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江山为聘 名花倾国两相欢   如果有一日,再看见那个毁了自己清誉的男人,岳蘅发誓定会一箭射死他,就算杀不了他,也得剐去他的双目——那一双鸽子灰般幽暗的眼睛。
  
  大晋国武帝三十二年,武帝六十寿辰,各路诸侯齐聚京师辽州为武帝祝寿,邻国梁,周等也不乏贵族亲赴辽州,共贺武帝寿与天齐。
  
  沧州靖国公岳晟,携长子岳桓,女儿岳蘅也在进京面圣之列。
  
  “大哥。”岳蘅唤住前头的岳桓,“娘说我小时候来过京师,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傻。”岳桓嘴角扬起,“都说了是小时候了,那会儿你才几岁?还是和大哥我同骑一匹马,怎么还会记得?”
  
  “而今阿蘅的骑射可是不输大哥了。”岳蘅挥起马缰,驰骋出岳家的马队,回头挑衅的看了眼赤鬃上的岳桓,“大哥的赤鬃,是比不上我的白龙么?”
  
  “死丫头。”岳桓夹紧马肚紧追了上去,“大哥平日是让着你,这还翘上天了!”
  
  岳晟身旁一身盔甲的副将孙然眯眼笑道:“将军您看,大少爷和二小姐真是年少血性呢。”
  
  “顽劣不改,难教的很。”岳晟抚须摇着头,虽是这样说着,可嘴角的笑意却是掩都掩不住。
  
  西北方向的山坡上,一队正歇息的人马闻见少年清亮的嬉笑,都翘首望去。倚在树干喝水的青衣女子站起身,瞧见山下你追我赶的岳家兄妹,扭头对身后小憩的黑衣男子道:“柴大哥你快看,山下,好像是沧州靖国公岳家的人。”
  
  男子骤然睁开眼,循着山下看去——白马上的少女黄衫飘动,身姿轻盈曼妙,十五六岁的如花韶华,隔着太远看不清她的面容,隐约的眉眼带着三分英气,不时回头张望着后头疾奔的赤鬃,银铃般的无忧笑声让人生羡不已。
  
  青衣女子拾起衣袖擦了擦唇边的水渍,“岳家有女,唤作阿蘅,侯门之后,三岁已识字,六岁可吟诗,九岁会骑马,十二岁擅骑射,十五岁...便可入京面圣了。柴大哥,岳家这对兄妹,比起你我,可是胜过些许?”
  
  “柴郡主也有瞧不上自己的时候?”黑衣男子缓缓直起身子。
  
  “柴家那块封地,送人都没处送,一声郡主,柴大哥取笑我们父女了。”
  
  青衣女子还欲说些什么,不远处的老者咳了声,“婧儿,时候不早了,太阳落山前还得进城。”
  
  “知道了,爹。”柴婧鸣起鸽哨,坡上歇息的人都站立起身,牵起各自的马匹纵身跃上。
  
  黑衣男子抬起头,晌午耀目的日色都不及他灰眸里暗藏的精光。柴婧扬起马缰道:“柴大哥记得别再管我叫郡主了,论及血脉之亲,你也是我的亲堂哥,一声婧儿我听着就好得很。”
  
  “属下遵命,柴郡主。”男子垂眉轻笑,“驾”的一声已经到了最前头。
  
  日落时分,岳家兄妹已经早一步到了辽州城外,白龙轻搓着蹄下的黄土,不时闷哼几声像是想早点进城。
  
  “看样子,咱们靖国公府是头一个进辽州的了。”西风起,岳蘅搓了搓手欢喜道,“大哥你说,皇上会不会对我们另眼相看?”
  
  “美得你。”岳桓挑起剑眉,“爹他们怎么还不到...”
  
  话音刚落,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岳蘅面露喜色,“一定是爹他们了!”
  
  夕阳下,马背上是一群陌生人,皆是深色夹袄头戴毡帽,为首的老者鹰目锐利,毡帽上镶着一颗指盖大小的孔雀石,贵气难掩,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二十上下的模样,黑巾裹面,只露出一双闪烁明亮的眼睛,直直打量着岳家兄妹。
  
  岳桓将妹妹护在身后,压低声音道:“看样子,是周国北方的柴家。”
  
  “柴郡王?”岳蘅探出头好奇的张望着,“那个青衣姑娘,一定就是周国的柴郡主了?”
  
  黑衣男子的灰眸定在了岳蘅的脸上,岳蘅却像是没有留意到他,眼珠子看着柴婧打转,嘴里喃喃道:“大哥,咱们皇上若是瞧着我喜欢,是不是也会封我个郡主当当?”
  
  岳桓的指尖已经戳向她的脑门,“就你?郡主?笑掉我的大牙了!”
  
  岳蘅脸一红,吐了吐舌头低下头。
  
  柴婧朝前踱了几步,冲着岳家兄妹抱了抱拳,“二位,可否给我们让个道,你俩,挡着辽州城门了...”
  
  “额...”岳桓见他们兄妹确是伫立在辽州城门口,涨红了脸勒着马缰往边上挪了挪,“阿蘅,快闪开。”
  
  岳蘅不情不愿道:“爹他们就到了,还想头一个进城呢...明明也是我俩先到的...”
  
  “城外的风那么大,让这么多人陪你俩候着也不大好吧。”柴婧故意瞥了瞥身后周国柴家的旗子,“大晋靖国公府不该是不识礼数的。岳小姐,你说是不是?”
  
  岳蘅踌躇的挪开几步,垂头沮丧道:“是阿蘅不懂事,当了你们进城的路,对不住了。”
  
  柴婧冲父亲傲娇一笑,昂首往辽州城门而去。黑衣男子目不斜视紧跟在柴婧后头,眼角的余光却未离开岳蘅白皙俏丽的稚脸。
  
  “郡主就是郡主呐。”岳蘅望着柴婧的背影啧啧道,“看那神气的模样...”
  
  “柴家这个郡王封号名不副实,她那个郡主,还不如阿蘅你身份贵重呢。”岳桓嘀咕道,“看我们大晋国,哪个封王的不占着最富饶繁华的地方?柴郡王柴逸受十年前周国谋乱之祸,一贬再贬到了寸草不生的北方荒蛮之地,他长兄柴宣更是连命都丢了...阿蘅,大哥刚刚不是怕了柴家,是...是对友邦的待客之道,明白不?”
  
  岳蘅扑哧笑出了声,“好一个待客之道,大哥你的脸,现在还红着呢。”
  
  辽州正当雨季,才踏进城门,春雨已经如绵丝坠落,黑衣男子扯下蒙面的黑巾,仰头触着微凉的雨水。
  
  柴婧伸出手,欣喜的抚触着手心的潮润,将雨水按上自己的面颊,舒爽的轻叹了声。
  
  “大哥,下雨了。”岳蘅回望身后,“不等爹了,我们赶紧进城避雨吧。”边说着,白龙嘶鸣一声直往辽州城里驰去。
  
  马蹄声哒哒而至,黄衫的岳蘅贴紧马背擦着柴家的马队而过,那一霎,岳蘅掠过黑衣男子分明的脸廓,不禁扭过头又匆匆瞥了眼。
  
  “这个岳家的小姐。”柴婧摇了摇头,“非要争这个第一么?”
  
  “我看不见得。”黑衣男子抹去脸上的雨水,“春雨绵绵,该是进城躲雨才对。”
  
  “阿昭。”老者唤了声。
  
  “叔父。”黑衣男子垂下头,目露谦卑顺从之色。
  
  “叔父让你以护卫之身跟随我们来大晋辽州,你可会觉得有些委屈?”
  
  “怎么会委屈。”被唤作阿昭的男子眉间不见喜怒,“叔父还能留着我在柴家,我已经感激不尽,就算做一个护卫,也不会觉得半分委屈。”
  
  老者点头道:“十年了,若是大哥还活着,看见自己儿子今日长大成人,雄姿英发该有多高兴。可惜了...不过只要柴家还有一人,就还有崛起的希望。”
  
  “父亲当年受奸人所害,被拖入谋乱逆党之列,含恨而终。若非叔父想尽法子护下我,我早已经死了也说不定。叔父便是我柴昭的再生之父,恩德此生不忘。”柴昭揉紧手中的黑巾,眼眉忽现隐隐怨念。
  
  “好好的又说这些不快的旧事做什么?”柴婧不悦道,“给武帝祝寿是喜事,你我沾沾喜气没准还能改了柴家的运数,柴大哥,你说呢?”
  
  “郡主说什么便是什么了。”柴昭眼神寻着白龙上的岳蘅,见她在不远处的屋檐下避着雨,白龙前蹄半蹲,马鬃轻蹭着小主人的面颊,像是要替她遮挡风雨一般,岳蘅爱惜的摩挲着白龙,嘴角梨涡尽显,口中似在喃喃念着什么。
  
  “不要再叫我郡主!”柴婧装作恼道,“柴昭,听见没有!”
  
  “额...”柴昭灰眸缓缓合上,晃荡着脚下的马镫,减缓步子融进柴婧身后的护卫里。
  
  次日,惊蛰,武帝寿辰,乾坤殿。
  
  岳蘅早早便起身,对着镜子梳了个长乐髻,左看右看总觉得差点什么,嘟着嘴自言自语道:“你一个将门之女,怎么也比不过那些官家的小姐俏丽,平日怎样就怎样好了。”说着正要扯下发髻,岳桓推开门窜了进来。
  
  见岳蘅发丝盘绕,两簇细辫荡漾在颈边,很是娇俏的模样。岳桓憋忍住笑道:“我家妹子还有这样的时候?别折腾了,时候到了,该去乾坤殿面圣了。”
  
  “大哥...”岳蘅迟疑着道,“不如,我扯了这发髻,照着平日里来就好?”
  
  “还有这工夫?”岳桓一把拉起妹妹,“走了,那么多人在殿外候着,皇上怕也是瞧不着你,梳什么头穿什么衣,哪有分别?”
  
  乾坤殿外早已经层叠着许多人,岳家兄妹挤到父亲身后,岳晟瞥了眼两个孩子,正要收回眼神,又多瞧了女儿一眼,唇齿微张道:“阿蘅这个头梳的不错。”
  
  “真的?”岳蘅咧开嘴笑了出来。
  
  岳桓撇了撇嘴,嘀咕道:“爹就是随口说的...你可别当真。”
  
  ——“梁国,楚王到!”
  
  “楚王!?”岳蘅垫起了脚尖,“楚王纪冥!”
  
  岳桓拉了拉她的衣角,满不在乎道:“楚王又怎么了?梁国人尔尔。”
  
  岳蘅忍不住道:“大哥,昨日在城门外,你见了周国的柴郡主都客气的很,这个楚王比起柴家又是尊贵许多,你怎么倒是不放在眼里了?”
  
  岳桓恼着这个妹妹的性子,忿忿道:“你懂什么?柴郡主是个女子,自当对她客气些。楚王与我同为男子,我要怕他什么?”
  
  “我也是个女的。”岳蘅咬着唇,“大哥对我怎么没个客气?”
  
  “你!”岳桓一时语塞,哼了声不再应她了。
  
  汉白玉石阶上踱来一个身着明黄锦衣的年轻男子,身后跟着十二名金甲护卫,皆是身姿英武,男子剑眉飞扬入鬓,黑眸闪动着墨玉般的光辉,步伐如闲庭信步,不紧不慢,就这么缓缓走来,似有傲世之态。
  
  “楚王,纪冥。”柴婧压低声音凑近柴昭道,“这可是眼下梁国朝堂第一红人,他亲赴大晋辽州给武帝祝寿,这个面子,够大啊。”
  
  柴昭遥望着意气风发的楚王纪冥,纪冥眼眸并未掠过殿前一人,径直走近早已经备下的楠木椅,衣衫轻挥自如的坐了下来。
  
  “嗨!”岳桓惊道,“还未见到咱们皇上,还未行礼,这都坐下了!爹...”
  
  “住口!”岳晟低沉的喝止住儿子,“天子脚下,你也要和那人一样不识礼数?”
  
  岳桓悻悻的垂下脑袋,不敢再出声。
  
  柴昭并未多看纪冥,望着前头岳蘅探头探脑的背影,见她不是昨日英姿飒爽的束发,手指绕着颈边的发辫微微晃着肩膀。
  
  柴婧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又回看堂兄嘴角似有笑意含着,抱肩道:“这个岳蘅...可是晋国出名的将门虎女,十二岁就能拉得开强弓,射的中划天而过的云雀,名动沧州。武帝寿辰,点名要见她。此等荣耀,前无古人。昨日一见,模样也十分俊俏呢。我倒是也觉得她不错...可惜...就算武帝要替她许夫家,论及两国联姻,好像还是梁国与晋国更合适些。今时今日柴家的地位,武帝和岳家也是瞧不上吧。”
  
  柴昭像是没有听见柴婧的话,挪开眼神看向正前方的乾坤殿。
  
  ——“皇上驾到!”
  
  众人齐齐跪地,楚王纪冥缓缓起身,挥开衣襟单膝跪地,目光炯炯不见卑亢。岳蘅才欲抬头看眼武帝,已经被岳桓死死按住。
  
  武帝一身金色龙袍,双眸扫过殿下众人,冲纪冥颔首一笑,“楚王也来了?真是大晋无尚之荣光。”
  
  纪冥淡淡一笑,“皇兄所托,让小王定要亲自到辽州一趟,以示晋梁两国交好。今日能在此见到这么多各方来客,也是小王之荣幸。”
  
  “武帝对楚王如此客气,倒像是没有我们柴家放在眼里。”柴婧轻声自嘲道,“也罢,纪冥替梁国五个月灭了燕国,我也不信他是真心来替武帝贺寿。是福是祸,又有谁知道呢。”
  
  武帝见完各方使节,召来身旁太监耳语了几句,首领太监拂尘轻挥,高声道:“靖国公府的岳蘅岳大小姐,上前一步。”
  
  岳蘅呆呆怔着,“大哥,是叫我么?”
  
  “阿蘅,皇上让你过去。”岳晟低声道,“快去啊。”
  
  岳蘅抚了抚发髻,挤出人群探出身子,往前走了几步单膝跪倒在地。有人笑出了声,嘀咕道:“真是...小姐的模样军士的礼?岳小姐真懂规矩呢。”
  
  岳蘅脸一红,随即又高昂起头,脆生生道:“靖国公府岳蘅叩见皇上,祝皇上,年年有今日...”
  
  武帝一愣,大笑了出来,盯着岳蘅涨红的脸笑道:“看,将门所出,果真不一般,岳晟,你这个女儿,教的不错。起来,快起来。”
  
  岳蘅站起身,又忍不住抚了抚脑袋。今日这个长乐髻怎么也觉得有些难受,就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散了满头的长发丢了岳家的脸。
  
  “朕早就听说。”武帝细细看着这个眉目如画的青涩少女,“沧州岳蘅年少成名,几岁就可以拉得动弓射下天上的云雀...”
  
  “十二岁。”岳蘅张嘴道。
  
  柴婧蹙了蹙眉,“这丫头,倒是耿直的很。”
  
  “今年岳蘅多大了?”武帝捻须道。
  
  岳蘅吞咽了下喉咙,“刚满十五了。”
  
  “十五了...”武帝意味深长的看向殿下的岳晟,“光阴如梭,岳晟的女儿一晃都十五岁了。朕有多位皇子,女儿却是一个没有,若有个像这样的公主,也是欢喜的很。”
  
  岳蘅心中微颤,想扭头去看父亲,想了想又绷直了身子不敢动弹。
  
  纪冥离岳蘅隔着不过一丈多远,黑眸斜扬看向这个十二岁成名的岳家小姐,手中把玩着腰间鸡蛋大小的墨玉坠子,幽幽道:“小王也听说过这位岳小姐,百步穿杨不逊军营里最好的箭手,今日得以一见...岳小姐不似巾帼飒爽,倒是身姿娇俏眉目动人,颇有清丽之姿...”
  
