的三日阅览权,期间,叁仟万卷藏书,可供尔等恣意翻阅。”
听他言罢,夙冰双眸倏地一亮。
什么筑基丹通络丹,她一点儿也不稀罕,在她看来,所谓丹药冲级皆为旁门左道,即便筑基成功,没有实打实的根基,一样是个绣花枕头空架子。
可典藏楼,藏的全都是各类功法口诀,不正是她所缺的吗?
叁仟万卷藏书,难道还找不出一本适合自己的吗?
夙冰突觉沉海遇浮木,喜不自禁。前五十名没指望,前一百名倒有机会拼一拼。
金丹长老絮絮叨叨又说了一大通规则,夙冰认真听着,不敢错过一丝一毫信息,结果听来听去,发现他几乎一直都在重复,翻过来倒过去,就那么几句。
广场上的弟子们全听腻歪了,但金丹长老在上,谁也不敢表现出丝毫不耐。
半个时辰过去,一个时辰过去,夙冰听的昏昏欲睡,终于无奈的传音给元宝:“怎么还不开始?到底什么时候开始?”
元宝正盯着拓跋隐的方向,目色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见夙冰传音给他,方才愣愣回神,笑道:“还有两人没到,那老头是在等人呢。”
夙冰奇道:“是谁那么大架子,居然能让金丹长老苦等?”
“还能有谁,夏重霜和蓝少卿呗。”
“夏重霜我知道,蓝少卿又是谁?”
“北麓四大异灵根奇才,夏重霜是冰,拓跋战是雷,蓝少卿是……”元宝掰开手指头,一根一根数起来,“哦,他是风灵根,赵凌夷和蓝紫薇的儿子。”
夙冰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四大异灵根她已经见着两个,而且两个都是奇葩。
想起什么,她问:“风雷毒冰,只剩下一个毒灵根,是男是女,也在无极宗么?”
元宝摇摇头:“男的,在玄音门呢。”
闲得无聊,夙冰难道八卦起来:“毒灵根和雷灵根一样,皆为罕见之变异,不知玄音门那位毒公子唤作什么?是个什么出身?”
元宝认真想了想,最后搔着脑袋,茫然道:“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夙冰这才真真好奇,在她眼中,元宝简直就是一部移动百科全书外加藏宝阁,在修仙界,居然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忽地,她听到人群中隐隐有女子的欢呼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抬起头,只见两人至西面火速飞来,左边那人夙冰一眼就认出是夏重霜,毕竟那张可爱的脸,不是想忘就能忘得掉的。至于右边那人,在夏重霜的衬托下,也不是想忽视就能忽视的。
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国色天香。
夏重霜没有招呼飞行法器,侧骑在一匹风声兽宽而敦实的后背上,单薄的身子骨完全被风声兽硕大的脑袋挡得严严实实。而蓝少卿的飞行坐骑则是一柄玉骨伞,落地时,即刻化为一柄玉骨扇,由他搁在胸前款款的摇。
夏重霜面无表情的收了风声兽,理都不理金丹长老,直接走去阵营。
蓝少卿则眉目含笑,伸出两根长指捋顺一缕长发,翩翩侧身,恭敬道:“徐长老,少卿与重霜师弟路上遇到一桩小意外,来的迟了,请您莫要见怪。”
金丹长老之前为了撑场子,早已说的口干舌燥,干瘪着嘎嘎一笑:“没关系,没关系,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其实他心里清楚的很,他二人肯定是在来的路上打了一架,所以干脆不问。
蓝少卿微微躬身致歉,这才回去自己方阵。
“好俊俏的师叔啊!”佟玉儿的口水简直是飞流直下三千尺,扒拉着元宝,脖子伸的极长,“我长这么大,还从不曾见过如此俊俏的男人呢!”
在场的弟子们,除却美人峰与云舒峰对蓝少卿此人较为熟悉,其余大都第一次见,男弟子且不提,女弟子几乎都与佟玉儿的表情差不多。
也不怪她们犯花痴,连夙冰这等阅人无数的老妖婆,都忍不住多瞅上几眼。
但她更愿意相信,这完全是因为夏重霜的衬托。想想他也真够苦逼的,明明大家都是异灵根,明明他才是北麓第一天才,却因为蓝少卿的容貌,竟然完全被众人忽视掉。
于是,她忍不住向夏重霜投去同情一瞥。
哪知道夏重霜像是感应到她的目光,也稍稍侧了侧脸,与她对个正着。
像是跌进一片彻骨寒潭,夙冰心头陡然一悚,慌忙收回视线,垂下脑袋再也不敢抬起。
不一会儿,金丹长老发令,命筑基弟子先行进山,几百名筑基弟子便纷纷招出飞行法器,朝向铜门山上行飞去。
等筑基修士走的差不多了,练气弟子才开始出发。
因为队伍太过庞大,便以峰为区分,一峰一峰的进。轮到玉屏峰时,蓝少卿突然走上前,款款摇着扇子道:“重霜师弟,我想我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
夏重霜才将招出风声兽,见他挡在前头,寒声道:“滚开。”
蓝少卿也不恼,反露一脸无奈:“重霜师弟,我不希望因为儿女私情,影响到你我之间的师门之谊,铜门山内凶险异常,你我搭个伴如何?”
