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1994年6月26日 月亮隐没在浓黑的云层中,漆黑的夜空下山丘的峰峦如同一只只怪兽,呼啸着刮起阵阵阴冷的山风。一株株高大的白杨树在山坡上挺立着,张牙舞爪的摇摆着枝条,漠然俯视着林间的一切。 两名身强力壮的男子,身着丛林迷彩作战服,手中平端着81-1突击步枪,小心翼翼的在山林边缘探察着。这是一个标准的二人搜索小组,排列出堪称教科范例的警戒队形,当先一名中年男子枪口指向前方充当尖兵,一双警惕的眼睛目光锐利如刀,彷佛可以穿透林中无尽的黑暗。厚厚的陆战靴底在松软的林间土地上缓缓挪动,悄无声息。 断后的一人显然要年轻的多,涂抹了油彩的脸孔稚气未脱,若扔掉手中乌黑的突击步枪,他便是一个身着军装的邻家大男孩而已。但这里是战场,子弹不会因为你的年龄而高抬贵手,要保命,只能靠自己。 男孩脸上的肌肉因紧张而紧绷,和中年男子摆出背靠背的队形,枪口指向身后,缓步后退着随着中年男子移动,眼睛时刻扫视着身后和两侧。两人动作默契流畅,不带丝毫阻滞,已经经过了千百次的训练,动作完全成为了习惯。 黑夜给搜索带来巨大的困难,随着向林地深处推进的越来越远,移动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年轻人脸上的紧张渐渐褪去,一丝烦躁在面孔上闪烁着,口中轻声嘟囔道:“早知道就把夜视仪带来,省得这样麻烦。” 前面搜索的中年男子立即停下脚步,蹲下身子举枪戒备,警惕的环视着四周,确认方才的话并没有引起任何异常,才压低了声音,喝道:“你不要命了,这时候说话。” 年轻人微微一愣,虽说在如此寂静的山林中出声,就算压低了声音也会显得清晰异常,但搜索了一个多小时都毫无结果,如此谨小慎微是不是有些大惊小怪了,便不以为然的说道:“放心,他已经中毒了,刚才又和老黑他们动手,几乎耗尽了体力,不用这样小心的。” 中年男子回头瞪了年轻人一眼,道:“小子,咱们要找的人可是S组的突击手,刚才你也看见了,中毒之后一个人对付老黑他们5个,如果不是一心要脱离接触,老黑他们恐怕连命都没了。” 看中年男子如临大敌的样子,再想想方才那一场恶斗,年轻人不由打了一个冷战,不敢再多说话。 中年男子缓缓起身,继续向山林深处搜索着。年轻人不再多言,紧紧跟上。两个彪悍敏捷的身影逐渐隐没在林地深处。 他静静卧在草丛中,一动不动,身上的作训服虽然不及丛林迷彩一般易于隐蔽,但是身边那些被他刻意安插的杂草,早已将他的身体和丛林的地面融为一体。黑暗就是天然的屏障,作为S组的第一突击手,隐藏已经成为他的本能。 S,silence,沉默,在攻击之前要保持绝对的沉默,唯有深深的隐藏,才有可能保持沉默。攻击尚且如此,更不用说此刻自己是在逃命,为了今后的反击而逃命。 大脑似乎已经停止了转动,刚才停在自己身边的那两个搜索者已经说了,自己中毒了。其实不用说也能体会得到,慢性毒药,破坏大脑的中枢神经系统,短暂的,绝对不会致命,但是足以让人失去活动能力。 他们到底是谁,是要除掉自己吗?可这到底是为什么?这可是大队派给自己的培训任务,怎么就到了敌人的陷阱里了?可敌人真的是要除掉自己吗?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要用不致命的慢性毒药?体力在不断流失,方才的恶斗已经快要让自己筋疲力尽,此刻还要强打精神和毒药抗争,这的确是一个考验。不行了,快要撑不住了。 汽车的马达声阵阵传来,十分钟已经过去四辆车,听引擎声音,都是卡车,这里的地形他不熟悉,但是来的路上他从直升飞机上面看过,山林的边缘有一条公路,公路,卡车,他的脑中忽然一亮,要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昏晕暂时被驱赶了,大脑本能的计算着自己现在的位置,不远,离公路不足500米。咬咬牙,起身,无声的,身子如同水银一般在丛林间滑动,黑色的作训服如同融进无尽的夜色,飞向公路的边缘。 前所未有的疲劳,毒素的侵蚀,体力的透支,身上的伤口,挑战着年轻的意志,屏住最后一口气,飞奔,贴近远处驶来的卡车,身体如同风中落叶一般,飘入卡车的车厢。车厢是空的,这是他晕去之前的最后一个意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耳边是卡车依然的轰鸣,眼睛睁开看见的是头顶不断向后飞奔的天空,够远了,要离开,起身,跃起,飞出车厢。 头脑中忽然一阵空白,原本操控自如的身体竟然在瞬间彷佛失去了控制,漂亮的下落轨迹突兀的变成了自由落体,重重落入路边的草丛,巨大的惯性拖着身体不停的翻滚,撞击,一下接着一下,当最后一次来自头部的撞击传来之后,身体停下了。 痛,头痛的几乎要裂开,为什么会这样,这不是意外,是出卖,不光是这次,不仅是自己,还有马骁,牛强,雷宇,都是出卖,不行,要告诉贺大队,有人在对刀锋动手。 贺大队,一想到贺大队,一丝暖意渐渐在脑海中弥漫,疼痛仿佛减轻了,意识却在逐渐远离。那是把自己抚养长大的前辈,是上级,更是父兄,脑子里模糊的闪着贺大队的声音:“不要让人知道你的身份,被俘或者被杀,身上都不能有任何证明身份的标志。在你失去意志之前销毁这些东西。” 不用等到失去意志,每次行动之前组长都会统一检查,除去每个成员身上的身份标志。但是,这次不是行动,是背叛,是伏击,要自己动手销毁。 证件在背囊中,背囊在被伏击的时候就已经不见了。武器,武器已经在被伏击之前上交了。臂章标志,这是作训服,没有臂章标志。那还有什么? 意识越来越模糊,还有什么,还有姓名条码,没关系,只有一个姓名,普通人绝对不会追查出自己的来历,但是如果是伏击自己的人呢?要撕掉。伸手到胸口,抓住绣着仿宋体姓名的长方形条码,撕…… 如山一般的疲倦和昏晕,漫无边际的袭来,用最后一丝力气从心底发出一声怒吼,“是谁出卖我们”,终于,不可抵御的,他失去了知觉。 路边的标志写着:“集安,1.5公里。” 正文 第二章 敢出头还得会挨打 1995年9月1日14:00-14:15 许正阳眼前一片漆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整个世界只剩下雨点一般的脚,那一只只穿着硬皮鞋的脚,铺天盖地,毫无遗漏,全都落在自己身上,没完没了。 疼吗?最初的疼痛已经过去了,只剩下一种奇怪的钝钝的感觉,仿佛大木棒敲打在破棉被上一样,五脏六腑就是那破布包裹着的棉絮,好像全凭着胸腹间还算强劲的肌肉才没有破体而出。身体尽可能缩成一个球,一个声音在脑海中提醒着,双手抱头护住后脑,下颚收回护住咽喉,双腿夹紧护住下阴,双臂夹紧护住双肋,绷紧胸腹,让肌肉去缓冲那不断袭来的重击,只要要害和内脏不受伤,就没有问题。 一股咸涩而又温热的液体在口中弥漫,是血,鼻子里的血正在不断涌出,没能顺利冲出鼻孔的血沿着鼻腔倒流到口中。鼻子受伤了,是怎么受伤的,好像完全记不得了,从自己倒地的那一刻,整个世界便陷入了死一般的黑暗。 “差不多了,别搞出人命来。”一个声音穿过厚重的阴霾传来,听在耳中就如同隔了几层屏障,飘飘渺渺,如在梦里一般。 踢在自己身上的脚终于停了,许正阳重重吐出一口气,伴随着扑面而来的尘土,肺部一阵剧烈的收缩,断断续续的咳嗽无法阻挡的冲出喉咙。 后脖领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拽了起来,头无助的抬起,眼睛终于睁开了,一张长满了青春痘的面孔一下子充斥了自己的视野,额头一缕长长的黄色头发耷拉着,一双三角眼中是满满的暴戾。记忆一下子回到了脑海中,是他,就是这个人,一拳打中了自己的鼻子,一脚把自己踢翻在地,还喊了一声“打”,接着自己就变成了沙包,一个人肉沙包。 “逞英雄是吗?”黄毛嘴角挂着鄙夷的笑,伸手向旁边一指,“这个人,你认识吗?” 顺着黄毛的手指,许正阳的目光落在了地上,那里躺着一个学生,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那是谁,记忆如泉水一般徐徐流淌,充斥着正在恢复清醒的大脑,想起来了,方才躺在地上被一群人乱脚踢得来回翻滚的正是这个学生,而就是因为自己一句“住手”,那厄运便转瞬间降临到自己头上。 “不认识,不认识你多什么嘴?”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到自己脸上,脸庞顿时一阵麻木,好重的手,淡淡的血腥在口中继续弥漫着,也不知是先前鼻子受伤流的血,还是方才这一巴掌又在自己口中添了新伤。 “知道我们为什么教训他吗?”黄毛松开了手,后脖领恢复自由的刹那,许正阳重重趴在地上,挨打看来真是一件耗体力的事,此刻的自己,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扫地不长眼,弄脏了老子的鞋,老子教他怎么讲礼貌,你还敢让老子住手,你说你是不是找事儿?”黄毛似乎越说越气,一只脚踏上了许正阳的后背,慢慢使劲向下踩,脊柱在重压下格格作响,仿佛在发出痛苦的呻吟,深深吸一口气,还挺得住。 一声大喝凭空响起,如同一个炸雷滚过天际,“干什么呢,大白天的打架,想挨处分了是不是?”身边顿时起了混乱,一阵噼噼啪啪的脚步声仓促的响起,瞬间便已远去,不用看,身边的人,别管是看热闹的还是动手打人的,一定散的无影无踪了。 通通两声,左肋下竟又挨了两脚,“别装死,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声音,至少不是那个黄毛。 本以为这番重击会让自己受伤不轻,哪知一吸气间,除了鼻梁处的刺痛和周身肌肉的酸麻之外,竟然没有其他异样,连翻身坐起都显得轻松自如。真没想到,自己还挺抗揍。 “哪个班的,叫什么?”一个身着保安制服的男子双手插在裤兜里站在自己面前,从自己坐着的角度仰视,保安显得异常高大,年轻的脸上都是严肃,除了头上歪戴着的帽子之外,还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高三六班,许正阳。”伸手按着还在流血不止的鼻子,许正阳含含糊糊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你呢?”似乎问完名字便履行完了职责,保安心满意足的转身走到那名躺在地上的学生身边。 那学生显然没有许正阳抗揍,挣扎了半晌都没能爬起来,保安眉头一皱似乎要发作,旁边一个个子高高的男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把扶起地上的学生,说道:“我们是高一六班的新生,他叫刘志冬,我叫张杰。” “嘿嘿。”保安冷冷笑着,“现在的新生了不得呀,刚来就敢打架。” 刘志冬在张杰搀扶下慢慢站起身,脸上还带着痛苦的神情,听保安责怪,连忙解释道:“不是,是他们打了我们,我们在这儿打扫卫生,那几个人过来就打,说是弄脏了他们的鞋,哪有这样的……” “闭嘴。”保安不耐烦的喊了一声,“别和我说谁先动手的废话,只要参与了,就是打架斗殴,懂吗?是不是想让我报到保卫处去,让学校给你们来个处分?” 刘志冬显然没有料到保安是这个态度,顿时呆了,这是什么道理,挨了打反而要被处分? “告诉你小崽子,趁着爷心情好赶紧滚,要不然把你们统统带到保卫处,看学校怎么处理你们。” “你……”刘志冬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要开口反驳,那保安一瞪眼睛,厉声喝到:“你什么你,不服是不是?