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万般不喜皆有因
十一探头探脑地走进风华殿,站在角落里,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似乎这样就不会被司命瞧见。
殿中仙雾缭绕,祥光充盈。
十数个美貌仙侍围绕在司命神君周围,或递酒盅,或喂果蔬,竟也能各司其职,丝毫不乱。
十一撇嘴,把身子缩得更低了,暗自祈祷这些仙侍婀娜的身姿,可以挡得住司命的视线。
然而事与愿违。
“你来了?”
这声音低沉悦耳,不轻不重的,似乎还带着慵懒的叹息声。
十一身子一僵,她手里鲛丝织就的帕子被揉成了麻绳。
这些仙侍个个心细如发,又极为知趣,迅速侍立在一旁,生生将十一暴露在司命的面前。
十一不敢贸然答话,忙规规矩矩站好。她眼角微斜,余光瞟到斜躺在琉璃榻上一袭红衣的司命神君。他领口极低,露出光洁如玉的锁骨,墨色长发凌乱地散在肩头,眼睛微眯,修长的手指在榻上轻点,不知在想些什么。
风华殿一时之间寂静无声。
天界中认得十一的神仙都知道,她不为司命神君所喜,不过,她却很稀罕司命就是了。这其中自然是有缘由的。
想当初司命神君本是人间一话本先生,倚马可待,字字珠玑,阴差阳错得了仙缘,白日飞升。适逢前任司命转职,天帝见他话本写得好,金口玉言,便封他做了司命,住进了风华殿。
司命神君在凡间时,唤作夙止,原是一等一的美男子,气质卓然,风华无匹。谁料成仙之后,竟往妖娆的方向发展去了,居然还被某些仙侍誉为天界第一美男。
十一真的怀疑自己的审美了。她心中的美男要么是像天帝那样自带贵气,气度雍容;要么像月老爷爷那样慈眉善目仙风道骨;像司命这样男生女相的,悲喜自有妍态,只见媚气,又有何美可言?
司命极爱花草,初到天界时,许是为了排遣寂寞之情,亲自动手在风华殿前种满了花草。久闻牡丹富贵,是以在殿前这仙气缭绕之地,他种下的皆是洛阳花。每日间,除了写命谱,他便对着这些花花草草讲法论道。
他虽是无心之举,但奈何花草树木皆有灵性,那些花草便渐渐有了意识。况且天界本就仙气充盈,适宜修行。因此,不多时,风华殿外就有牡丹修炼成精。
见此情景,司命得了趣,越发流连花丛,甚至还不惜从太上老君那里寻了不少药渣过来,干脆用这药渣来浇灌牡丹。这些药渣虽然比不得成型的灵药,但也算是精华所在。对这些花儿修行大有裨益。
其中,有株绿牡丹,清幽华贵,艳而不媚,连百花园里的轻罗都不能与之相比。司命对其惜之爱之,视若珍宝,将满腔心血都倾注在这株牡丹上,一心盼它早日修成正果。
可惜司命写得了凡间芸芸众生的命谱,却不能事先知道这牡丹的未来。
那日,他正在殿中休憩,听闻仙侍来报说是绿牡丹修成了。司命当即起身连鞋子都来不及穿,赤脚踏祥云,须臾而至。
然而,世上总有些事情是出乎人的意料的。
刚刚化成人形的少女身着浅绿衣裙,巧笑倩兮,盈盈而立。她甫一见到司命便惊喜地唤他爹爹。
司命的脸瞬间变得比少女身上的衣衫更绿,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绿牡丹?
这成人后的姿色委实与他想象中相距甚远,虽说她肤白貌美清秀雅致,堪称尤物。但比起艳冠天下的绿牡丹,她显得太过清淡。天界美女众多,她实在是不足为道。
司命的失望之情不言而喻,他叹了口气,垂下了袖子,枉费他一番心血。
“怎么像大白菜?”
旁边的仙侍捂着嘴笑。
偏偏她神智初开,不通世故,脆生生地唤他爹爹,满是孺慕。
司命一口老血哽在心头,吐也不是,咽也不是。他甩了袖子,提脚便走。
身后的仙侍那时远不如现下这般通透,犹自道:“神君,那这牡丹如何安排?恳请神君赐名。记得神君前日说道,她是叫什么来着。是绿漪、碧玉还是无双、倾城?神君选的哪一个啊?”
司命头也不回,冷冷地道:“无双?倾城?呵,凭她也配?”他的脚步微微一顿,问道:“今天初几?”
仙侍有些不解,但很快想到这位神君是从凡间来的,估计是想知道凡间的时辰,便恭恭敬敬地回答:“是十一。”
司命甩了甩袖子:“那便叫她十一好了,省得辱没了那些好名!”
仙侍不敢多言,回头充满同情地瞧了那刚刚修成的牡丹一眼,摇了摇头。真是白搭了那么好看的原身,怎么出落成了这个样子?放在人间自然是世间少有的美人,可在天上,还真是普通至极啊……
十一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远去,她看见司命的□□卷成云状,飘飘荡荡,煞是好看。
往日热闹的风华殿外只剩下她一个,她站在花丛里,听到初有灵识的姐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饶是她再迟钝,也知道助她修行的神君不喜爱自己。被自己心目中的“父亲”嫌弃,她心中的哀伤难以言说。她喃喃地道:“我是豆绿,我的原身本来就像白菜啊……”
还不如没有修炼,那么他就不会这么讨厌自己……
……
“傻站着做什么?犯了错站着就没事儿了?”
司命的声音猛地响起,十一打了个激灵,双手负后,眼睛平视前方,不敢与他目光相对。她盯着他的红衣,他的衣服还真好看。
只是,她又犯了什么错误?她最近一直都有很乖啊。
“不知道我犯了什么错,还望神君明示。”
司命冷哼一声:“你去月老那里替他牵红线了是不是?”
“是。”十一额上有冷汗冒出,但凡司命用鼻孔发声,她就感到不妙。月老爷爷果真没说错。司命神君,他就是气量狭小。
“你知不知道你牵错了多少?”司命淡淡地问,他微眯着眼睛,似乎没瞧到十一的表情变化。
十一答不上来,牵红线这种事,错了多少谁知道?若是错了,人间多上一对怨偶。月老爷爷说,这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错。自古以来,姻缘便分三等。人世间夫妻和美的又有几个?
“月老爷爷说,牵错了其实不打紧。他说常在河边走……”十一知道弄错了是自己不对,可是她就是没勇气在司命面前承认。
“我只问你错了多少?”司命猛然拔高了声音。
“不,不,不清楚……”
她牵了那么多,总会有失误的啊。
“改过来。”
“啊?”十一抬起了头,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写满惊讶,“怎么改?我试着把那红线剪断,可是剪不断的。月老爷爷说错就错吧……”
“改过来!”
“神君,爷爷说,红线牵了改不过来的……”十一早就不再叫他爹爹了,可下意识地还像个女儿那样跟他撒娇,希望他能够包容。
司命垂下双眸,喜怒不明:“那是你的事,谁说牵错了不要紧?你知道你的错会造成什么么?人间的命谱是早就写好的,自有定数。你的失误,会改变很多人的一生,会产生很多的小时空。三千世界,混乱不堪。你以为真的没什么?”
十一脸色煞白,她问过月老爷爷,爷爷说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牵错了也是命中注定。红线系上之后是扯不开的,只能继续错着。
“神君,我……”
“自己好好看!”
说话间一个闪着金光的册子便飞到了十一面前,她忙不迭伸手接住。“神君,这是……”
“自己看!”
十一不过翻开了几页,头上便冷汗涔涔。她原不知道她居然犯下这么多错误!
“我这就去改……”
司命缓步走到她身边:“怎么改?你不是说改不了么?”
“我,我,我去凡间把他们拆开重系。我一定把错误纠正回来!”十一握紧了拳头,“我一定可以的。”
司命只是摆了摆手:“去吧,做不好的话,就不要回来了。”
十一揣着那册子,巴巴地看着司命。
他斜躺在榻上,慢慢合上了眼,竟是不再理会十一的意思。
十一无奈,只得一步一步退了出去。
风华殿外的花开得正艳,活泼泼,甚是喜人。偶尔有云朵飘过,映着鲜艳的颜色,娇妍明媚。
十一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蹲在花丛中,轻声道:“其实,还是做花儿好,做花儿不会犯错,做花儿不会误人姻缘,做花儿不会惹他生气……”
她将头埋在膝上,眼睛涩得厉害。月老爷爷常说她没心没肺,可是她也会难过啊。
牡丹花在风中摇摆着身子安慰着她。
她本来就称不上玲珑剔透,又做错了事,他生气也是正常的。
十一直起身来,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风华殿,云雾缭绕中,风华殿蔚为壮观。
匆匆忙忙和月老爷爷讲明情况,她便只身下凡,开始她的拆红线系红线的人间之旅了。
故事,便由此开始。
正文 才子佳人相见欢【一】
一门满床笏,父子三尚书。京都的人都知道这话是当今圣上亲口嘉奖李尚书一家的。
十一站在李尚书家门口,仰头看着那个人间的帝王钦赐的牌匾,思索着自己该怎么做。
这便是她牵错的第一根红线的女子的家了。这个女子是李尚书的幼女,闺名唤作琳娘,温婉贤淑,貌美如花,工诗词,善弹阮,女工针黹样样精通。她上有父母疼惜,下有兄长友爱,几乎称得上是个完美的女子了。
在琳娘原本的命谱中,她的一生都是完美的。不久的将来会有一个叫席况的男子借住在李家,两人在后花园邂逅,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最终私定终身。这是李琳娘这一辈子做的最出格的事情,也会是她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席况高中状元,两人奉旨成婚,夫荣妻贵,伉俪情深。琳娘会有五个孩子,她会有儿孙绕膝,会于耄耋之年在后辈的不舍中走到生命的尽头。
琳娘的一生会像才子佳人的话本上所说的那样:才子佳人相见欢,私定终身后花园。公子赶考中状元,奉旨成婚大团圆。虽然落了俗套,可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然而,因为十一的错牵红线,琳娘的命运出现了转折。
上元节,琳娘偕同丫鬟外出,巧遇安平侯次子苏慎言。苏慎言自此情根深种,打听得她的身份,禀明父母,亲自上门求亲。苏慎言少年才俊,品貌俱佳。李尚书深觉天作之合,便应允了婚事。
当席况借住李家时,使君未有妇,罗敷已有夫。命定的两人擦肩而过,并无半点涟漪。后来,席况依旧拔得头筹,打马游街,琼林宴上君王下旨,席况尚了公主。虽说仕途无望,只能做一词臣,但一生荣宠,尊贵无比。
而琳娘嫁于苏慎言,郎才女貌,琴瑟和谐。可惜苏慎言是个短命的。婚后不过一年,他就得了痨症,咯血了半年,一命归西。琳娘年纪轻轻便守了寡,豪门大院,深闺寂寞,捱了十几年便奔赴了黄泉。
这是因为十一的过错而衍生出来的世界,不同于主时空,这里天空的颜色似乎都带着淡淡的哀伤。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现在还是正月,李家小姐还未许人,席况还未进京。一切或许还来得及。
跟门神打过招呼,她施了一个遁地术,直奔琳娘的闺房。
李家的小姐居住在后院,绕过半月门,看到一丛翠竹,青翠欲滴,生机勃勃,翠竹后面便是琳娘的闺房了。
帘幕低垂,檀香萦绕,窗下是娇嫩的迎春花。小丫头在檐下逗弄着雀儿,稍大点的丫头在描花样,琳娘则端坐在窗前看书,一副大家做派。
十一捏个隐身诀,露出半个脑袋来,打量着房中诸人。她见过代表琳娘的木偶,跟真人并不十分相似。木偶满头珠翠,艳丽纷繁。而眼前的真人许是在房中的缘故,素衣乌发,我见犹怜。难怪会一见钟情,在凡间也的确称得上是绝色了。
琳娘幽幽地叹了口气,放下书,手托腮发呆。
大丫鬟笑问:“小姐是怎么了?可是看见迎春花开,想到花园走走了?”