  岳蘅听出纪冥的话音,忽闪的大眼掠过一丝委屈,手心揉搓着衣角没有言语。
  
  纪冥看向武帝,继续道:“辽州之行,皇兄也与小王提过,若要晋梁两国长久结盟,结下宗室之亲才是最好...”
  
  此言一出,岳家人皆是脸色骤变,岳蘅单薄的背影微微发着抖,红唇微张欲言又止。
  
  “刚刚小王听殿下说,殿下没有公主,小王的皇兄倒是有两个女儿,可惜都还年幼,论及婚嫁还早了些。梁国皇太子已及弱冠,尚且只有一位侧妃...若是晋国有合适的人选,做我大梁太子妃岂不是最好?殿下,您觉得呢?”纪冥寥寥几句说的甚是轻松。
  
  “楚王是瞧上靖国公府的岳小姐了?”武帝不禁多看了岳蘅几眼。
  
  “梁国尚武,皇兄也与小王说起过岳家三代忠良,女儿岳蘅箭术了得,很是赞赏。”纪冥站起身走近岳蘅,“小王今日见到岳小姐,容貌不必多言,小王只是好奇...岳小姐这般的身子,是不是真的能拉得动七斤重的强弓?”
  
  岳蘅想争辩几句,见纪冥莫测的眸子直直注视着自己,轻咬嘴唇看向武帝,一字一句道:“皇上,楚王殿下是想瞧一瞧岳蘅的箭法么?既然如此,岳蘅愿意当众一试。”
  
   第一卷 江山为聘 情到深处难自禁   纪冥站起身走近岳蘅,“小王今日见到岳小姐,容貌不必多言,小王只是好奇...岳小姐这般的身子,是不是真的能拉得动七斤重的强弓?”
  
  岳蘅想争辩几句,见纪冥莫测的眸子直直注视着自己,轻咬嘴唇看向武帝,一字一句道:“皇上,楚王殿下是想瞧一瞧岳蘅的箭法么?既然如此,岳蘅愿意当众一试。”
  
  “好!”武帝击掌道,“朕也有此意。今日天气甚好,不如移驾城外林苑,让所有人都见识见识岳家虎女的箭术如何!”
  
  岳桓早已经不满纪冥气焰,见他竟质疑自家妹子的箭术更是气得要跳脚,听武帝一言,猛拍大腿道:“这样才好,非得让阿蘅堵住那楚王的嘴。”
  
  “你懂什么!”岳晟阴沉道,“你是想阿蘅被楚王带回梁国么?”
  
  “爹...”岳桓顿悟愣住,“这...”
  
  移步林苑的路上,柴婧凑近柴昭道:“这个楚王果然不简单。岳蘅若是骑射不精,晋国自然是丢了大脸;若是技惊四座,便可顺理成章向武帝要了岳蘅回梁国...晋梁要真是借靖国公岳家结下姻亲,便可傲立中原,燕国已灭,这两国结盟对我周国而言,更是虎视眈眈绝非好事。柴大哥,你怎么看?”
  
  柴昭轻勒马缰,悠哉道:“咱们大周皇帝都不急,你我急什么?我也好奇岳蘅的箭术到底如何精湛,先看了再说。”
  
  柴婧蹬了蹬马鞍,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昨夜一场春雨,林苑遍地潮润,草木气息扑面而来,让人心旷神怡。马背上的岳蘅眉间深蹙愁绪,轻抚着白龙的脖子,喃喃道:“白龙啊白龙,你说,我该怎么样才好?败了丢人,赢了就怕就是要走人了。早知道如此,就不来京师凑这个热闹了。哎!”
  
  见众人站定,纪冥挥了挥手,身后金甲护卫呈上一把银弓,纪冥接过银弓,从马背上的箭匣里摸出一支银羽箭,笑看岳蘅道:“岳小姐,小王也略擅箭术,不如就先在殿下和你面前献个丑,岳小姐看看就好。”语音刚落,银弓已经拉满,指尖骤松,箭鸣划破天际,伴着鸟雀呜咽一声,未等大家眨眼,射中的鸟雀已经坠落在地。
  
  金甲护卫疾步上前拾起鸟雀,在众人面前走了一圈,只见一箭刺穿咽喉,箭法之高超不可小觑。
  
  武帝脸色微变,凹陷的双眼看了看沉默的岳晟,“你家岳蘅可有把握?”
  
  岳晟垂下头道:“让阿蘅试试吧。”
  
  纪冥将手中银弓朝岳蘅递去,“岳小姐好像没有随身带着弓箭?若是不嫌小王这把银弓笨重...”
  
  岳蘅快意的接过纪冥的银弓,上下抚触着道:“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弓。”言罢已经振臂拉开满弓,嘴里“哔”的一声放出空箭,唇边难掩含笑的梨涡,“王爷,是不是这样拉的?”
  
  柴昭被岳蘅顽劣的模样逗乐,手背按住嘴低头笑出了声响。
  
  纪冥见岳蘅竟能轻而易举的拉开自己的银弓,已是觉得震惊,又见岳蘅泛着笑意的眼神隐约像是嘲弄自己,更是有些恼火。
  
  岳蘅将银弓递还给纪冥的护卫,歪着头道:“多谢了。我,有自己的弓箭。”说着俯身把手摸进白龙身下,变戏法般摸出把一尺有余的金鎏弓,朝纪冥晃了晃。
  
  见高空一时不见鸟雀,柴昭含住指尖,悠扬的鸽哨顿起,林子深处忽闻鸟雀振翅之声,岳蘅挑起三支金羽箭,顷刻间满弓已经拉上,手臂顺着鸟雀飞起的方向划出精妙的弧度,脆鸣一声三箭齐发,三只雏鹰坠落在地,皆是一箭贯穿咽喉。
  
  “好!!”岳桓高声叫起好来,又见旁人闷不做声,只得吐了吐舌头缩回了身子。
  
  柴婧咋舌道:“柴大哥,沧州岳蘅...果真名不虚传!”
  
  岳蘅跳下白龙,弯腰捡起三只雏鹰,呈到武帝面前,欢喜道:“皇上,岳蘅献丑了!”
  
  武帝转身看了看一言不发的纪冥,“楚王,我晋国这位岳小姐的箭术...”
  
  “箭术精妙非凡,让人大开眼界。”纪冥挤出笑来,“倒是小王在岳小姐面前献丑了才对。”
  
  “楚王谦虚了。”武帝摆着手道,“楚王箭术也可算得上军中翘楚,已经很难得了。”
  
  见父亲也没有给自己个眼神以示夸奖,岳蘅垂眉走近白龙,攥紧金鎏弓翻上马背,正欲走开,忽的白龙不知被何物重重击中后蹄心,长啸一声癫狂的朝林子深处狂奔而去。岳蘅的双脚还未来得及踩上马鞍,已经被白龙颠翻了半边身子,咬牙紧抱马脖子想要纵上马背。
  
  “阿蘅,阿蘅!”岳桓拉过最近的马匹,正要去追赶妹妹的白龙,已有一个身影箭步冲出,夺过他的马缰翻身跃上,紧跟着岳蘅冲进了林子。
  
  “白...龙...”岳蘅被颠的东倒西歪,求生无门只得眼睛一闭听天由命。
  
  “岳蘅!”黑衣的柴昭狠抽马鞭与白龙并驾齐驱。
  
  岳蘅扭头去看,那双鸽子灰的眼睛沉着的凝视着自己,她记得这个人——柴郡主身后的那个男子。
  
  “岳小姐,你信不信我!”柴昭高喊道。
  
  岳蘅已经颠的说不出话来,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不绝,身子摇摇欲坠难以支撑,单薄的身影像是顷刻就要被甩下马背。
  
  “你要死也绝不会是今天。”柴昭马鞍一蹬飞身跃起,跳到了白龙的背上,一手揽起就要坠地的岳蘅,一手紧攥马缰。白龙忽然觉得背上又是一沉,前蹄扬起半丈之高,岳蘅憋忍不住,惊呼了出来。
  
  柴昭顺势握住岳蘅汗湿的手心,贴紧她的耳根冷静道:“你信我。”
  
  岳蘅触着这个男子温热的面颊,狠狠的点了点头。
  
  白龙不愿承受背上两人的重量,誓要把这两人甩出去才肯罢休,柴昭知道白龙所受惊吓不小,已近疯癫之态,再没有对策只怕自己和岳蘅都要摔的不轻。不等岳蘅发声,柴昭瞥见一片看似柔软的草地,搂紧岳蘅的腰身骤然跃起跳下了白龙,谁料浓密的草丛掩盖住的分明是陡坡,二人紧抱着想坡下翻滚而去...
  
  暮色将至,岳桓等人才寻到了平静下来的白龙,可却不见马背上的岳蘅,还有那个追出去的男子。
  
  “白龙跟着阿蘅多年,性子好得很,怎么会...”岳桓俯身去看,只见白龙后蹄边满是殷红的鲜血,巴掌大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水,“这...爹,谁把白龙伤的这么狠!”
  
  柴婧凑近去看,皱紧眉头道:“那人用刀片划破了马蹄,再温顺的马儿也禁受不住,丢的不光是你妹子,我们柴家也少了个人...”
  
  岳晟面色阴沉道:“还是赶紧找人吧,林苑多是猛兽,天就要黑了。”
  
  回宫的路上,纪冥捶着手心目露憾意,对武帝道:“可惜,真是可惜!才见识到了岳小姐的无双箭术,这就要出什么岔子么?本还想开口把岳小姐要回我梁国,这等容颜和身手,要是能做我梁国的太子妃,岂不是再好不过!岳小姐可千万不能有事!”
  
  武帝深眸注视着前方,“岳晟一定会把自己女儿找回来的,两国联姻之事,还有的谈。”
  
  翻滚的一路,岳蘅觉得自己一定是要死了。她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怎么能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
  
  “疼...”岳蘅哼了哼声,揉着自己的后脑勺想要站起来,不光是脑袋疼,浑身都疼的紧,站都站不起身。岳蘅挣扎的睁开眼,见自己浑身血迹斑斑,眼圈一红呻/吟了声。
  
  “你醒了?”一个身影俯身看着自己,轮廓渐渐清晰,灰眸溢满温情。
  
  “嗯...”岳蘅动了动手脚,见骨头未断这才舒了口气,再看看自己好好一身黄衫裙已经被荆棘撕扯的难以见人,凝脂般的少女肌肤丝丝渗露,尽数被那陌生男子定定看着,遮都遮不住。岳蘅顿觉羞涩,霎的抱住身子垂下头不敢多看柴昭,“多谢阁下出手了...”
  
  柴昭的左臂也渗出血来,眉间却不见痛楚,从怀里掏出随身带着的金疮药,咬开塞子将药粉倒在了伤口上,淡定的撕下一块衣角包扎住伤口,倚着岳蘅身边缓缓坐下,打量着她身上的道道血痕,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道:“你这纱裙真是不禁折腾,看样子伤的不轻,很疼吧。不如我...”
  
  岳蘅摇了摇头往边上挪了挪,“不碍事,爹和大哥很快就会找到我们。”
  
  见这个稚嫩的少女对自己很是戒备的模样,柴昭觉得有些好笑,伸了个懒腰靠在了身后的树干上,幽幽道:“在下是...”
  
  “你是柴家的人。”岳蘅低声道,“我见过你。”
  
  “岳小姐记得我?”柴昭侧身看着她埋下的俏脸。
  
  “你跟在柴郡主身后。”岳蘅抬起眼,夕阳下,落日的余晖映着这个男子灰色的眼睛,瞳孔里的自己想躲,却躲不开,“你的眼睛,是灰色的。”
  
  柴昭定住眼神,他将满二十,却还从未与一个女子靠的这样近过,就算此时她满身伤痕,可少女身体的幽香还是掩住了血气的微腥。柴昭想再靠着她更近些,风骤起,深谷顿显凉意,柴昭自若的揽过岳蘅的酥肩,低喏道:“起风了,冷么。”
  
  岳蘅触针似的想躲开,可怎么挣脱的开这个英武男子宽厚的臂膀。他揽的那么紧,任她如何也挣不开身子,何况满身的伤一碰就疼的剧烈,岳蘅无力的动了几下,又怕惹恼了他引来更大的祸事,只得蜷缩着身子不再敢动。
  
  今夜的月亮若银盆,深谷里望去愈显明亮,柴昭见岳蘅一动不敢动的样子很是逗人,轻笑了出来,不禁又抱紧了些。
  
  岳蘅轻哼了声,头一沉靠在了柴昭的肩上,柴昭忽觉手心涌出湿热,就着月光看去满是殷红。
  “犟丫头一个,伤成这样也不吭声。”
  
  柴昭抽出手臂想去褪下岳蘅的衣衫,岳蘅猛的惊醒,裹住身子急道:“放肆!”
  
  柴昭顿住手,执意扳开岳蘅的手腕,强硬道:“你再不松手,流干了血就会死,你伤的不轻,松手!”
  
  岳蘅倔强的咬住柴昭的手背,两排牙印深深凹进肉里。柴昭一把将她按在石壁上,闪着火光灰眸狠狠瞪着她惊恐的眼睛道:“死犟。死了还怎么犟!我怎么做你看着就好,吃不了你的。”
  
  言罢由不得岳蘅反抗,扯下她半边的衣衫去瞧她背上的伤,纱裙本就已经零碎不堪,哪里禁得住柴昭的重力拉扯,咔哧一声岳蘅眼睛一红流下委屈的泪来。
  
  柴昭只当是弄疼了她,见个女孩子落泪也是泛起大片怜惜,轻轻将岳蘅的头按在自己肩上,温和的宽慰道:“是会有些疼,忍不了你就咬住我的肩。”
  
  岳蘅再难抑制的抽泣出了声,沾湿了柴昭的肩胛,柴昭垂眼看着怀里少女柔白的肩背肌肤,就算是看着,仿若也能感觉到它的滑若凝脂,嫩如蕊心。柴昭迟疑的伸过手,指尖蘸上金疮药,却无法自持的抚向岳蘅的玉颈,顺着绵软的沟壑朝下划过...
  
  他的指尖凉似寒冰,岳蘅身子微微颤动着,只是这样的本能的哆嗦,也让柴昭觉得有些目眩神迷。又是一阵凉风袭来,柴昭试探着环抱住岳蘅,见她没有挣扎,心中涌出快慰。风过无痕,怀中的少女竟是软软的晕了过去,无力的倚倒他怀里,黄衫滑至腰际,就算背上有数道流血的深痕,在柴昭看来,却像是野兽嗅到了血液的迷情,引着他步步沦陷,再难自拔。
  
  夜风阵阵,柴昭褪下黑衣裹住怀中的岳蘅,凝视着泛着玉色的面容再难挪开眼神,她的睫毛长长的落在眼眸上,似乎还忽闪着晶亮的泪珠,柴昭沉着的俯身,唇尖吮住她正要滑落的泪水。
  
  若是可以,柴昭希望这一夜永远没有尽头。
   第一卷 江山为聘 贵女的清誉   夜风阵阵,柴昭褪下黑衣裹住怀中的岳蘅,凝视着泛着玉色的面容再难挪开眼神,她的睫毛长长的落在眼眸上,似乎还忽闪着晶亮的泪珠,柴昭沉着的俯身,唇尖吮住她正要滑落的泪水。
  
  若是可以,柴昭希望这一夜永远没有尽头。
  
  破晓时分,云雀叽叽喳喳唤醒了才小憩片刻的柴昭。刚一睁眼,颈边就触到一丝冰冷。只见一把手长的袖刀紧贴着自己的脖子,再微微抬眼,岳蘅正倔强的瞪着自己,一手攥紧裹身的黑衣,一手握着袖刀微微颤动着。
  
  “岳小姐...”
  
  “住嘴!”岳蘅又使了些力气,柴昭知道岳蘅有些身手,唇边淡淡一笑没有再多话,“说,你瞧见了什么?”
  