走,跟我到保卫处去!” 站在一边的张杰显然要比刘志冬机灵得多,知道自己和刘志冬两个初来乍到的新生,一旦被带到保卫处,十有八九会被找一顶违反校规的帽子戴上,就算到不了处分的地步,传到班主任老师耳朵里,留下个不及格的印象分在所难免,刚开始就在老师那里挂上不服管的号,那就不值得了。当下连连道歉,扶着刘志冬跌跌撞撞逃一般的走远了。 那保安心满意足,忽然响起还有一个学生在旁边,刚转过头来,却见许正阳早已站起身,连连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好像自己只是摔了一跤而已。还是高三的懂事,这高一学生,真得好好教训教训。保安一边在心中暗暗盘算,一边哼着小曲摇摇晃晃走入校园的林荫小道。 看着保安渐行渐远的身影,许正阳不由在心中苦笑着,集安一中,什么时候才能靠保卫处主持公道? 水龙头里哗哗流出的水凉凉的,带着高原九月气候特有的清爽,让许正阳精神一振。血迹随着清亮的自来水流入洁白的盥洗池,化作一丝丝细细的红线,调皮的钻入黑乎乎的下水道口不见了踪影,血终于止住了。 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么丢人的事,可不能被同学们知道,希望方才挨揍狼狈的样子没有被熟人看到,尤其是不能被方舒看到,要是被方舒看到了,那自己丢人就丢大了。 一想到方舒,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暖意,整整五十七天没有见到她了,开学第一天,绝不能让她看到自己这狼狈的样子,不行,要回去换身衣服。 “许正阳。”一阵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许正阳身子一震几乎僵住,天啊,怕什么来什么,本学期第一次与心上人见面,竟然是在这样的场合,自己还是这样的形象。 午后的阳光从水房窗户照了进来,洒在方舒肩头,那一袭让许正阳魂牵梦萦的白色长裙仿佛被阳光镶上了金色的光边,看着那清秀绝伦的面孔,许正阳顿时呆了,早就想到见到方舒会让自己不争气的莫名紧张,可真见到了才发现,那种紧张来的排山倒海,汹涌澎湃,以至于自己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傻站着干什么呢?”方舒微笑着将手中的暖瓶放在开水空头下,小心翼翼的打开龙头,冒着热气的开水倾泻而出,“看你的样子,怎么像是刚从土堆儿里被刨出来一样。”话音未落,笑容已经僵在脸上,“啊呀,你受伤了吗?衣服上怎么有血?” 听着方舒言语中浓浓的关切,许正阳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被融化了,口中却不听指挥的喃喃说着:“不碍事,不碍事,一点小伤,早好了。”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热水龙头关上,轻轻将方舒的灌满了水的热水瓶从水龙头下取出来,拿在手中。 “和人打架了?”方舒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罩上了一层严霜。 “没有没有。”许正阳心头一沉,暗叫不好,方舒生性文静,最是遵章守纪,是班里数一数二的乖学生,若是知道自己和人打架,那可大大的不妙。好在自己那根本不能算是打架,只是被打而已,这样否认不算撒谎。 “拿来。”方舒伸出手,瞪了许正阳一眼。 “什么?”许正阳不由愣了一下。 “热水瓶。” “我帮你拿吧。”好不容易有一个套近乎的机会,可不能轻易放弃。 “不用,我自己有手。”方舒说着一把夺过许正阳手中的热水瓶,不再理会许正阳,转身便走。 唉,还是生气了,新学期的第一面就这么失败。许正阳无奈的摇摇头,紧走几步,跟在方舒身边。没办法,开局不利,就得靠后面加倍努力了。 “跟着我干什么?”方舒停下脚步,看着许正阳,没好气的说道。 “我,我。”许正阳的脑子飞快的转着,搜肠刮肚的找着同行的理由,“我也要去教室,正好顺道。” “谁说我要去教室了?我要回宿舍去。”方舒根本不给许正阳同行的机会。 “这……”此刻改口也要回宿舍显然为时已晚,眼看着失败接二连三,许正阳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几下,是啊,今天开学第一天,又没有课,教室里大扫除早完了,去什么教室,简直就是猪脑子。 正懊悔间,一个浑厚的男中音响了起来:“方舒,到处找你都找不到,原来你在这儿。”许正阳顿觉一阵苦涩从心中升起,不用看,来的一定是集安一中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高三四班班长,市优秀学生干部,万鹏飞。当然,在许正阳心中,他还有另一个身份——情敌,实力强劲的情敌。 正文 第三章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1995年9月1日14:15-14:30 方舒紧绷着的脸一下子变成了如花笑颜,对着万鹏飞招招手,说道:“找我有什么事儿吗?”看着那灿烂的笑容,听着欢快的声音,许正阳只觉得一把大锤重重敲在自己胸口,什么时候自己也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啊。 “啊呀,许教练也在。”万鹏飞好像忽然发现了许正阳,语气中尽是调笑。 好容易和心上人独处,结果遇到情敌,已经让许正阳沮丧到了极点,一听万鹏飞说出许教练三个字,更是心中不快,碍于方舒就在身边,不好发作,只得微笑着转过头来,看着万鹏飞,唉,说句实话,万鹏飞真的是一表人才,身材高挑,眉目清秀,儒雅中透着俊朗,和他一比,自己真有些自惭形秽。 “许教练?”方舒闻言一愣,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什么时候成了教练了?” 万鹏飞嘴角挂着促狭的微笑,说道:“许正阳,说说吧,怎么就当上教练了?” 看着方舒目光中都是探询,就算是有一万个不乐意,也得和盘托出,许正阳苦笑一下,说道:“上学期学校的勤工俭学,我报了名,被安排管理学校搏击队训练场地和器材。” “这我知道。”方舒是集安一中乐团的架子鼓手,乐团训练房和学校体育部搏击队比邻而居,同在操场东侧的一排平房中,上学期自己每次课外活动到乐团参加训练,许正阳总会美滋滋的跟自己同行,到搏击队履行自己管理器材的神圣职责,“咱们天天一块去操场,一块儿回教室的,我当然知道你在搏击队帮忙,怎么帮着帮着就成了教练了呢?” 一句天天一块儿去操场一块儿回教室,差点儿让许正阳乐出声来,再加上一个咱们,透着一股亲近,顿时,方才的挫败感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满腔的喜悦。 同样一句话,听在万鹏飞耳中却是无比刺耳,打从高一加入乐团,方舒的清秀绝伦便让他神魂颠倒,他自信风度翩翩,初中三年身边不乏美女相伴,但方舒的美和以往所见的美完全不同,从初见方舒那一刻开始,他便下定决心,一定要将方舒追到手。哪知自诩风月高手的他,用尽各种手段,总是无法和方舒拉近距离,那不远不近的同学关系,宛若一道鸿沟横亘在二人之间,总也无法突破。 最让万鹏飞庆幸的是集安一中的学生们大多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苦读圣贤书,眼中只有高考,极少关心风月,他万鹏飞不用担心有人和自己在情场上一较高下,凭借着同在乐团训练,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坚信日久定能生情。可这局面,在去年被彻底打破,那一年,许正阳插班到高三六班就读,成了方舒的同班同学。 万鹏飞对许正阳最初的恨意来自高二上学期的期末考试。作为省重点高中的集安一中,保持着历次考试全年级大排名的传统,大红纸上工工整整用毛笔抄出榜单,名次、姓名、班级、成绩一目了然,那一次,万鹏飞被人挤出了前三名,取代自己的正是许正阳,看着红榜上许正阳三个正楷,万鹏飞清楚的感到恨意在啃噬着自己。 榜首前三名位置被抢,这口气可以咽得下,但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竟然打起了方舒的主意,这一点绝对不可容忍。可自己又能怎样呢?同班同学已经够近的了吧,这个许正阳还不满足,竟然变本加厉耍手段做了方舒的同桌,这才是真正的近水楼台。看着方舒时常和许正阳出双入对,万鹏飞恨不得把许正阳生生掐死,绝不能这样,要打一场爱情保卫战,把许正阳这座近水楼台彻底拆掉。 此刻正是拆台良机,只要是抹黑许正阳的事,都是自己的武器。压抑着心中翻涌的醋海波涛,万鹏飞嘿嘿笑着说道:“要说别人勤工俭学,管管器材也就算了,许正阳同学志向远大,却要插手人家的训练,还要指手画脚的指导指导,所以,搏击队不少人都叫他许教练,不过嘛。”万鹏飞眼神扫过许正阳面孔,见许正阳已经满脸通红,心中更是得意,接着说道,“这位教练最擅长的是纸上谈兵,要说实战水平,连高一的新生都不如。” 方舒生性淡雅,对打打杀杀的事本来就没什么兴趣,听了一通,无非就是许正阳自以为是,自不量力的去指导搏击队的专业训练,并不觉得如何可笑,便随口说道:“那也没什么,足球教练未必踢球踢得好,《天龙八部》里面的王语嫣胸中包罗万千武艺,不也手无缚鸡之力吗?” 此言一出,许正阳简直如闻天籁之音,在搏击队帮忙第一天,体育部指导老师卓少飞和搏击队队长郭永就让自己对擂台上众人的训练进行点评,自己也是不知天高地厚,总觉得人家动作不到位,便指了出来,卓少飞和郭永深以为然,其他队员却不服气,纷纷提出和许正阳切磋。 许正阳指点江山头头是道,一上擂台便漏了馅儿,动作都不能用是否标准来评价,简直就是笨拙,完全是个门外汉,新入队的高一学生都能在十秒内把他打倒在地。原来是个只会说空话的绣花枕头,众人顿时鄙视不已,只有卓少飞和郭永坚持己见,要求许正阳做个编外教练,只需开展理论指导就行,许正阳有自知之明,推得一干二净,但搏击队的学生却不肯轻易放过他,每天“许教练”“许教练”叫着,尊敬是半点都没有,调侃倒是十足十。本以为方舒也会对自己嘲讽一番,哪知竟获得如此评价,怎能不让他心花怒放? 万鹏飞完全没有料到方舒是这个态度,眼见必杀绝招无功而返,心中一阵沮丧,如此明显的回护,难道方舒对许正阳真的情有独钟?可看神态二人之间没有半点情侣的亲昵,自己这个情场高手竟丝毫摸不准这位儒雅美女的心思,这么多年的情场经验看来是全无用处了。 方舒全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让二人有了这么多想法,她生在书香门第,父母都是大学老师,自幼被严加管教,成了小心翼翼遵章守纪的乖乖女。到了集安一中,发现这里的学生大多与自己类似,家庭期望、高考重压之下,各个都像学习机器,生活主要内容,除了学习还是学习。 在方舒眼中,许正阳是个异类,他生性飞扬跳脱,谈吐风趣幽默,也不见怎么学习,却总是第一第二。上学期班主任李常青安排她和许正阳做了同桌,近距离一接触发现这个许正阳简直无视课堂纪律,一到自习课总是要找话题和自己聊天,自己最初反感到了极点,或者一个白眼瞪回去,或者干脆不理不睬。可毕竟都是年轻人,沉闷的学习生活需要别样色彩调剂,渐渐的,天南地北的聊天在方舒眼中不再是大逆不道的违纪行为,渐渐的,这样的聊天开始让自己心情大好,一来二去对许正阳竟生出无话不说的感觉,一个暑假没见面,心中隐隐有些想念。 