琳娘嗔道:“鬼丫头,你又皮了!花园里此刻哪有花儿啊。我是想着一年大似一年了,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将来都到哪里去呢。”
大丫鬟咯咯直笑:“凭她们去哪儿,我总归是跟着小姐的。”
十一溜到琳娘脚边,轻轻掀起琳娘的裙子,看到脚上那条别人看不见的红线。她定定神,看出这红线蜿蜒而出,通向安平侯府,知道是已经连在了苏慎言脚上,伸手便去解。
琳娘恍然未觉,仍旧和丫鬟笑闹:“我可不要你跟着,你爱跟谁跟谁去。”
大丫鬟翠歌放下手里的花样子,来替琳娘捶肩捏背。
十一反复拆解,就是解不开。她暗恼,她在天界可是很会玩儿花绳的,怎么一根红线都解不开呢?那红线是死结,仿佛上长在人身上,除非把琳娘的小腿给砍下来,否则是离不了她的身的。
只能另想办法了,十一眼睛一转,猛然记起,苏慎言原本命中无妻,应该足上空空才对,实在不行就砍了苏慎言的脚不就是了?
“小姐,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你还记得那天的苏公子不?他对小姐可是……”翠歌凑到琳娘身边悄声问。
琳娘顿时脸涨得通红,柳眉倒竖,啐道:“贱蹄子,休得胡言乱语!这话若教柳妈妈听见,仔细发卖了你!”
翠歌惶恐,慌忙跪下:“奴婢知错,奴婢只是……”
十一快速逃开,好在躲得及,不然这丫鬟就该跪在她头上了。她很奇怪,从桌上未盖镜袱的菱花铜镜里,她明明看到那李家小姐面带怒色,但眼中只有羞意啊。怎么那丫鬟就跪了下去呢?
解不开红线,十一也不多做逗留,身子向下一缩,径直出了尚书府。
顺着琳娘脚上的红线,十一飘飘荡荡往安平侯府去。行至途中,却见线那头拴在一辆马车内。
十一了然,这马车内坐的定是那二公子苏慎言了。她轻笑:“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倒省了不少力气。”尾随着他的马车,她愈行愈惊,这苏慎言似是要到尚书府去啊。
掐指一算,这不正是苏慎言前去求亲的日子么?接下来,就该是李尚书对他极为满意,三次考察后,许下婚事了。
绝对不可以!
十一暗下决心,一定要搅黄了这亲事,让那红线自动脱落下来。
正逢休沐日,李尚书在家。听明来意后,他捻须微笑,原来琳娘也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李尚书打量着眼前的后生。
诚如京城第一媒婆所言,苏慎言在京中颇具盛名,姿容既好,言谈亦佳。难得的是他虽出身名门,却没有沾染一丝当下世家子弟的恶习。他自幼得安平侯悉心教导,习文通武,圣上曾亲口称赞他“雏凤清于老凤声”。
虽说自家的孩子是最好的,但李尚书对苏慎言也算满意。除了苏慎言本身够优秀之外,他的家庭也让李尚书放心。安平侯老成持重,远离朝堂纷争,深得圣上信任。苏慎言是次子,琳娘嫁过去也无需主持家务。李尚书对苏慎言越看越顺眼,打算再矜持几天,跟夫人商量后便定下来。
十一在旁边看得着急,她已经隐了身,也不怕别人瞧见她。眼看着李尚书的话里暗示愈发明显,苏慎言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她忍不下去了。
眼睛微转,她随手掏出一方丝帕,小施法术,将其变作一只粉色绣鞋,塞到苏慎言袖中。她塞绣鞋时,却听苏慎言忽然说了一句:“伯父家的牡丹花开得好早,都能闻到花香了呢。”
十一大惊,不敢动弹,一跃而出,飞出好远。
李尚书笑笑:“许是下人熏了牡丹香,牡丹花怎么会现在开?”
不多时,苏慎言起身告辞。
十一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们,不想错过这好戏。
起身之际,苏慎言袖中之物掉落在地上,在十一的帮助下,竟掉到了李尚书身边。
李尚书瞬间变了脸色,他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颤抖着手指着地上的绣鞋,骂道:“竖子无礼!原来是个轻薄浪荡子,亏老夫还……我呸!”
变故太过突然,苏慎言完全摸不着头脑,他慌忙道:“伯父,你听我解释,这不是我……”
“谁是你伯父?老夫高攀不起。来人呐,送苏公子出去!”李尚书狠狠灌下一杯凉茶,将杯子掼在桌上,大口大口喘粗气。
“伯父,我,这跟我真的没关系,你听我解释,肯定是个误会。我……”苏慎言也不明白,他袖中本来空无一物,怎么会凭空多出一只绣鞋呢?但他清楚地知道,如果解释不清的话,他跟李家小姐是此生无缘了。
两个健仆推推搡搡,将苏慎言往外赶。苏慎言无奈,李尚书在气头上,根本不听他的解释:“比起你的解释,老夫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苏慎言被推出正厅,口中犹道:“伯父,这真的跟我无关。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也纳闷,怎么袖中会平白多出一只绣鞋?
李尚书只当他轻浮,还敢肖想自己女儿,不由得怒上心头,捡起地上的绣鞋,扔到苏慎言头上:“你若敢作敢当也就罢了,偏偏是个……嘿嘿。这样的人也敢来尚书府撒野!”李尚书不愿多看他,唯恐污了眼睛,盛怒之下,甩袖而去。
苏慎言站在台阶下,不防被女子的绣鞋打到头上。他随手抓住,却又像烫了手般摔在地上。那绣鞋掉在地上,却不见一点灰尘。
苏慎言呆立在原地。称不上疼痛,更多的只是难堪。他少年成名,还不曾有这样尴尬的时刻。他俊秀的脸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那绣鞋是粉色的,小巧精致,鞋面上绣着戏水鸳鸯,良家女子断不会穿这样的鞋。
“伯父息怒,定是有人故意为之,想毁我姻缘。小侄从未进过风月场所,怎么会有那等肮脏女子的鞋子?伯父莫中了歹人的奸计啊……”
“歹人”摸了摸鼻子,暗道:“本来就不是你的姻缘……怎么脚上红线还在啊?”难道他们的婚事还有可能?这可不好!
仆从将绣鞋塞到苏慎言怀中,将他赶出了尚书府。
正文 才子佳人相见欢【二】
苏慎言站在尚书府外,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明明一切都很顺利的,李尚书最开始也是欣赏他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十一立在他身后,觉得有些对不住他。错牵红线的是她,害他身陷情海的也是她,现在令他难堪受辱的还是她。
到底是小时空,主要人物难过,便有雨丝飘落,不大不小,很快打湿了苏慎言的头发衣衫。
街上的行人不多,仅有的几个也是匆匆忙忙赶路。苏慎言便显得格外引人瞩目。
十一这才注意到他穿的是宝蓝色冰绡长衫,墨般长发用玉簪绾住,固定在头顶,此刻被雨水打湿,有几绺散落在脸颊旁,竟显得他有几分柔弱的样子。
对了,他在两年后是得痨症死的,他身体不好!
十一大惊,可不能让他现在就得了病。真不晓得他的那些下人是做什么的,见自家主子淋雨,竟傻站着一动不动。
她自然不知道苏慎言性格倔强,人又高傲。下人看到他难堪,恨不得自戳双目,怎么还敢凑上前?
尚书府的家丁也视若无睹。
十一小施法术,停住了雨。
苏慎言在尚书府外站了很久。没有人来搭理他,他像是个傻子似的站在那里。
十一眼尖,看到琳娘的小丫鬟扒在门边偷看苏慎言,巴掌大的小脸上写满了鄙夷。
苏慎言没有看到,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尚书府的大门,默默无语。
有这么一瞬间,十一觉得自己错得实在离谱。从头到尾,苏慎言都是无辜的。他本来与琳娘没有交集。在他短暂的一生中,他是快乐而无忧的。他不该带着对爱妻的牵挂与不舍离去,更不该被人误会羞辱至此。
苏慎言足上的赤绳若隐若现,似乎有些黯淡无光了。
十一应该高兴的,可是她却高兴不起来。
苏慎言惊讶地发现,那只粉色的绣鞋竟在他眼皮底下飘向远处,不知所踪。
他揉揉自己的眼睛,并没有看错啊。鼻间隐约有花香浮动,熟悉而陌生。他突然福至心灵,伸手在虚空中猛地一抓。
“放手!”十一骇得脸色发白,她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这个普通的凡人居然会想到她的存在,还抓住了她的手!
苏慎言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手,空空如也,可是他分明是抓住了什么的,温润的感觉还在手中。他的心被迷茫所包裹,他仿佛听到了女子的声音,清脆悦耳,如梦似幻。
十一长长舒了口气,遁地逃走。这个凡人还真是烦人。
下人看着自家公子,相顾骇然,他不是魔怔了吧?
苏慎言摇摇头,走上了马车。
十一看着他走远,才想起去看看李琳娘。
李琳娘依旧娴雅,她捧着本书,静静地看着,宛若画中人。
小丫鬟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苏慎言的事情:“小姐不知道,那个苏公子看着是个好的,谁知道也是个浪荡子弟。他起身告辞的时候,愣是从怀里滚出来一只绣鞋来。我听人说,那绣鞋可精致了,上面绣的鸳鸯跟活的一模一样。老爷当时就生了气,派人把他赶了出去。他倒好,还愣着不走。好在下雨了,把他浇成个落汤鸡,看他走是不走!”
李琳娘低头看书,头上簪的绢花轻轻晃动,她睫羽低垂,遮住了眼里的情绪。
十一撇嘴,这丫鬟说的跟亲眼看到似的。那绣鞋明明是放在袖子里的,苏慎言也不是因为下雨才离开的。
翠歌推了那小丫鬟一把,低斥道:“乱嚼什么舌根子!再说这种话,仔细你的皮!”
小丫鬟吐吐舌头,笑道:“再不敢了,我去看看厨房里小姐的粥怎么样了,怎么还不上来!”一溜烟儿出了小姐的闺房。
琳娘脚上的红线色泽变淡了,她头上的红鸾星也看不出动的痕迹。看来她的姻缘成了未知数。
十一暗忖,这样也好,是在走向正轨呢。
“小姐,其实……”翠歌绞着帕子,低声道,“那苏公子未必……”
琳娘面无表情,淡淡地道:“翠歌,你逾越了……”
“是。”翠歌噤声,执起桌上的桃木梳,轻轻梳着琳娘的秀发。
琳娘看着菱花镜里不饰簪环的自己,容颜娇嫩眉宇间却隐含愁意。她啪地一声盖住镜子,冷声说道:“我的事情从来由不得我做主。”
十一莫名其妙,不理解这个衣食无忧的大家小姐为何烦恼。但她记得,李琳娘这辈子是要幸福完美的。她必须把李琳娘的红线牵对。快到二月了,春闱快要开始了,席况也该进京了。
不过,席况的事情暂且搁置一边,在十一看来,不管是原本的命运,还是后来错误的命谱,席况一直都是被动接受命运变化的。就像在所有的才子佳人话本中,真正勇敢的,从来都是佳人。席况对琳娘,远不及琳娘对席况。
然而,她认为这件事情首先要解决的还是这个苏慎言。没有了苏慎言的搀和,席况和李琳娘不就水到渠成命中注定了么?只是,她想不明白,苏慎言都给李尚书留下轻薄无德并非良配的印象了,他们的姻缘线怎么还不断?
