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梦入红楼   荣禧堂后抱厦。
  
  “姑娘,姑娘?”
  
  綉橘轻轻捶着美人槌轻唤两声,却见自家姑娘呼吸细微,浑然不觉,知道姑娘约莫睡熟了。
  
  綉橘长长舒口气。
  二姑娘病了这些日子了,夜夜睡不安稳,今日终于睡踏实了。
  綉橘嘴角噙笑,心里十分欢喜。
  放下美人槌,綉橘轻轻的站起身子,替姑娘掖了掖被头,又缓缓的把边角顺了一遍,及至顺道脚边,綉橘发现汤婆子似乎不那么热乎了,忙又给汤婆子换上热水。
  最后,綉橘轻轻放下帐幔,自己靠着熏笼坐了,捏捏胳膊,扭扭脖子,末了,又拿起绣了一半丝帕子,对着烛台慢慢绣起来。
  
  这些日子实在累着了,很快,綉橘就有些眼皮子发沉,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最终难敌困倦睡熟了,手里兀自拈着针线。
  
  綉橘舒缓鼾声扯起那一刹那,床上二姑娘却睁开了眼睛。
  
  曹颍轻轻下了绣床。伸伸腿弯弯腰,摸着脖子只是发酸。
  这两天两夜被人强制日夜不许下床,都快把人睡残了。虽然太医说的吓人,什么三日不退烧清醒,人只怕就废了。
  
  曹颖心里很明白,自己这个症状,不过是重感冒而已,搁在现代,打个三天点滴立马活蹦乱跳。
  这病在古代虽有些麻烦,不过身在贾府这种人家,迎春自小锦衣玉食,体质不错,府中又有太医供奉,药品齐全,如今又换成了曹颖这个草上飞,且死不了了。除非曹颖自己活腻味了自挂东南枝。
  
  曹颖之所假装昏睡,一来初来乍到,灵魂跟这具身体不大契合,浑身僵硬。二来,曹颖这个来自现代的灵魂,也十分不适应这个陌生世界,她需要时间了解这个世界。
  正巧本主因为受了风寒需要静养,曹颖因此将计就计,努力契合这具新身躯。
  
  进过三天练习适应,今天似乎好多了,曹颖伸伸腿,顿顿脚,摇摇脖子,摆摆手,虽然身子依旧有些僵硬,腿脚也有些发木,却是比前两日好多了,行走却不成问题了。
  
  曹颖一边自己捏捏麻木隔壁,一边放眼四望,打量自己新领地。
  
  房间不大,并未隔开,布局却分成书房,起坐间,卧房三部分,房中家具一水红木打造,在橘黄灯光之下锃亮锃亮,熠熠生辉,隐有暗香浮动。
  
  进门处放着四开紫檀木屏风,绣着梅竹四君子。中间窗下有榻,铺着锦缎褥子,榻中间摆设红木炕桌,两边摆着小巧玉兰花小炕屏,一样是红木架子,摸着流光润滑。
  
  西边墙角书架上一摞摞书籍,旁边靠墙则是一个红木花架,一盆吊兰开得茂盛。书架前一方花梨木书桌,字帖棋谱摆了一摞,宝砚七八块,四五个笔筒插满毛笔。再有翡翠香炉,雕工精细,润泽华美。
  
  拔步床对面设有贵妃榻,旁边一张小几上立着美人宝瓶,瓶中腊梅数枝。墙角宝阁,上头各色宝瓶,宝盘,玉器。
  
  床头的红木小几,放着一套胎白瓷填金茶具,多格茶点盒子。贵妃榻前一张紫檀八仙桌,摆放着三寸厚紫檀棋坪,黄花梨木围棋罐子对角摆放。一颗颗翡翠棋子摸在手里,温润滑腻。
  
  地上铺着白居易诗中所言千两丝织花毯。
  
  房中摆设,无不精贵华美,乃曹颖平生仅见。
  
  这是一间豪华闺房!
  