  柴昭眼含笑意注视着燃起怒意的岳蘅,“岳小姐才叫我住嘴,我该不该说下去?”
  
  “你!”岳蘅面颊顿红,“我问你,你就说,不问,就不许张口。”
  
  “岳小姐是问我瞧见了什么?”柴昭装作眯眼想了想,“夜色云荒,昨夜我连火都没生起来,能瞧见什么?”
  
  岳蘅的刀刃又凑近了些,“我的伤是你包扎的?那你就是瞧见了!”
  
  柴昭尝试着推开她的袖刀,“这刀刃锋利的很,你可别一个手抖弄死了我,怎么说,我也算是救了你,恩将仇报可就不好了吧。”
  
  岳蘅忽的愣住,怔怔收起袖刀道:“那你就是都看见了...”
  
  柴昭顺势端直身子,抽出岳蘅手里的袖刀,低头探向她呆呆的眼神,“瞧见了什么?”
  
  岳蘅一巴掌拍向他的脸,柴昭敏捷的侧身攥住她纤细的手腕,轻按着她柔软的手心,“岳小姐就是这样对自己的救命恩人?”
  
  “你不是人!”岳蘅眼眶一红。
  
  柴昭哧哧笑着松开手,翻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岳小姐,你自己瞧瞧你少了什么没有?要是没有,就别这样瞪着我。”
  
  岳蘅垂眼看着身上披着的黑衣,再看眼前的男子一身薄衫熬了整宿,忽的说不出话来。
  
  “阿蘅!阿蘅!”呼喊声由远及近,细细听去,像是大哥岳桓与父亲的声音。
  
  “爹和大哥找我来了。”岳蘅惊喜道,才走出去几步,想到自己这副不堪的模样,又退到了柴昭英拔的身子后头。
  
  “阿蘅!?”岳桓长吁出一口气,“找了你整整一夜,还以为你被狼吃了呢。”岳桓蹙眉看着薄衫裹身的柴昭,伸手去拉妹妹。
  
  岳蘅面露纠结之色,低声道:“大哥,快把你罩衫给我。”
  
  “啥?”岳桓扯了扯耳朵,瞅了瞅这二人,迟疑着脱下罩衫,“阿蘅,这...”
  
  岳蘅一把扯下柴昭的黑衣塞进他手里,披上岳桓的罩衫昂起了头,注视着那双灰眸片刻道:“你若是敢与人说及半句,我一定会割了你的舌头。”
  
  见她愤愤的转身离开,柴昭嘴角扬起道:“岳小姐,那我瞧见的,又怎么着?”
  
  岳蘅顿住步子,撇脸又狠狠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句道:“剐了你的眼珠,一个不留!”
  
  柴昭大笑出了声,岳桓疑惑的又转身多看了看他,戳了戳岳蘅道:“这人怎么着你了?与大哥说。”
  
  “说,说你个头啊!”岳蘅臊红了脸推了把岳桓。
  
  “阿蘅...”岳晟深邃的眼神扫视着衣衫不整发髻蓬散的女儿。
  
  “爹,别说了。”岳蘅没有看父亲一眼,翻上马背狠抽马鞭驰骋开去,“驾!”
  
  直到岳家的人消失在眼前,柴昭才挥开手上的黑衣,慢悠悠的披上,似笑非笑的摇着头。
  
  “柴大哥这个好人做的可不体面。”不远处,柴婧抱着肩轻声笑道,“我可是看了一阵了,岳家几个,连句谢谢都没说。岳小姐瞪你的模样满含仇光,像是要吃了你呢,柴大哥快与我说说,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又是在这深谷僻静处,人家一个花样韶华娇嫩欲滴的可人儿...”
  
  “郡主。”柴昭扎紧衿带,“我从未怕被人指点什么,郡主笑我几句也无妨,岳小姐,可禁不住旁人这样说。”
  
  “啧啧啧。”柴婧晃着指头走近他,杏眼上下打量着他直立的身子,逗趣道,“我这位柴大哥什么时候开始帮着外人说话了,让婧儿好好看看,你还是那个柴昭么?深谷一夜,性子都变了不成?”
  
  “走了。”柴昭牵过柴婧带来的马匹,“又冷又饿,连命都差点搭上,陪你柴大哥喝上几杯去。”
  
  马背上,岳蘅紧咬嘴唇不愿回头,岳桓竭力与她并肩骑行着,高声道:“这会子就你我兄妹,你告诉哥哥,是不是那人欺负你了!”
  
  “大哥,你再问句试试!”
  
  岳桓回望身后,见父亲一众与他们离得甚远,恼道:“怪大哥没有早些找到你,下回,再有下回,我绝不会饶了他!”
  
  内室里,见着医女端出来的沾满血迹的衣衫,岳桓搓着拳头满脸懊恼,径直推开门走进屋,侍女正替岳蘅换上干净的衣裳,擦拭着她额上渗出的汗珠。
  
  “大夫说你伤的不轻,流了很多血。”岳桓心疼的看着妹妹因痛楚微颤的脸,“那些伤,是他替你...?”
  
  岳蘅示意侍女出去,见屋里只剩大哥,岳蘅倚着床沿道:“都叫你别说了,还嫌不够丢人的么?”
  
  岳桓一拳打在床角,狠狠道:“他,他有没有...有没有...”
  
  “他只是替我包扎伤口,还能做什么?”岳蘅羞恼的撇脸不去看岳桓,“他,是柴家的人?”
  
  “嗯。”岳桓低低应了声,“柴郡主也与我们找了一夜,该是柴家的哪个人物吧?管他做什么,阿蘅没事就好。那个害白龙受惊的人,我一定要找出来!”
  
  “大哥。”岳蘅冷冷唤住他,“别找了。”
  
  “为什么?”岳桓攥着拳头急道,“那人用刀片划伤白龙的后蹄,这才让它暴怒伤了你,你差点连命都丢了,我要不揪出此人,就不配做你的大哥!”
  
  “这人,我知道是谁...”岳蘅垂下眼,“算了。”
  
  “谁,是谁?”岳桓瞪大眼睛。
  
  岳蘅正要张口说些什么,咯吱一声屋门轻轻推开,父亲岳晟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爹。”岳桓站起身恭敬的迎了上去,“您来了。”
  
  “阿蘅的伤要紧么?”岳晟关切道。
  
  “都是皮外伤。”岳蘅低声道,“不碍事。”
  
  “那就好。”岳晟按住女儿的手,“皇上对你坠马的事也很是担忧,刚刚还又问起父亲,知道已经找到你,心里也是大石落地。”
  
  “女儿让爹和皇上挂心了。”岳蘅揉着身下的被褥挤出话来。
  
  “若是明日身子好些。”岳晟继续道,“与父亲再进宫一趟...”
  
  “还进宫?”岳桓急道,“皇上寿辰都过了,咱们还不赶紧回沧州?这里一股子怪异,那个楚王纪冥也是闹心的很,孩儿可不想再进宫了。”
  
  “爹与你说话了么?”岳晟阴下脸道。
  
  岳桓不敢再说,垂着头撇了撇嘴。
  
  “爹。”岳蘅鼓足勇气道,“阿蘅骑术不精,坠马丢了大晋国的脸,皇上还要见我做什么?阿蘅早已经是没有脸面去见皇上了。”
  
  “你是要爹去回了皇上么?”岳晟站起身,像是觉得自己语气太过生硬,叹了声道,“去过这次,咱们便回沧州。”
  
  乾坤殿
  
  再踏进乾坤殿,岳蘅耷拉着脑袋跟在父亲与大哥身后,见殿上已经候着不少人,更是微微缩起身子,恨不能让自己再不起眼些。
  
  忽的觉得身子一阵发凉,抬眼一眼,那双如影随形的灰眸正含义不明的注视着自己。
  
  岳蘅触针般哆嗦了下,觉着未愈的伤口刺骨的疼,还未来得及站定,耳边已经传来让她惊恐的声音。
  
  “岳小姐伤的不轻,不好好歇着,怎么又出来了?”
  
  一旁的柴婧眉眼含笑,莹润如水的眼睛滴溜溜的看着岳蘅,岳蘅被她看得有些心慌,快步闪躲进父兄后头。
  
  楚王纪冥听见动响,转身对岳家人颔首一笑,“岳小姐昨日受惊坠马,看样子确无大碍,将门虎女,果真不一般。”
  
  “多谢楚王关心。”岳晟抱拳道,“小女得以安好,也是多亏了柴郡王的人出手相救。”说着转身朝柴家一众看去,冲着柴昭点了点头道,“多谢这位英雄救了小女阿蘅。”
  
  柴昭眸子澄静,俯身抱拳道:“靖国公客气了。”
  
  岳蘅郁郁的斜了柴昭一眼,轻轻啐了一口不去看他。
  
  端坐着的武帝轻抚着龙椅的脉络,“柴家的人挺身而出救了岳家的小姐?哪位英雄?上前一步给朕看看。”
  
  柴昭沉定的迈开步子,恭敬道:“英雄不敢当,在下,柴昭。”
  
  “柴...?”武帝微张着嘴,“你也姓柴?柴郡王,朕只听说你有一女,这位是?”
  
  柴逸看着侄子英挺的侧脸,沉默片刻抚须道:“柴昭,乃我大哥独子。”
  
  “哦?”武帝半直起身子,凹陷的眼睛像是要细细看了看这个年轻的男子,“柴宣的儿子?当年柴宣遭人陷害含冤而死,听说妻儿也追随而去...怎么?”
  
  柴逸像是轻叹了声,继续道:“当年,我虽侥幸未受牵连,可也不能不顾柴家的血脉,便竭力护下这个侄儿,隐秘寄养数年。所幸三年后,兄长冤狱得以昭雪,柴昭也才得以重见天日。”
  
  “原来如此。”武帝若有所思,“这般看来,论及世袭爵位,眼前的柴昭也该是个郡王才对...”
  
  “郡王?”纪冥笑了声,“罪臣之子,就算得以昭雪,不追究当年藏匿之罪已经是皇恩浩荡,还能奢求什么爵位?柴郡王,你说呢?”
  
  柴婧见纪冥眼中满是对柴家的不屑,正欲争辩几句已被柴逸拉住。柴逸宽厚道:“楚王殿下说的不错,我与阿昭已经是对皇上仁慈感恩戴德,老夫哪还会有什么奢求。”
  
  纪冥瞥见柴婧对自己的不悦之色,故意道:“听说柴家的封地已经到了那苍山下,再要往北,可就要往山上去了,真是委屈了花样年华的柴郡主...”
  
  “本郡主从没觉得委屈。”柴婧推开父亲的手,眼中闪出锐利的锋芒,“大周国十二位王爷,有十一位都是南宫皇族,唯一的异性王只有我们柴家,柴家为大周开疆辟土建功立业,自问担得起这一个郡王,封地在哪里,脚下都是大周王土,又有何不同?”
  
  岳蘅迈开半步,探出身子看着柴婧,眼中放光露出钦佩。
  
  纪冥一时无言以对,摩挲着腰间的坠子泛起阴郁。武帝打着圆场道:“昨日才说到晋梁两国联姻之事,楚王见过岳蘅的箭术...”
  
  岳蘅慌乱的扯了扯父亲的衣袖,哀求的咛了声,“爹...”
  
  纪冥转过身看向闪躲的岳蘅,随即面无表情道:“岳小姐箭术惊人是不错,骑术却是...听说,岳小姐获救之时,遍体划伤,若非那个柴昭护下救治...深谷惊魂一夜,柴昭该是花了不少精力吧?”
  
  此言一出,武帝脸色骤变,岳晟眉头深锁低下了头。
  
  “若是置岳小姐不顾,柴昭就是见死不救的绝情之人。”纪冥微微一笑道,“他既然能掷下岳小姐的清誉护住佳人,就该一帮到底做个深情之人才对。”
  
  岳蘅顿时觉得周身冰冷,从脊梁骨里渗出寒意来,抢道:“楚王殿下,深谷一夜,又并非我俩所愿,我与他初识,男女授受不亲怎可逾越半步,皇上殿前,你也敢毁我岳蘅的清誉!?”
   第一卷 江山为聘 缘定三生   岳蘅觉得周身冰冷,从脊梁骨里渗出寒意来,抢道:“楚王殿下,深谷一夜,又并非我俩所愿,我与他初识,男女授受不亲怎可逾越半步,皇上殿前,你也敢毁我岳蘅的清誉!”
  
  听到岳蘅口中那一句“男女授受不亲怎可逾越半步”,柴昭垂下眼低低的笑了声,抱住自己的臂膀仿佛还能感受着那个娇嫩少女柔弱无骨的身子。
  
  “啧啧啧啧。”纪冥看着岳蘅摇了摇头,看向龙椅上的武帝道,“皇上,小王自然信柴郡王的这个好侄儿英雄护花,也信岳小姐冰清玉洁清誉犹在,只是...梁国太子妃怎可落下世人这样的话柄,小王昨日的话,皇上和靖国公就当没有说过吧。晋梁联姻之事,只得缓缓再议。”
  
  武帝的脸色忽的有些难看,岳蘅心中虽然有些恼火,可见联姻作罢也是长吁了一口气。岳晟正欲上前说些什么,纪冥顿了顿又道:“岳小姐侯门之后,年方十五就与陌生男子相守整夜,且不论因由,这要是传出去...只怕也会辱了靖国公府乃至晋国的名誉。依小王之见...”纪冥嘴角轻扬露出含义不明的笑意,瞥了眼柴昭道,“小王问一句,柴家少爷今年多大,可有成家或是婚配?”
  
  柴昭眼中不见喜怒,张嘴道:“下月就满二十,尚未立业,无成家,也无婚配。”
  
  “这就好办了。”纪冥起身走到殿中,“柴少爷算是系出名门,模样也是英武不凡,又对岳小姐有救命之恩,这二人再合适不过...”
  
  “皇上!”岳晟单膝跪地道,“小女年幼,尚不急着婚配,还请皇上...”
  
  “靖国公。”纪冥蹙了蹙眉,“昨日提到晋梁联姻,你都未曾多言什么,怎么提到柴家倒是急着回绝了?莫不是,你也瞧不上柴家苍山下那块地方?”
  
  “岳晟绝非此意!”岳晟急道,“周国柴家满门英豪,岳某早已经钦佩多年。小女才满十五,本就不着急婚嫁,她母亲最疼她,也想多留阿蘅几年在身边,还望皇上...三思!”
  
  柴婧缓缓踱到一边,托着腮帮瞅着殿上这几人,岳家俩兄妹早已经是惊得说不出话来,堂兄柴昭一动不动的站立着,可即便如此,与他朝夕共处多年的柴婧还是能一眼看出他深藏不露的喜悦。
  
  武帝额上如刀刻的皱纹拧作一团——与自己毗邻的燕国已被梁国楚王纪冥率军所灭,大晋国力不如梁国,本还想借两国联姻交好,保大晋数十载平安,宗室里出类拨萃的也只有靖国公府的大小姐岳蘅,若是真能被带回去嫁给梁国的太子岂不是再好不过,偏偏岳家不争气,宝贝女儿遭人落下这样的话柄,真真是做不了贵重的太子妃了。
  
  不止如此,只怕——武帝心底重叹了声,怕是他国亲贵,也无一人愿意与这位失了清誉的岳小姐结亲...这般看来,周国柴家虽是没落贵族,怎么也算是守着一方王土...
  
  武帝沉思良久,咳了声道:“柴郡王,你觉得岳家这个女儿如何?”
  
  柴逸昨日见岳蘅身手了得已经是暗暗赞赏,见武帝似有真要将岳蘅许配给柴昭的意思,深邃的眼睛望向了笃定自若的柴昭,“阿昭,岳小姐...你可钟意?”
  