中午见到许正阳,本来满心欢喜,一眼看到他受了伤,心中竟隐隐一痛,再看许正阳衣服上那一个个灰扑扑的印记俨然是脚印,便断定他和人打架受伤,集安一中校规校纪抓的极严,学生打架会受到严惩,本想好言相劝,哪知许正阳出口便断然否认,自己竟然一下子就生气了,那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 回想方才的感觉,方舒不由觉得好笑,只是因为许正阳对自己撒谎就那么生气,至于吗?人家是自己什么人,有必要对自己保持诚实吗?一想到这儿,气早消得干干净净,便接着方才的话头说道:“不过你也真是的,当了个挂名教练就学人家打架,学校管的这么严,被处分了怎么办?就算学校没发现,被打坏了怎么办?你看看你的样子,说实话,伤的到底重不重?” 方舒声音本就柔美,这一番话说的又极是恳切,听在许正阳耳中简直就成了缠绵悱恻,心中一阵激荡,本就受伤的鼻子不争气的又流出了鲜血。 “你看看。”方舒一见许正阳鼻子又流出血来,心中一急,伸手从口袋里摸出手帕递给许正阳,说道,“快堵上,要不要去医务室处理一下?” 许正阳根本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自己心中的女神居然把手帕送给自己,这是真的吗,不是在做梦吧,恍恍惚惚间,伸手接过手帕,却不舍得用来擦拭血迹,只是紧紧攥在手中,生怕这珍贵的手帕会长翅膀从自己手里扑棱棱飞得无影无踪。 “赶紧堵上,发什么呆?”看许正阳把手帕当宝贝一样攥在手里,方舒不由脸上一热,方才递送手帕纯粹是下意识所为,其实本来就在水房门口,转身进去冲冲不就行了,怎么自己想都没想就把手帕递过去了? “我没事,真的没事。”许正阳连声说着,一边说一边用手背在鼻孔下面一擦,将血迹擦了个一干二净,争气的鼻子竟然奇迹般的止住了流血,真的好了。 “我说你们两个说完了没有?”如果眼睛真的能冒火的话,万鹏飞眼里的火足以点燃大兴安岭,“方舒,侯老师让我们去他办公室,要商量一下新生入学典礼演出的事。” 乐团老师有请,身为乐团架子鼓手的方舒不敢怠慢,只能跟着万鹏飞去办公室,饶是如此,还是在临行前关切的询问许正阳是不是真的没事,直到确定流血的鼻子真的安然无恙,这才离去。 望着方舒和万鹏飞同行的背影,破天荒的,许正阳没有感到一丝嫉妒,只有无尽的喜悦。谁说开局不利,简直就是大获全胜,大获全胜啊! 正文 第四章 初遇老鹰 1995年9月1日19:15-19:30 晚上十点之前能在宿舍听到喧闹,对集安一中而言,每学期只有两天,开学第一天和放假前一天。作为一所寄宿制的重点高中,除这两天之外,大多数学生都会在教室学习到教学楼熄灯,而教学楼熄灯的时间,是晚上十点。 学习压力再重,也难以泯灭青春的天性,过了一个暑假,同学重聚,自然有说不完的热闹,就算是以从严治校闻名全省的集安一中,对这份平日宿舍中决不允许出现的喧嚣,今天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今天只是开学报到,那些条条框框,从明天开始再往这些十八九岁的孩子们身上勒吧。 许正阳心情好得不能再好了,方舒那真真切切的关怀如同一股持续不断的洋流,带着温暖舒适的海水在自己周身荡漾,从下午两点多直到现在。幸福的微笑始终在脸上绽放,只要一想到下午的情形,嘴角的微笑就会马上蔓延成咧嘴大笑,若是有人看到这突如其来的转换,只怕会吓一大跳,怎么好端端的忽然就傻笑起来了?是啊,恋爱中的少男少女,和傻子有时候真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身陷相思之苦的少年,总想把自己情场的斩获与人分享,许正阳也不例外,从下午两点多开始,他就到处找自己的死党,高三六班的班长石磊,那可是许正阳最好的朋友,无话不说的朋友,自己对方舒的感觉,只告诉过石磊一个人,因此,此番倾述,他只有一个对象,那就是石磊。 可这个平日和自己焦不离孟的石磊,竟然整整一个下午不见人影,多方打听之后,才知道体育部下午召集下属专业队开会,研究九月初全省校际运动会的事儿,校际运动会是N省高校的盛事,全省体育特长生齐集运动场各展身手,说大了是为学校争光,说小了,各项比赛的前三名在高考中能得到20分的加分,对于跻身于高考大军冲往独木桥的一员,那绝对是实实在在的实惠。这样重要的会议,作为田径队队长的石磊,自然不能缺席。 怀揣着强烈的倾诉欲望,一趟趟到石磊宿舍,一趟趟失望而归,好在二人宿舍只是对门,相距不远,否则这一次次来回,只怕够跑一个马拉松的了。眼看着时针划过七点,天色开始变暗,同宿舍同学相约到学校对面的书店看看有没有新的参考书,许正阳提不起精神没有同去,懒懒的躺在床上,盯着雪白的屋顶发呆,心中第一万次咒骂着体育部开会又臭又长的陋习。 一阵喧闹夹杂着丁零当啷的摔打声响彻楼道,许正阳腾的坐起身,从上铺一跃而下,推开屋门,站在楼道里四处看着。楼道两侧房门纷纷打开,一个个黑乎乎的脑袋从宿舍里探了出来,寻找着喧闹的来源。 又是一声让人心惊肉跳的咣当声,一个白色的搪瓷脸盆从不远处的盥洗室飞了出来,撞到对面墙上,叮当一声落地,兀自在地上滚个不停,紧接着一个男生仰面朝天从盥洗室飞出,重重倒在地上,缩成一团,颤抖不已。 一个高大的男生紧随其后走出盥洗室,站在倒在地上的男生身边,抓着那男生的衣服领子,像拎一只小兔子一样把男生拎起来,刚直起身便看到楼道中各宿舍探出的脑袋,伸手四下一指,恶狠狠喊道:“看什么看,都滚回去。”如同运动员听到发令枪声一般,众多脑袋同时缩回屋内,房门噼里啪啦的紧紧关上,长长的楼道里,只剩下许正阳站在门口,看着那凶神恶煞一般的高大男生。 “说你呢,聋啦?”高大男生飞起一脚,正中地上滴流打转的脸盆,脸盆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径直向许正阳飞来,许正阳连忙伸手手忙脚乱的一番躲闪拍打,终于与脸盆擦肩而过,听着脸盆再度落地发出的刺耳声响,暗自松了口气,连叫侥幸。 “还不滚是吗?老子数三声,再不滚老子弄死你。” “你又要给自己找事儿了。”一个声音忽然在耳边响了起来,竟然如此清晰,许正阳疑惑的转头看着,身边并没有人,“宿舍门不就在你身边吗?推门回去,再把门关上,就当没看见,这一切跟你没有关系。”声音在耳边继续,就好像真的有人在身边一样。 “一。”高个男生恶狠狠的开始数数。 “你是谁?”一边疑惑的提问,一边再次四下看着,这次连头顶都看了,真的没有人。 耳边的声音依然异常清晰,“我是谁?我是谁你都忘了吗?我是老鹰呀。” “二。”数了第一声居然没有奏效,高个男生的声音中添了几分恚怒。 “老鹰是谁?我不认识你。”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就算只是在脑海中回响,也饱含着疑惑和恐惧。 “认不认识我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不躲起来,就该挨揍了。”自称老鹰的声音在充满善意的提醒着。 “三。”居然数到了三,恚怒变成了愤怒,看来得收拾收拾这个不长眼的东西了。 “他数完了,你是不是不打算躲?”老鹰关切的询问着。自己本能的摇摇头,每次看到这样的事,自己都忍不住想管,虽说最后的结果往往都是跟着一块挨揍,但仿佛血管里流淌着的血液带着好管闲事的天性一样,选择视而不见比挨打更难受。 “操,遇到拧种了。”高大男生骂了一句,回头向盥洗室里喊了一声,“斌哥,有找事儿的。” “他们要过来了。”老鹰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现在躲起来还来得及,只要你回到宿舍,我保证没有人和你过不去。” 不,我是不会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的。许正阳使劲甩甩头,似乎想要把那喋喋不休的声音从脑子里轰出去。脚下却开始移动,不是逃回宿舍,而是朝着盥洗室的方向,我不仅不会躲,还要迎上去,路不平总得有人铲吧。 “一,二,三,四,五,看看吧,他们有五个人,三个身高一米八以上,两个体重超过八十五公斤,你好好想想,哪个你能对付的了?” 走廊里灯光并不明亮,不错,加上开始的那个高大男生,一共有五个人,但在自己眼中,只是五个越来越近的影子,身高,体重,那个老鹰怎么能判断的出来? “友情提示,这件事你搞不定,就好像今天中午那件事你没搞定一样,给你个建议,交给我来处理,我保证,二十秒,所有问题都解决。” 人影已经很清晰了,真是冤家路窄,当中那人竟然是中午痛打自己的那个黄毛,一丝无奈从心中涌起,是的,自己真的搞不定,可是能交给老鹰来处理吗?这个建议很有诱惑力,二十秒解决问题,要不让他试试?刚动了念头,内心深处便发出一声狂喊:“不行,绝对不行。” “好吧好吧,你还是那么固执。”老鹰叹了一口气,“你不让我帮忙不要紧,我却不能不管你,仔细听着,抬头,看看走过来那几个人,对对对,就是这样,看最前面那个大块头,手里拿着一根短棍的那个,不错不错,就是他,他一定会最先动手,会举起短棍砸你的头,别指望自己能躲得开,你做不到,你只能抱着脑袋弯腰,用后背的肌肉生生接下这一棍,记住,千万要抱好了头,别被人开了瓢。” 许正阳的眼睛盯着越来越近的人群,为首的男生已经在挥动手中的短棍。“你怎么知道的?” “别急,还有,右边那个高个子,就是刚才数数那个,会对着你的下阴踢出一脚,要趁着刚才弯腰的势头,让下阴要害避开攻击,用小腹接住那一脚,但不要硬扛,顺势向后倒,然后倒在地上,剩下的动作和你中午做的一样,抱脑袋,收下颚,夹双臂,夹大腿,把自己团成一个球,绷紧了腰腹,让他们踢去吧。” 深深吸一口气,眼睛死死盯着一下下在眼前跳动的短棍,不服气的在心中问着:“你凭什么说我躲不开?” 老鹰声音中带着明显的笑意,“不相信你可以试试,你要是能做到,中午就不至于挨打了。” 耳边老鹰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熟悉的叫喊,“打。” 眼前的一切仿佛变成了慢镜头,为首的男生缓缓举起了手中的短棍,短棍闪着金属的光泽劈头而下,要向后退,退,身体却不听指挥,双腿发软,连迈步都做不到,果然躲不开,在心中苦笑一声,举起双手,抱着头,弯腰,尽量低。 短棍打到后背上的感觉并不好受,不过总比打到脑袋上好,一阵钝钝的震荡以自己后背肌肉为中心四下荡漾了一瞬,便消失了,连疼痛都没来得及感受。 一只大脚又是缓缓进入视野,吸一口气,用小腹去接,顺着巨大的蹬踏之力,身体飞出,落地。好吧,继续中午那狼狈而又有效的姿势,好好挨揍。 这一次没有中午那么狼狈,至少鼻子没有受伤,头脑也清醒的很,听着此起彼伏的闷响,甚至有心情数到底有多少踢中了自己,又有多少是在胡乱踩踏中不慎踢到了别人的脚,原来挨打也很简单,至少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对手,只要缩成一团,就不会受伤,虽说看起来有些惊心动魄吧。 “快别打了,住手。”一个焦急的声音在头顶喊着,是石磊,这个小子,终于开完会了,不过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可被他看了个十足十。 正文 第五章 我的过去在哪儿 1995年9月1日19:30-19:45 石磊的喝止当然不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无休无止的踢打仍然在继续。 “赵彦斌,你再不住手,我就把体育部的老师请来,看你还怎么加入搏击队。”是郭永的声音,郭永和石磊在一起,这也正常,两个人一个是田径队的队长,一个是搏击队的队长,自然一同参加了体育部的会,会后当然也会一起回来了。这倒好,看到自己丢人的,又多了一个。 “行了行了,教训教训就行了。”黄毛痞里痞气的声音拖着长长的尾音,透着一股不情愿。看来这个黄毛,就是郭永口中的赵彦斌了。 乱纷纷的脚渐渐稀疏,最后几下心有不甘的踹动之后,终于彻底停下了。许正阳轻车熟路的翻身坐起,深吸一口气,上下摸索一番,照旧,没有受伤,最多只是淤青而已。 石磊上前一步,伸手扶起许正阳,上下拍打着他身上重重叠叠的脚印,连声问着有没有受伤,许正阳摆摆手,苦笑着说道:“没事儿,皮糙肉厚,抗揍。” 郭永站在石磊身边,手中搀扶着另一个男生,似乎是方才被一脚踢出盥洗室的那个,许正阳眼光在那男生脸上一扫,不由又是一阵苦笑,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个倒霉蛋儿,竟然是下午自己刚刚见过的张杰。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老郭,咱们都是老相识了,今后还要一起在搏击队共事,可得多亲近亲近。”赵彦斌如同一个高明的变脸演员,方才的痞气戾气早已收的干干净净,换上了一副诚恳和善的面具。 “方才开会的时候体育部钱主任还说呢,说赵副书记有个品学兼优的二公子,今年考到了一中,还要参加我们搏击队,我还以为那个我认识的赵彦斌转性了,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一见面才知道,还是老样子,跟品学兼优完全不沾边。”郭永冷冷说道。 “老郭,这你就错了,这些年咱们没联系过,我赵彦斌已经脱胎换骨,立志做个好学生,要不是这样,能考到集安一中吗?”赵彦斌嘿嘿笑着,走到郭永身边,亲昵的拍打着郭永的肩膀,“不过别的好改,这暴脾气就是改不了,遇到不讲规矩的,总是想教育教育,这不,这个高一新生,中午弄了我一头一脸的土,还不知道道歉,晚上又溅了我一身水,还跟我耍横,你说我能不教育教育他吗?” 听赵彦斌颠倒黑白,张杰早已义愤填膺,想要开口反驳,却被一口气呛住,爆出一连串剧烈的咳嗽,顿时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那他呢。”郭永懒得理赵彦斌,石磊却气不过,指着许正阳开口问道,“他怎么招惹你了,你们这么打他?” “他吗。”赵彦斌冷笑了一声,缓缓走到许正阳面前,伸手轻轻拍着他的面颊,说道:“这个人多管闲事也就算了,偏偏生了一张讨人厌的脸。”说着也不理会石磊,而是扭头看着郭永,说道,“老郭,你说像不像,说实话,今天中午一见,还真把我吓了一跳,太他妈像了。” 许正阳听得一头雾水,听赵彦斌的意思,似乎自己长得很像一个人,这个人不仅和赵彦斌有过节,竟然和郭永也认识,怎么从来没听郭永提起过?再看郭永,依然默不作声,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结果一动手才知道,原来是个冒牌货,那还不放开了手好好教训?像谁不好,非要像我的仇家,不是找打吗?” “赵彦斌我告诉你,这里是集安一中,不是你随便撒野的地方。”听赵彦斌越说越不成话,郭永终于忍不住了,“许正阳是我们搏击队的编外教练,想进搏击队,你最好放尊重点儿。” 赵彦斌一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了郭永半晌,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又扭头看着身边的一帮小弟,忽然从喉咙里爆发出一阵大笑,似乎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教练,这三脚猫的手段也能当教练?你们搏击队是不是天天在那儿练抱头神功,挨揍大法?”身边的四名学生一见老大笑得酣畅,不甘示弱,楼道里顿时笑声大作。 许正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觉得心头一股股怒火窜动,双拳紧握牙关紧咬,可赵彦斌言语虽然恶毒,说的却是实情,再恼火又能怎样呢? 看到郭永眼中闪起了怒火,赵彦斌终于收住笑声,嬉皮笑脸的说道:“好了好了,给老郭个面子,今天这事情到此为止,兄弟我告退了。”说着上前一步,几乎要将脸贴在许正阳耳边,一字一句说道:“哥们,别让我再看见你,我保证,见一次,打一次。” 许正阳呆呆看着赵彦斌一行摇摇晃晃远去的背影,回味着那语气中深入骨髓的恨意,真是祸从天降,怎么平白无故就多了这么个对头,自己的高中生活,只怕很难再这么平平静静下去了。 宿舍的同学还没有回来,丢人还没有彻底丢到姥姥家,许正阳躺在床上,郁郁的往身上涂抹着红花油,浓重的药味在宿舍空气中弥漫着。 “假期过得还好吗?”看出了许正阳的沮丧,石磊没话找话的闲扯。 “就那么回事儿,不好不坏,和往常一样。” “这儿。”石磊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想起点儿什么没有?” 许正阳不由一愣,自打对方舒情根深种以来,这个深深困扰自己的问题似乎越来越淡,越来越不是问题了,倒不是因为它真的被彻底解决,而是因为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不再为此苦恼,不再为之执着。是啊,寻找过去的记忆真的那么重要吗?就当重新开始,又有什么不好呢? “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石磊看许正阳发呆,不由一阵欢喜,做为高三六班唯一知道许正阳来历的学生,他深知找回失去的记忆对许正阳多么重要,不知道自己家在何处,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亲人,甚至连名字都只是来自于衣服上缝着的小布条,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种感觉,放到谁身上,都是炼狱一般的煎熬。 看着石磊满怀期望的眼神,许正阳心中一热,这一年多来,为了帮助自己找到回忆,石磊想尽了办法,几乎从图书馆把祖国各地的地方志借了个遍,指着上面的风景照片一张张让自己认,只要稍稍觉得眼熟,就如获至宝的记录在笔记本上,而这样的风景照片,只是寻回记忆工程的一小部分。短短一年多时间,这样的笔记本写满了五个,自己的记忆,却还是渺无音讯,仿佛自己的人生,真的只是开始于1994年6月28日,开始于集安市人民医院急诊病房一般。 “还是没有进展吗?”看许正阳的表情,石磊便知道自己是空欢喜了一场,这一年里,他和许正阳查过的颅脑损伤引起失忆的医学资料浩如烟海,各种各样的专家得出的结论异曲同工,人类大脑是极其复杂极其精密的器官,任何微小损伤所造成的后果都很难准确预料,同样,任何损伤的恢复效果也无法预测,失去的记忆能不能恢复,何时才能恢复,只能静观,无法强求,可这一观就是一年多,怎么一点儿效果都没有呢? 许正阳放下了手中的红花油,盯着墙壁出神,进展是一点儿都没有,还出了怪事儿,自己脑子里竟然有一个人在和自己说话,说得清清楚楚,就好像有人住在自己脑海中一样,这事儿太过匪夷所思,还是别告诉石磊为好。“其实我最近一直在想,如果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又能怎么样?我就是高三六班的学生,和你们一样,天天学习准备高考,明年七月随着千军万马去挤独木桥,过去了就去上大学,过不去再回来复读,能不能想起以前的日子,或许根本就不重要。” “话是这么说。”石磊想了想,说道,“可是人一辈子就几十年,就这么刷的一下子,之前十几年的经历就没了?以前的欢乐,悲伤,痛苦,喜悦,一下子就消失了,关键是朋友,还有亲人,那是说不要就能不要的吗?” “都是人生经历,别管是痛苦还是喜悦,今后都少不了,之前的和之后的,区别不大。至于朋友,我现在不是还有你们吗?今后还会有别的朋友的。”许正阳微微一笑,心中却如同被烧红的钢针戳了一般,亲人,就是这个词让自己的心抽搐的疼痛,纵使你可以割舍一切,能割舍掉亲情吗? 石磊没有发现许正阳目光中一闪而过的痛楚,继续说道:“听我妈说,北京的宣武医院是神经内科的头牌,实在不行我们就去一趟北京,好好看看,要是连全国顶级的专家都束手无策,咱们再听天由命也不迟。”石磊的妈妈是集安人民医院神经内科的主任,她的建议,应该不会错。 “北京?”许正阳愣了一下,既然无家可归,当然没有经济来源,自己能在集安一中生活一年多,靠的都是李常青老师的资助,到北京看病,得了吧,想都别想。“算了吧,今年都高三了,哪有时间搞这些事儿。”本能的,出于莫名其妙的自尊,不能提钱,尤其是在好友面前。 “我不是说现在。”石磊的眼睛闪动着兴奋的光芒,这个念头显然在他脑子里盘桓了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努力高考,考到北京去上大学,到时候一边读书一边看病,两不耽误。” “好啊。”看石磊兴致这么高,许正阳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那我可得抓紧努力了,别到时候名落孙山,耽误了前程事小,耽误了治病可不得了。”自己连身份都没有,严格来讲都不算是集安一中的学生,根本没有参加高考的资格,考大学到北京,做梦去吧。 石磊为人机敏过人,一眼便看出许正阳是在强颜欢笑,心念一动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叹了口气,是啊,连真实姓名和住址都没有,怎么参加高考?人啊,要和自己的过去划清界限重新生活,真的能行吗? 正文 第六章 冤家路窄 1995年9月2日19:45-20:00 如果问1995年中国老百姓得到的最大福利是什么,恐怕百分之九十以上都会选择一个答案——双休日,1995年5月1日开始,国人正式告别每周六天的工作制度,步入每周工作五天四十个小时的幸福时光。但对于明年就要高考的学生来说,这样的福利与他们无关。因此,1995年9月2日,这个全民放假的周六,集安一中高三年级如往常一样,除了上课,就是自习。 许正阳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呆呆看着面前的习题集,心里如同身边的座位一样,空荡荡的,方舒没有来上自习,自己的心早已不知飞到何处了。 晚自习一如既往的安静,除了钢笔在草稿纸上演算时飞快划动发出的沙沙声,便是书本翻动响起的悉索声,许正阳的眼睛百无聊赖的移动到讲台上,今天辅导自习的是班主任李常青,李老师正将脑袋扎在厚厚的一叠参考书中,不时在旁边摊开的笔记本上做着记录,不用看都知道,那一定是下一套语文测试卷的雏形,重点高中的高三,每天除了做题就是测试,没劲透了。 无聊啊无聊,一头趴在课桌上,脸孔紧紧贴着微微发凉的课本,呼吸着淡淡的油墨清香,唉,方舒啊方舒,你怎么还不来,什么时候乐团开会也像体育部开会一样又臭又长了? 一想到乐团两个字,心口顿时一阵拥塞,刚上晚自习,万鹏飞就把方舒叫走了,说是乐团开会,商量开学典礼演出的事儿。昨天下午不是已经开过会了吗?怎么还没完没了了?李老师也真是的,怎么不拦一下,看方舒走出教室门那一刻万鹏飞得意的样子,真是可气。