十一大摇大摆进了安平侯府,她好歹是从上界来的,门神自不会为难她。她下界以来,将隐身术用的炉火纯青,毫无破绽。
苏慎言可能是因为淋了雨,满脸病态。他仅着白色,头发散乱,双目紧闭,侧卧在床上。身边守着几个相貌普通的丫鬟。
十一深感愧疚,苏慎言的病可能跟心病也有关系吧。
在离苏慎言二尺多的距离时,苏慎言忽然睁开了眼,直直地看向十一的方向。他的眼睛非常漂亮,黝黑深邃,宛若一泓清泉,纯粹得让人心生怜惜。
十一下意识便要跑走,后退两步后,猛然记起,自己是施了隐身术的。苏慎言一介凡夫俗子,怎么会看见她?
想到这里,她心头涌上几分得意,向苏慎言又走了几步。她心道:“我就这么在你身边走来走去,你们都瞧不见我。”
苏慎言的眼睛里并没有她。他温声道:“你们先退下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丫鬟们应声退下,房间里顿时宽敞了许多。
十一坐在苏慎言床脚,轻轻地掀开他的被角,想去解开红线。现在红线黯淡了很多,应该能解开了吧?
苏慎言豁地坐起身来,向前一探,抓住了十一掀被角的手。“我就知道是你,你居然又出现了。”
十一来不及多想,随手捏个法诀,抽出自己的手。她惊吓之余,极为迟钝:“你怎么看见我的?”
她的声音不大,可苏慎言听得明明白白。他嘴角上扬:“原来是真的。”
十一懊恼,她的隐身术明明是学的最好的,怎么还瞒不过一个凡人?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她也不做掩饰,索性解了隐身术,大大方方出现在苏慎言面前。
苏慎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喂,苏慎言,你是怎么发现我的?难道你有天眼,你能看见我?”
苏慎言摇摇头:“我没看到你,你身上的香味出卖了你。你很喜欢牡丹?”
十一也摇头,坐在苏慎言床尾:“没有啊,我不喜欢牡丹。”她其实更喜欢木樨,香气浓烈,远飘千里。
苏慎言不信:“我不信。”
十一也不理他,她晃着脚,嫩绿色的鞋子一荡一荡的。
苏慎言的目光顺着她的鞋子移动,脸色渐渐转红。他咳了一声,别过眼去,忽然开口道:“你为什么要捉弄于我?”
十一撑着头凑近他:“这我先不告诉你。你看到我难道不害怕么?你不怕我吃了你?”她很好奇,凡人看到这样的灵异事件,应该很恐慌才是啊。
苏慎言一怔,继而微微一笑,很是笃定:“我能感觉到,你对我并无恶意。”
“哼,你能感觉到?那你怎么感觉不到你跟李琳娘今生无缘呢?”十一脱口而出,在看到苏慎言苍白的脸后,她心头很快闪过悔意。她低下了头,轻声道:“我,我不是有意……”
本来就是她的错,她居然还戳人伤疤。
苏慎言苦笑:“你这妖精,为何坏我姻缘?”
十一小声嘟囔:“这姻缘本来就不是属于你的。”
苏慎言面无表情:“你不怕我叫道士来捉你?”
十一嘻嘻笑:“道士不敢捉我,我可不是妖怪。”
苏慎言不解:“不是妖怪?那么是鬼?怪不得别人看不到你。小鬼,你别缠着我了,是鬼就好好去投胎,逗留人间可不好……”
十一站起来,顿足:“我,我……”
“你什么?你也不怕阳光,你到底是什么鬼啊?”
“我不是鬼,也不是妖精。我是神仙,我来这儿是有原因的,可不是缠着你。你以为我愿意啊?”十一愤懑,她干脆利落,以手为刃,砍向那条别人看不见的红线,用力过猛,反被弹了一下。她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
苏慎言伸手欲扶,她却早就站好了。他的手在空中停了片刻,继而收了回去。他探着身子,问:“你没事吧?”
十一没有回答,她盯着盖在苏慎言腿上的被子,喃声道:“我若是把你的腿砍下来,换上一条新腿,你脚上的红线是不是就没有了?”
正文 才子佳人相见欢【三】
“哎呦,这可真是个好主意啊。”十一摩拳擦掌,得意洋洋,她似乎已经看到了红线被拆开的场景,美丽的杏眼弯成一条线,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她那孩子气的纯真表情却让苏慎言不寒而栗。他脸色发白,颤声道:“你是在与我做耍子?”他不敢把眼前这个少女当做普通的小姑娘,他有些后悔将下人都清退出去了。
十一半蹲下.身,跟他视线平齐,她笑道:“你莫害怕,我跟医仙学过的,砍下来再接上,保证一点儿都不疼。或者,我把你的腿跟别人的腿换一下,你也不吃亏的……”
“你!妖怪!你是吃人的妖怪!”苏慎言背上黏了一层汗,他本以为这是一次奇遇,没想到居然是个噩梦。他素来胆大,可此刻小腿却在发抖。那个女孩子一点都不像开玩笑。
外面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十一身子一僵,花样的容颜很快苍白如雪。打雷了!是雷公怪她做错事了么?她很迷茫,看着苏慎言。
正月惊雷,苏慎言先是一惊,待看到女孩儿的神色时,他呼了口气,原来她怕打雷啊。恐惧减少了许多,他伸手拍拍她的头,这样的女孩儿,恐怕只是说着玩玩儿,又怎么会做出那么血腥的事呢?他选择性地忘记了,十一并不是人。
十一渐渐平静下来,她拿手指戳着他的脸,小声问:“是不是我不应该砍下你的腿?”
苏慎言拂开她的手,哭笑不得:“是不该。人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该拿来伤害。”他还坐在床上,她半蹲在他床边。这样的情景,让他尴尬,却不讨厌。
十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这样啊。我没父母,我的发肤,也不是父母给的。那我不砍你的腿了,可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苏慎言暗自警惕,他想他大概快知道她缠着他的原因了。他隐隐有些期待,却镇定地问:“什么事?”
“你,不许娶李琳娘。”十一严肃无比,“只要你不娶她,我就不砍你的腿。”她忐忑不安,生怕外面会再打雷。她不知道她这算不算是泄露天机。
“为什么?”苏慎言极为疑惑,转而又苦笑,“你认为我还有机会吗?不是你做的好事么?让李大人彻底厌弃了我……”
十一螓首低垂,不敢去看他,低声道:“你也别问为什么,问了也不告诉你。”
“我总得知道我被羞辱的原因吧。”苏慎言闭上了眼,那只绣鞋仿佛又在他面前晃动,李尚书那愤怒的眼神,李府下人的指指点点……竟然都是她做的。
“你放心,两年后我就告诉你。说啊,你答应我,不再想着李琳娘。”
苏慎言忽的一笑:“不会是因为……”他幼时听乳母讲过,有些妖精喜爱凡间男子,总缠着他们,洗衣煮饭,悉心照顾。他暗忖,他是不是遇上了这样的妖精。不然,她为何不要他娶别人,为何偷偷到他房间掀他被子?他本是要取笑她的,可话未出口,自己倒先红了脸。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他……苏慎言摇摇头,他心中自有佳人,别人再好,与他无关。
十一看他脸色红红白白,甚是有趣,又戳戳他的脸:“因为什么?嘿,我才发现你长的还挺好看的。”
苏慎言长到十八岁,也只对李琳娘一见钟情。第一次心动的人,总归是特别的。要他不去想琳娘,他还真的做不到。可他跟琳娘已经注定今生无缘,便道:“我尽量。”
感情这种事,最是勉强不得。他口中说着尽量,可脑海里浮现的是上元节时,李家小姐那清浅的笑意。想到要把李家小姐的倩影完全从心里抹去,他的心隐隐作痛。他明明是该恨眼前这个妖精毁他姻缘的,可不知何故,他竟恨她不起来。
十一乐不可支,定睛看去,那红线更淡了,像是一碰就断的样子。看来距离成功之日不远了。她大喜之下,伸臂抱了抱苏慎言,笑道:“苏慎言,你真好。”
苏慎言的脸腾地热了,像是一片松软的羽毛划过心间。他这十八年来从未有过与女子如此亲近的经历。方才她的呼吸就在他颈边,热热的,他心头酥麻一片。琳娘的眉眼在心头一晃而过,他心中一凛,暗道不该。
他僵了片刻,才想起伸手推开她。还未来得及有动作,绿光一闪,那女子却消失不见了。
空气中还浮动她身上的气息,可她却没了踪迹。苏慎言有些失落,轻声唤道:“妖精,妖精……”
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也不晓得她还会不会再出现。
“二公子,夫人来看你了。”
心思微转间,便听到丫鬟在门外的声音,由远及近。
苏慎言精神一震,原来不是她要躲他,是有外人来了啊。自己不是外人,这个认知让他莫名生出一些喜悦。
安平侯的夫人陈氏进来后见儿子气色虽不算好,但精神极佳。她略略放了心,也不敢提儿子求亲被拒的事。两人闲话一阵,她叮嘱儿子好好养病,便起身离去。
苏慎言一直盯着床脚,那个穿着绿衣裳的妖精却再也不曾出现。
十一可不理会这些,她所关心的是,席况到京城郊外了!她本以为席况脚上此刻是空的,谁知那小子居然已经牵上了公主。拆!
新的命谱上写的清清楚楚,席况是在琼林宴上被皇帝赐婚的。在此之前,他并没有见过公主,更遑论跟她有情爱纠葛了。所以,如果在琼林宴之前,席况已有了私定终生的未婚妻,皇帝定然不会逼人背信弃义。那么,席况和公主的姻缘线便不拆自断了。
两天以后,十一终于见到了真正的席况。
那是一个非常出色的男子,身量颇高,风姿特秀,面如敷粉,唇若抹朱。他戴方巾,着长袍,书生气息十足,虽然风尘仆仆,脚上的鞋子也有些磨损了,但是一双眼睛湛然若神。
十一在尚书府的房顶上居高临下望着他,一直望向他眼睛深处,这是一个有梦想的人。他应该在仕途上有自己的建树,他应该成为一代强臣,而不是被招为驸马,只能寄情诗词。
席况上京赶考只带了一个书童,那书童年纪不大,看起来反倒是席况照顾他的时候多些。席况的父亲还在京城时与李尚书过往甚密,两家有通家之好。后来席况的祖母过世,席父携妻儿回了老家。中间几多变故,席家竟是十年不来京城。
如今,席况入京赶考,自然是要拜会李尚书的。李尚书作为世伯,坚决留席况居于李府,准备考试。席况推辞不得,住进了尚书府。
这样一来,席况和琳娘的距离是拉近了不少,但两人依然没有交集。
李尚书因为苏慎言的前车之鉴,深感人不可貌相,对席况也抱有警惕之心。他早时还曾动过让两家小儿女婚配的念头,然经过苏慎言这个插曲,他也不敢贸然行事了。尽管两家有通家之谊,他也不曾叫自己的小女儿出来会客。是以,席况住入李家多天,竟是不曾见过琳娘。
若按照原本命谱所写的那样,两人在花园偶遇,天雷勾动地火,缔结良缘也非难事。只是,偏偏这个小时空,是牵错了红线之后的世界,杜绝两人在一起的任何可能。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后花园荒凉一片,他们自然不可能没事跑到花园吹冷风了。
十一坐在琳娘房内,百无聊赖地看着嫩黄的迎春花。这花还是细心的丫鬟放在暖房里照顾才开放的,为这沉闷的房间里添了一些生机。
琳娘放下手中的绣活,曼声说道:“翠歌,你把窗子打开,给屋子里的气味放放。这香太浓了,熏得我脑仁疼。”
不用翠歌行动,小丫鬟早已支开了窗。
翠歌替琳娘轻柔地揉着脑袋,悄声道:“小姐,你还记得席家公子么?”