  “柴昭听楚王殿下所言,也无不道理。”柴昭缓缓道,“在下救人心切,确实想的不够周全,若岳小姐的清誉真因在下而玷污,在下心中也深感难安...岳小姐哪里都是好的,怎么会有不钟意的道理。”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岳蘅的拳头捏的作响,恨不得一步上前割了柴昭的舌头。
  
  武帝饱含深意将目光转向岳晟,“朕瞧着柴宣之子也算得体,虽无爵位在身,怎么说也是柴郡王的亲侄子,柴郡王也不会亏待了兄长的遗脉。柴家名动天下,你家岳蘅能嫁入柴家也是天定良缘,朕看这二人也很是合适...”
  
  “皇上。”岳蘅走上前扑通跪倒在地,昂头看着武帝不见怯意,“阿衡不想这么早嫁人,入京之前,也不是这样说的。怎么...好端端的就指给...指给他了!”岳蘅眸子瞥了眼身旁的柴昭,一时像是要哭出来一般。
  
  “你不满意柴郡王的这位侄子?”武帝暗黑的眼在岳蘅脸上幽幽晃着,昨日还对她甚是慈爱的面孔,今日却像是换了一个人。
  
  “...这才认识不到一日...”岳蘅隐约带着哭腔,“阿衡...求皇上!”
  
  “朕没让你即刻就成婚。”武帝面露阴色,“岳蘅才刚刚及笄,不如,就待到碧玉之年再做婚嫁,不过一载,柴郡王觉得如何?”
  
  柴逸恭敬道:“此等良缘,再等上一载又何妨?本王与阿昭也可以在郡王府准备妥当,明年选个好日子,风风光光的迎娶岳小姐过门。”
  
  岳桓看的心焦,死命冲父亲使着眼色,岳晟几番欲言又止,垂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柴昭走近岳蘅,从怀中摸出一块金锁片,托起她柔软的手心,将金锁片塞进她手里,低头探视着她润湿的星眸,低声道:“我柴昭身无长物,这锁片自出生起就一直戴在身边,今日送给你,当做是我予你的信物。一年转瞬即逝,苍山澈寒,但我不会让你受一丁点儿委屈。岳小姐...”
  
  岳蘅看向手心,金锁片玲珑精巧,曼妙的刻着“安康”二字,也许是贴身戴了许多年,黄金的光泽已经不如初时熠熠,但暗郁的深辉分毫不减,握在手中似有千钧之重。
  
  柴昭满是粗茧的大手包裹住岳蘅的柔软,又轻轻的按了按,轮廓分明的脸上泛起一抹得逞的笑意来。
  
  当着武帝和众人的面,岳蘅不敢造次,托着金锁片看向父亲,哀声道:“爹...”
  
  岳晟冲她点了点头,“先收下吧。”
  
  岳蘅踌躇着将金锁片放进怀里,转过身子不敢再看柴昭。
  
  “好!”纪冥欢喜道,“小王千里迢迢来趟辽州,竟还能促成这样的喜事!”说着拍了拍柴昭的肩,意味深长道,“靖国公府的贵女,你可得记着小王这个人情呐。他日你俩大婚,一杯喜酒可绝不能少了小王的。”
  
  “那是自然。”柴昭谦卑道。
  
  殿前散去,岳蘅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迈开的步子,那个柴昭就在自己身旁半丈之处,她也不再愿意多看他一眼,只想快快逃走才好。
  
  “岳小姐。”柴婧清脆唤道,“能否进一步说话。”
  
  岳蘅对柴婧并无恶感,顿住步子回头看了看她,轻咬嘴唇点了点头。二人走到僻静处,沉默了会儿,柴婧拉起了岳蘅的手,眼中满是恳切,“岳小姐,柴家奉周国皇命此趟来辽州贺寿,怎么也不会想到能结下与靖国公府的亲事,也许你与我堂兄真是命定的缘分吧。”
  
  “缘分?”岳蘅纠结的蹙住眉头,“皇命已下,郡主让我怎么做,御赐的婚事,我若是违抗,就会给家中带来祸事,郡主口中的缘分,怕也是孽缘吧。”
  
  “岳小姐怎么能这么说?”柴婧回头看了看不远处静静注视着岳蘅的柴昭,“我这位堂兄,也算是与我一起长大,他的性子品格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若是做了你的丈夫...你今生都不会后悔。眼下柴家是算不上显赫,苍山荒凉也是人所共知的事,但就算有一时的委屈,我堂兄也不会让你憋忍一世。当下他是庶民不假,可他文韬武略不输大周任何一个男子,岳小姐...”
  
  “郡主别说了。”岳蘅背过身望向天际,“我岳蘅像是贪恋显贵的人吗?看柴郡主你年长我一些,敢问一句,郡主可有婚配?”
  
  柴婧脸上难掩女儿家待嫁的娇羞,抿嘴一笑道:“已经定下了亲事,也就是这两年的事了。”
  
  “郡主是柴郡王的独生女,夫婿自然也是不一般的人物了?”岳蘅眨了眨眼。
  
  柴婧顿悟笑道:“岳小姐当真是冰雪聪明的可人。我未来的夫婿哪里是什么人物,柴家不得皇上青睐,那些亲贵宗室哪里瞧得上我这个郡主。我未来夫婿...不过是郡王府一个家将。”
  
  寥寥数语,二人渐渐聊开,岳蘅眉眼舒展道:“柴郡主巾帼不让须眉,你愿意嫁的男子,一定绝非普通人,只不过郡主也不图那些个荣华虚名,图的,只是一颗真心吧!”
  
  柴婧无可奈何的摇着头道:“你这位岳小姐,年纪不大,脑子却是机灵的很,你拐弯抹角说到我头上,是想扇我的嘴是不是?就算图的是一颗真心,我堂兄柴昭也掏得出来,我早就看出,他一眼就瞧中了你。你的白龙受惊,他的步子可比你大哥还快。”
  
  见柴婧提到坠马的事,岳蘅面颊一热,羞恼道:“郡主不要提那件事了...”
  
  柴婧扯了扯岳蘅的衣袖,凑近她低声道:“我与你同为女子,当然知道你恼他什么,我堂兄粗人一个,你只当他是救你心切失了礼数就好,要他真是做了什么对不住岳小姐的事,只怕你早已经割了他的喉咙也说不定,是不是?我替你好好训训他,可好?”
  
  面对着伶牙俐齿句句无懈可击的柴婧,稚嫩些的岳蘅一时哑然,瞅了瞅柴昭有些欲哭无泪的感觉。
  
  柴婧见她呆愣的模样,忍住笑又按了按了她的肩,“一年之后,我与堂兄会一道来沧州接你,岳小姐回去想想,定是会想通的。”
  
  边说着,柴婧已经朝柴昭走去,杏眼冲他得意的挑了挑。柴昭唇角微微扬起,见岳蘅也看向自己,含笑对她点了点头。
  
  对视着他深不见底的灰眸,岳蘅骤的转过身,心口一阵剧烈的跳动,疾步慌乱的奔向已近宫门的岳桓。
  
  “郡主与她说什么了,远远都看的出来,阿蘅脸都红透了。”柴昭装作随意道。
  
  “阿蘅?”柴婧扑哧笑出了声,“才把你家传的金锁片送给了人家,都唤出阿蘅来了!柴大哥倒像是已经成了岳家的女婿了,真是...笑死人了。”
  
  柴昭淡定道:“郡主不觉得阿蘅叫起来好听么,岳家有女,唤做阿蘅,这可是你说的。”
  
  柴婧别着手傲娇道:“既然你这会子还不肯服软,我就偏不告诉你我和岳蘅说了什么。”
  
  柴昭垂眉一笑,“也无须郡主告诉我,阿蘅刚刚看我那一眼,我也能猜出七八分,难不成郡主还会说我的不是么?”
  
  “你...”柴婧气道,“就你这性子,也难怪岳小姐对你钟意不起来。”
  
  “我这性子?”柴昭微微一愣,“她不钟意又如何?我钟意她不就够了。走了...”
  
  柴婧忿忿的跺了跺脚,只得跟在他后头,恨不得呕出一口血来。
  
   第一卷 江山为聘 柴少主   “阿蘅,阿蘅!”岳桓拉住妹妹的手,“你慢些走,大哥都快赶不上你了。”
  
  岳蘅甩开他的手,走到无人处,放声大哭了出来,岳桓看着心焦,又不知该如何劝慰,一拳打在身旁的树干上,急道:“不如,再去求一求皇上?爹不去,我去还不成吗!”
  
  岳蘅摸出柴昭给她的那块金锁片,狠狠的扔到了地上,“柴昭,柴昭!乘人之危,卑鄙无耻,不要再让我见到你,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见岳蘅渐渐止住哭,岳桓试探着推了推她的肩,小心翼翼道:“阿蘅,不如...回去再说,爹找不着我们,又要生气了。”
  
  岳蘅抹了抹哭红的眼角,顿了顿直起身子,走开几步又迟疑的转过身,弯腰拾起了那块扔下的金锁片,吹散锁片上的尘土,还是塞进了怀里。
  
  “阿蘅...”岳桓不解道,“不喜欢那东西,扔了就是了。”
  
  岳蘅没有再搭理哥哥,大步朝前走去。
  
  离开辽州的日子是个久违的艳阳天,各方人马逐一离开,城外只剩靖国公府和柴家一众。白龙的后蹄还受着伤,呜咽的像是不愿意驰骋。
  
  柴昭跳下自己的马背,走近岳家的马队,岳蘅想骑着白龙躲开,却被柴昭一把拉住了马缰。
  
  柴昭轻抚着白龙的马鬃,贴近马耳念念有词,白龙止住呜咽,竟温顺的屈下前蹄。
  
  “白龙。”岳蘅急道,“你怎么听着外人的话了,起来。”
  
  白龙哼哼了声,脑袋朝柴昭蹭去。柴昭顺着马缰抚上岳蘅的手,他握的那样有力,容不得岳蘅挣开。
  
  “你...”岳蘅又羞又恼,“那么多人看着,你还不放手!”
  
  柴昭紧盯着她涨红的脸,“岳小姐,我给了你金锁片作为信物,你可有什么交予我的?”
  
  岳蘅抬头望向天,冷冷道:“你倒是看看,我有什么能给你的?”
  
  柴昭见岳蘅清水芙蓉一般,周身也不见珠钗坠子,一头秀发只用鹅黄色的缎带绾绾束起,确实寻不出什么可以作为信物的东西。
  
  柴昭略微一想,嘴角泛起一抹笑意,一只手伸向白龙身下,从暗藏的箭匣里抽出了支金羽箭。柴昭抚拭着箭羽,在箭锋边,小篆的“蘅”字刻得工整清晰。
  
  一旁的岳桓瞥了眼,得意道:“是我替阿衡刻的,每一支箭都有。”
  
  “不如。”柴昭将手中的金羽箭递到岳蘅眼前,“岳小姐的这支金羽箭,就当做是给我的信物了。”
  
  岳蘅翻下眼睛,没好气道:“你稀罕就拿去,金羽箭我有的是,你愿意当做宝贝也没人拦着你。”
  
  “那就是它了。”柴昭攥紧金羽箭道,“在沧州等我,我一定,会去娶你。”
  
  见岳蘅没有再应他,柴昭垂眉轻笑转过身,扬起金羽箭高声道:“不管岳小姐此时是不是还不乐意,你已经是我柴昭未过门的妻子,我认定你。走了!”
  
  回到柴家的马队,柴昭爱惜的将金羽箭收进随身的包裹,柴婧笑盈盈道:“这样倔的脾气,娶回来也有的受,你自求多福吧。”
  
  柴昭不再言语,望着岳蘅渐渐远去的背影,才刚分离就涌出不舍来。
  
  “其实...”岳桓小心观望着妹妹的脸色,“这会子看看,那个柴昭也算凑合。模样...尚且英武,身手也有些...虽然无爵无官,可怎么说也有个做郡王的叔父,总不会亏待了他。只是周国苍山寒冷,要阿衡往那边去,只怕娘也舍不得...”
  
  “爹。”岳蘅鼓足勇气看着沉默许久的父亲,“女儿被许给了柴家,就是你想要看到的么?”
  
  “阿衡,你怎么能这么和爹说话。”岳桓急道,“爹也不想...”
  
  “白龙的后蹄,就是被爹所伤。”岳蘅咬住嘴唇,“爹不想看到我嫁去梁国,这才故意弄伤白龙想让女儿御前坠马,丢了晋国颜面皇上也无法再把我赐婚给梁国...可惜爹千算万算,也算不出女儿会和那个柴昭掉入深谷,整整一宿,女儿就与那个男人在一起...也怪不得旁人对女儿指指点点。女儿自己...都觉得丢尽了脸面。”
  
  “怎么会是爹!”岳桓脸色苍白道,“阿衡你别乱说。”
  
  “是或不是,大哥自己问爹啊。”
  
  岳晟紧闭双目,“阿衡说的没错,是爹做的。”
  
  “爹...”
  
  “楚王纪冥狼子野心,怎么会真心实意想晋梁两国联姻。”岳晟包含愧意的看着年少无辜的爱女,“就算皇上信,我岳晟也绝不会信他。纪冥他想带走你,不过是想要借你要挟我靖国公府罢了,沧州是晋国屏障,数十年都依仗我岳家镇守。你在梁国与质子无异,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离开。可爹实在是没有想到,那柴昭...也许,你俩真是躲不过的缘分...”
  
  “柴家虽非周国皇族亲贵,可名动天下也算是一方豪杰。”岳桓接下父亲的话道,“比起梁国纪氏,应该德行好的多,若要我替阿衡选个好归宿,柴家也好过纪氏吧,爹,您说呢。”
  
  “阿衡还有的选么?”岳蘅瞪了眼大哥,“回到沧州,娘一定会伤心了。”
  
  回沧州的路上,来时欢喜雀跃的兄妹都陷入了无尽的沉默,前路漫漫,不知是吉是凶。
  
  楚王纪冥一路倒是神采奕奕,挑起的眉梢不时荡起笑意,显得此行颇有收获。身边人不解道:“王爷没有定下与晋国的亲事,反倒是便宜了周国柴家,怎么王爷反倒高兴的很?”
  
  纪冥晃荡着手里的马缰,回望着愈来愈远的辽州城门,“岳晟自作聪明,以为害的自己女儿坠马就可以坏了联姻么!小王我既然带不走他女儿,也不会让旁人随意娶了他女儿。”
  
  “王爷英明。”随从顿悟道,“晋国与谁联姻都与我们没有好处,而让岳小姐嫁给柴家则是上上之策,名义上嫁的也算得体,可人人都知道周国柴家经十年前谋乱之祸的牵连,一贬再贬贬无可贬,再无崛起之日。周国南宫皇族无能,又听信谗言不愿起用柴郡王,长此下去我们王爷灭了周国也是早晚的事,岳小姐嫁给一个没落子弟,与随意指给个平民有何区别!予我大梁而言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王爷此举实在是厉害。”
  
  纪冥眼前仿佛又看见岳蘅对自己带着挑衅的眼神,眉宇里顿现阴霾,“岳家的女儿尚且如此厉害,那父子俩也是不可小觑。小王立志要替我大梁一统天下,燕国已灭,下一个就是晋国!要想踏平晋国,沧州靖国公岳家就是我们头等大患。武帝老迈不足为惧,岳晟狡诈必须除去,待小王回去,可得好好想一想...如何铲去这恼人的绊脚石...只是可惜...”纪冥轻轻笑了声,“沧州城破之时...与那柴昭说好的喜酒,也是喝不上了...”
  
  晋国,沧州。
  
  “嫁去周国柴家!?”岳夫人踉跄退后了几步。
  
  岳桓上前扶住母亲,垂头丧气道:”皇上亲口赐的婚,怕是没得改了。
  
  “阿衡从小到大,哪有离开我们身边半步。”岳夫人流下泪来,“如今要嫁的那么远,让我怎么舍得!”
  