  曹颖暗暗咂舌,怪得人说荣国府奢靡无度了。
  
  收回眸光,落在眼下这个酣睡丫头,再瞧瞧自己这张红木雕花绣床。一切一切,无不告诉曹颖一个事实,她穿越到了红楼梦这本小说里了。
  
  曹颖认命躺回床上,缓缓输出一口气,还算是不错,比那些穿越成穷酸乞丐之人好多了。
  
  曹颖来此已经三日了,那日迎春子自东府凭吊秦可卿,回返时刻竟被惊马撞断轿杆,迎春一个飞跃,脸朝地跌进雪地,虽然穿得厚实人为受伤,却因此受了惊吓,兼之她原有心病,回家便有些恹恹的,夜半时分便大烧大热,浑身抽搐不已。
  太医开了要房子,丫头婆子围着伺候,直闹到天亮,方才救醒了。
  只是,这再次睁开眼睛女子,并非昔日贾迎春,而换成了来自现代曹颖。
  
  且说那日曹颖登山失足,本以为从此香消玉殒,曹颖生命像一朵尚未开放的花朵,乍然而谢,甚不甘心,却又忽然醒转,正在庆幸自己福大,脑海中无端端多了一段记忆。
  一段属于曹公笔下,那个最悲剧荣府二小姐贾迎春记忆。
  
  曹颖重生喜悦瞬间被沮丧充满,差点仰天飙泪,她不过因为失恋,想换个环境,松散下心情,故而报名成为一名暑期志愿者,熟料竟然失足跌落悬崖,脑袋刚刚撞上个大石头。
  
  即便此刻回想,曹颖依然惊悚莫名,一个人身上怎么会有那样多的血水?铺天盖地,开闸洪水一般,不过瞬间,曹颖身上便被血水浸透,整个人成了个血葫芦!
  
  曹颖那个时候感觉自己似乎被血海包围,眼晕呕吐。
  
  曹颖最后记忆,她躺在简易担架上,周边一片哭声。
  
  曹颖最后记忆是她正在努力扒着玉镯,曹颖当时念头很可笑,她要活着取下玉镯,不能让祖传东西成为死人的东西!
  只是曹颖倒地成功,却被玉镯乍然而现金光晃晕了。那光五彩斑斓,明丽耀眼,曹颖觉得自己意思在那一刻被吸了进强光里,眼前一暗,无知无觉了。
  
  曹颖当时就想,这种感觉大约就是死亡感觉了。
  
  曹颖再次清醒,已经置身这间古色古香屋子,变成了荣国库大房二姑娘贾迎春。
  
  据说眼晕、呕吐这些,是脑袋受伤病人大忌,出现这种症状的病人,十有九丧。曹颖因此猜测,现代自己,大约不死也成了白痴了。
  
  现代大约是回不去了。
  曹颖叹口气,也只好随遇而安了。
  只是,这贾迎春记忆实在让人沮丧:荒唐父亲,面容模糊生母姨娘,刻薄继母,忽视自己祖母,面子情分兄嫂。拿捏自己奶娘奶嫂。
  
  似乎这迎春从小到大,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高兴事情,好在本主从小还算锦衣玉食。幼学琼林,女四书篇篇都学过,针黹女红,琴棋书画都有涉猎。
  
  曹颖叹口气,细瞧着自己水葱一般玉指,苦笑一声,穿越成迎春也不错,唯一好处便是不用费尽心机装才女了。反正贾迎春无才无能众所周知,正合了自己古言文白痴。
  若是穿越成为林黛玉薛宝钗这样大才女,自己这个研究马克思哲学生,岂不抓瞎?
  
  唉,这个贾迎春命运实在太惨了点!
  
  大宅门里女子一生不能自主,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赴死从子。
  
  这贾迎春却是父、夫、子,一无所靠!
  
  贾迎春腊月三十生日,三十这日,大人们要进宫朝贺,要祭祖,要磕头拜年守岁,忙得人仰马翻,恨不得生出四只手来,哪有时间睬她呢?从小到大,就没人记起替她煮碗寿面,当然生日礼物似乎没少过,迎春却是不大在乎。
  
  相较于薛宝钗过生日,贾母还凑了二十两银子替她摆酒席,亲生孙女贾迎春记忆中却没有正经过生日的记忆。
  
  也亏得贾迎春是个万事淡然性子,否则,若是赶上一点宝黛钗凤姐这些人要强性子,早就吐血而夭亡了。
  
  曹颖梳理着贾迎春记忆,今年三十除夕夜,贾迎春便年满十五岁了!
  
  古人十三岁议亲,十五六岁就该出嫁了。可是曹颖翻遍本主儿的记忆,并无议亲这嘛事儿。
  
  就目前境况,贾迎春混的够衰。
  
  如今既然换成自己,绝不能再被渣爹卖了换银子!
  