琳娘闭着眼:“多年没见了,不记得了。你提他做什么?”
翠歌笑道:“小姐有所不知,我听前院的□□说,那席公子一表人才,文章也做的好,连老爷都赞不绝口呢。小姐这般貌美,也只有那有状元之才的席公子才配得上呢。”
琳娘没有搭话,而是扬声问小丫鬟:“雀儿,你去看看我的药好了没有。”
雀儿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琳娘这才说道:“翠歌,如今你也大了,心思也多了,竟是连规矩都不守了,这话都敢说出来,也不嫌臊得慌。我乏了,要去榻上歪一会儿。”她说罢,横了翠歌一眼,款款起身,斜倚在榻上,闭目养神。
“小姐,”翠歌面色尴尬,“奴婢不也是为了小姐着想吗?别人像小姐这样的年纪,只怕早就……夫人疼小姐,不想小姐早嫁,可也不能耽搁小姐的终身大事啊……”
琳娘豁地坐起,沉声喝道:“翠歌!”
翠歌脸色发白,垂手而立,口中犹道:“小姐,奴婢只是……”
“这话别让我再听到。”琳娘翻身背对着翠歌,“我的事情自有太太做主,还轮不到你操心。”
翠歌叹了口气,将琳娘绣到一半的绣活收拾起来。她自己搬了小凳子坐在琳娘脚边,小心翼翼地给小姐捶腿。看样子小姐是真的动怒了呢。
十一盯着琳娘的绣活,突然计上心头,有了!
正文 才子佳人相见欢【四】
绣帕上绣的绽放的花朵,色泽鲜亮,栩栩如生。
十一心道,没有花,变作花不就行了?天这么冷,牡丹开放,肯定是异象,恐怕整个尚书府都会轰动,那么席况和琳娘应该也会去吧?
十一站在花园暗自祈祷:“百花主,各位神仙大哥,就当没看到我。我知道按时令,花不该开。不过,这不是主时空,就容我小小放肆一次。我只开一会儿,只用我自己,不影响别的花……”
忐忑不安地等了一会儿,并没有见哪位神仙出来阻止,她也渐渐胆大起来,小施法术,变作本体。她看看四周,园中只开这么一株绿牡丹也不好,索性再施个幻术,使满园牡丹怒放。
月光下,花园里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看着满园春光,她不觉喜笑颜开,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风华殿外。那时候,姊妹们站在一起,还不懂修行为何物,只管仰着脸笑,汲取雨露光辉,吸收仙界精华。当时的她们真快乐。
这天早晨天还没亮,尚书府的园丁安伯像平常一样去修剪草木。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拖着步子走进花园,眼前的场景让他愣住了。
“这,这,这……”他一激灵,睡意全无,“这……”
安伯退后几步,没看错啊:“这开,开花了?”
看园子的婆子从角门边的房子走出来,碰头乱发,还没有系裙,嚷道:“大清早的,嚷嚷个什么啊……这,这……”她也惊讶地张大了嘴。
还是安伯先反应过来,道:“还不去告诉大奶奶?这是大吉之兆啊。”
那婆子也不管自己还未梳妆,能在主子面前露脸的机会不多,可得好好把握,她匆匆忙忙就去禀明大奶奶。
李家大奶奶,即琳娘的大嫂听闻之后不敢怠慢,遣身边的大丫鬟墨竹去园中看了看,得知属实后,连忙禀明婆婆。
须知花开皆有时,牡丹在一夜之间提前开放,在李家人看来定是上天降了什么征兆。李夫人王氏也不将它看做内宅之事,特意讲于李尚书听。
不多时,李家上上下下全都知道牡丹开满了后花园,花开艳丽,芬芳馥郁,全都涌来看这奇景。
李尚书不知吉凶,甚至还专门写了奏折,奏明圣上,希望引起重视。
十一本来还偷偷笑个不停,谁知事情越传越远,似乎闹得有些大了。她听到风婆婆说,此间的皇帝闻言深感兴趣,想要摆驾李府,特来观赏呢。好在安全起见,陛下不曾亲临。
风婆婆说着好笑,十一却暗叫不好,人间能人不少,若是把她当做妖精作祟可十分地不妙了。
不过唯一能让十一觉得这计谋并非一无是处的是,席况和琳娘还真的都来了后花园。然而,当时园中人极多,他两人并无交集,更不曾攀谈,急得十一差点按捺不住化成人身去给他们引荐。
好在热情的风婆婆帮了她一个忙,风婆婆鼓足劲儿,吹掉了琳娘遮面的蒙衣,又锲而不舍吹到席况手上。
琳娘惊慌地去寻蒙衣,恰好对上席况疑惑的眼神。四目相对,琳娘低下了头,连耳根子都泛着红意。
十一在旁边也看不出两人是否一见钟情,她对风婆婆的战斗力既爱又恨。风婆婆在吹掉蒙衣的同时,将琳娘吹得头发散乱,她簪在鬓角的迎春花也掉了几个花瓣。这样婉约而颓然的美,也不知道席况能否欣赏的动。
席况态度自然,并无一丝尴尬之色,仿佛再正常不过。他上前两步,对琳娘施了一礼,规规矩矩交还蒙衣。
琳娘并未伸手去接,她还了一礼,嘱咐翠歌去接了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只是笑笑,并未进一步交谈。
十一好生遗憾,如果只有他们两个知道花开就好了。
李夫人忽然开口说道:“琳儿,你说你学画也学了那么多年了,这样的美景怎么不画下来?”
琳娘一怔,继而施礼道:“是,女儿知道了。”
李夫人笑道:“这般吉兆,也不知道要落在谁身上。”
李家二奶奶是席况远房的表姐,兼之两家有通家之谊,是以也不大忌讳,便凑趣道:“我听说先帝爷还在世时,曾夸牡丹花是状元花,想来住在咱家的席表弟这次大比要中状元了。”
李夫人拍拍她的手臂,笑道:“有理,有理。”她又指着席况道:“席家侄儿,你每日攻读,看来状元是跑不了了。”
席况忙道:“伯母说笑了,久闻牡丹主富贵,定是李家富贵长久之意。”
李夫人笑得合不拢嘴,直夸席况会说话。
琳娘借着掠发的机会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适逢席况目光转到,尽收眼底。琳娘心内尴尬,背后取笑他人非名门闺秀所为,而且还被人抓个正着,她别过脸去,佯作无事。
从席况的角度,看到她完美的侧颜,睫羽低垂,鼻梁高耸。在阳光的映衬下,她白玉般的脸颊透出珊瑚之色,美得不可方物。席况一阵恍惚,心道:“人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可真是假话,书里面怎么会有这等绝色?”
清风拂过面颊,席况一凛,忙将文章在心头滚过一遍。他斥责自己,怎么这般糊涂?大比在即,偏偏生出这旖旎绮思,不该不该。
阳光正好,微风阵阵,李夫人便命下人在园中的八角玲珑亭里摆了席,与众人共同赏花。
内眷颇多,春闱将近,席况不好久留,便匆忙告辞回去温书了。
亭子里莺声燕语不断,似乎春天真的来了。
琳娘身子娇弱,吹不得风,才捱了一会儿,就两颊殷红,美目微饧,说声得罪,被翠歌扶着回了闺房。
男女主人公都不在,十一在这儿也甚感无趣,捏个诀,随着琳娘悄然离去。
翠歌扶琳娘回房,放下窗子,给她沏了杯安神茶,捏着她的肩,小声道:“小姐,有些话或许你不爱听。可我还是想说,那席公子你也见过了,可知我所言不虚。小姐可有什么想法?”
琳娘啪地一声放下杯子,冷声道:“翠歌,你再胡言乱语,休怪我不顾情分。你也不愿意我回了太太,撵了你去吧?”
翠歌脸色苍白,跪在地上,抬起头,直视着琳娘:“小姐,奴婢并无恶意,只是小姐今年已经一十八岁,别的姑娘家……小姐……”她拽着琳娘的裙角,语气哀切:“奴婢自小跟着小姐,何曾有过歹念?小姐真的要撵了奴婢吗?”
琳娘垂眸:“翠歌,你从四岁起就跟着我,我待你自是不错的。可如今你人大了,心也大了,我是万万留你不得了。”
“小姐,我……”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想让我将来有个好良人。”琳娘也蹲在地上,跟翠歌平视,“我一向拿你当妹妹的,翠歌,有些话你刚来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咱们这样的人家,最是守规矩。那些话,我不晓得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可从今往后,你要想留下来,就得给把这起子话烂在肚子里去。若是传出去了一句,你和你家小姐,都不用再做人了。”
“小姐,我……”翠歌眼中含泪,楚楚可怜。
琳娘抹掉翠歌的眼泪,柔声道:“你的心思我也知道。你且放心,我自会给你寻个好人家,让你风风光光的做人家正头娘子去。岂不比跟着我在深宅大院里舒坦?”
“小姐……”翠歌摇摇头,她想辩解,可对上小姐的眼睛,却觉得小姐洞若观火。她嗫嚅着,最终什么都没说。
十一托着腮,看她们主仆互动,她也看明白了。这个小姐若是要跟人私定终身,可离不了这个丫鬟啊。翠歌容貌俏丽,爽朗大方,年纪渐长之后,怎么可能霉一点儿小心思?十一翻翻原本的命谱,的确是翠歌在其中穿针引线。人间有许多大户人家小姐出嫁带着媵妾的,难道这翠歌是想做媵妾?这可不好。
琳娘临窗绘画,翠歌在旁边铺纸研磨,主仆和睦,似乎方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李家的花园极大,琳娘并不曾常到园中去,一时竟不知从何处画起。她搁了画笔,曼声道:“乏了,我去歪一会儿。”
十一看着无趣,悄悄出去,去西厢房看席况。
席况在桌边看书,口中念念有词。十一凑近一听,差点没惊叫出声。他居然一直在重复:“书中自有颜如玉”。
十一乐得直打跌,看来她的一夜花开还不错。看得出来,席况神思不宁心念佳人。她摩挲着下巴,最好再出一招,让两人赶紧定情才是,时间不多了啊。
夜间,十一有了新发现,琳娘足上的赤绳不翼而飞了。琳娘脚上本来与苏慎言相连,此刻红线不见,定是两人今生无缘了。
十一喜不自胜,仔细打听之下才知道,是安平侯的夫人陈氏怕儿子走不出阴影,特意向周翰林求娶他的长女。周翰林对苏慎言极为欣赏,又不曾听说苏慎言的绣鞋事件,两家合了八字,倒也妥帖,正在议亲呢。
然而,命谱上记得明明白白,苏慎言年少丧命,没有娶妻啊。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正文 才子佳人相见欢【五】
十一百思不得其解,她在月下做法,潜入安平侯府,却见苏慎言足上空空,并无姻缘线。她翻遍命谱,恍然大悟,苏慎言和周家小姐虽然议亲,但亲事并不能成。这苏慎言的命运已经渐渐走上了正轨。他命中的确有一次不成功的议亲。现在看来,红线已断,苏慎言和琳娘今生是再无可能了。
想到任务完成了一多半,十一颇为兴奋。接下来,只消看席况和琳娘就是了。
此时已至深夜,苏慎言好梦正酣。可能是感觉到了她的注视,他猛地从梦中惊醒,坐起身来:“你又来了!”
耳房的丫鬟听见,扬声问:“公子有何吩咐?”
苏慎言闻得身边熟悉的气息,心内欢喜,忙道:“没事,没事。”
过得片刻,他压低声音:“你怎么不出来?”