  岳家门风家训素来严厉,三代忠良名震晋国,岳夫人流了会儿眼泪便止住哭,抚了抚岳蘅的脸道:“女大当嫁,你要体谅你爹,也切勿记恨皇上,知道么?”
  
  岳蘅心口忽的一阵刺痛,摸出那块金锁片道:“阿衡收下了他的信物,就算心里再不情愿,也是认下了这门婚事。爹和娘放心,女儿我怎么看,也不像是会逃嫁的人吧。”
  
  岳夫人将宝贝女儿搂进怀里,滴滴答答的泪水打湿了岳蘅的发帘。
  
  岳蘅牵着白龙走进马厩,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擦拭着马鬃,展开笑脸唤道:“崔叔!”
  
  被唤作崔叔的男子转过身,黝黑的面容如刀刻般锐利,见到岳蘅,这张刚毅的脸顿时舒展开来,“小姐回来了!”
  
  崔叔上前接过岳蘅手里的马缰,将白龙栓进马厩,蹲下身子看了看白龙的后蹄,捣着草药敷在了白龙的伤口上。岳蘅抱膝坐在树下,静静注视着歇息的白龙。
  
  月色初上,岳蘅又摸出那块金锁片,抚触着“安康”二字,心中百转千回。
  
  “小姐看什么呢?看的这么出神,崔叔到你跟前都没发现?”崔叔倚着树干在岳蘅边上坐下,瞥了眼她手上的物件,“没见小姐戴过这个,是此次进京面圣的赏赐么?”
  
  “是...”岳蘅低下头揉搓着身下的泥土,将入京后的事与他一一倾诉了出来。
  
  “皇上把小姐赐婚给了柴昭...”崔叔面色微变,随即又渐渐平复下来,“周国柴家出英雄,柴宣的儿子...应该也绝非俗人吧,小姐与我说说,那柴昭,生的什么模样。”
  
  岳蘅仰望星空,回忆片刻道:“也就是寻常人的样子吧,比我年长五岁,对了,他的眼睛...是灰色的。”
  
  “他父亲,柴宣柴王爷也有一双灰色的眼睛。”崔叔仿佛忆起了许多往事。
  
  “崔叔...”岳蘅睁大眼睛,“听说早些年你走南闯北,莫非你见过柴家的人?”
  
  崔叔点了点头,“十余年前,那时候我也在周国,柴家的封地还不是在苍山脚下,是在最繁华的云都。柴王爷柴宣是周国唯一的异性王,战功赫赫威震八方,大周半数疆土都是柴家兄弟打下,为周国南宫家在这乱世中占得一席之地。可惜...柴王爷功高盖主,遭人嫉恨。十年前,周国谋乱之祸,柴宣受牵连入狱,在狱中备受折磨染病而亡...让人扼腕叹息。”
  
  岳蘅托着腮帮安静的听着,点头道:“周国南宫家一帮子窝囊废,我也听爹说起过。柴王爷因昏君佞臣而死,真是可惜了。”
  
  崔叔继续道:“我也听说柴宣有一个独子。传闻柴宣在狱中殒命,王妃携独子不堪受辱,也一道随着去了...想不到,他弟弟柴逸竟护下了这个孩子,也算是苍天垂怜了。”
  
  见岳蘅嘟着嘴没有接话,崔叔笑了笑道:“扯到小姐不开心的事了?崔叔向来有什么说什么,说句小姐不爱听的,崔叔倒是觉得...这门亲事,可以有。”
  
  “崔叔!”岳蘅恼的跳起身,“你还说!”
  
  “不说不说了。”崔叔无奈的摆了摆手,“小姐长途爬涉一路辛苦,早些去歇着吧。”
  
  岳蘅不情不愿的挪开步子,攥着金锁片的手心渗出汗来,低头看着那沉郁的暗金色,“柴昭,柴昭,你真的,就是我岳蘅的良人...”
  
  苍山的夜空下,寒星点点荒雀无声,柴昭翻上院中的老楸树,斜靠在树干上仰望着沧州方向,手中转动着岳蘅的金羽箭,眼神定在了那个“蘅”字上。
  
  柴昭舔了舔唇,深谷一夜,那稚嫩少女滚落的泪珠被他含入唇里,温如暖汤,甜如蜜水,萦绕唇间,魂牵梦萦...
  
  ——“阿蘅,阿蘅...你命格里,注定有我柴昭的名字了。”
  
   第一卷 江山为聘 金羽为盟   大晋国武帝三十二年,立冬。
  
  靖国公府
  
  看着府中自己的嫁妆一件件的被置办进来,岳蘅一日比一日的不快活,柴家送来书信,明年开春,待岳蘅过了十六岁生辰,便会来沧州接亲,掐指算算,也不过半年了。
  
  “他倒是心急的很呐!”岳桓凑近发愣的妹妹,“这样好,证明心里有你,若不是你大哥我自己喜欢的,还不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阿蘅你说是不是?”
  
  见岳蘅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岳桓按住她的肩,倚着坐在了台阶上,歪着头看着满是愁绪的岳蘅,“事已至此,乐不乐意都是一天,大哥答应你,会送你去柴家,若是柴家不得你的心意…大哥我再把你带回沧州就是了,如何?”
  
  岳蘅扑哧笑了出来,“大哥为了哄我也能这样说笑?嫁出去的妹子,还能被哥哥领回来?真是笑掉大牙了。”
  
  岳桓挠了挠头,“大不了,住在家里一辈子,有大哥在呢。”
  
  兄妹俩正说着话,忽见府门大开,父亲的副将孙然一身盔甲箭步冲了进来。
  
  “孙叔叔...”岳蘅喊了声,孙然却目不斜视没有应她,脸上满是严峻之色,“大哥,孙叔叔怎么了?难道军中有事?”
  
  “不大清楚...”岳桓朝屋里望了望,摇头道,“前几日爹收到消息,梁国军中调兵遣将,似有集结之意,不过爹早已经把消息送到辽州让皇上知晓,后头的事...我也不知道了。”
  
  “梁国才灭燕国,不足一年又有异动?”岳蘅隐约有些忐忑,“楚王纪冥之前还亲赴辽州给咱们皇上贺寿...应该不会...是为了我们晋国吧...”
  
  “纪冥狡诈阴险,谁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岳桓站起身,“燕国既亡,而今中原只剩我晋国,梁国,还有便是北方的周国,三足各占一方,若能保的势均力敌,也能免去混战搞得生灵涂炭。纪冥好战,野心勃勃,梁国富饶,不缺军资;周国有山川天险,偏安北方。纪冥若真的有打算,燕国之后,必然是我们大晋。爹早已经料到纪冥的不安分,就算他真有灭晋的心思,我们也不会怕他。”
  
  “大哥说这话的模样,真是血性的很。”岳蘅哧哧笑道,“虎父无犬子,岳小将军果真不一般。”
  
  岳桓拾起倚在身旁的长戬,朝岳蘅晃了晃道:“你我兄妹也许久没有切磋了,不如,来试试你大哥的长戬?”
  
  “还怕了你不成?”岳蘅跃起身子,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杆□□,掂了掂道:“阿蘅不擅近身比试,但既然大哥开了口,试试也无妨,你可别让着我。”
  
  话音刚落,枪头已朝岳桓手腕刺去,岳桓灵敏的躲闪开来,长戬挡开岳蘅的枪头,嬉笑道:“嗨,来真的啊!看大哥怎么教你。”
  
  崔叔听见院子里的兵器声,探头瞧了瞧,无奈的摇着头,一旁的老仆仲伯张望着笑道:“崔护院,这两个小主子的拳脚功夫都是你教的,依你之见,是大少爷更胜一筹,还是小姐赢过这个哥哥?”
  
  崔叔咧了咧嘴道:“若是小姐是个男儿身...定是不输大少爷的。”
  
  仲伯哈哈大笑道:“你这么说,我只当还是咱们大少爷最厉害了。不与你多说了,小姐就要出阁,还有的是东西准备。”
  
  “嗯...”崔叔眉间顿时划过一丝不舍。
  
  谈笑间,岳桓一个重击震掉了岳蘅手里的□□,岳蘅揉着发麻的手腕,恼道:“切磋尔尔,大哥你看的也忒认真了。”
  
  岳桓弯腰拾起她的□□,笑道:“与我家阿蘅比试,怎么能不认真,一个不小心输了去,我岳小将军还不被人笑死,没事吧。”
  
  岳蘅挑起秀眉,指了指金鎏弓道:“不如...咱们比箭?”
  
  岳桓脸一白,慌忙摆着手道:“算了算了,我去屋里看看爹和孙叔叔在聊什么...”
  
  岳蘅扶着树干笑弯了腰,鼻子里轻轻哼了声。
  
  “纪冥率军已经兵临沧州城外三十里!?”岳晟惊道,“梁国军中异动也不过这几日的事,竟然会集结的如此之快!”
  
  “兵贵神速,梁军昼夜急行如天兵天将一般,看来是筹备许久了。”孙然垂头道,“还好将军早有预料,沧州布防严密,消息也已经往京师送去,这边坚守城池,援军一来肯定守得住沧州!”
  
  “贺完寿不足半年就起兵攻晋,普天之下也唯有楚王纪冥做得出来。”岳晟重重按住案角,“我岳家镇守沧州数十年,还怕了他不成,传令下去,各城门严加防范,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进出沧州!”
  
  “爹...这怎么...”门边的岳桓怔怔愣住,“又起战事了?”
  
  岳晟看了眼目瞪口呆的儿子,“纪冥就要兵临沧州城下,桓儿,爹命你率人守住西门,不得有误!”
  
  “...纪冥...”岳桓喃喃道,“孩儿得令...”
  
  见大哥面色凝重从屋里出来,俯身攥紧长戬,头也不回往府外而去,岳蘅疾步追上喊道:“大哥,出什么事了?”
  
  岳桓停下步子却没有回头,顿了顿道:“阿蘅...纪冥领兵已经到了沧州外,大哥奉命守住西门,你留在府上,照顾好娘和弟弟,知道了么?”
  
  “大哥...”岳蘅上前拉住他的衣袖。
  
  岳桓转过身,大手轻轻蹭着妹妹额上的汗珠,爱怜道:“不会有事的,打退了梁军,大哥还要亲自送你去柴家。大哥真庆幸,你没有被带去梁国,别再怪爹了。”
  
  沧州城外,梁军营地。
  
  帅营里,纪冥一身金甲,抚着银弓嘴角含笑,见信使进来,头也没抬道:“如何?”
  
  信使单膝跪地道:“回禀王爷,照王爷的计策,数月前便有细作潜入辽州,眼下晋国京师辽州,人人都在传靖国公岳家不满武帝将自家女儿岳蘅赐婚给柴昭。听闻武帝龙颜大怒,大骂岳晟一家不知好歹,一个失了清誉的女子,还指望嫁到什么好人家...”
  
  “还有呢...”纪冥斜倚着身子幽幽道。
  
  “不止如此!”信使眨了眨眼,“不出王爷所料,这阵子岳家与柴家来往书信频繁...属下照王爷的吩咐,拟造了几封,让咱们在辽州的人呈给了武帝...”
  
  “做得好!”纪冥大笑了出来,“相信看了那信中所言,应该让武帝不止是震怒那么简单吧。”
  
  信使上前一步低声道:“那是自然,岳晟多日之前已经觉察我军有异动,求援书信早已经递到了武帝手上,可京师辽州那边毫无动静,看样子...武帝已经不再信任靖国公府,也不打算管沧州的死活了...”
  
  “武帝那老头自负多疑,不得他心意的臣子是留不得的。岳晟谨慎行事多年,不料却因为自己女儿的亲事让武帝起了疑心。”纪冥拉了拉手中的银弓,“周国南宫一族压制柴家多年,已经不足为患;晋国没了岳家,也是不堪一击。我大梁纪氏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一切尽在王爷筹谋之中,王爷英明!”
  
  沧州城
  
  “爹。”岳桓重重按下长戬,“这几日梁军连番攻城,沧州城防固若金汤,桓儿也不怕他们再来。可是...援军迟迟不见动静,若要死守,沧州军民怎么熬得过就要到的寒冬!爹有没有再发书信,让皇上赶紧发兵!”
  
  见岳晟沉默不语,孙然开口道:“书信?没有十封也有八封,援军的影子却是半点都没有...将军,会不会是皇上听信了什么谗言...打算任沧州自生自灭了!?”
  
  “谗言?什么谗言!”岳桓急道,“孙将军快说来听听。”
  
  孙然叹了口气道:“我也是听来的消息,辽州盛传,说靖国公不满皇上将宝贝女儿赐婚给柴家一个没落的子侄...更有甚者,竟说你父亲与周国...与周国...哎!”孙然再也说不下去。
  
  “岂有此理!”岳桓怒目圆睁,“我们岳家三代镇守沧州,没有爹运筹帷幄保的边境无忧,京师还能歌舞升平?竟疑到我岳家头上!爹,这个城,不守也罢了!”
  
  “放肆!”岳晟震怒道,“你刚刚一字一句,都是掉脑袋的大逆不道之言,孙将军是自己人,若是传到京师皇上耳朵里,不等纪冥攻破沧州,岳家满门就已经必死无疑!”
  
  岳桓慌忙跪地,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孙然见岳晟动怒,急忙劝道:“将军息怒。眼下最最要紧的,是如何守住沧州,若是皇上真打算弃我们不顾...”
  
  “爹。”岳桓眸子微亮,迟疑着道,“不如...去向柴家求救...柴昭与阿蘅定下亲事,应该会...”
  
  “住口!”岳晟厉声喝止道,“皇上疑心的就是我与柴家勾结,若是再去求了柴家来解沧州之围,岂不是如了贼人的心意,勾结之罪更是铁证如山!”
  
  “可是...”岳桓还欲坚持几句,已被孙然死死拉住,冲他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
  
  “你们出去。”岳晟挥了挥手。
  
  孙然拉着岳桓的衣袖将他拽了出去。
  
  “孙叔叔。”岳桓回望紧闭的屋门,“你怎么也不帮我劝劝爹,你我都知道,若无援军和粮草,寒冬一来,沧州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将军固执,你不是不知道。”孙然又将岳桓拽出几步,到了僻静处,压低声音道,“照我之见,向柴家求援,可以有。”
  
  “孙叔叔...”岳桓黑眸忽闪。
  
  “但此事万万不可声张,更不能传到辽州皇上耳朵里。”孙然警觉的环顾着四周,“小将军,你觉得,柴家叔侄,真的能指望的上?”
  
  岳桓踌躇着道:“虽是匆匆数日之交,但我对柴家印象倒是不错。柴郡王睿智沉稳,他女儿柴婧也是颇具巾帼之范,那个柴昭...能不顾一切去救阿蘅...孙叔叔,我觉得可以试试。”
  
  “那事不宜迟。”孙然下定决心道,“小将军去找件小姐的信物,再派亲信去趟周国苍山面见柴家叔侄。柴家武将出身,铁骑剽悍,要真能发兵救我沧州...”
  
  话还没说完,岳桓已经疾步走出去老远,“孙叔叔放心,包在我身上。”
  
  岳桓偷偷摸进妹妹房里,环顾了一圈,目光定在了岳蘅的箭匣上。
  
  “金羽箭!”岳桓心头一喜,“就是你了!”岳桓正要抽出一支金羽箭,门边有人轻轻咳了声。
  
  “大哥,你钻到我闺房里做什么?”岳蘅抱着肩盈盈道,“还偷上我的东西了?”
  
  “哪有!”岳桓缩回手,“你每支金羽箭,都经过我的手,大哥想摸一支,你还小气了?”
  
  岳蘅上前取下箭匣,“原本你若是喜欢,都拿去也无所谓,可今日你鬼鬼祟祟的,一定有什么鬼心思,你不说清楚,就别想拿走我的东西。”
  
  岳桓心中焦急,便将与孙然的商议一五一十告诉了她,“大哥也不想瞒着你,阿蘅是懂事的人,想必你也知道该怎么做。”
  
  岳蘅低头瞅了瞅箭匣,踌躇道:“大哥,爹说的没错,柴家一旦发兵助我们,不就落了奸人的口实吗...”
  