自己要是乐团成员该有多好,天天和方舒一起排练,一起开会,那日子该有多美? 思绪不由自主的开始天马行空的幻想,自己仿佛坐在谱台后面,举着一把金灿灿的小号,吹奏着激昂的乐曲。身边就是长发垂肩的方舒,一对鼓槌上下翻飞,敲奏出动人心魄的鼓点,那配合,简直天衣无缝。心神荡漾间,脑子又开始到处乱转,想想平日里方舒长长的黑发在脑后束起,扎成一个马尾,显得典雅文静,一到舞台上,坐在架子鼓后,长发便如瀑布一般垂下,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叶雪白的孤舟,在暴风雨般的鼓点中飘荡,简直美得不可方物。 “嘿,醒醒,课间休息了。”耳边忽然响起了石磊的声音,居然才刚刚到课间休息,怎么一节四十五分钟的自习课好像过了一辈子一样漫长。 打一个大大的哈欠,伸一个长长的懒腰,便一头又趴到桌上,还是无精打采,只要方舒不在,就提不起精神。 “我也累了。”哈欠是会传染的,石磊的哈欠不比许正阳的小,“咱们回宿舍吧。” 说实话,这个提议具有很强的诱惑力,但是,看看身边依然空着的座位,如果方舒回来,自己岂不是亏了? 石磊一眼便看出了许正阳的小九九,鄙夷的哼了一声,“知道你重色轻友,等会儿路过办公楼,如果音乐部办公室还亮着灯,说明他们没散会,下节自习她也不会来。要是熄灯了,我回宿舍,你回教室,行不行?” 好主意,如果下节课方舒还不在,坐在这儿绝对是煎熬,这就起身,回去。 集安一中的自习课,是真正意义上的自习课,学生上不上自愿,上课学什么自愿,自习课上值守的老师只负责答疑,学生只要不是在课堂上喧闹影响别人学习,老师就绝不干涉。所以,许正阳和石磊心安理得走出教室的时候,讲台上的李常青老师连头都懒得抬一下。 正是两节自习课之间的休息时间,校园里显得热闹非凡,教学楼阳台上三五成群的学生聚在一起,忽然间便会爆发出一阵欢笑,也只有在课间,这里才会有青春的气息,只有上课铃声打响,整个校园绝对会在瞬间陷入无边的寂静。 音乐部的窗户许正阳再熟悉不过了,每次方舒去参加乐团的会,他便会如一块望夫石一般盯着那扇窗户发呆,此刻,那扇窗户被日光灯照的透亮,显然,乐团那又臭又长的会还没开完。 “怎么样,死心了吧,走吧。” 许正阳叹了口气,一想到万鹏飞和方舒此刻共处一室,心中便像是扎了刺一样不舒服,也不知道他们坐的位置离得远不远,那个万鹏飞脸皮厚的很,他一定会腆着脸坐在方舒身边,一定是这样。一边想一边郁闷,连脚步都变得沉重起来。 空气中忽然弥漫着一股香味儿,石磊的鼻子忍不住吸了几下,狠狠吞了几下口水,说道:“一个暑假没有吃到小卖部的招牌茶叶蛋,馋死我了,不行不行,今天一定要打打牙祭。”说着也不管许正阳愿不愿意,大步向路边的小超市走去。许正阳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还说自己重色轻友,这位最佳损友,一闻到吃的就把自己抛到九霄云外,看来是典型的重食轻友。 集安一中办公楼东侧有数排小平房,那里原本是教工宿舍,学校新建教工公寓楼之后,这里便无人居住。房屋闲置不用也是浪费,后勤处便将这些平房当成了库房,存放各种杂物,又将第一排紧邻校园大道的平房改成一个小超市,租给教职工家属做些小本经营补贴家用。 超市规模不大,商品却是琳琅满目,除了主打销售的文具纸张,还有各式各样的零食小吃,甚至名烟名酒也夹杂其中,但生意却清淡的很,勉强保持着收支平衡。 老板生性豁达,本也没打算赚大钱,干脆将这里做成一处朋友聚会的所在,闲来无事在屋内的小火炉上放上一个小锅,煮上一锅加着自制作料的高汤,隔三差五将几枚鸡蛋扔到锅里任其翻滚,邀请三五好友围坐桌边对酌,不时捞一个煮好的茶蛋下酒。茶蛋味道极是鲜美,小火一煨更是香气扑鼻,竟将不少路过的学生招到屋内询价要买,一来二去,这茶叶蛋竟成了小超市的招牌产品,每天卖出去一百多个不在话下。而石磊,更是超市茶叶蛋的铁杆粉丝,要不是经济水平所限,每天来十个他都不嫌多。 刚走到超市门口,石磊便扯着嗓子喊道:“老板,老板,来五个茶叶蛋,一个暑假没吃到,馋死我了。”随着话音推开屋门,脚步却戛然而止,呆呆站在门口。 石磊脚步停得毫无预兆,许正阳差点儿追尾,伸手在石磊背上推了一把,笑道:“怎么了,见鬼了?”话音刚落,目光便越过房门,落在屋内老板平日端坐的小桌边,那里大喇喇的坐着一个学生,正是留着黄色长毛的赵彦斌。 赵彦斌跷着二郎腿,半躺在椅子上,眼睛斜睨这屋内,听得门响,回头看了一眼,见是许正阳和石磊,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似乎不屑于理会这二人,依然转过了头看着屋内,喊了一声:“挑好没有,慢吞吞的,买个烟都这么费劲。” 狭路相逢总不能视而不见吧,好在赵彦斌虽然放出了见一次打一次的狠话,此刻似乎并不打算付诸实施,许正阳和石磊对视一眼,有心转身就走,但转念一想,不就是买几个茶叶蛋吗,来来回回用不了五分钟,自己也不是胆小怕事之人,不就是个高一混混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今后在校园里见面的机会多了,总不能一照面就逃跑吧?顿时下定决心,抢先一步,竟在石磊之前走入超市,看都不看赵彦斌一眼,径直走到收银台前说道:“老板,来五个茶叶蛋。” “今天的茶叶蛋我包圆了。”还不等老板回答,赵彦斌便阴阳怪气的出了声,“对不住了,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许正阳目光在火炉上的锅中一扫,自打茶叶蛋成为小超市主打产品后,老板早将小锅换成了大锅,大锅里煮着上百枚茶叶蛋,算下来得五十多元钱,许正阳手头拮据惯了,五十元绝对算是一笔大数,看来这个赵彦斌,还真是个财大气粗的主儿。 “斌哥,您这又买烟又买茶叶蛋的,我真没带那么多钱。”一个可怜巴巴的声音在货架后响了起来,许正阳顺着声音一看,竟然是刘志冬和张杰,二人在四名男生的簇拥下,抱着满满当当的购物筐,呆呆看着其中一名男生手中的一条红塔山香烟。 “靠,让你们给爷买东西是看得起你们,推三阻四的,是不是给你们脸了?”赵彦斌呸的向地上吐了一口浓痰,摸出一支香烟点上,悠闲的深深吸了一口,一阵烟雾顿时混入茶叶蛋锅蒸腾的水汽之中,香烟的刺鼻气味在屋内弥漫开来。 “斌哥,这些东西都赶上我们哥俩一个月的生活费了,真的负担不起。”二人相比,张杰显然要机灵的多,看刘志冬脸上已经满是愤怒,如同一个火药桶,只要一个火星就会炸响,张杰则苦着脸,强自陪着笑颜,看来是要打苦情牌了。 赵彦斌却是油盐不进,冷笑着说道:“走江湖讲的就是个信义,答应了的事说不算就不算,你说合适吗?” “斌哥,可这也太多了,我们真的买不起。”眼看着刘志冬就要爆发,张杰连忙上前一步,把刘志冬拦在身后,抢着说道。 “好吧好吧,穷鬼,这点儿钱你斌哥还真没放在眼里。”赵彦斌哈哈一笑,似乎对张杰的态度颇为满意,“行了,跪在爷面前陪个不是,你们就可以滚了。” 张杰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居然让自己下跪,这也太过分了。 “欺人太甚!”两个声音异口同声的响了起来,张杰身子一震,暗叫不好,循声看去,说话的人,一个是自己身边的刘志冬,另一个则是站在收银台前的许正阳。 “哈哈。”赵彦斌仿佛忽然来了精神,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双眼闪动着兴奋的光芒,目光越过刘志冬,直直盯着许正阳,阴森森的说道,“早想揍你,可就是找不到借口,老天有眼,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正文 第七章 老鹰不好惹 1995年9月2日20:00-20:15 “你们要干什么?”超市老板终于看不下去了,虽说这个黄毛小子不好惹,但眼看要在自己店里开打,砸了瓶瓶罐罐可就损失大了。 “老东西你给我闭嘴。”赵彦斌伸手一指超市老板,恶狠狠说道,“砸坏的东西老子照价赔,你要是多管闲事连你一块儿揍。” 好,有这句话就行,超市老板知趣的转过头,只要损失有人包赔,你们爱怎么折腾,我才不管呢。 那四名铁杆小弟脸上闪着狰狞的笑容,手中早多了一根根短棍,缓缓向许正阳围拢过来,那眼神,简直就是一群饿极了的野猫,马上就要戏弄一只走投无路的老鼠。 “跑。”耳畔爆发出石磊短促的呼喝,一声巨响,超市门已经被石磊撞开,不愧是田径队队长,百米冲刺不是白练的,房门被撞开的刹那,已经冲到了超市门外大道中央。 跑吧,不跑还能怎样呢?总不能再被打到抱头蜷缩吧?转身,发力,脚下一绊,一个踉跄,跌跌撞撞,一步,两步,终于还是没能保持平衡,一个狼狈到极点的狗吃屎,唉,不用别人揍,竟然自己把自己绊了一跤,能不能别这么笨啊? 这回落到身上的不是铺天盖地的脚,而是劈头盖脸的棒,再一次,自己缩成了一团,简直就像一条狗。 “我都替你害臊。”老鹰的声音忽然又在脑海里响了起来,“连跑都不会,还逞什么英雄?” 刚要反驳,肋下一痛,一记乱棒打到了肋骨。 “哎,我说你护好了,夹住胳膊,疼死我了。”老鹰带着一丝不满。 “疼,我挨打你怎么会疼?”和脑海里的声音对话确实有些怪,却能让自己暂时忘了正在挨打,倒也不坏。 “废话,你挨打和我挨打有什么区别?”老鹰有些愠怒,似乎被许正阳接二连三的糊涂惹恼了。“不过话说回来了,忘了那么多东西,怎么抗打倒是记得清楚,还行,要不是这一手,昨天下午你就得住院。” “你怎么知道我忘了很多东西?”心中一动,差点儿喊出声来,“你到底是谁?” “真的想知道吗?”老鹰又换成了调侃的语气,“我不仅可以告诉你我是谁,还能告诉你你到底是谁,只要你肯把自己交给我,就一会儿。” “不行,绝对不行。”又是那个不容置疑的,从心底喊出来的声音。为什么不行呢,自己不知道,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这样的要求,决不能答应。 “不行不行,为什么不行?怎么不行?我和你本来就是一样的,你凭什么拒绝我?”调侃的语气变成了愤怒,“被人打得像死狗一样,你不要尊严,我还要呢。” 老鹰生气了,却没有办法,看来只要自己不同意,老鹰是奈何不了自己的,“嘿嘿,随便你怎么说,我就是不同意。” “好了好了,我们都冷静一点。”老鹰无可奈何起来,“你愿意丢人就丢去吧,我不会管你的。不过说实在的,你的哥们儿还真够意思,明知道打不过,还往上冲,他可不如你会挨揍,不知道会不会受伤。” 心中一沉,耳中传来石磊的怒吼,接着便是一阵闷哼,唉,一个照面就吃亏了,傻瓜,都这时候了,还不赶紧跑,哪怕是去叫帮手呢,总比蛮干挨打强啊,你一个学田径的,还能被他们追上不成? “他怎么样了?”石磊的声音消失了,也不知道伤的重不重。 “你不是能耐吗?自己不会看?”老鹰余怒未消。 悄悄挪动着身体,准备抬起头向外看。 “还要抬头,笨死你算了,你是不是想让人一棒子把你打成白痴啊,身子侧一侧,对对对,悟性不错,从旁边这个缝儿往外看,看到了吗?那个躺在地上的,没错,就是他。” 从那细细的缝儿往外看,果然看得清清楚楚,石磊侧身倒在地上,还要艰难的起身,身边扔着一根断成两截的拖把,看来是被人用拖把打倒在地的,够狠,拖把都打断了,心中不由一阵忐忑,看来伤的不轻。 “行了,别担心别人了,那小子身体素质不错,没什么事儿,皮外伤。想想你自己吧,这帮小子这次够狠,打了这么久还没有收手的意思,你把他们得罪的不善呀。” 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念头,好像老鹰知道自己的过去,要抓住机会,趁着“他”在自己的脑海里好好问问,不过一定要小心,否则这家伙发现自己的意图,便会提出接管自己的要求,“我到底做了什么,赵彦斌会这么恨我?”