反正夜间无事,跟他聊天解闷也好。十一显出人身来,坐在他床边的小凳上,轻笑道:“你的鼻子倒灵。”
苏慎言也笑了:“我可不止鼻子灵,我的耳朵眼睛都很灵。”想到这个妖精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的笑意就止不住。
十一瞥见桌上的水果新鲜可爱,随手拿了一个抓在手中,抛着玩儿。
苏慎言披上衣衫,笑道:“你若想吃,明天我给你找新鲜的。可惜现下鲜果不多,你爱吃什么干果,我找给你。”
十一摇头:“不要,我吃风饮露就可以了,我就是觉着好玩儿。”
苏慎言难免有些失望:“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也不怕被道士给捉住。万一,万一……”
十一不以为意:“怕什么,我可不怕道士。诶,苏慎言,听说你娘给你议亲呢。你可别抱太大希望啊,我估摸着这事成不了。”
“什么?”苏慎言吃惊之下,拔高了声音。母亲,母亲怎么……
十一慌忙将水果塞到他口中,堵住他的嘴。
“公子?”丫鬟还没睡稳,又被惊醒了。
苏慎言拿开水果,忙高声道:“无事,你自己休息吧。”
十一站立起来,指间轻点,房中有光芒闪过。
苏慎言一把拉住她:“你又要走了么?”失落在一瞬间涌上心头,才这么一会儿……
十一道:“不是,我做个法术,你尽可以大声叫了,他们听不见了。”
她初修成人形后,司命不愿意搭理她,扔给她许多的天书,让她自己修炼。她悟性很好,法术学的也快。然而,天界向来是以道论高低,而非以术论胜负。是以,她虽然法术高明,却仍然地位不高。当然,这些都是他话了。
苏慎言长舒了口气,却不大相信她,仍然低声说话:“你听谁胡说的?我母亲在替我大哥议亲事呢。自古长幼有序,怎么会越过大哥先来谈我的事情?更何况,何况我……”他心说,“何况我被你坏了名声,又有哪家的姑娘愿意嫁我?而且,我心中自然是有人的,又怎么容得下别人?”
可惜,他不愿当面指责十一,干脆转过脸去。
十一也猜得出他的言外之意。她用手肘捅捅苏慎言,凑近他,悄声道:“是真的。你娘怕你难过,想给你寻个媳妇儿。那个绣鞋的事情,没什么人知道的,也不算坏了你名声。”她耷拉着脑袋,柔声道:“你也别怪我,我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苏慎言冷哼一声,并不理她。
十一看他大概是恼了,拿了桌上的水果递给他,说道:“苏慎言,苏公子,苏好人……我都给你道了歉了,你还要怎样?呶,这个给你吃。”
苏慎言身子一动不动,瞧都不瞧她一眼。
十一历来费心讨好的只有司命一个,见苏慎言不言语,她也感到没意思,便懒懒地放下水果:“那算了,我走了。事先说好啊,你也别抱太大希望了,这次婚事也成不了。”
她起身欲走,衣服却被苏慎言拉住。
苏慎言神色不动:“你又要做什么?”
“我回去啊,哦,那个啊。我这次什么都不做,我也没工夫做。我是怕你现在希望太大,将来会失望。”
“只要你不使坏,我就不会失望。”苏慎言本是拽着她衣服,触手之后,见料子柔软,不觉多摸了一下,暗自称奇。他家里有御赐的布料,恐怕也不及她身上所着。妖精的世界果真与人间不同。
“我才不使坏呢,也用不着我使坏。”十一这次底气很足,周小姐的脚上连的另有他人,跟苏慎言可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苏慎言对这婚事并不在意。他既已无法与李家琳娘结为连理,那么天底下其余的女子于他而言,也无甚分别。成与不成,又有什么打紧呢?
“妖精,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苏慎言还没有松手,他生怕一松手,这个妖精就又不见了。虽然她坏他姻缘,但他竟是恨不起她。
十一微怒,她一把拍掉苏慎言的手:“谁是妖精?谁是妖精?我是神仙!”
苏慎言摸摸红肿的手,微微一笑:“好啊,那小神仙,你叫什么名字?”
“神仙的名字岂是你等凡人能知道的?”十一歪着脑袋,“算了,我还是告诉你吧,不过,你不准记住。”
苏慎言故意说道:“那可不行,我这人记性一向很好。”
“那我不说了。”
苏慎言“呀”了一声,露出失望的神色来,叹道:“那我只有自己猜了,是叫老鼠?还是蜘蛛?或是□□?哦,对了,我听说小狗也是会成精的……”
十一顿足:“才不是哩,我可不叫小猫小狗。十一,我叫十一。”她的名字教她感伤,她一直记得自己得名的那个场景,他到底是不大欢喜她。
尽管是在黑暗里,她娇嗔的模样苏慎言还是看的清清楚楚。他虚掩着嘴清咳,笑道:“湜者,清澈也。泾以渭浊,湜湜其沚。依者,轻柔也。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湜依,倒是个好名字呢。”
十一知道他方才说的是诗经里的句子,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解释她的名字。她有些喜意,又有些羞窘,低声道:“不是你说的湜依,就是十一的十一。他给我取名字的时候,可没像你这样想这么多。”
其实苏慎言方才也带了些卖弄的意味在其中。少年儿郎,在异性面前,不自觉得都想展示自己更好的一面。看着十一微红的脸,他隐隐有些得意,又道:“那你何不索性就改了名字?反正你说你是妖精没有父母。”
十一摇摇头:“不改,我就爱这么叫。”名字好与不好,都是他赐予的。
察觉到她情绪低落了下去,苏慎言忙道:“你不改也算了,名字总是陪人最长久的。”
十一道:“我真的要走啦,有时间再来看你,跟你说话真有趣。”
“你……”苏慎言心下暗惊,不知不觉竟已过了这么久了。
十一看他落寞的样子,心下不忍,拍拍他肩膀道:“诶,苏慎言,你莫难过啦。好好陪陪你父母,过得快活些。下辈子,下辈子,你肯定会有一个好媳妇儿的。”
苏慎言看着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奇道:“什么叫下辈子?难道我这辈子就……是了,我名声已毁,这辈子又有谁肯嫁给我。”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看向十一的眼神中满含哀怨。按照乳母讲的故事,眼前这个妖精该故作害羞地说:“公子若不嫌妾身鄙陋,妾身愿意长伴君侧。”
然而,现实总不若想象美好,实际上,十一狠狠地拍在他脑袋上,斥道:“我说了,你名声没毁,绣鞋的事情只有李家人知道。李尚书又不是爱说人闲话的。你唠叨个什么?再说了,我当时不也是没办法吗?我总不能看着你娶琳娘吧?再叨叨,下辈子也不让你娶媳妇儿。”
这话她说得心虚,她可不敢再牵错红线了,一切还得看他的命。
苏慎言苦笑。
十一又道:“好啦好啦,我真的要走了。”说真的,跟苏慎言说话还是很开心的,可是,她还有她的事情要做。
房间里又只剩下苏慎言一个人。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不见,心底浮起淡淡的惆怅。他是家中次子,父母看重大哥,宠爱小弟,他在家中地位尴尬。他人聪敏,在京都也有才名,可惜偏偏那都不是他想要的。如果可以,他真想如同那个妖精一般,随心所欲,无忧无虑。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给房间披上了一层银纱。沙漏里的沙子缓缓泻下,带着时光静静流淌。偶尔可以听到风吹虫鸣,苏慎言枕着自己的手臂,看着床顶暗金色的床幔,默默地,看了一夜。
次日,席况和李琳娘的关系有了一次飞跃,当然这其中翠歌功不可没。
翠歌如同所有才子佳人话本中的丫鬟那般一直致力于加深小姐与书生之间的感情。她先是失手打翻碎了砚台,污了小姐的妍罗裙,又在替小姐清理污渍时,一反常态地手忙脚乱,弄脏了上好的宣纸。
琳娘微怒,也不要翠歌陪伴,自行去换衣裙。
翠歌愧疚,向寄居在西厢房的席况借了成套的笔墨纸砚。席况得知原委,将自己的湖笔徽墨端砚宣纸大大方方地赠予小姐。
席况倒是光明磊落,也是报答李家借住的情谊,至于他心底是否还有别的心思,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关于翠歌的动机究竟为何,十一并不关注。她高兴的是,不管翠歌是有意还是无意,这私相授受的第一步算是迈出来了。有谁规定,必须得送手帕香囊之类的?
琳娘见到这笔墨纸砚,秀眉微蹙,十分不解。翠歌主动向席况讨借的事情是瞒着琳娘的。蓦然收到并不相熟的人赠送的文房四宝,而且还都是个中上品,琳娘自然受宠若惊。然而,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人家送了礼,总归是要还礼的。听说席况读书辛苦,她便命丫鬟将她喂养了多时的鹦哥连同笼子一起送给席况解闷儿。
正文 才子佳人相见欢【六】
席况和琳娘的互赠礼物,瞒不过内宅之主李夫人。李夫人感慨一番,说道:“他们兄妹感情倒好。都十年不见了,也还记得小时候的情意。”算是给他们的行为明确了性质。李夫人的默许,客观上为他们接下来的往来营造了良好的环境。
李夫人有自己的想法,她的女儿是京城一等一的美人,必然是要配给一等一的男子的。这席况如今看着是个好的,却不知是不是绣花枕头。不妨就先这么相看着,也不必定下。等到他金榜题名,一切再说也还来得及。
却说琳娘那只鹦哥是被揉过舌头的,聪明伶俐,学人说话似模似样。翠歌在内室劝琳娘时常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那鹦哥听得多了,竟对着席况煞有介事地地:“唉,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席况暗叹琳妹妹养的雀儿都灵气逼人。不知怎的,他竟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来:这鹦哥重复这一句,是不是琳妹妹刻意为之?是故意念给他听的?
这想法一旦生成,就压不下去。夜间,席况闭上眼睛,眼前便是琳娘似笑非笑,她娇笑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她脸上未覆蒙衣,秀发微微散乱,肤若凝脂,目似点漆。他心神激荡,一面告诉自己不该这样亵渎了人家清白姑娘;另一方面,他却笃定,她心里也是有他的。得佳人青眼,他难免有些飘飘然。
席况低低地喟叹,也不惊动书童小厮,起身下床,掌灯,铺纸研磨,笔走龙蛇。不多时,琳娘已跃然纸上。画中人拈花微笑,宛若仙子临凡尘。席况看着自己的手,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蒙衣的清香。席况有些醉了。
待十一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他们之间质的变化,他们的脚上已经有一根似断非断的红线了。形势一片大好啊。
席况读书颇杂,收藏极丰,知道琳娘要绘画,特将他好不容易寻得的前朝一位写意名家的绘画心得赠与琳娘。
琳娘收到之后,自是满怀感激。她德言容功俱佳,为答谢席况的赠书之情,亲自下厨做了精致的糕点,遣人送给席况。
送糕点的是翠歌,翠歌心下欢喜,偷偷将琳娘常用的一方丝帕拿在手中,连同糕点一起放在了席况桌边。
席况一眼便看到了丝帕,他抑制住激动,从容地将帕子笼到袖中。他似是漫不经心地道:“近几天在屋里闷得慌,明天想到园中走走,不会冲撞了小姐吧?”
翠歌笑道:“那可不会,小姐忙着画园子,忙得很。”她放下食盒,缓步离去。
十一目睹了这一切,真想抱着翠歌转上几圈。这种丫鬟,虽然要不得,可是在这个时候,实在是太有用了。
不出十一所料,翠歌绝口不提帕子和席况去逛园子的事情。只说席况收下糕点,十分客气。
琳娘闻言,若有所思,看来是自己想多了。放下悬在心头的一件大事,她继续作画。微风和煦,她却有种说不出的烦闷。
次日清晨,琳娘给父母请过早安,陪母亲用过早膳。席间,李夫人笑道:“你这么惫懒,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把园子画好了给我?”