  “棒槌脑子!”岳桓一把抢过岳蘅的箭匣,“都什么时候了,护住沧州才是顶顶要紧的事,后头的事后头再说,这你都不明白?你也不想纪冥破城而入,娘和弟弟也是死路一条,小弟还不满一岁...”
  
  岳蘅心尖一软,秀眉紧蹙说不出话来,怔了许久道:“他...看到金羽箭,真的就会来沧州帮我们?”
  
  “那就要问阿蘅你自己了。”岳桓抽出一支金羽箭,注视着那个“蘅”字轻轻喘了声,“但愿天佑沧州,天佑我岳家...”
   第一卷 江山为聘 拔剑为红颜   岳桓抽出一支金羽箭,注视着那个“蘅”字轻轻喘了声,“但愿天佑沧州,天佑我岳家...”
  
  ——“你已经是我柴昭未过门的妻子,我认定你。”
  
  月夜风高,沧州西门骤然打开,几个黑衣人骑着快马冲出城门,直往西北方向而去。城楼上,岳桓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对一旁孙然道:“孙叔叔,剩下的,就看这几人能不能活着到苍山...还有便是...柴家到底会不会来了。”
  
  黑衣人驰骋出去不过十里,暗夜忽然闪出火光,茂密的林子里箭雨齐发,黑衣人还来不及拔剑就已经纷纷坠下马匹。
  
  箭手让出一条路,纪冥别着手缓缓踱近黑衣人的尸身,“果真是沧州的人?去搜一搜他们的身。”
  
  随从上前挨个搜去,从一人腰间抽出包裹着的物件,打来一看,是一支金羽箭,“王爷...”
  
  纪冥接过金羽箭,借着火光看去,注视着“蘅”字,嘴角扬起得逞的笑意,“武帝置沧州不顾,岳家人按耐不住果然去找柴家出手了。真是天助我也!今夜伏击之事不要泄露半分,就让岳晟...等着他未来亲家出手相救吧...”纪冥莫测的笑出了声,“小王就算这样想想,都觉得有趣的很,真是迫不及待想踏进沧州了...”
  
  三日,五日,七日...岳蘅偷偷翻上向北的城楼,遥望北方抿紧了红唇,柴昭,柴昭...你会不会来沧州!你与我说过的,你一定,一定要来啊。
  
  周国,苍山下,郡王府。
  
  惊闻梁国楚王纪冥率军攻晋,柴昭顾不得许多,推开叔父柴逸的书房,才迈进门槛已经被柴逸唤住。
  
  “阿昭...”柴逸缓缓转过身,“叔父与人还在议事,你等等再进来说话。”
  
  “叔父!”柴昭大步走进屋里,单膝跪倒在地,语气固执的不容分说。
  
  书房里议事的人面面相觑,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柴逸叹了口气道,“屋里就你我叔侄,有什么话起来说吧。”
  
  柴昭没有起身,嘴角微微抽搐着道:“想必...叔父也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柴逸端起案桌上的茶碗,吹散冉冉的热气。
  
  柴昭抬眼注视着淡定的叔父,“叔父不知道,侄儿就说与您听,沧州被楚王纪冥围困,武帝迟迟不肯发兵相助...沧州...已经危在旦夕!”
  
  “哦?”柴逸放下茶碗,“看来本王深居苍山,外头很多事都是不知道了。怎么?阿昭惦记起沧州未来岳丈一家了?”
  
  柴昭灰眸微动,“阿蘅家中有难,我是她未来的丈夫...理应...”
  
  “理应?”柴逸面露诧异之色,“沧州是晋国重城,理应去救的不该是武帝么?你我大周子民,武帝都没向大周皇帝求援,你理应去做什么?”
  
  “叔父!”柴昭朝前挪了几步,“武帝不愿去救沧州,沧州已经苦撑一月,再不发兵,破城是迟早的事,沧州城破,靖国公府一家...指定是活不成了。求叔父...”
  
  “求本王?”柴逸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的侄儿,“本王能做什么?你我叔侄能守着苍山这块地方已经是皇上恩典,再搀和旁人的事,你是生怕我们柴家不会被人借机赶尽杀绝么!本王也敬重岳晟英雄豪杰,岳蘅也是个好姑娘...可在此关头,你我静坐不动,才是真正帮了岳家。”
  
  “侄儿知道叔父的意思。”柴昭低垂下眼睛,“侄儿不求郡王府发兵助沧州,侄儿会带自己的人...”
  
  “自己的人!?”柴逸冷冷看着跪地的侄子,“你的人,不是郡王府的人么?没有本王的允许,府里一个人都不准踏出苍山!听到了没!”
  
  “叔父!”
  
  “出去。”柴逸转过身不去看他。
  
  柴昭默默起身退了出去,院子外,等着的柴婧几人都看着自己,柴昭摇了摇头,示意几人出去再说。
  
  柴婧杏眼也不见光泽,低声问道:“他怎么说?许不许你带人去沧州?”
  
  柴昭摇了摇头,眉间满是深愁,也不愿再多说一句话,走到开阔处,望着沧州方向久久未动。
  
  一个额束黑色缎带的男子走近柴昭,年轻俊朗的面庞高高昂起道:“照我云修看来,只要少主您一句话,我随您去沧州,就算杀不退梁军,也能救出少夫人。郡主,您觉得如何?”
  
  柴婧看向身边的蓝衫男子,“重元,你怎么看?”
  
  不等这个重元开口,云修大笑道:“李重元在郡王府可算是一等一的脑袋瓜子,李重元,你说来听听,还有比我更好的法子?”
  
  李重元剑眉轻挑,目露难色道:“王爷说的也不错,柴家出手对岳家绝非好事,甚至会害了岳家满门...可沧州告急,你我又不能坐视不理...眼下也唯有像云修所说...”
  
  “都说了还是得看我云修!”云修一拍大腿,“少主,就这么办吧!您还信不过我的身手?”
  
  李重元轻轻按住柴昭的肩,恳切道:“我与云修,还有吴家两兄弟,都可以和您一起...纵使解不了沧州之围,救出你未来岳丈一家总还有几分把握。”
  
  见柴昭依旧不语,柴婧沉寂的看着他凝重的面色,“你行事一向果决,这会子还在犹豫什么?若非你真心喜欢那个岳蘅,依你的性子,怎么会去求我父王?自小到大,你还是头一回为自个儿的事去找他...父王并非不想帮岳家,而今天下局势微妙,他不可能明目张胆的让你率柴家铁骑去沧州,但你我真要行事,他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去还是不去,你给句话就成!”
  
  柴昭澄定的看过面前这三人,“云修,叫上吴佐吴佑,子时,你们三人跟我走!”
  
  “得令!”云修欢喜的搓着拳头,“窝在苍山也有几年,早想出去展展筋骨,少主等着!”
  
  “我和婧儿...”李重元急道,“你不带我俩去?”
  
  “你和郡主就快要成亲。”柴昭舒展开紧锁的眉头,“怎么能让你俩和我们去冒险。带走你俩,只怕叔父真不会饶我了。”
  
  “可是...”柴婧还想说些什么,柴昭捂住她的微张的嘴摇了摇头。
  
  “待我把阿蘅带回来,应该还来得及喝上你们的喜酒。”柴昭的指节敲了敲自己的额头,“那么犟的丫头,到了苍山,可就别想出去了!”
  
  子时,巍峨的苍山下,吴家兄弟打着哈欠一副还未睡醒的模样。这二人是双胞兄弟,与云修一样自父辈起就是柴家的家将,与柴昭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兄弟。
  
  弟弟吴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含糊道:“云修,你讲的稀里糊涂我也是没大听明白。去哪儿,沧州还是啥子州?去做什么?”
  
  “傻!”云修踹了脚吴佑的座驾,“你云爷爷哪句话会说两遍?让你起来就起来,让你去做什么跟着我和少主就是。”
  
  吴佑委屈道:“问一句也不行么?大哥,你与我说说?”
  
  吴佐比起弟弟要稳重许多,微微笑道:“去沧州,把少主夫人带回来。”
  
  “少主夫人?”吴佑惊道,“就咱几个去迎亲?”
  
  云修呕出一口血来,指着吴佑气道:“别与这傻子多话了,要我是少主,可不会带这个人去,别坏了咱们的大事才好。”
  
  云修身手最好,吴佑自小就有些怕他,见云修恼上自己,也不敢再多嘴,搓着手不住的哈着热气,半句话也不敢说了。
  
  “少主来了!”云修听见动静欣喜道。
  
  郡王府里,一匹骏马冲了出来,马上男子黑衣束身,黑巾裹面只露出一双灰色的眼睛。
  
  云修和吴家兄弟翻下马背,齐齐单膝跪地。
  
  柴昭轻抬手心,三人这才站起身,跃上各自的马背。柴昭一一看去,沉着道:“沧州,与我去救阿蘅一家,愿不愿意跟着我?”
  
  “属下自当与少主一道,刀山火海,万死不辞!”三人齐声道。
  
  “好!”柴昭执起马鞭,如利箭一般驰骋进无比的暗夜里,身后的苍山愈来愈远,直到再也望不见。
  
  ——“阿衡,一定要等着我!” 第一卷 江山为聘 半壁锦色   沧州城
  
  “柴昭,你怎么还不来...”旭日下,岳蘅摸出怀里的金锁片,“还是你不过随口说说,见岳家遭难,便不愿再来找我了...”
  
  “小姐在这里啊。”崔叔寻到马厩,看到岳蘅倚着白龙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
  
  “崔叔。”岳蘅收起金锁片抬起头,“城外怎么样了?”
  
  崔叔拍了拍白龙的背,“今日似乎没有攻城的迹象,梁军围城一月,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凛冬将至,我不信梁军熬得住。”
  
  “可是。”岳蘅面露担忧之色,“沧州就要药尽粮绝...守不了多久。”
  
  崔叔宽慰道:“小姐别担心,将军和你大哥一定会有办法。”
  
  岳蘅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道:“爹和娘这几日都吃不下睡不好,府里早已经没有滋补的东西,不如...崔叔,你带我偷偷上后山,趁着封山前,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山参,也好给爹娘补补身子。”
  
  “这...”崔叔面露难色,“梁军围城...”
  
  “崔叔最熟悉后山,我俩偷偷摸出去,应该不会被发现。”岳蘅哀求道,“我们也能寻些草药带回来...”
  
  崔叔稍稍犹豫了会儿,点头道:“你得紧紧跟着我。”
  
  “那是自然!”岳蘅欢喜道。
  
  见崔叔带着岳蘅出门,仲伯探头看了看,又收回了身子没有言语。
  
  不过一个时辰,东门忽的动静大起,岳晟已经多日不曾好好入睡,刀剑声才一入耳已经惊的猛然翻身而起,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将军,东门已破,沧州...守不住了!”
  
  “不可能的!”岳晟执起长戬朝东门疾步而去,“沧州布防严密,守了整一月都未曾让梁军占到便宜,怎么可能这就失守!”
  
  “东门孙将军率其部下倒戈,杀了其他兄弟打开城门...”副将捂住血流不止的左肩,忍住痛道,“镇守西门的少将军闻讯已经赶到东门挡住梁国铁骑,厮杀惨烈只怕也抵挡不了许久。将军,速速让亲卫军带着夫人和二小姐小少爷从山路离开吧!”
  
  “孙然...竟会是他!国都要亡了,离开?往哪里去?”岳晟头也不回道,“城在,人在!”
  
  “仲伯,看见阿蘅了吗!”岳夫人满面忧容的唤过管家,“这兵荒马乱的,她不好好待着府里,又去哪里折腾了?”
  
  “老奴不知。”仲伯摇头道,“只看到二小姐是跟着护院崔文出去的,崔护院是个懂事妥当的人,二小姐跟在他后头,应该不会有事。”
  
  “崔文...”岳夫人略微放下心来,“刚刚看老爷的副将好像负了伤,是出了什么事么?老爷说过,沧州是一定守得住的。”
  
  “战场见血也是常事,夫人不用担心。”仲伯宽慰着,“咱们将军威名远扬,镇守沧州多年无恙,这次一定也能挡得住那些梁国人。”话虽是这样说,听着隐隐传来的刀剑相拼声,这位花甲老人也有些惴惴不安,“夫人,您若是实在担心,不如带着小少爷去后山避一避。”
  
  岳夫人蹙眉道:“老爷是沧州守将,又是皇上亲封的靖国公,堂堂靖国公家眷怎么能如丧家之犬般避到山上去?城在,家在,人在,我和桐儿,哪里也不去,就在府上等着老爷。”
  
  “将军!”
  
  不等岳晟赶到东门,几个少将浑身是血的跪倒在长街拦住了他的去路,哀声道:“将军,东门西门尽破...少将军他...已经殉国了...”
  
  “桓儿...”岳晟一阵头晕目眩,副将忙扶住了他站立不在的身子,“桓儿!”
  
  “沧州已经守不住了,现在出城还来得及。”副将急促的劝道,“将军,留的青山在啊!您还有二小姐,还有小少爷,不为自己,也要为他们...”
  
  “桓儿...”岳晟哪里还听得进这些,一把推开他直朝烽火弥漫处疾奔而去。
  
  后山上,岳蘅捧起手掌里还沾着土的几根山参欢喜的递到崔叔眼前,“崔叔你看,这是你说的野参么?”
  
  崔文人虽在山上,可心中七上八下惦记着城里,听见岳蘅清亮的嗓音,这才露出些许笑意来,“我看看...小姐真是厉害,之前仲伯让下人在山上找了许久也是一无所获,小姐这一趟就大功告成了。”
  
  岳蘅咧嘴欢笑了出来,“是咱俩来的正是时候,过几日再大雪封山,可连这野参都难觅了。还好被我寻到,也要多谢崔叔带着我。”
  
  “小姐聪明又孝顺,也不枉将军和夫人这么疼爱你。”崔文乌黑的眸子流露出些许慈爱来,“要崔叔说,小姐的天赋比你大哥还要高些,可惜了是个女娃,若是个男儿...”崔叔笑着垂下了头。
  
  “女娃女娃。”岳蘅嘟起嘴恼道,“大哥的箭术还不如我呢!上回在军营里,我百步之外三箭直中一心,大哥也不过只有一箭中心尔尔...爹都说了,待我再大些,还有的是东西教我。”说道得意处,岳蘅捂嘴偷笑了出来。
  
  崔文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将门虎女,说的就是你岳蘅了,行了吧?”
  
  岳蘅牵过拴在树上的白龙,爱怜的轻抚着马鬃,喃喃道:“白龙白龙,你也要快快长大,你我一起还要帮爹守城护国呢。”
  
  岳蘅正要骑上白马回城,崔文似乎听见动响,拉住马缰警觉道:“小姐等一等,好像...城里有些异样。”
  
  “怎么了崔叔?”岳蘅往沧州城方向望去,只见东门方向烽火直燃,浓烟滚滚冲上云霄,厮杀声顺着呼啸的北风传来,“梁军攻城了?”
  
  “才半日工夫,怎么烽火都燃起了!”崔文皱紧眉头,“东门守军都是精锐,怎么也不该...小姐,别急着上马,瞧一瞧再说。”
  
  岳蘅虽有些不情愿,可还是顺从的跟在他的后头,寻着处隐秘的树丛栓起白马,趴在了山头遥望着巍立数百年的沧州城。
  
  “崔叔,沧州一定守得住,是不是?”
  