  好白菜决不能让猪拱了,哪怕贾迎春不是棵聪明绝顶好白菜,也不能落到孙绍祖这个中山狼嘴里。
  
  可是,如何摆脱被卖掉,被虐死的命运呢?
  
  讨好贾母?
  
  曹颍很快否决自己。
  看红楼之后,曹颖深深感觉,荣府里明面上是贾母最为尊荣,实则,她什么事情也办不了。
  
  她口口声声多么疼爱林黛玉母亲贾敏,结果,黛玉被王氏这个狠毒之人榨干钱财,悲惨而死。
  
  并且,曹颖有一种感觉,贾母并不疼爱贾迎春,不然也不会整日惦记吃酒看戏逛园子,却没有空闲派人稍微打听打听孙女婿为人品行。
  凭她一个超品公侯夫人,只要真心疼爱孙女儿,稍微用点心思,就可以查出孙绍祖为何三十岁尚未正经娶亲。
  迎春亲生母亲早逝,身为祖母,贾母完全可以提映出您做主。
  只要贾母态度坚决,贾赦难道敢忤逆么?
  当初救下鸳鸯就是很好佐证!
  
  贾母其人,不是无能,就是无心!
  
  第二条路,讨好继母。
  
  邢夫人在红楼就是公认笑话,为了自己能长长久久的活下去,除了替丈夫不停娶小老婆,就是无脸无皮的刻薄钱财,连女儿迎春中秋过节缺银子,她也不舍得贴补半分。
  
  这样的人难道为真心为了继女打算?
  
  第三条路,讨好迎春嫡亲兄嫂贾琏与凤姐。
  
  这一条路就更不通了,一个无权无钱,整日靠着媳妇嫁妆吃喝嫖赌,纵然贾琏良心未泯,难道会为了庶出妹子去得罪老爹?
  
  凤姐就更不成了,贾赦无辜殴打贾琏,她也只敢背后哭一哭,骂骂不相干的贾雨村罢了。
  
  就是凤姐有心,贾迎春父母俱在,婚姻大事轮不到她凤姐一个嫂子做主。
  
  最后一条路,依靠强大外家做外挂。
  
  这一条就更不靠谱,迎春是庶出,姨娘的即便有父母兄弟,也不算正经亲戚。何况都混到卖女儿做妾了,能有什么本事呢?
  
  条条生路都不通。
  
  曾经有人设定迎春讨好孙绍祖,曹颖嗤笑,如何讨好呢?孙绍祖这货,就是个色中饿鬼,难道自己为了一口残羹剩饭,要学着邢夫人整日替男人娶小老婆不成?
  
  如此活着无异行尸走肉,曹颖宁愿自挂东南枝!
  
  迎春唯有剩下一条路,就是打动那个可以主宰她婚姻大事之人---贾迎春之生父贾赦。
  
  可是贾赦一味贪财好色,毫无亲情可言,如何才能打动呢?
  
  除非,迎春有能力替她创造出大于五千银子利益!
  
  却是贾迎春身为弱质女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哪儿寻找这样暴利呢?
  
  曹颖想得脑袋差点裂开,兀自瞪着眼睛,强迫自己,事关人命,思索再思索!
  
  翌日,曹颖被司棋推醒方知,昨日一夜脑筋白废了,贾迎春逃命之路还得继续寻找。
  
  曹颖正在愣怔,却听小丫头通报:“綉橘姐姐,三姑娘来了!” 正文 探春探病   探春一身打扮十分亮丽,翠色的斗篷滚着银狐毛边,蓬松狐毛衬着红蕊蕊粉颊,煞是好看。
  
  司棋笑着上前行礼,很捻熟接过探春披风。綉橘随即递上手炉让探春捧着。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般,想来探春是迎春房中常客。
  
  曹颖变成迎春三日,探春是不怕沾染病气第一人。
  
  曹颖不由心生一股暖意。
  
  三姑娘长相实在不错,身材高挑,柳眉杏眼,粉面桃腮,悬胆鼻小巧直挺,鸭蛋脸颊尚未褪尽婴儿肥,樱桃小嘴胭脂色。
  
  她进得门来,脚步轻快,明亮眸子冲着迎春盈盈笑着。一看之下,曹颖顿生亲近之心。抛开她求荣不认生母这一污点,倒是个让人赏心悦目小美妞!
  