琳娘忙起身告罪,连吃饭也没了心情。
用罢早饭,琳娘懒懒的,任由翠歌扶着。她悄声道:“我明明不擅工笔,还偏偏要我画园子。若是写意画,我可以画上许多呢。”
翠歌笑道:“小姐不妨去园中看看,好生把园子记下来。我听人说,那画竹子的人在画竹子之前,心里头都是有个竹样子的。小姐要不也学学?”
琳娘掩口而笑:“你这蹄子,好生说话。什么画竹子的人,那分明是胸有成竹。也罢,你都这么说了,我们就去园子里瞧瞧。那牡丹提前开放,也不知花期几何。”
十一在暗地里看得直点头,这个翠歌,恐怕专职的冰人也不过如此吧。接下来的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才子佳人私会后花园?好期待啊。
琳娘似是没看到翠歌的紧张,缓步走进花园。
院中牡丹花开得正艳,琳娘叹道:“天降异象,也不知应在哪里。”
翠歌笑道:“管他应在哪里,总归是好兆头。”
琳娘才转了一会儿,便去了八角玲珑亭。这亭子地势颇高,可俯瞰全园,记下园中各处风景,十分便捷。
翠歌陪着小姐说话,可眼睛却四下瞟动,暗自祈祷席公子早些过来。她嘱咐了看园子的婆子,园子的角门是开着的,方便席况从厢房过来。
不多时,席况走了过来。他特意换上了云锦坊时兴的衣衫,头上方巾整整齐齐,风流俊彦。他手里还持着一卷书,远远望去,果真是翩翩浊世公子。
翠歌看在眼里,对小姐道:“小姐,这园中似是起风了,小姐稍待,我去帮小姐拿件披风过来。”
琳娘居高临下,一眼便看到了那边的席况。她心下不安:“翠歌,我与你一同回去好了。留在这里,不大……”
“小姐等会儿,一会儿就好。”翠歌也不给小姐机会,快步走出了亭子。
小姐自幼秉承闺训,行动皆有仪态,自不能如同丫鬟那般疾走。琳娘唤了翠歌几声,不见回应,她叹了口气,只得作罢。
然而席况此时却踌躇不定,不敢上前。琳娘亦不会出言相邀,两人遥遥相望,竟是不曾说上一句话。
十一在暗地里看得焦急,再这么你看我,我看你地看上一会儿,那取披风的翠歌也要回来了。人家丫鬟给他们制造个机会也不容易啊。你们不主动,我就再给你们机会。她默念咒语,呼风唤雨。
顷刻间,原本一碧如洗的空中乌云滚滚,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打了下来。十一撑着伞站在雨中,笑得仿若狡猾的狐狸。
琳娘心惊,这样的雷雨天气,不该是盛夏才有的吗?不过现实不容许她多想,透过雨雾,她看到席况的衣衫很快被打湿。她忙开口唤道:“席家表哥还是来躲躲雨吧。淋了雨对身子可不好。”
席况浑身湿透,眼角的笑意却遮都遮不住。他也不急,还在雨中向琳娘施了一礼:“多谢琳妹妹了。”
雨水顺着他俊逸的脸庞滚下,划过脖颈,流入胸膛。
琳娘忽然面红耳赤:“这亭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感谢的话还是等会儿再说吧。要是让父亲知道,我让你淋雨生了病,误了你的大事,可不得了。”
席况笑道:“是是是,琳妹妹说的是。”说话间,他也进了亭子。
李家的八角玲珑亭,重点便在玲珑二字上,小巧而精致。年轻男女在下雨天同处于亭中,这亭子就愈发显得狭小而逼仄,连气氛都变得旖旎而暧昧起来。
十一初时见李家花园并非只有这个亭子是避雨场所,还曾担忧这计策不能成功。看来是她想多了,这两人十分地上道啊。
席况不顾身上兀自往下滴的雨水,对着琳娘深深一揖:“叨扰妹妹了。”
琳娘局促不安,身子微微扭动:“我自赏我的景,你且避你的雨,又有什么叨扰不叨扰?席家表哥太见外了。”
四下无人,席况又笃定琳娘思慕自己,少年才子便显了本性,他宽了外衫,出言调笑道:“现在自然见外,待成了内人,说是贱内也不迟啊。”
琳娘闻言身子直颤,她又羞又气,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豁地站起身来,怒道:“你居然如此羞辱于我,我,我,我告诉太太去。”说着也不管外面的滂沱大雨,竟是要往雨中冲。
席况大惊失色,自悔失言,忙伸手抓住琳娘玉臂,说道:“是我的错,妹妹千万别拿自己身子过不去,是我说错了话,妹妹要打要骂都没关系。可是下了这么大雨,妹妹这么娇弱的身子,往雨中走这么一遭,定会生病的。那我就,我就……”
一向口齿伶俐的席况也手足无措,又道:“是我说了混话,不然妹妹割了我的舌头去。”
十一在旁边急得只想踹他两脚,这个席况也忒不争气,白瞎了这么好的机会。她撑着伞飘到亭子里,思索着对策。
琳娘嗤笑:“说了混话就割舌头,你抓了我的手臂,是不是要我削下臂膀啊?”她脸带红晕,别过脸不去看席况。
席况一怔,继而明白过来,却故作失落地道:“也不用,又不是妹妹的错,削了我的便是了。反正没了舌头,不能说话,或者也没什么意思。这手臂要不要都没什么区别了。”
琳娘忙道:“不许!”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她又低了声音:“这事我不告诉别人就是了。你也不用割舌头削臂膀的。你们家老爷太太还指着你光耀门楣呢。”
席况忙做了个揖,深深凝视着琳娘:“那就多谢妹妹了,妹妹放心。”
琳娘脸色发红:“这可奇了?我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要放心的是你,我把你的无礼烂在肚子里,你只管忘掉就是了。父亲说,你是状元之才,我可不能逼死一个状元。”
这两人之间堪比大戏,跌宕起伏,这看着竟是又和好了。十一略略放心,看来没了阻碍,他们之间要走到一起,还是很容易的。
琳娘忽然开口道:“奇怪,我们俩在这边,那里怎么会有水?”
十一一惊,被发现了?
正文 才子佳人相见欢【七】
席况不以为意:“妹妹这句我们俩说的极妙,可不就是我们俩吗?许是我进来时,衣服上的水不小心滴的。”
琳娘满面羞窘,嗔道:“胡说八道!什么我们俩?”
席况击掌道:“妙极妙极,这个胡说八道说的极妙。妹妹学识渊博,可知为何是胡说八道,而不是七道或是九道呢?”
见他们转了话题,十一悬着的心才放回肚子里去,她的确是太不小心了。
琳娘明明讨厌别人胡扯,却还是回道:“这里面自然是有典故的,连这个都不知道,还状元之才呢。”
“我可不愿要什么状元之才。”
琳娘脱口而出:“那你要什么?”
席况深情款款:“我想要的,妹妹知道。”
“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琳娘听得,连忙后退,慌乱之下,不小心踩到了长长的裙裾,身子踉跄,站立不稳。
席况忙伸臂揽住她,郑重地道:“还不知道么?我想要的,只有妹妹一人而已。”
琳娘如遭雷击,脸色煞白,喃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席况正想再说,远远地却听到有人呼唤:“小姐,小姐……”
琳娘见自己还在席况怀中,又惊又羞,几乎晕倒过去。
席况忙道:“妹妹莫怕,我定不会污了妹妹名声。”言毕,扶正琳娘,匆匆冲入雨雾,向声音的相反方向跑去。
琳娘一阵恍惚,方才的一切如在梦中。席况的湿衣服还放在亭子旁,琳娘大惊,也不晓得如何是好。若是被人发现,都该认为他们之间有苟且之事了。还不如两人大大方方地呆在亭中呢。
席况从角门出去,回到房内后才发现外衣落下,暗叫不好。若是被人看到琳娘独坐亭中,旁边有男子衣衫,必然对她名声有损。他本来打算中榜之后再恳请父母提亲的,如今看来还是提前吧。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寻找琳娘的下人并未看到席况的衣服。他们带着蓑衣斗笠,手持雨伞,请小姐移步。
琳娘忐忑许久,方知虚惊一场,心内百感交集,难以言说。
这当然是十一动了个小小的手脚了。她当时看到琳娘对着那件衣服发愁,就帮她解决了这个难题。
十一不知道的是,如果没有她这多此一举的行动,她的任务就要完成了。可惜她当时并不知晓,还为自己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而沾沾自喜。
衣衫的事情无人知晓,大比在即,席况分得清轻重缓急,他在做着最后的冲刺,儿女情长的事,便暂时搁置在一旁了。席况自认为与琳娘心意相通,等到他日金榜题名,便直接挑明。届时,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大登科并小登科,岂不快哉?
未几,圣上下旨,礼部主持会试,于二月初九,十二十五这三日举行。天下才子汇聚京师,一展多年所学。
李老夫人还带着女眷去寺庙里烧香,希望席况高中。琳娘几经犹豫,还是将求来的灵符遣人送给了席况。
席况自信满满,沉着应答。到得放榜之日,果真高中头名会元。
李家上下都来祝福,二奶奶还言说:“表弟这是连中两元了,只等到殿试的时候,连中三元那才是好呢。”
席况笑道:“承表姐吉言,那还要上天眷顾,天子垂怜才行。”他的目光逡巡,没有看到琳娘,美中不足啊。
接下来的时间,席况拜恩师,会同年,忙得不可开交,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能在梦中与琳娘一会。
殿试在一个月后,公主还不知道在哪里,所以十一并不担心。她早想好了计策,因为怕席况忙于交际,忘了琳娘,她夜夜做法,让琳娘入席况的梦。她就不信了,佳人夜夜在梦中,席况会不心动?
席况确实坚信,自己对琳娘情根深种,非卿不娶。况且他对她说过那种轻薄的话,他又不是那等寡廉鲜耻的人,他是真心实意将琳娘当做自己未来妻子的。
成竹在胸,十一已经在畅想任务完成之后的美好生活了,想起多日不见的苏慎言,就去跟他道个别。
她再一次踏月而来,却发现苏慎言卧房边的耳房没了守夜的丫鬟,不由地奇怪:“你怎地不要丫鬟了?”
苏慎言这些日子一直和衣而卧,此刻直接坐起,笑道:“你这些日子到哪里去了?这么冷的天,你过来冷不冷?要不要到床上焐一会儿?你瞧,这桌上放的是什么……”
十一可没兴趣听他喋喋不休,她早看到了桌上的干果,她也不吃,只管拿在手中把玩。她玩性大发,兴高采烈:“我啊,我去当媒人去了。我还见了新任的会元,年轻英俊,可一点都不比你差呢。诶,你为什么不去参加考试啊?”
苏慎言脸色微变,眼底的笑消失不见。新的会元他知道,叫席况,目前就住在李尚书家里。那个男人风流俊彦,壮志满怀,是他一生都难以企及的。苏家是世家大族,家中自有规矩,每一代只能有一人入仕,这一代是大哥苏谨知,苏慎言此生是不能参加科考的。
十一将一颗桂圆丢到他怀里,奇道:“苏慎言,你怎么了?不开心啊。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她眨巴眨巴眼睛,又道:“我这个人最不会说话的……”
苏慎言的寿命只剩下两年,而且因为她的缘故,他最后两年可能都处于情伤中。对他,她不由自主地便带了一些怜惜。何况在这个时空,她真正认识的只有苏慎言一人。
苏慎言默了一会儿,方道:“没什么,周家小姐退婚了。”
“哦。”十一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站在他身边给他捏肩,小声道:“啊,你别难过啦,那周小姐你也没见过,她也不喜欢你,不嫁给你也好啦。”
苏慎言看着她:“你都知道?”