  “沧州是我大晋边陲重城,守不住也得守。”崔叔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有你爹在,一定守得住的。”
  
  不过半日,数千梁国铁骑已经挤进沧州,东门骤失,岳小将军岳桓被纪冥一箭穿心射死,沧州兵败如山倒,岳晟再厉害也并非无所不能,身中数箭倒在了城下,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执弓的金甲纪冥冷漠的收起银弓递给身旁的随从,瞥了眼岳晟的尸身淡淡道:“孙然,小王能进城,你可算得上是立了大功。”
  
  投诚的孙然跪地毕恭毕敬道,“良禽择木而栖,晋国气数已尽,天下早晚是纪氏的,属下不过是顺应天命罢了。”
  
  “岳家父子都死在了本王箭下。”纪冥嘴角扬起一抹骄傲来,“都说岳晟从未有过败绩,这一败就是城破人亡,输得连本都回不来。之前辽州御前还神气活现的岳家父子,一朝便成枯骨,命不予岳家是也!”
  
  “小王爷神武无双,岳家父子自然不是您的对手。”纪冥身边的副将纷纷跪地。
  
  “靖国公府在哪里?”纪冥轻挥着手中的马鞭。
  
  “就在长街尽头。”孙然指着前头道。
  
  纪冥掸了掸衣袖,“大军围城多日,本王也吃了几日的尘土,今晚,就住在岳家了。”
  
  靖国公府
  
  “老爷...桓儿...”岳夫人惊闻噩耗,跪倒在岳家祠堂,泣不成声。
  
  “夫人。”仲伯老泪纵横道,“梁国人已经进了城,您赶紧带着小少爷,我们从小路往后山去,还来得及!”
  
  “哪儿也不去了。”岳夫人痛哭了场缓缓站立起身,“老爷战死,沧州既失,晋国必亡,逃不掉的。”
  
  “人活着,就有希望...”仲伯还欲劝说。
  
  “没有希望了...”岳夫人痴痴走向里屋,抱起摇篮里才满一岁的幼子岳桐,贴着他粉嫩的面颊落下泪,“你爹爹走了,哥哥走了,娘亲带你走...”
  
  仲伯正张罗着下人收拾东西带夫人少爷离开,只听后院扑通一声,暗叫不好——岳夫人怀抱幼子投入池中,唤人捞起之时,母子都已经没有了气息。仲伯哀嚎一声长跪不起,府邸下人见主子皆亡,拾掇着值钱的物件四散而逃。
  
  后山。
  
  “崔叔。”岳蘅终是按捺不住,“咱们回去瞧瞧吧,动响这样大,娘和弟弟只怕是要吓坏了。”
  
  崔文也是放心不下府里,踌躇道:“你待着这里,哪儿也不准去,崔叔回去看看,再来接你。”
  
  “可是...”岳蘅还想说些什么,只见南门方向冲出一支数十人的马队疾驰而来,眯眼细看像是父亲的人马,“崔叔你看!”
  
  崔文愈发不知沧州出了什么变故,翻身上马朝那队人而去。
  
  崔文看清来人,高声喊道,“来者都是沧州的岳家军吗?”
  
  为首的少将勒紧马缰止住步子,见是崔文和岳蘅,长舒了口气,“小姐竟和你待在城外山上。我们遍寻将军府邸不见小姐,还以为她已遭不测...”
  
  岳蘅快步过来,“城里是不是打起来了?我爹娘可好...”
  
  此言一出,马队诸人皆是面露哀色垂下头,深吸了口气道:“孙然投靠梁国,放了梁军铁骑杀入沧州...将军父子被楚王纪冥射杀,双双殉国...夫人带着小少爷...也...”
  
  崔文大惊失色,岳蘅脑中一片空白,上前紧紧攥住他的马缰,“不可能的!我出来之时还好好的,怎么会...怎么会!我不信,我要去找我爹。”
  
  少将一把拉住她,急道:“小姐,沧州已经失守,楚王纪冥已经率军入城,我们本想去带走夫人和你弟弟,可终是晚了一步,沧州,已经回不去了...属下等愿护着二小姐离开...”
  
  岳蘅拔出腰间的短剑,“我要回去,我要去见爹娘。你们不去,我去!”
  
  “小姐!”崔文喝止道,“你是岳将军的女儿,楚王纪冥绝不会放过你,你是要去送死吗!”
  
  “小姐。”少将垂泪道,“苍天垂怜你保得住性命,也许真是天意。”
  
  “你们快看!”有人指着沧州城喊道,“靖国公府...着火了!”
  
  岳蘅循着看去,只见自家府邸上空浓烟滚滚,直冲云霄而去,岳蘅未满碧玉之年,哪里禁得住如此重创,眼睛一黑摔下了马。
  
  “小姐...”崔文跳下马抱起她,怀中的少女面色惨白,眼角无声的渗出两行泪水。
  
  少将们回望沧州,凄绝道:“崔护院,晋国失了岳家,看来是回天乏术,经此一战天下必将大乱,群雄纷争是早晚的事,我们这些兄弟也不打算往京师去了,你与小姐要不要与我们一起去寻条出路...”
  
  崔文心痛的看着怀里的岳蘅,摇头道:“岳家只剩阿蘅,将军夫妇在天之灵,也不想她再卷入无止境的战乱,我带阿蘅走...”
  
  少将叹息道:“你说的也是,只盼大家都能好好活着,崔护院,好好护住小姐,保重了。”
  
  “保重!”崔文见他们策马远去,抱着岳蘅翻身上马,环顾苍茫蹙眉深思,低头喃喃道,“小姐,你与柴家怎么说也是有婚约在身...崔叔是不是该与你去苍山...”
  
  岳蘅醒来的时候,天空已经飘起了飞雪,细密的雪珠渗入她干燥的唇里,舌尖顿觉冰冷刺骨,“崔叔...”才一张口,岳蘅已经落下泪来。
  
  “小姐你醒了。”崔文垂头看着她,“下雪了...”
  
  “崔叔,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了...”阿蘅哽咽道。
  
  崔文回望早已经看不见的沧州,“沧州满目伤痛,回去做什么?崔叔把小姐送到苍山去...”
  
  “那个人...”岳蘅攥紧了手心,“他说过,会来找我。他为什么,为什么...”
  
  “他?”崔文诧异的看向岳蘅,“小姐说的是...柴...”
  
  岳蘅才止住的泪珠又簌簌落下,“金羽箭...大哥让人带着我的金羽箭去苍山找他。可直到沧州城破...”
  
  崔文轻拍着岳蘅的背,叹了声道:“也许是信使半路被截杀,也许是柴家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并非是他不愿意来找你。”
  
  “本就是数面之缘,谈何情深为岳家豁出命去。”岳蘅戚戚道,“你我再往苍山去,岂不是又会连累了人家...崔叔,阿蘅不去找他,就让他当我也死在沧州吧。”
  
  崔文看着岳蘅孱弱耸动的身子,点头道:“那崔叔就带小姐去个更好的地方。小姐说过江南秀美,自小到大还从未领略过那里的美景,我俩就往江南去,那里四季如春,总不会有风沙之苦了...”
  
  岳蘅无力的俯在白龙的背上,喃喃道:“只要不去苍山,去哪里...都是一样...”
  
  白龙呜咽着似也有泪滑落,大颗的泪珠冻结成冰,哒哒的马蹄声沿着无尽的苍茫,朝着不可预知的未来而去。
  
   第一卷 江山为聘 惊鸿一瞥   崔文看着岳蘅孱弱耸动的身子,点头道:“那崔叔就带小姐去个更好的地方。小姐说过江南秀美,自小到大还从未领略过那里的美景,我俩就往江南去,那里四季如春,总不会有风沙之苦了...”
  
  沧州,靖国公府。
  
  面对着空空荡荡的靖国公府,仲伯老泪纵横,拾起被褥盖起夫人和小少爷的尸身,点燃了手中的火折子,“夫人,走好!”
  
  蘸着柴油的被褥燃起熊熊火焰,见靖国公府起火,孙然惊道:“王爷,起火了!”
  
  纪冥皱眉道:“岳家的人宁愿焚了自家,也不愿意给小王我留个好地方过夜么!速速去把火灭了!”
  
  听马蹄声愈来愈近,仲伯回望府门,纵身扑进了大火中...
  
  孙然审视着灰烬里几具焦尸,回禀纪冥道:“看样子...夫人带着女儿和幼子自焚殉夫了。”
  
  “哦?”纪冥疑道,“岳家的人如此忠烈,殉国殉夫一点都不含糊?你能确定?”
  
  “南门并未有岳家人出逃的消息传来。”孙然肯定道,“岳晟家训就是忠烈二字,岳夫人也是出了名的忠贞烈女子,带着女儿幼子殉夫也不吃惊,属下可以确定。”
  
  “幼子已死无疑。”纪冥瞥了眼幼尸,“可那个岳蘅...小王见识过,有些本事。”
  
  “岳蘅?”孙然身子微微一颤,脊梁骨渗出凉意来,“岳蘅确是巾帼不让须眉,可国之将亡,岳夫人带她殉国她也得跟着...不过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不足为惧。”
  
  “真要是死了就好。”纪冥幽幽道,“小王我最恨那些个忠良遗脉,活在世上不得安宁。把宅子收拾出来,岳家这些个人...寻处地方埋了吧。”
  
  “属下遵命!”
  
  纪冥走进里屋,见墙上悬着把一尺见长的鎏金弓,记起这正是岳蘅御前使的那把,取下爱不释手的摩挲着。
  
  孙然道:“岳蘅箭法无双,连岳小将军都比不过他这个妹妹。岳晟很宠爱这个女儿,便寻来巧匠替她打造了这把鎏金弓,比寻常弓箭短小了半尺有余,女孩子使着很是合适称手,岳蘅很喜欢这把弓,到哪里都是带着,这弓既然还在,院中的三具焦尸,岳蘅必然在其中了。”
  
  纪冥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将岳蘅的鎏金弓递给身边随从道:“替本王收着,一并带回去。”
  
  柴昭昼夜疾行,十日的路程不到七日就到了沧州城下,仰望城楼,梁国的金蟒旗迎风飘扬,柴昭心里一凉,身下坐骑踌躇着不敢踏入沧州城门。
  
  “少主,这...”云修指着金蟒旗惊道,“看来我们还是来迟了...”
  
  吴佐跳下马背,拉过城外一个扛扁担的菜农问道:“梁军已经进了城?”
  
  菜农擦了擦汗道:“已经是三日前的事了,眼下沧州已经是梁国的了,楚王昨日率军刚走...”
  
  “那。”云修急道,“靖国公府...如何?”
  
  菜农目露哀色,叹着气道:“靖国公府满门忠烈,岳家父子战死城下,岳夫人携女儿和幼子...也殉国了...”
  
  柴昭脑中一阵嗡嗡,“阿蘅...”
  
  云修拉住柴昭的马缰,“我们进城看看再说。”
  
  烽火初散的沧州,空气里未尽的血腥气回荡着破城那日的惨烈,街角大片的血迹犹在,映着岳家军城破那日的壮烈厮杀。
  
  云修深蹙眉头,咬着手背道:“不该啊,沧州城高墙厚,岳晟又是身经百战的猛将,没有个三五月,梁军怎么能拿下沧州?”
  
  吴佐轻声道:“夺城并非只可强攻,楚王纪冥是什么人?怕是暗地里有人助了他才对。”
  
  柴昭面色阴沉,虽是竭力压制着悲恸,可微颤的灰眸还是让云修几人尽收眼底。
  
  “少主...”云修才喊了声,吴佐拉住他摇了摇头,云修减缓步子跟在柴昭后头,张望着寂寥的沧州城,心头也泛起一股子伤怀来。
  
  “靖国公府!”吴佑指着长街尽头道。
  
  柴昭抬头看去,红墙已被烧的焦黑,牌匾半耷拉着就要坠地,几个杂役在院里清扫着,无精打采也不愿看他们一眼。
  
  柴昭走进后院,若干个漆木红箱堆叠在墙边,早已经被闯入的梁军翻了个干净,零散的嫁衣扯成寸缕,红若鲜血,让人不忍多看。
  
  柴昭弯腰捡起一抹红衣,久久凝视着上头新绣的并蒂莲花,指尖掐进肉里发出骨裂的脆响,“阿蘅...阿蘅...”
  
  “少主节哀。”云修懊恼道,“怎么说少主也尽力了。路途遥远...又连遇几场风雪,人算不如天算...少夫人在天之灵,看见少主为了她奔赴沧州,一定也会觉得欣慰的。”
  
  柴昭猛一发力,手中红衣碎裂成片,随风飘飘晃晃,如漫天的血雨一般。
  
  城外乱坟岗,吴佐指着几座新坟道:“属下去打听过了,岳家满门就葬在那里。少主...”
  
  柴昭按下手里的佩剑,直直跪在了坟冢前,深埋头颅久久未起。
  
  云修靠着身后的树干,胳膊肘戳了戳沉默的吴佐,“你我追随少主多年,他眼中何曾瞧见过什么女人?沧州岳蘅?竟能让少主千里奔赴,还如此心伤。”
  
  吴佑抢道:“你我都没能有资格和王爷同去给武帝贺寿,自然也见不到那位岳小姐。不过听郡主说...”
  
  不等吴佑把话说完,云修皱眉道:“谁问你了?吴佐你说给我听。”
  
  吴佐看着柴昭悲伤的背影,低声道:“郡主也说那位岳小姐不错。少主一眼便瞧中了她...人都不在了,被少主听到只会让他更伤心,都别提了。”
  
  “郡主也说好?”云修吸了吸鼻子,“那就是真好了,不提不提了。若是让我见到那个楚王纪冥,我非杀了他替少夫人一家报仇。”
  
  不知过了多久,柴昭郁郁的站起身,灰眸隐隐泛着微红色,“阿蘅,怪我来迟一步,带不了你去苍山。岳家深仇,我不会忘,我与你说过的,你是我认下的妻子,就算你死了,也是我的人。”说着拾起地上一块碎木,咬破指尖,鲜血霎的涌了出来。
  
  “少主!”吴佑惊得喊出了声。
  
  柴昭仿佛觉察不到皮肉的痛楚,——“爱妻岳蘅之墓”,抹上最后一笔将碎木深深的按入黄土,柴昭吮住还在滴血的指尖,最后看了眼岳家的坟冢,头也不回的牵着马大步走开,高声道:“晋国将灭,天下大乱,下一个就将是我大周了。”
  
  “乱的好!”云修一击拍向马背,“就怕它不够乱,乱世出英雄呐!”
  
  “回苍山!”柴昭翻上马背,“去见我叔父!”
  
  崔文带着岳蘅翻越过连绵的山岭,直到闻着空气里湿润的气息,崔文才可以确定,他们已经走出了晋国的边界。
  
  不远处传来泉水叮咚声,岳蘅已经月余没有见过水流,循声快步而去,惊喜道:“崔叔,这里有条河!”
  
  岳蘅捧起一汪泉水扑在了自己的脸上,这泉水如此清冽甘甜,岳蘅连喝了好几捧,抚了抚自己的发髻,早已经黏做一团,想了想扯下丝带,将秀□□进了河流中,轻柔的梳洗着。
  
  崔文坐在河边怜惜的看着这个跟着自己颠沛月余毫无怨言的少女,仰头倚靠在树干上沉思着什么。
  
  洗净了秀发,岳蘅以指为梳,轻嗅着发丝的草木芬芳微微喘着气,“崔叔,我们还要往前走么?”
  
  不等崔文回应,忽的传来惊叫声——“有人吗!有人吗!?”
  
  崔文直起身子,“好像有人出事了?”
  