夏重霜一扬手,风声兽极听话的俯下身。
他一撩衣摆坐上去,再次寒声道:“滚开。”
玉屏峰方阵内的修士们,但凡长耳朵的,皆可听见他们这番对话,关注点共同集中在“儿女私情”四个字上。夙冰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望向元宝,看到元宝耸了耸肩,才将脑袋转了回来。
蓝少卿见他态度强硬,知道多说无益,便叹了口气,化扇为伞,先他一步向上行飞去。
夏重霜却半响没动,只伸手抚着风声兽的脑袋。
他不动,玉屏峰的练气弟子也不敢动,夏重霜的性子旁人不知,他们玉屏峰比谁都明白,于是各个敛声屏息,生怕他突然发难。
这时,突然有人打破沉默:“呦,这不是重霜师弟吗?居然回来了?”
夏重霜本就烦躁极了,这会儿子只想杀人。
掉过脸,原来是卧龙峰的几位慕容少爷。
慕容靖挑了挑眉毛,说道:“方才有蓝师弟与你同行,我当真没能瞧见你,近了仔细看,咱们三年没见,你竟是一点儿没变。”
一看对方是来找茬的,夏重霜沉下眸子:“趁我还有理智,赶快滚。”
慕容世家的几位少爷,人人都是筑基后期修为,哪里会怕他,听了这话,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瞧着重霜师弟生气的小模样,倘若放在与妖魔的战场上,怕是连一招都不必出,直接便能将妖魔吓破胆啊!”
等他说罢,几位慕容少爷也跟着笑起来。
玉屏峰众人脸上无不现出愠色,当着他们的面讽刺自家少主,好似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但对方是什么身份,再怎么气恼也只能忍住。
夏重霜的拳头在不知不觉中攥的死紧,隐隐泛着凛冽寒光。
夙冰垂下眼睫,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海中飞速盘旋,在夏重霜临近爆发之际,她正想要提步上前,却被元宝拽住。
夙冰讶异的望向他。
元宝轻轻摇头:“冷师妹,有时候走错一步,就是一生。”
夙冰心头一震,但时机往往稍纵即逝,根本容不得过多思考,她挣开元宝的手,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道:“弟子倒是觉得,慕容师叔比我家师叔更厉害呢。”
众人都将目光移到她身上,慕容靖纳闷道:“什么意思?”
夙冰咬了咬下唇,笑道:“慕容师叔您的口才如此了得,倘若放在与妖魔的战场上,怕是连一招都不必出,单用说的,便能将妖魔说破胆呢!”
一语闭,有不少人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夏重霜面色稍霁,终于将攥紧的拳头渐渐松开。
慕容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半响才怒而震身,放出半数威压攻向夙冰:“小小练气弟子,居然胆敢藐视本少爷!简直是不知死活!”
夏重霜几乎在同一时间瞬移至夙冰身前,双手结印,画出一道防护罩,以他筑基中期修为,硬生生将慕容靖筑基后期的威压挡了回去。
“打狗还需看主人,慕容靖,你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你,你居然……”
慕容靖顾不上吃惊,再是一震,释放出全部威压。
尽管夏重霜抵挡的依旧轻松,但防护罩能保护的范围毕竟极小,周遭一些练气弟子都被波及,纷纷吐起血来。
夙冰惶然跪下:“慕容师叔,都是弟子的错,弟子说话不经斟酌,原本以为您那是句赞美的话,没想到居然惹您生气……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与弟子计较……”
她边道歉边磕头,算是给足了慕容靖面子。
还有铜门山试炼在前,慕容靖也不想耗费太多灵力,实际上他也耗费不起了,在同夏重霜僵持下去根本讨不到便宜。瞧见夙冰认错,便收回威压,哼了一声,带着几兄弟飞进山门。
夏重霜收回防护罩,重新回到风声兽背上,一跃而至半空。
夙冰始终跪着,不敢抬头。
一块玉简蓦地砸在她面前,只听夏重霜不咸不淡地喊道:
“冷小扇。”
“弟子在。”
“若你能从铜门山活着出来,便执此玉简,来我洞府修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