“那当然,任何事都瞒不过我的。”十一松开他的肩,撕扯着他的脸,道,“苏慎言,你别难过啦,你要开开心心的,我才能放心离开啊。”
苏慎言一把拂开她的手:“你,要离开?你要回妖精的世界?”声音中带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十一挺秀的鼻子一皱一皱:“这个事情没法给你解释。你放心,就算我走了。就凭咱们俩的关系,你死的时候,我一定会来看你的。”
苏慎言哭笑不得,他握了握拳,似乎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手镯,递给十一。
十一看着他,摇摇头:“给我吗?我不要。夙止说,这个叫手镯,是表明手足情深的。我跟你又不是姐弟,我不要。”
苏慎言脸色一僵:“谁跟你说这是手足情深的?再说了,什么姐弟?就算是手足,我也比你年长。不是,我只是看这个……”他不由分说将手镯套在十一如玉的皓腕上。
十一摆摆手:“夙止说的啊,他说人间送礼有讲究的。同心结代表永结同心,手镯表示手足情深。你给我也没用的,我又带不走……诶,你怎么了?”她褪下镯子,放在苏慎言头顶,仔细端详。
苏慎言面无表情,只拿眼睛对着她。他的眼睛很漂亮,一望无底,那纯粹的黑色让她想起了风华殿的黑曜石。
十一的心蓦地一软,她拿下玉镯,放在他手里,将他的手合上。她在他身边坐下,说:“好啦,好啦,不是姐弟就不是姐弟啦。我都好几千岁啦,还比我年长……”
她小声嘀咕,苏慎言无奈,两人的思维根本不在同一点上。他犹豫着,试探着,用手背碰碰她乌黑的发。一碰之下,像是碰到了火焰般飞速将手移开。
十一察觉:“你做什么?哦,你看上我这发簪了对不对?”她随手拔下头上的乌木簪子,放到苏慎言手中。她有些得意:“你喜欢,送给你好了。嘿嘿,你瞧这到底是什么。”
苏慎言定睛细看,见是一截树枝。
十一嘻嘻而笑:“呶,吓着你了吧?诶,你知道那天那只鞋子是什么吗?”
不提还好,她刚说起绣鞋,苏慎言便变了脸色。他强压怒火,尽量冷淡地问:“是什么?”
十一却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了,她站起身来,在房中东瞧西看。
苏慎言没好气地问:“你找什么?”
十一道:“我想找笔墨纸砚啊,我都要走了,总得给你留点什么,也不枉我,不枉我认识你一场。”
苏慎言道:“这大可不必,你走了我烧香拜佛谢天谢地还来不及,用不着纪念。”
十一心道:“我可没想过让人纪念,我是想着我好歹来人间一次,还是隐身来的,从来都不会有人知道我曾经来过。”
她神情落寞,觉得自己还挺可怜的。
苏慎言看在眼里,说道:“看你这么可怜,我勉为其难同意就是了。你会做什么?写字?画画?妖精也会写字绘画吗?”
十一习惯了他的妖精称呼,也不以为意:“你活个几千岁试试,还有什么学不会?我会的可多了,夙止说我就算不能成为画师,也能成为好画匠。”
苏慎言失笑,不防手中握紧的树枝被她抽去。
十一口中念念有词,只见暗芒闪过,她将一物放入苏慎言手里,笑道:“好啦,这次也不欠你啦。夙止说,人人都应该有爱与被爱的权利。现在我把你爱人的权利还给你了,你别客气。我走啦。”
苏慎言目瞪口呆中,她已消失不见。看着她留下的东西,他摇了摇头,轻轻笑着攥在了手里。
正文 才子佳人相见欢【完】
尽管房中光线不足,苏慎言仍然看得清楚,那是一个精致的木雕。雕刻的是李家小姐琳娘,她嘴角微扬,栩栩如生,一如初见。
苏慎言闭着眼睛坐在床边,等到天快亮时,才将木雕和玉镯一起放入怀中。
这两个物事一直陪伴他,直到生命的尽头。
很快到了三月,天子亲自主持殿试。席况胸有丘壑,仪表堂堂,深得圣上赏识,被钦点为头名状元,应了李家二奶奶的话,连中三元。席况披红挂绿,打马游街,一时之间风光无限。
三日后,皇上设琼林宴,请百官并前三甲。
十一不大放心,捏个诀一直尾随着席况。胜败全在此一举,实在不行的话,她不介意附身席况,替他作答。
席况脚上现在是有两条红线,必须把公主那一根给拆了。
酒过三巡,席况已有些醺醺然。宴上有美人起舞,舞姿翩翩。席况和身边的探花郎低语,那探花郎精神倒好,正说到自己被榜下捉婿,好生意气风发。
上座天子却问到:“不知道状元郎家里都有何人?”
席况心里咯噔一声,酒意全无。他突然想起他最近做的一个梦来。这几天来,他总是做两个梦,梦境交缠,似真似幻。其中有个梦里场景跟现在一模一样。他是怎么回答来着?
哦,是了。梦里,他起身回道:“回禀陛下,臣家中除了父母再无他人。”
梦里陛下抚掌大笑,竟将皇后所出的晋阳公主赐婚于他!皇帝金口玉言,席况拒绝不得,只得尚了公主,做了驸马。他无法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只能做一词臣。公主貌美却骄傲,两人相敬如宾,貌合神离。公主无子,他既不能休妻,也不能纳妾,他席家这一脉,竟是从他这里绝了……
席况冷汗涔涔,如果那真的是个梦,那这梦也太真实了些。
皇帝又重复了一遍:“席爱卿?”
席况咬了咬牙,离席而跪,恭敬地道:“臣家中有父母高堂。”
天子的旒冕遮住了皇帝的表情。在场诸人只听到皇帝从鼻孔里“嗯?”了一声。
十一在旁边着急,忍不住施了法术。虽然是小时空,但皇宫龙气甚重,她在这里施法,风险颇大。但为了能够成功,她也顾不得许多了。
时光在一瞬间静止不动,席况眼前忽然出现了许多画面。是了,那是他最近反复出现的另一个梦。梦里他跟琳娘私定终身,子孙满堂幸福美满。他以普通臣子的身份,一步一步,逐级上升,封妻荫子,光耀门楣。
在那个梦里,也有这样的场景。皇帝问及家中何人时,他懵懵懂懂向皇帝请求赐婚。皇帝见他坦白可爱,不但不加责怪,反而遂了他的心愿。
席况心中有了决断。
时光无声无息地流过,席况大大方方地道:“回禀皇上,虽然现在只有父母和臣三人,不过,在臣心里,臣心中还有另外一个家人。”
“哦?”皇帝来了兴趣,身子微微前倾。
席况道:“臣心中有一名女子,想恳求皇上赐婚。”席况说的轻松,可是手心已隐隐有了汗意。
皇后唤了一声:“陛下……”
皇帝摆了摆手,笑问席况:“哦?是哪家千金?莫非席爱卿也是被榜下捉婿给捉走了?”
有轻微的笑声。
席况脸上带了点笑意:“回皇上,是李家表妹。臣幼年时,随祖母到李家做客,当时少不更事,曾戏言长大后要求娶李家表妹为妻。后来丁祖母忧,臣随父亲回了青州老家。十多年不曾相见,今岁进京,借住李家时,恰逢园中牡丹花开,臣对表妹……”
他默了片刻,似乎有些羞窘:“也不知何故,风吹落了表妹的蒙衣,不偏不倚吹在了臣手中。臣想,或许这便是天意吧。”他目光逐渐坚定:“所以,臣恳求皇上赐婚,臣在此发誓,定然一生一世敬重她,呵护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李尚书的脸色非常难看,从皇上开口问出第一句,他便知道皇帝约莫是要指婚。这席家小子,也忒没眼色了,而且还把琳娘给牵扯了进来。他倒不知道,这小子竟对琳娘动了心思。
皇帝神色莫名:“你是说,你们私定了终身?”
李尚书的脸色更难看了,当今圣上最重规矩。这下,恐怕李家也逃脱不了干系。这个治家不严的罪,他是摆脱不了了。
席况却似乎毫无所觉,他脸上带着憧憬之色,小声道:“那倒没有,臣自幼读圣贤书,这些事情还是明白的。其实,用不着私定终身的。我不能没有她,她也不能没有我,我们心里都知道的。”
十一在暗地里瞠目结舌,怪不得这席况能位极人臣,演戏的功底不是一般的深厚啊。她暗暗观察了他近两个月,都没看出他的真面目。
皇后忽然开口道:“罢了罢了,倒是怪可怜见的。”
探花郎年仅十六岁,是三甲中年纪最小的,也是皇帝恩师的小孙子,颇得圣宠。他此刻酒意上头,也大着胆子离席朝皇帝敬拜,口中说道:“皇上,臣也想请皇上赐婚。”
皇帝嘴角抽搐:“你来瞎凑什么热闹?韩太傅不是把他们家玲珑许配给你了吗?你要悔婚不成?”
探花郎道:“那倒不是,臣主要是想沾皇上的光。陛下钦赐的婚事,多荣耀啊。”
皇帝哈哈大笑:“臭小子,就不怕朕不许?”
探花郎道:“怎么会呢?皇上最是仁慈不过了,成人之美的事怎么会拒绝呢?”
皇上的笑声愈发舒朗,席况捏在手心里的汗渐渐消去,对探花郎深深感激。
三甲之中,榜眼年纪最长,已然娶妻生子。但他居然也上前同席况与探花郎跪在一处。
皇帝笑问:“怎么?你也要赐婚?”
榜眼道:“臣只恨早成婚了几年,如今孩子都满月了,赐婚也来不及了。臣是来求皇上赐名的。臣刚做父亲,实在不知道给取什么样的名字才好。”
皇帝哈哈大笑:“好,好,准了,都准了。还有谁要赐婚的,赐名的,今晚都说了吧,过期不候啊。”
众人跪拜:“圣上英明,万岁,万岁……”
席况掩在人群里,偷偷抹了把汗。虽然与梦中不大相同,但到底是顺遂了他的心意。
皇帝在上座将一切尽收眼底。他扫视全场,最终将视线集中在席况身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个席况,若是运用得当,不失为一把利刃啊,太子聪慧,应该拿得起这把剑。
席况脚上只剩下了一根红线,鲜艳夺目,红线的方向正是尚书府。
十一长长舒了口气,刚才别人看不到,她可是瞧得一清二楚,笼罩在皇宫上头的淡蓝色消散了。这个小时空和主时空正在慢慢融合,一切都朝着原本方向进行。而她,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因为有御赐姻缘的名头在其中,席况和琳娘的婚事顺利无比,甚至有好事的人编成话本流传坊间,一时传为佳话。
这样的结局李尚书自然开心,他催促席况迎来父母,早日举行婚礼。
九月,十里红妆,热闹无比。皇帝亲至,更是荣宠无限。
十一隐在人群中观礼,在礼成的那一刻,小时空和主时空完全融合在一起,她在一瞬间就到了另一个小时空。她叹了口气,忘了跟苏慎言说再见。
那天苏慎言也在人群中观看了婚礼的全过程。席况和琳娘的天赐良缘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他自然也听说了。他很庆幸,还好李小姐嫁的是这么一个人,比他好,他很放心。可是,他又有些伤感,席况对她那么好,她恐怕会无暇想起他吧,即便想起了,也不会是什么好印象。
苏慎言总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他竟在礼成时隐约闻到了牡丹香。他笑着摇了摇头,肯定是错觉,她早就回她的妖精世界了,怎么会在这里?不过,这香味还真的挺像她身上的。
听说席况和夫人极其恩爱,席况甚至当众发誓,不宿馆,不纳妾,终身不负;听说席况很得皇帝信任,青云直上;听说席况和东宫走得很近……
苏慎言并不曾刻意打探他们的情况,可是他们的消息他但凡听过一次,就记住不忘。他拒绝了母亲再给他议亲的好意,觉得就这样挺好。
在席况和琳娘的第一个孩子出世时,苏慎言开始咯血,大夫说是痨症,药石罔效。母亲哭得像个孩子,完全没有了平时端庄大方的模样。苏慎言安慰母亲:“生死有命,还好,还有大哥和三弟。”
母亲哭得越发厉害。
苏慎言方知,原来自己在母亲心中并非没有地位。他想起那个妖精,说他这辈子娶不了媳妇儿,看来是真的了。只是,她说他死的时候会来看他,不晓得究竟是不是在说谎。他还真的有点想她呢。
春天到了,苏慎言已经下不了床了。他想支开下人,等待她出现。然而,母亲不肯,非要人昼夜守着他。苏慎言无奈,他常常要人开窗,他怕房内药味太重,会掩盖住牡丹香。他怕他察觉不到她的到来。
她终于是来了,坐在他床头,戳着他的脸颊,小声说:“我还以为我来迟了,没想到还来得及见你最后一面。我说话算话吧?”