  岳蘅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去,指着不远处摇曳的枝干,“那边,我们去瞧瞧。”
  
  岳蘅拔出腰间防身的匕首挥砍着密布的枝叶,当最后一簇遮挡砍落时,她看见了那个呼救的少年。
  
  少年捂住自己被兽钳夹住的左腿,抬眼看向岳蘅。
  
  ——她的发丝湿漉漉的披在肩上,面颊还沾着滴滴露水,睫毛忽闪的凝望着自己,她的眸子是那么晶亮,如清潭般明澈见底,她红润的双唇微微张着,气息急促却又沉着。她执着匕首慢慢走近自己,蹲下身子看向他受伤的腿,见着渗出的血水蹙紧了眉头。
  
  少年似乎不再觉得钻心的疼痛,怔怔看着岳蘅的脸孔再难挪开视线。
  
  岳蘅咬牙想扳开兽钳,可使尽力气也是无济于事。
  
  “没用的。”少年痴傻的喃喃道,“别伤了你的手。”
  
  岳蘅揉了揉手腕,转身唤道:“崔叔,你快来看看。”
  
  “你流血了。”少年盯着岳蘅被兽钳蹭破的指尖。
  
  岳蘅将指尖塞入嘴里吮吸着道:“不碍事,你等着,崔叔准有法子帮你。”
  
  崔文的力气大过岳蘅许多,少年抽出被夹住的左腿,血迹斑斑不忍直视,见伤口止不住的流血,岳蘅撕开衣角,小心的替他扎紧,看着崔文恳求道:“他指定是走不了了,不如我们带他出林子吧。”
  
  “我...”少年脸红道,“已经受了你们的恩情,我家人会来寻我回去的。”
  
  “天都快黑了。”岳蘅看了看天,“林子里都是猛兽,你就不怕被叼了去?走了!”
  
  崔文也不发声,弯腰背起少年,“看你也像是识路的本地人,就当带我们出去也好。”
  
  少年指着南面,略带羞涩道:“出了这片林子,便可以看见我家的宅子了。多谢崔叔,还有你...”少年看了看岳蘅,又赶忙低下头。
  
  “我叫岳蘅。”岳蘅声音清脆,在少年耳中犹如林中百灵鸟唱一般动听,“你呢,叫什么名字?”
  
  “我叫...”风扬起,岳蘅微湿的青丝拂过少年发热的面颊,“我叫殷崇诀。”
  
  “殷崇诀?”崔文盯着他看了看,“前面就是殷家堡了?”
  
  “崔叔知道殷家堡?”殷崇诀吃惊道。
  
  “之前也有些耳闻。”崔文镇定道,“看来我和阿蘅到了这三不管的绥城了。殷家人马帮起家,在绥城建了殷家堡,经营数十年有些根基,你是...殷坤的儿子?”
  
  殷崇诀点了点头,“我是家中次子,爹大寿在即,之前提及北方战乱,已经许久没有山货进来了,我便想到林子里寻寻,若真能找到,给爹做寿礼哄他乐乐。谁料竟中了自家捕兽的套子,真是丢死人了。”
  
  岳蘅扑哧笑了出来,“你也说了北方战乱,南方许久见不到山货,这山货自然只有北方能觅,你把这林子翻个遍也是一无所获。你不光丢人,还能把人蠢哭。”
  
  殷崇诀面红耳赤的说不出话来,埋头瞅着自己还在滴血的伤口,头也是不敢抬。
  
  岳蘅收住笑,从马背上的布袋里摸出几根山参塞进殷崇诀的手里,“喏,给你。”
  
  殷崇诀傻傻看着手中还沾着干泥的山参,良久道:“这,岳蘅...是给我的么?”
  
  “傻!”岳蘅刮了刮他的鼻尖,“都送到了你手上,还能再要回去?就是给你的,拿回去孝敬你爹吧。我,也是用不上了...”
  
  见岳蘅面色骤然哀伤,殷崇诀攥紧了山参不再说话,只是不时侧着脑袋去看岳蘅——她到底是哪里来的姑娘,就算这样悲伤的沉默,也是那么好看。
   第一卷 江山为聘 殷家堡   见岳蘅面色骤然哀伤,殷崇诀攥紧了山参不再说话,只是不时侧着脑袋去看岳蘅——她到底是哪里来的姑娘,就算这样悲伤的沉默,也是那么好看。
  
  穿过茂密的林子,见是绵延数里的层叠楼宇,屋檐飞扬甚是气派,岳蘅揉了揉眼睛,“看不出啊,殷家堡还有些来头,我和崔叔倒是救下了个宝贝?”
  
  “二少爷!”十余个家丁远远看见殷崇诀,疾步奔了过来,“正要上山找您呢,可把堡主急坏了。”
  
  “我没事。”殷崇诀故作轻松道,“一点小伤罢了,这位崔义士救下的我,还不快把人家请进去?”
  
  崔文本不想进殷家堡,可见身边的岳蘅早已经风尘满面,自己一个粗人早些年也是浪迹江湖,可岳蘅怎么说也是个世家小姐出身,要她吃了这许多苦自己也是于心不忍。
  
  岳蘅有些犹豫,踌躇的看向崔文,殷崇诀拉住岳蘅的衣袖,恳求道:“岳蘅,你们救了我,还给了我这么难得的山参,你若就这么走了,我可不会饶你。”
  
  “救了我弟弟,还给了他心心念念的山参?这份人情可不小,怎么也得进殷家堡坐坐。”大宅里走出一个身姿英拔的男子,约莫二十岁上下,身着黑色水墨劲装,很是俊武,见着他们几个眉眼含笑,冲着崔文抱拳道:“不知义士姓甚名甚。”
  
  “他是崔叔。”殷崇诀抢着道,“这姑娘,是岳蘅。他是我大哥,殷崇旭。”
  
  “在下,崔文。”崔文抱拳回礼道。
  
  “崇诀唤你一声崔叔,你就是崔叔了。”殷崇旭笑道,“岳蘅?岳姑娘?”
  
  岳蘅在这英武男子面前也不显怯意,大眼上下看着他许久,张嘴道:“是啊,我就是岳姑娘。”
  
  殷崇旭见面前的少女年纪虽还有些小,满面风尘可却难掩秀丽,衣裳被沿路荆棘扯破了不少,可眼神里的贵气却是扑袭而来,知道这二人定是有些来头的,“崔叔,岳姑娘,进去说话。”
  
  几个家丁扶下殷崇诀,殷崇诀虽是一瘸一拐站都站不稳,可仍伸长脖子紧盯着岳蘅,对家丁小声叮嘱道:“看好了他们,可别让他们走了,这可是殷家堡的恩人。”
  
  趁着家丁去请父亲过来,殷崇旭亲自给二人斟上茶水,岳蘅也不与他客气,咕嘟几口喝干,索性抢过他手上的茶壶,晃了晃直直灌进肚里,又拾着袖子擦了擦嘴角,这才觉得舒坦了下,见殷崇旭看着自己发愣,不好意思笑道:“我就是有些渴了,你别笑我啊。”
  
  “哪有笑你。”殷崇旭示意下人再去添水,“岳姑娘性子直白,实在是可爱有趣。”
  
  “救了我殷坤的儿子?让我看看是何人!”门外传来浑厚的声音。
  
  “爹。”殷崇旭闻声转过头,朝门外迎去。
  
  进屋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下巴上蓄着三寸黑须,乍一看有些吓人,可眼神却是威严中不失和蔼豁达,颇具几分豪杰之态。见到站着的崔文,殷坤愣了愣,诧异道:“是你?崔文?真的是你?”
  
  “爹,你认识崔叔?”殷崇旭疑道。
  
  殷坤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径直走近崔文,按住他的肩死死看了许久,惊喜道:“就是你,就是你崔文!七年前在流沙滩,我带着马队押着不少红货,谁料中了沧海帮的埋伏,兄弟死伤过半眼看就要葬身黄沙之中。就是你崔文,带着靖国公府的家将途经,路见不平替我杀退沧海帮那群恶人,救了我殷坤的性命。”
  
  “崔叔就是爹常提起的那位恩人?”殷崇旭面露敬仰之色,拂衫跪在了崔文面前,“崇旭见过殷家堡的恩人,请受崇旭一拜。”
  
  岳蘅瞪大了眼睛,傻道:“崔叔,你不光救了殷崇诀,还救过他爹?”
  
  “这位是?”殷坤看向岳蘅,“是崔义士的女儿么?”
  
  “不是。”崔文拉过岳蘅,爱怜的抚了抚她的头。
  
  “嗯...”殷坤若有所思道,“崔义士在靖国公府执事,听闻沧州已破,靖国公岳家满门殉国,一代英雄战死,我也是扼腕叹息,还让人去打听过崔义士的下落,却也是没有确切的消息,总算苍天有眼,竟让恩人到了我殷家堡!”
  
  殷崇旭顿悟道:“爹,这位是岳姑娘...她姓岳,难道她是岳将军的...”
  
  “岳姑娘?”殷坤震惊道,“真是靖国公的遗脉?”
  
  岳蘅眼眶顿湿,忍住泪水道:“满门俱亡,只剩我岳蘅一人,不过苟且活着罢了。”
  
  殷崇旭注视着她坚韧的面庞,忽然有些动容,难以自制的用指尖按住她就要落下的泪珠,低声宽慰道:“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岳姑娘一定要好好活着。”
  
  见父亲和崔文似乎还有话要说,殷崇旭带着岳蘅去了后院,嘱咐厨房摆上一桌饭菜来,风餐露宿多时的岳蘅见到热汤热菜,也顾不得矜持,埋头大口吞食着,殷崇旭怜意大起,替她盛了碗汤递到她手边,“慢些吃,别噎着了。”
  
  岳蘅咽下饭食,大颗的泪珠忽然滑落,滴入了冒着热气的汤碗里,殷崇旭哪里想到她这会子哭出来,急道:“怎么又哭上了?”
  
  “大少爷。”岳蘅哽咽着,“我这幅模样,哪像是岳家的女儿,是不是让你笑话了?”
  
  殷崇旭忍俊不禁,“别叫我什么大少爷,岳姑娘要是不嫌弃,唤我声殷大哥就好。殷大哥怎么会笑话你,赶紧多吃些。”
  
  岳蘅端起汤碗正要喝,只听外头拄拐的声音愈来愈近,一个身影探进头来,“原来大哥把她带这里来了。”
  
  “崇诀?”殷崇旭皱了皱眉头,“腿都伤了还不好好躺着,下人怎么看着你的?”
  
  “大哥别急。”殷崇诀摆手道,“我自己个儿偷跑出来的,怪不了别人。”见岳蘅吃上热菜脸蛋也红润了些,殷崇诀趴在桌上瞅着她傻笑了笑,忽然抬起头道:“大哥,穆蓉好像在外头找你,要不,你去看看?”
  
  “穆蓉?”殷崇旭眼神有些闪烁,想了想还是站起身,走出去几步又转过身,“岳姑娘,殷大哥出去瞧瞧,晚些再来看你。”
  
  “殷大哥就叫我阿蘅吧。”岳蘅嘴角轻扬。
  
  “阿蘅...”殷崇旭轻轻念了声,垂眉笑着走了出去。
  
  “阿蘅?”殷崇诀撇了撇嘴,“那我也要叫你阿蘅,阿蘅!阿蘅!”
  
  岳蘅大口喝着汤水也不搭理他,殷崇诀托着腮端详着她,痴傻道:“我一眼就看出阿蘅不是普通人,竟是靖国公府的小姐...往后你就住在殷家堡吧,不光有个殷大哥,还有我这个二哥照应着你,还有崔叔。”
  
  岳蘅微微愣住,放下汤碗道:“我不需要人照应,崔叔会带着我。”
  
  殷崇诀一股子倔强上来,涨红脸道:“到处兵荒马乱的,你能往哪里去?绥城殷家堡算是安生的地方了,你就得留下,哪儿也不准去了。”
  
  “我又不是瘸子,你还是能拦得住我?”岳蘅弯腰打量着他包裹着纱布的左腿,“伤的重么?”
  
  殷崇诀见她还是关心着自己,抿嘴笑道:“不重,皮肉伤尔尔,歇上几日就好。大夫说,若是再晚些救治,这腿可就残了,这么大的恩情,我不准你们走。”
  
  岳蘅低头不再说话,扒着白饭寡吃着,顿了顿道:“你刚刚说的那个穆蓉,是谁?”
  
  “穆蓉啊?”殷崇诀笑嘻嘻道,“她可是个顶顶难缠的人,也是...我大哥未过门的妻子。隔三差五便来找大哥嬉耍,大哥虽是有些恼她,可碍于两家的情面又是不敢欺她。可刚刚...穆蓉根本没过来,是我唬大哥呢,哈哈哈!”殷崇诀大笑了出来,“看把他急的,真是好笑。”
  
  “一点儿都不好笑。”岳蘅白了他一眼,“作弄自己大哥。”
  
  “你不高兴了?”殷崇诀侧身去看她,“阿蘅不喜欢开玩笑,我以后就不胡乱开玩笑了。”
  
  岳蘅放下碗筷,忽的撒腿跑了出去,殷崇诀拄着拐怎么也追不出去,唤了几声只得悻悻的坐下生着闷气。
  
  书房里。
  
  “崔义士有何打算?”
  
  “打算?”崔文摇了摇头,“还真是没什么打算。只想带着阿蘅活下去,替岳家留下这点血脉。”
  
  “不如。”殷坤恳切道,“你带着岳小姐留在殷家堡。而今天下已乱群雄纷争,晋国将亡,周国也是风雨飘摇,绥城殷家堡占得地利人和,也算是难得的安定之处,你和岳小姐留在这里再合适不过。殷家堡虽比不上靖国公府,可也是容得下英雄豪杰的地方,一定会善待你和岳小姐。”
  
  崔文似有纠结之态,聪明如他,自然知道殷坤并非只是想报答自己的恩情。群雄即将逐鹿,各地有些根基的游勇都是打算自立山头,观望局势伺机而动,在这乱世中分一杯羹。殷家堡伫立数十年,财力不缺,胆识也有,殷坤纵横江湖多年也是颇具大家之范,在方圆百里也有些威望,这些年在绥城也聚集了不少豪杰,明眼人都看得出,殷家父子也将是这群雄中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留下他可为己用,岳蘅更是忠良之后,他日也可为殷家堡得来仁义的名声...可是,若是不留下,带着岳蘅又能再往哪里去...
  
  “我和阿蘅可以留下。”崔文迟疑着,“但,不会留在殷家堡。”
  
  “岳小姐哪有吃过苦头,留在殷家堡才是最好。”殷坤坚持道。
  
  “不必了。”崔文语气毋庸置疑,“阿蘅留在我身边就够了,我与她会在林子边安顿下来,往后就仰仗殷家堡庇护了。”
  
  殷坤知道这样的留下也算是不易,想了想没有再坚持,“这样也好,总算也可以照应着。”
  
  已近戌时,见崔文还在和殷坤长谈,岳蘅在殷家堡溜达了阵,找了处别苑的台阶坐了下来,倚着圆柱仰望满天繁星发着呆。
  
  这般呆坐了许久,忽觉身边多了个人,借着星光看去,“殷大哥?”
  
  “阿蘅想什么如此出神,我到了跟前也是全然不知?”殷崇旭笑了笑在她身旁坐下。
  
  “想的都是伤痛,不如不想。”岳蘅无力的耷拉着脑袋。
  
  “我早就听说。”殷崇旭扯开话题,“晋国的岳蘅箭法无双,十二岁就能射的下天上的云雀,年初武帝大寿,指名要见沧州岳蘅,你技惊四座,胜过了楚王纪冥...”
  
  “你也听说过这些?”岳蘅睁大眼看着面容平静的殷崇旭,“祸事自我进了京师就接连不断,而今更是连家都没了...”
  
  “本想说些好事,又让你想起了伤心事。”殷崇旭自责道,“怪我嘴拙,不如不说了。”
  
  “殷大哥没见着那个穆蓉?”岳蘅歪着头道。
  
  殷崇旭一愣,垂下头道:“一定是崇诀和你说的吧。天色不早了,我让人带你去歇息。”
  
  见他回避着那个“穆蓉”,岳蘅不再吱声,顺从的跟在他后头踱着步子,殷崇旭时不时回头寻着她,生怕一个恍惚就丢了这个从天而降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