这个问题应该不会引起老鹰的警惕。 “嘿嘿,想套我话。”老鹰显然没有上当,“你想知道的我都能告诉你,还是那句话,把你自己交给我,一会儿就好。” 失败,敌人太狡猾了。 “哎呀,今天还真够热闹的,你的心上人也来了。” 感觉心脏像是被人忽然捏了一把,周身血液都要停止流动了,方舒,方舒真的过来了吗? “我去,你反应还真够大的。”自己心中的紧张显然影响到了老鹰,“别老这么一惊一乍,差点儿被你整出心脏病来。” “她在哪儿?不会看到我这副鬼样子吧?” 耳中传来方舒清脆而又焦急的声音:“快住手,许正阳,你没事儿吧?” 唉,这样都能被认出来,真是倒霉的妈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哎哟。”不用看,光是听声音就能想象得出赵彦斌那流里流气的痞样,“美人儿有求,必须答应,都别打了,住手住手。” 身上的乱棒渐渐停了下来,怎么办,就这么爬起来?太丢人了,就这么躺着?好像更丢人,正犹豫间,一只脚踏上了自己的后背。唉,地上怎么没有缝儿啊,当着方舒的面被人踩在脚下,怎么没有个地缝儿让自己钻进去啊?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是方舒焦急的声音:“你们别拦着我,许正阳你怎么样了?”不用再抱头蜷缩,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灯光下的方舒一脸关切,要跑到自己身边,却被赵彦斌那四名小弟组成的无赖警戒线死死拦着,她往东那些人便往东,她往西那些人便随着往西,那四人此刻嬉皮笑脸,盯着急切的方舒,眼中闪着淫邪的光芒。 “美女关心你,想看看你怎么样了。”赵彦斌一把抓住许正阳的头发,脑袋一下子被拉了起来,“美女,你说吧,需要我干什么,我一定照办。”赵彦斌嘻嘻笑着,手上却加了劲道,许正阳的脖子几乎要向后仰成九十度,呼吸都困难了。那四名男生早笑成一团,刺耳的笑声如钢针一般在许正阳心头攒动。 “这都能忍,我看你真是没得救了。”老鹰长长叹了口气,这次是失望,或许还有鄙视。 “快放开他吧,求求你们了。”眼看着冲到许正阳身边已成泡影,方舒的语气中多了哀求。 “没问题。”赵彦斌答应的爽快至极,“可我刚才被这个小子气的够呛,现在一点儿力气都没了,要不美人儿过来让哥抱抱,只要抱一下,我保证松开他。”刺耳的笑声似乎要刺破耳膜,如此肆无忌惮,如此淫邪污秽。 看着方舒脸上的震惊和屈辱,一股怒火无法压抑的升腾,自己吃亏受苦没关系,方舒决不能受委屈。“说吧,你需要多久?”不就是接管一下子吗?接管就接管吧,顾不了那么多了。 老鹰似乎不敢相信,转瞬间便充满了喜悦:“十秒,十秒。” “别手软。”重重的闭上眼睛,好吧,交给你了。 夜空中闪过一丝凉意,一个冷战不合时宜的打断了赵彦斌酣畅淋漓的怪笑,今天真是过瘾,高一那两个新生被自己收拾的服服帖帖,长得酷似自己仇家的学生被自己揍得满地找牙,最意想不到的是还遇到一个绝世美女,完美呀完美,一定要把这个美女追到手,以他赵彦斌的死缠烂打威逼利诱,没有攻不破的美人关。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眼看要完美落幕,竟然无缘无故打了一个冷战。 手中还拎着许正阳的头发,耳中模模糊糊听到许正阳喉咙里发出一阵声响,这个死硬死硬的小子,难道要求饶吗?那样就太没劲了。微微弯腰,耳朵凑到许正阳嘴边,脸上带着嬉笑:“小子,说什么呢?” “给你三秒钟时间,马上滚。”许正阳的声音很低,低到只能让赵彦斌听到,但并不虚弱,相反,一股冷冽的杀伐之意扑面而来,透入骨髓。 “靠,还是找打。”愤怒一下子涌了上来,不是因为许正阳的嘴硬,而是因为自己,怎么忽然有了一丝胆怯,难道我赵彦斌会害怕这个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可怜虫,可气,太可气了。“我弄死你。” 还没想好怎么折磨这个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猎物,一阵麻木便从手腕忽然传来,如同电流一般飞快沿着神经直达臂弯,肩膀,接着便是排山倒海的剧痛。肩膀仿佛要被生生转一个圈,肌肉筋腱努力与这严重违反人类生理结构的旋转对抗,巨大的力道之下,筋腱在一点点撕裂,要保住这一条臂膀,只有一个办法,顺着旋转的力道,狠狠的翻转身体,摔。 随着漫天飞起的尘土,赵彦斌的身体腾空而起,在空中如风车一般旋转之后重重跪倒在地,原本被踩踏在地动弹不得的许正阳,已站在赵彦斌身后,手中握着赵彦斌被翻转在后背的手腕,两眼冷冷扫视着四周,看着那四名目瞪口呆的无赖。 “都他妈愣着干什么,快给我上,给我上!”赵彦斌绝对有成为男高音的潜质,不过在接受专业训练之前,他的高音只能用于模仿杀猪。 接二连三的怪叫响起,四人不约而同举着短棒冲了上去,又是四声闷响,四条身影倒飞出去,重重落在地上,冲锋的怪叫瞬间变成了哀嚎。 “救命,疼死了,我的胳膊。”许正阳接连将四人踢飞,却没有放开赵彦斌的手腕,赵彦斌如同一条死狗,被拖拽着四下移动,惨叫声惊天动地。 “都给我住手,跟我到保卫处去。”一声断喝凭空炸响,保卫处的人终于来了,只不过一如既往的姗姗来迟罢了。 正文 第八章 唉,保卫处啊保卫处 1995年9月2日20:15-20:30 保卫处在学校办公楼后,是一处独立院落,一排坐北朝南的正房是保卫处领导办公室,西侧一排平房是保安宿舍,东侧的平房便是接待处。 说是接待处,实际上就是几间空荡荡的屋子,屋内别说桌椅,连小马扎都没有一个,这里的功能只有一个,抓到了违纪学生,先带到这儿等候处理,这一等往往便是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中,学生只能站着或蹲着,保卫处将这一过程美其名为“思过” 今夜注定是热闹的一夜,集安一中保卫处迎来了有史以来生意最为兴隆的一晚,“思过”的学生挤满了两间接待室,而且,是因为同一件事,被一次性带来“思过”的。 既然是打架斗殴,双方当然不能关在一起,不然思过不成,斗殴再起,保卫处脸上可不大好看,因此,许正阳这间小屋内,站着刘志冬、张杰、石磊,还有执意跟来的方舒,以及不甘心方舒与许正阳同行的万鹏飞。屋内六个人,倒有四个带伤,不过相比隔壁赵彦斌一行,却好了一些,因为那一行五人,是各个带伤。 万鹏飞的心情很复杂,可总得来说,还是欢愉的。方才散了会,借口要和方舒再商量些演出细节,捞到了结伴同行的机会,刚出门便看到大道中央打成一片。 依着方舒的性子,这样的暴力场面,看都不愿多看一眼,便要绕开直奔教室,万鹏飞眼尖,一眼看出像死狗一样倒在地上被乱棍狂殴的正是许正阳,这样的机会怎能轻易放过?当下便告诉了方舒,真是天助我也,什么足球教练不一定会踢球,好好看看,你这位同桌不是会不会踢球的问题,只怕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点心。 如果事情按照自己设想的方向发展,那应该是这样一幅场景,看到许正阳如此窝囊,方舒潸然泪下,后悔识人不淑,自己则大度的舒展怀抱,将美人拥入怀中。可惜自己没有通天彻地的神功,否则如金甲天神般一展雄风,在美人面前上演一出英雄戏,那就更完美了。算了,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儿,只要许正阳在方舒心中形象扫地,那就可以了。 可是,事情没有按照自己的设想上演,方舒一见被人痛打的是许正阳,竟然急了,发了疯一样要冲上去,被那些混混阻拦之后还苦苦哀求,这对万鹏飞来说简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看看方舒那着急的样子,就好像那一棍一棍打在她自己身上一样,说明什么,说明她在乎,她关心,说明这个相貌不如自己,才华不如自己的许正阳,在方舒心中占据着一席之地,还是很重要的一席之地。完了完了,这场仗不好打了。 不光方舒的戏份脱离了自己设想的剧本,就连大反派许正阳,也不按剧本演戏,竟然来了个大反转。一想到最后那十秒钟,万鹏飞就忍不住在心中痛骂那个黄毛,简直太废物了,竟然被许正阳这个窝囊废给收拾了,还有那四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家伙,更是废物,竟然一个照面就被踢倒在地。许正阳的那两下子,他万鹏飞是知道的,连高一的新生都打不过,万没想到那五个人,还不如许正阳。早知道他们如此不济,自己就应该在第一时间冲上去,何至于让许正阳出了这么大一个风头? 本以为这次没有硝烟的情场交锋,自己是一败涂地了,再看方舒的表情,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方才的关切和焦急,一转念心中便已明白,在方舒这样的女孩子眼中,打架就是打架,谁都可能落了下风挨打,谁都可能打到别人,落了下风的不见得是孬种,打赢了也和英雄无关。一念及此,顿时眼睛一亮,自己怎么这么糊涂,方舒是典型的乖女孩,在她眼中,安分守己一心学习才是正道,好勇斗狠之徒她是看不上的,这样看来,许正阳打赢了反而是坏事,只要自己稍加努力,让许正阳在方舒心中成为一个恶徒,这一仗就反败为胜了。要稳住,关键是要选好时机。 当那两名路过的老师厉声喝止这场打斗的时候,万鹏飞一度认为机会到了,但方舒在打斗停止的瞬间便冲入圈内,询问许正阳伤势如何,那份关切差点儿让万鹏飞把银牙咬碎,忍,现在不是时候,许正阳一定会被这两位老师带到保卫处,到时候只剩下自己和方舒,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定能一举成功。 万没想到,方舒竟然坚持一起到保卫处去,万鹏飞差点急的叫出声来,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到那里做什么?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保卫处夜查当场抓获群殴学生,卷到这样的事里面,谁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可方舒那一句“你回去吧,这件事与你无关”,彻底把他的劝阻严严实实堵了回去。不行,此刻绝不能轻举妄动,任何关于许正阳的坏话都不能说,不仅不能说,还要跟着一起去保卫处,要有耐心,机会一定会来的。 此刻,站在这空荡荡的接待室,听着对面保安宿舍中传来阵阵显然是来自牌桌的大呼小叫,看着方舒脸上的焦虑和关切逐渐退去,万鹏飞知道,机会来了。语气,一定要拿捏好语气,要显得很诚恳。“许正阳,你没什么事儿吧?”用关心开局,铺垫要做足。 “没事儿,都是皮外伤。”许正阳对万鹏飞没有好感,回答的不冷不热。 “真没看出来,你身手这么好,一个打五个,怎么样,费劲吗?”似乎是一句闲聊,万鹏飞抛出了诱饵,如果算计不错的话,当着心爱的女生,凸显一下男子豪气是自然而然的,许正阳只要接一句“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打五个混混嘛”,就算大功告成,这句话,足以勾勒出一张无视校规校纪,随意喊打喊杀的嘴脸,那绝对是方舒最反感的。 预想的答案没有出现,许正阳眉头竟然皱了起来,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这是怎么了,难道这个小子识破了自己的计谋?