他很艰难地问:“我要死了,你不难过?”
他的病情十分严重了,守在他身边的家人凑到他口边,也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
十一默了片刻,才道:“人都是要死的,你别怕,你想琳娘吗?我变成她给你看好不好?”
苏慎言吃力地抓住她的手:“不必了 ,你说话算话,我,我真的很欢喜 。”他的手垂了下去。
他的家人哭成一团,悲不能抑。
十一伸臂抱了抱他,轻声说:“苏慎言,苏慎言……”她说她不难过,可终究是流下了泪,生平头一次,她为了一个凡人流泪。
明明在别的小时空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可她还是守着苏慎言的尸身,静静地坐了一夜。
正文 青梅竹马情难牵【一】
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
金蛇村地处永州,依山傍水,风景秀丽。
傍晚时分,一个绿衣少女手里拿着跟碧绿竹杖,独自行走在金蛇村后的小山上。山间长满了野草,她小心地拨动着草丛,一步步走得异常缓慢。
这少女便是十一了。她要赶在天黑之前找到一条受伤的蛇,那条蛇在这个小时空里至关重要。
不多时,还真的给她找到了。这蛇的身上系着一条别人瞧不见的红线,定是她要找的无疑了。十一此刻才有些庆幸在上个小时空没有把苏慎言的腿给砍断。眼前这蛇虽然没有腿,可身上绑的也有红线啊。可见有没有红线跟有没有腿是两回事。
这种蛇据说是有毒的,十一自幼被太上老君的药渣泡大,百毒不侵。然而面对着毒蛇,还是难免心里发毛。
那条蛇奄奄一息,约莫尺长。十一犯了难,犹豫了许久,直到听到远处有人走来,才狠了狠心,将蛇抓了起来,塞到袖子里。
远处走过来的是一名少女,身材高挑,体格健壮。她大约有十六七岁年纪,头上包着蓝色粗布做的头巾,浓眉大眼,脸色红润。她的美与琳娘不同,她的美是自然的,是粗糙的。
这个女子唤作孙绣衣,是山下金蛇村的村民,也是十一系错红线的人。
十一这次并不打算一直隐身,故此大大方方地站在原地,还冲孙绣衣友好地笑了笑。
孙绣衣背着竹篓,竹篓里装满了草药,她见到孤身一人站在山间的美貌少女,不觉一怔,理了理微乱的秀发,才对着十一道:“姐姐怎么独自一人在这里?山中蛇多,姐姐这样危险得很。”
十一久不与人打交道,不防她这般热情,只得笑笑:“哪里哪里,好说好说。”她的笑容忽的一僵,竟是她原本塞在袖中的蛇醒转过来咬了她一口。
孙绣衣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见十一拒绝,便道:“我现在要下山了,姐姐若是无事,不妨结伴同行。”
十一依旧在笑:“好说好说,呃,不对,我还有点事,恐怕一会儿才能下去。你路上小心些。”
孙绣衣点点头,绕过十一向山下走去。
十一待她走远,便将袖中的蛇拽了出去,扔到了地上。她卷起袖子,雪白的手臂上是尖尖的牙印。她摇了摇头:“我只听说中山狼,却不知这蛇也是会恩将仇报的。”
她手臂上的伤口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愈合。那条蛇吐着长长的蛇信子,离她远远的。
十一直接捏七寸,说道:“亏得是遇着我了,要是给夙止遇到,看他不杀了你做蛇羹喝。你放心,我不吃蛇肉。”
那蛇在挣扎,却逃不出去。
十一道:“你死心吧,在我离开这儿之前,我是不会放了你的。你老老实实呆着便罢,若不老实,小心我剥了你的蛇皮卖钱去。”
好生恐吓了一番,始终不见那蛇回应。十一顿感没趣,问道:“诶,你怎么不回话?你别装作你听不懂。我知道,你都修行了好几百年了,要不是受伤可不会这个样子。快点应一声,我还急着下山呢。”
那蛇被她掐着七寸掐得死紧,无奈之下,只得道:“你问我什么了?”
它的声音低沉,略微带些沙哑,并不难听。
十一呆了片刻,方道:“是哦,我的确是没问你什么。那下山吧。”她重新将蛇塞到袖子里,转着手里的竹杖,晃晃悠悠地下山。
她使孙绣衣与这蛇错过了相遇的最佳时期,心情颇好,咿咿呀呀唱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偶尔还与山间的植物打个招呼,好不快活。
袖中的蛇沉默了许久,忽然问道:“你为什么要抓我?”
十一手里竹杖一顿:“神仙抓妖怪,天经地义,有什么稀奇的?”
“山中多蛇妖,为何单单只抓我一个?我自认为不曾作恶,难道神仙只抓好妖怪?”
十一语塞,恶狠狠地道:“不许再废话,不然我就炖蛇羹了。”
那蛇不再说话,张口咬在她臂上,蛇信子舔着她的手臂,发出嗬嗬的声响。
十一大怒,这蛇还咬上瘾了!她揪出作乱的蛇,再次掐它七寸,她不能杀了它,还不能好好整治它一番?她将蛇扔到地上,手中竹杖紧随其后,敲在蛇身上。
那蛇在地上爬动,完全看不出受伤的痕迹,它爬得飞快,迅疾如风,身子慢慢变长,竟成了一个黑衣少年。
十一有一瞬间的呆滞:这蛇不是受了重伤命在旦夕么?怎么一眨眼间就生龙活虎了?
眼前的少年大约十六七岁,细眉细眼,唇红齿白,并无十分的绝世容貌,却有七分的风流态度。他身穿黑色的广袖长袍,腰束寸余宽的白玉腰带,静静地站立在山路中,随风而长,渐至人高。
“你,你……”十一手里的竹杖不好再继续敲打,拿在手里,胡乱转着圈。
少年指轻扣,成子午诀,这是标准的道家礼节。他面带微笑,如同温柔的清风:“多谢仙子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十一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也捏了个子午诀:“好说好说,呃,不是,你这蛇蛇,你……”她瞬间恍悟,她毕竟是药渣子泡大的,那蛇几次咬她,原是为了疗伤。想到她成了药丸子,她就觉得憋闷。
少年轻笑:“如此就不打扰仙子了,在下告辞。”说话间,他脚步移动,往山下疾奔而去。
十一暗叫不好,长袖飞出,拽住了那少年的身形。好不容易让他跟孙绣衣错过,怎么能放他下山跟她相识?
少年皱眉:“仙子何意?”
十一瞬间到他跟前,收袖道:“我说了,在我离开之前,你需得老老实实呆在我身边。不然,我可是要炖蛇羹的。”
少年笑道:“我可不好吃。”他虽面带笑容,眼中却泛着冷意。趁十一低头时,他右手成掌,猛地向她击去。
十一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叹道:“真不知道这样的坏蛇,她喜欢你哪里。”她不顾少年的挣扎,随手解下束发的丝带,将少年的两只手捆绑在一起。
“你放开我,我又没有做过坏事,凭什么抓我!我一心向道!”
十一拽着丝带的一头,慢慢地往山下走,那少年脚步踉跄,除了跟着她的步子,没有别的办法。这丝带是天上织女所做,寻常之物砍不断它。
“仙子,你可能误会了,我在这一带是有名的好妖怪。我从来不曾伤害任何生灵……”
十一晃晃两根手指:“你咬了我两次。哦,对了,你别想着喷毒液,那对我没用。如果你不想被我掰掉牙齿的话,你大可以试试。”她摸摸手臂,想起方才他舌头舔着她手臂的感觉,不觉抖了一抖,又加了一句:“也别用你那舌头卷我,不然,我割了你的舌头!”
她说的凶狠,那少年却渐渐放了心。他愈发笃定,这个笨神仙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不能杀他。既然性命无虞,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喂,你不会是要带着我到村里去吧?让人看到我们这样可不好。我们修行之人,当远离红尘才是。你这样老往红尘跑可不利于修行。喂,你是在哪里修行的,你的修为倒是不错。我如果不是受伤了,肯定也能跟你好好比试一场。还有,你道号是什么,老这么仙子仙子叫着也不好,是吧……”
少年兀自喋喋不休,十一听得厌烦,才明白琳娘说的脑仁疼是什么感觉。她停下脚步:“我不想做蛇羹,你别逼我。”
十一的眼睛清清亮亮,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少年无辜地看着她:“好吧,我闭嘴。”
世界终于安静了。十一拉着少年慢悠悠地往山下走。
十一不喜欢这个少年,却又不能真的对他如何。他曾受过一个散仙的点化,一心成仙,修行的是道家正统,也攒了不少功德,他会在几百年后飞升。他今天受伤出现在这里,是十一错牵红线所造成的。这个小时空原本与他无关。
金蛇村的捕食者郭大柱和孙绣衣从小青梅竹马,互相爱慕却未点破。一次意外,孙绣衣被蛇咬伤,郭大柱不顾自身安危为她吮毒医治,两人方知对方的情意。伤好之后,大柱娘请同村的王大娘做媒,促成了小儿女的姻缘。两人婚后虽有小吵闹,但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本来很简单的两个人,很简单的一辈子却因为十一的错误,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十一误把孙绣衣和眼前这条蛇牵在了一起。是以,郭大柱思恋绣衣却从来不敢言明,绣衣对大柱只是兄妹之情。绣衣上山采药,救了一条受伤的蛇,心地纯善的她毫不犹豫地救了它,并带它回家,将它养在针线筐里,伤好之后蛇不知去向。后来,她遇到难处时,总会有一个神秘少年前来相助。少女情怀总是诗,一来二去,她对那少年萌发了爱意,不顾父母反对,她嫁给了这来历不明的少年。
孙绣衣不知道的是,她的丈夫便是那条她救过的蛇。永州的蛇多有毒,她嫁于他不过半年,便毒发身亡,那条蛇亦不知所踪。蛇因为误伤人命,飞升之际没有躲过天雷,被打回原形,千年修行一朝散尽。
而大柱的难过无人知晓,他在母亲的要求下娶了同村的小惠,后来小惠知道了他的心事,屡屡和他争吵。两人的婚姻名存实亡,大柱郁郁而终。
在这个小时空,他们谁都没错,错的是十一,她必须阻止这一切悲剧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