不会,以自己对许正阳的了解,他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粗人,说话口无遮拦,不可能看穿自己的用意,只有一种可能,这小子方才走神了,没关系,再加把劲。“我说许正阳,你这一手是怎么练出来的,是不是打架打多了,自然就厉害了?” 许正阳还是没有反应,眼神中竟出现一丝迷茫,靠,这个小子,在玩什么把戏? “打架”这个字眼,显然刺激到了方舒,方舒的脸色慢慢严肃起来,方才一直挂念许正阳的伤势,现在才意识到自己亲眼目睹了许正阳和人打架。“许正阳,你为什么和人打架?”语气已经变得冰冷,这次看你还怎么抵赖。 冰冷的语气一下子把许正阳从沉思中拽了回来,大事不好,这次被抓了个正着,上次自己根本没动手方舒都差点儿气得一走了之,这次倒好,不仅还手了,还一下子打倒五个人,怎么办,赖是赖不掉的,脑子里飞快的想着说辞,嘴上却支支吾吾说着:“没有,没有……” “还想抵赖。”方舒真的要生气了,“我都看见了……” “方舒,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眼看着许正阳已经处于紧张失语状态,身为死党的石磊当然不能坐视不理,“那个留着黄毛的小子叫赵彦斌,是集安二中有名的混混,不知怎么混到了一中,这小子今天逼着那两个高一的学生给他买东西,许正阳看不过说了几句,就被打了。”石磊本就伶牙俐齿,再加上完全没有许正阳那种情愫捆扎下的缩手缩脚,三言两语就将来龙去脉讲的清清楚楚,不错,是动手了,不过不是斗殴滋事,而是见义勇为。 一旁的刘志冬和张杰看着许正阳的眼神简直就是追星族在看自己的偶像,方才那一幕翻转实在出乎意料,许正阳轻而易举便将五人击败,成功在二人心中升级为神级别的存在,此刻一见方舒将目光投向自己二人,顿时争先恐后连连点头,确认许正阳确实侠肝义胆,张杰更是绘声绘色将昨日情景描绘一番,一个铁骨铮铮的钢铁男儿跃然纸上,不对,是跃然口中。方舒眼神越来越柔和,是啊,无缘无故的好勇斗狠让人反感,男儿热血的仗义挺身就大不相同了。 万鹏飞的心落到了谷底,这次真的彻底失败了,原来方舒喜欢这样的男生,看来自己有必要改变一下形象了,就算是装,也要装出一副见义勇为的样子。 接待室的屋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保安站在门口冷冷说道:“你们几个可以走了。” 走?这算怎么回事儿?被带到保卫处,连原由经过都不问,就这么让人走了?保卫处就是这么做事的吗?众人疑惑的面面相觑,连万鹏飞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刘志冬最先按捺不住,开口问道:“就这么走了吗?” “你还想怎么样?”保安眼睛一斜,瞪了刘志冬一眼,“非得弄个处分背着?” “处分?凭什么处分我们?”昨日中午被打,保安路过现场却不闻不问,已经让刘志冬窝了一肚子火,今天已经到了保卫处,还是没人理睬,居然还用处分来要挟,欺负人也不能这么干啊,“昨天中午我被赵彦斌打了,今天晚上又被他勒索,你们不处分他,反而要处分我们,我想问问,这是什么道理?” “哎呦,看不出来小兔崽子嘴还挺硬。”被带到保卫处思过竟然还这么死硬,保安显然是第一次遇到,“我告诉你为什么要处分你们,知道那几个学生现在在哪儿吗?在医院。” 赵彦斌一行居然进了医院,众人心中一惊,目光不由投向许正阳,要是真的把人打坏了,那就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怎么不出声了?”一见众人哑然,保安顿时得意起来,“我告诉你们,现在让你们走,不表示这件事到此为止,要是那几个学生有个三长两短,就不是处分的事儿了,等着进局子吧。” 秋风卷起一阵寒意,许正阳不由打了一个冷战,看来不管原因如何,打架这种事,还真是应该躲远一点。 正文 第九章 老鹰和刀锋 1995年9月3日10:00-10:15 重拳击打的沙袋上的声音一声声响起,沉闷而又单调。用粗糙帆布包裹的沙袋随着一次次挥拳发出牛皮大鼓才能发出的声响,空气在振动中敲打着人的鼓膜,声波似乎能直接击入内心深处,一次巨响便是一次震撼。 连天闷响中,巨大的沙袋几乎纹丝不动,裹挟着排山倒海力道的重击完全转化为深入沙袋深层的震动,重创着帆布包裹着的海绵、皮革,没有丝毫浪费。 脑海中如同有一个计数器,机械的记录着出拳的数量和速度,每分钟出拳一百零三次,每拳一百二十一公斤,第一千零三,一千零四,动作成了自然而然的重复,不用思考,只需要重复。这样的动作,他可以重复一个小时以上,一个小时之后,呼吸才会粗重,速度才会变慢,力道却会随着速度的减慢而自然而然加大,为什么会这样,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没有答案,仿佛自己本来就应该知道一样。 没有拳套,没有绷带,每一拳都打在相同的位置,一千多拳,只在沙袋上形成一个深坑,没有偏差,一点儿都没有,简直就是一台机器。 搏击队的队员在打沙袋之前一定会在拳上缠绕绷带,带上拳套,否则那帆布沙袋将如同砂纸一样摩擦拳面的肌肤,片刻间便会鲜血淋漓,自己不需要,曾经自己一度对手指和关节处厚厚的老茧疑惑不解,此刻,终于明白了,那是上万次破损痊愈,再破损再痊愈的结果,上万次的伤痛使得自己的拳面如铠甲般坚硬。 脑海中一片寂静,除了单调跳动着的计数器,没有一点儿杂念,那个阴魂不散的声音仿佛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老鹰的使命完成了吗?在控制自己十秒钟,打败赵彦斌之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纠缠了自己这么多次,几次三番要求取得控制权,哪怕片刻也好,就是为了这样一个目的?不可能。许正阳摇了摇头,任直拳如疾风暴雨般落在沙袋上,一千一百二十三,一千一百二十四…… 老鹰,这是“他”的名字吗?不可能,这充其量只是一个绰号,骗子,还说会告诉自己所有自己想知道的问题,还说能让自己知道自己的来历,现在倒好,连个影子都不见,是啊,“他”连名字都不愿意透露,怎么可能对自己言而有信? 可是,仅仅十秒钟,“他”只接管了自己十秒钟,自己就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像现在这样出拳,以前想都别想,不,不仅是自己想都别想,纵观搏击队的上上下下,只怕能做到的没有几个吧? “没有几个?”老鹰的声音忽然在脑海中响了起来,一点儿预兆都没有,“你还真善于小看自己。知道吗,泰森的重拳力度是二百二十四公斤,世界记录,咱们的记录是一百八十七公斤。” “咱们?”老鹰居然用到了咱们这个称呼,许正阳有些迷茫,“你说的咱们是你和谁?” “我说的咱们就是我和你,还不是因为你,非要把我生生赶出来,本来是一个人,非要用咱们来称呼,多别扭。” “你说什么呢,我是我你是你,别混为一谈。”是啊,这要是真的,那自己不就是典型的精神分裂吗? “还不承认。”老鹰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沮丧,但顷刻间便又打起了精神,“不过我相信,早晚有一天,我们会彻底变回同一个人。其实你已经开始接受我了,要不然方才为什么那么急着想找我?” 原来自己脑子里想些什么“他”清清楚楚,许正阳有一种被扒光了衣服戏弄的感觉,语气中已经有了恼羞成怒的意味。“你已经骗了我一次,还想再接着骗我,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我没有骗你。”老鹰叹了口气,“你把将近二十年的记忆丢得一干二净,让我用十秒钟给你找回来,你以为我是神仙吗?就你那臭脾气,说十秒钟就十秒钟,十秒钟一到就把我轰出来,一点儿情分都不讲,还怪我骗你?” 自己轰“他”了吗,许正阳仔细回想着,怎么没有印象呢? “行了,别琢磨了,想破了脑袋你也想不起来,严格来说,赶走我的不是你,是那把破刀。” 破刀,怎么又多了一把破刀,一个老鹰还不够,还要多一个破刀?“谁是破刀?” “切,本来是把破刀,还好意思管自己叫刀锋,犟得像头牛,跟刀锋哪里沾边了?”老鹰显然对他口中的“刀锋”颇有微词,“要不是他几次三番阻挠,我早就能回家了。” 脑子里忽然一阵清亮,老鹰说的那个“刀锋”,一定是那发自自己内心深处的呐喊,那坚决拒绝被老鹰接管的呐喊。 “我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孽,这把破刀非把我当成洪水猛兽,我靠近你一点儿他就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真让我头疼。还是你比较猛,竟然能生生压着他让我回来。”老鹰听起来像是愉快的伸了个懒腰,“有家不能回,漂泊了一年多,回家的感觉真好,虽说只有十秒钟吧。” 许正阳沉默了,自己猜的不错,那个从自己内心深处发出的坚定拒绝,就是老鹰口中所说的刀锋。 “你看看你,把自己搞得多分裂,一会儿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一会儿又怕让我回来,这么下去,早晚成精神病。” 是啊,精神分裂,自己现在已经够分裂的了,一个四处游离的老鹰,一个一心对抗老鹰的刀锋,还有一个连来历都记不清楚的自己,本来好好的,这么几天就被整出了三重人格,真是崩溃。 “其实你是离不开我的。”老鹰的声音开始显得极具诱惑性,“就十秒钟,你就从我这儿拿走那么多东西,看看你现在的直拳,打得多好,说实话,恐怕牛强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牛强,谁是牛强,这个名字好熟悉,在哪里听过?怎么有一丝温暖的感觉在心里蔓延,如清凉的泉水滋润干涸的大地一般,一点点浸润着自己的心灵。 “你当然不记得牛强是谁了,你已经全忘了嘛。”老鹰似乎忽然想起了这一点,“那个大块头,将近两米,二百二十多斤,简直就是一座会动的塔,他的直拳能打出两百公斤,是咱们几个里面拳最重的,记得吗,刚开始你还管他叫过叔叔的。” 叔叔,那不是家人吗?我也有家,我也有家人,温暖的感觉从涓涓细流变成了汪洋大海,那汹涌澎湃的感觉瞬间将自己吞没。 “感觉不错吧?”老鹰的声音极尽鼓动之能事,“谁不想回家,谁不想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只要彻底接受了我,不,只要我们变回一个人,就能一起回家了。” “回家。”一阵嘲弄的声音响了起来,是刀锋,虽说此刻的语气和之前怒吼着拒绝老鹰的完全不同,但许正阳听得出来,这两者来自同一个人,“你还有脸回家,你怎么就有脸回家呢?” “我凭什么没脸回家?”老鹰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八度,之前惯有的调侃、嘲弄、和善、蛊惑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了愤怒,可以引发燎原大火的愤怒,“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要这样对我?”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我们所有人。”刀锋的声音冷的像冰,“你对不起马骁,对不起牛强,对不起雷宇,对不起刀锋的每一个人。” “你胡说,你胡说。”老鹰的语气中再也没有了镇定,难以掩饰的颤抖几乎让他连如此简单的三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没有胡说,知道你为什么选择老鹰做你的名字吗?因为你自己都知道,你已经不配再佩戴刀锋的臂章,不配成为刀锋的战士。” “我没错,我是为了国家利益。”老鹰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如果我真的从头就错了,当初你为什么要支持我?” “你说的对。”刀锋的声音依然冰冷,仿佛承认老鹰的质疑天经地义,顺理成章,“所以你和我,都不能回家,因为我们不配。” 老鹰仿佛完全没有想到这就是刀锋的答案,脑海中陷入了暂时的寂静,许正阳只觉得头一阵阵刺痛,心似乎要跳出胸腔,那机械般打出的直拳不知何时换成了勾拳,还是那么精准,还是那么致命。 “我要回家,我必须回去。”再度响起的时候,老鹰的声音已经坚定的仿佛可以切金断玉。 “你回去干什么?”刀锋发出一声鄙夷的笑,“你怎么面对爸爸妈妈?难道你要对他们说,爸,妈,儿子错了,儿子害死了相依为命的战友,毁了你们为之洒尽热血的刀锋,你是不是要让他们在九泉之下生生睁开眼睛,瞪着你锥心泣血,再也无法瞑目?” “我不许你这么说。”老鹰爆发出一阵震天动地的怒吼,那吼声中夹杂着痛彻心扉的悲伤,“我是被出卖的,我是被出卖的,我要回去,我要问问他们,是谁出卖我们……” 那撕心裂肺的怒吼卷起漫天的悲怆,那悲怆在身体中四处汹涌,化作无边无际的力量,随着一次次直拳、勾拳、摆拳,掀起凌厉的拳风,让帆布沙袋发出痛苦的嘶鸣,攻击,攻击,整个世界只剩下仇恨,漫无边际的仇恨,这仇恨如潮汐,如海啸,将那裹挟着愤怒、绝望的悲怆吞噬的一干二净。 就在搏击队房门打开的咣当声传到耳中的瞬间,许正阳彻底失去了知觉。 正文 第十章 两年前打过的一场架(1) 1995年9月3日10:15-10:30 黑暗慢慢被撕裂,一条细细的小缝出现在眼前,明亮的光线从小缝中透入,潮水般的晕眩一点点退去,眼前是搏击队那雪白的屋顶。“醒了醒了。”随着一阵急切而喜悦的声音,郭永的浓眉大眼顿时撑满了许正阳眼前的整个世界。 脑海中安安静静,没有老鹰,没有刀锋,没有争吵,没有愤怒,一切都正常到了极点。只是一个梦,许正阳暗暗祈祷着,这几天事情太多,太累了,所以睡着了,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许正阳,你看看那个沙袋。”看着郭永脸上的那一丝古怪,许正阳心不由一沉,顺着郭永的手指看去,心更是直接沉到了谷底,那帆布包裹的沙袋,已经裂了一个口子,破烂的棉絮和皮革,如同被炸开的爆米花一般从那尺余长的裂口涌出,唉,不是梦,是真的。 “你是怎么做到的?”郭永身后站着一个男生兴奋的问道,语气中洋溢着崇拜,是熟人,高一的张杰,张杰身边正是他的同学刘志冬,这两个人,就像许正阳和石磊一样焦不离孟。真是巧了,这几天怎么老是见到这两个高一新生,每次见面还总能整出点故事。 “是我干的吗?”自己身上发生的事,连自己都觉得怪异,别提向别人解释了,还是推个干干净净为好。 “怎么不是,我看得清清楚楚。”刘志冬脸上的兴奋不亚于张杰,“太快了,一拳一拳,快得我都看不清楚,光听见沙袋响,像敲鼓一样,看不见沙袋动,郭永说那才是打拳的最高境界。” 竟然被看到了,抵赖不掉,又解释不清,真麻烦。 “你没事儿吧?”郭永的眼神闪过一丝关切,不管许正阳方才打出了怎样疾风暴雨般的快拳,最后晕倒在地终究是不争的事实。 “没事儿,体力有些透支。”许正阳深吸一口气,体力透支,笑话,连一点儿疲劳的感觉都没有,可又能怎么解释呢?说自己脑子里有两个家伙吵架,把自己吵晕了?得了吧,别吓人了,“大周末的,你过来干什么?”作为一所全日制寄宿学校,集安一中的学生无论家住何处,周一到周五都不许回家,一到周六晚上,家住集安本地的学生便如同出笼小鸟一般纷纷蹬着自行车回家过周末,郭永是集安本地学生,居然放弃周末回家跑到搏击队来,真是少见。 郭永脸上还是满满的疑惑,体力透支这个解释合理,但许正阳那两下子原来是什么水平他清清楚楚,现在忽然像超级赛亚人变身,不疑惑才怪了。 “这两个高一学生。”疑惑归疑惑,问题还是要回答,郭永伸手指了指张杰和刘志冬,“昨天大晚上跑到我宿舍,死活要加入搏击队,我解释了半天,说搏击队只招收体育特长生,两人说就算做编外的也不在乎。这不,今天带他们过来,看看基本功怎么样。” “我们就是想学点儿本事。”张杰急急忙忙解释着,“被别人欺负的时候好歹也能垂死挣扎几下。”刘志冬在一边使劲点头附和,连续两天挨打,太窝囊了。 眼光在三人身上随意扫过,张杰,身高一米八,体重七十公斤以上,毫无格斗经验,威胁程度为零,刘志冬,身高一米七五,体重六十公斤以上,双手粗超,关节粗大,应系帮助家人务农所致,无格斗经验,威胁程度为零,郭永,身高一米八,体重七十五公斤以上,上肢肌肉发达,脚下步履略显沉重,格斗类型偏重力量,可在一秒钟之内制服,威胁程度为零。威胁清除顺序:郭永——刘志冬——张杰…… 使劲摇摇脑袋,仿佛要把这莫名其妙出现的数据摇出脑海。这是怎么了,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为什么会这么想,他们是敌人吗,会对自己有威胁吗,为什么会对身边的人做这样的评估,居然还拟定了进攻顺序,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郭永沉默了半晌,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有问题要问我,许正阳在心中苦笑着,会问什么呢?你是怎么做到的?这个问题方才张杰已经问过了,自己没法儿回答,换成郭永问,也是一样。“你问吧。” “你到底是什么人?” 怎么是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比自己方才猜的那个还要糟糕,因为这个简单到极点的问题,自己竟然没有答案。“为什么这么问?”没办法,只能装糊涂,反问回去吧。 “还记得前天晚上吗,在男生宿舍,赵彦斌说的话,其实他的感觉和我一样。” 前天晚上,赵彦斌说什么了,对了,他说自己和他的一个仇家长得很像,那有怎么样,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多了。 “从我看到你第一眼,我就觉得你和那个人长得太像了,如果不是你们气质完全不同,我几乎就肯定你们是同一个人了。” 等一下,一个长得和自己几乎完全一样,气质却完全不同的人,是巧合吗?永远不要相信巧合,巧合背后必有蹊跷。一个声音在脑海中提醒着,许正阳清楚的知道,这次这个声音,既不是老鹰,也不是刀锋,而是自己,只不过那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在昨天晚上之前,他是绝对不可能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的。 “你是说你我还有那个赵彦斌早就认识。”许正阳脸上带着惯有的微笑,缓缓摇摇头,“不可能吧,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保持沉着,保持镇定,郭永知道的事儿可能很重要,要让他毫无保留的讲出来,但自己要不露声色,永远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想要什么。 “在搏击队帮忙快一年了吧?”郭永忽然换了话题,目光投向了许正阳,“你觉得这个小小的搏击队,真的需要请一个勤工俭学的学生帮忙吗?” 许正阳摇了摇头,这一年来,自己的职责无非就是开门,锁门,旁观,直到现在,他还坚信这个所谓的勤工俭学岗位,是李常青背着自己协调学校特意安排的,既照顾年轻人可怜的自尊心,又能补贴一些微薄收入,让自己这个无家可归的插班生不至于揭不开锅。 “你插班到集安一中没多久,有一次和石磊一起到体育部,那次你没有注意到我,我却被你深深震撼了,因为你长得和那个人太像了。从那以后,我想法设法打听你的来历,打听了许久,只知道你是老校长赵汝山的亲戚,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打听到。当我把一切都告诉搏击队的指导老师卓少飞之后,卓老师毫不犹豫的向学校申请,把你请来勤工俭学。” 搏击队指导老师卓少飞,那可是出了名的冷面无私,只是因为自己长得像郭永的一个熟人,就开了这么大的后门,绝对是破天荒的事。“我的面子还真够大的,连卓老师都肯为我开后门。”不动声色,继续不动声色,越是关心,越要冷漠。 “还记得第一天到搏击队的事儿吗?我和卓老师让你指点大家的动作。” 怎么不记得,当然记得,许教练的名头就是这么来的。 “天下拳脚千变万化,拳理却是一样,无非两点,力道与方位。任对手招式气象万千,只要算准了力道,在对手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拿捏好破绽所在的方位出手,便可无往不利。”郭永眼神飘向远方,似乎在念诵着口诀,“这就是你当天说的话,还记得吗?” 记得吗?当然记得,许正阳苦笑了一下,若是在昨天晚上之前,听到这句话,他一定会面红耳赤无地自容,当天自己在擂台上被高一新生一个回合KO之后,搏击队众人的嘲笑犹如依然在耳边:“你以为是在写武侠小说吗?大话谁不会说,你说的这些有谁能做到?你自己都做不来。”但是此刻,听到郭永一字不落的重复,那种无地自容荡然无存,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这些搏击理论绝不是空中楼阁,因为自己能做到,不管曾为之付出过多少艰辛的努力,此刻,自己可以轻而易举的做到,就如同与生俱来的本能一般。 “所有人都嘲笑你,但是我没有,因为我知道,那是真的,真的有人能做到,我亲眼见过的。” “那个人就是和阳哥长得很像的人,对吧?”张杰忍不住插嘴说道,“永哥,别卖关子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就痛痛快快的说吧。” 幸亏有个好捧哏,许正阳看了一眼张杰,倒是省了自己不少事儿。 “我从小学开始就在集安少年宫学武术,上了初中开始练拳击,平时在集安二中读书,业余时间在少年宫体校学拳,日子过得紧张而又充实,三年初中生活转瞬即逝。少年宫体校只招收初中以下的学员,初中毕业就意味着离开体校,我们很多人都是自小一起学习训练,感情深厚得很,眼看要各奔东西,大家都有些伤感,决定搞个小仪式纪念一下,便挑了一个周末到省城旅游一番。 “集安离省城不到三百公里,交通便利,我们之中又有不少人经常到省城打比赛,情况也熟悉,和家里一说,家长们虽然有些犹豫,但终究拗不过自己的子女,便都同意了。 “我们一行十几人就这样乘火车到了省城,四处游荡了一番,决定到大世界好好放松一下,现在回想起来,大世界,不就是一个大游戏中心吗,有什么可玩的,要是不去那儿,就不会有后面的事儿了。”郭永的目光变得游离起来,看来两年前的省城,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是他愿意回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