  迎春伤风畏寒,綉橘司棋也不许她早起,也是探春来的忒早,迎春只好靠着引枕看着妹妹笑:“三妹妹快请坐!”
  
  探春倒不跟迎春生分,笑盈盈挨着迎春坐了,一双好看的水杏眼里满是关切:“二姐姐觉得怎样呢?”
  
  “劳烦三妹妹记挂,我好多了,只是他们不许我下地,躺得身上骨头疼啊!”
  
  探春一笑,玉手搭上曹颍额头:“丫头们是紧张姐姐,盼着姐姐早些好!”
  
  曹颖畏寒,探春手指冰凉凉的,很不舒服。遂借着吩咐綉橘,偏开额头:“给三妹妹上茶!”
  
  探春的声音里透着欢喜:“二姐姐要快些好起来,老祖宗天天念叨,说让迎丫头好生歇息,日进寒冬腊月,天气寒冷,多将养些日子再出门,才刚还嘱我说,不要打扰姐姐歇息,姐姐需要什么,直管告诉人去要。”
  
  探春声音脆亮圆润,听着真诚舒坦,曹颖脸上带了笑:“老祖宗可好些?烦请妹妹代劳,回头替我跟老祖宗请安问好!”
  
  探春抿嘴笑:“二姐姐怎的说话这般客气起来了,咱们血脉至亲,一切都是该当呢!”
  
  言罢这话,探春掉头细问綉橘:“二姐姐昨晚可睡得安宁?夜里吃了几遍药?我昨儿去了庙里,不及问太医,太医怎么说呢?”
  
  “回三姑娘话……”
  
  綉橘便将迎春的境况细细回禀一便。司棋则在一边补充綉橘遗漏细节。
  
  探春听了微笑额首:“这回二姐姐病好,全仗你们两个丫头服侍的好。”
  
  探春如今很受嫡母器重,正帮着二太太打理庶务,在府里甚有面子。府里奴才惯会捧高踩低,对三姑娘跟前丫头也高看一眼,老远见了便热情洋溢的招呼。
  迎春的境况正好相反,身为继母邢夫人不仅不替迎春撑门面,还动不动下她面子。嫡亲嫂子琏二奶奶也不亲近,在府里跟那府寄居惜春一样可有可无。司棋綉橘这些丫头,也不知道受了许多排挤。
  
  而今她们得了当家姑娘夸赞,府里人也会高看一眼,今后办事也方便些。两丫头欢喜得紧:“婢子们伺候好主子,本是分内之事,当不得姑娘一提。”
  
  探春笑道:“难得你们能说出这话,这些日子你们辛苦我跟四妹妹二哥哥都看在眼里,老太太、太太也都知情,前儿太太还说了,凡这屋里服侍的,俱有赏赐!”
  
  绣橘司棋两个这些年见的多了,也不缺这一二两赏银,倒是探春一番话说的实诚,她们听着心里舒坦。笑微微直道不敢当。
  
  恰好小莲花自厨房提了食盒回来,小丫头闻言高兴坏了,府里最低赏赐也是二两银子呢,自己月钱只有五百铜板,这若是得着个五两荷包,可抵得自己一年的工钱了。
  
  小莲花顿时把眼睛笑成弯月牙,似乎怕人反悔一般,忙叨叨要给探春行礼道谢,不防头手里提着食盒呢,错手间差点就跌了。
  
  亏得司棋眼疾手快,将着小莲花得手将食盒接住了,心头着恼,在她额头狠狠戳一指头,低声叱道:“再没你这骨头轻,砸了姑娘燕窝粥,卖了你也赔不起!”
  
  小莲花儿自来贾府便跟着司棋,知道犟嘴只有吃亏,忙着贴首附耳只认错,司棋这才恕了她:“在这屋里要记得一点,天大事情没有姑娘事情大。”
  小莲花诺诺应了。司棋这才罢了:“快把粥用银吊子温着,别凉了!“
  
  小莲花儿知道这便是揭过去了,冲着司棋扮个鬼脸,忙活出去给她那一般子小姐妹们传话去了。二两银子啊,能卖多少糖果吃啊!
  
  迎春这些日子闷坏了,很乐意有人来说话,恰好探春谈性正浓,正是两好合一好了。
  探春从可卿的葬礼如何热闹,说道府里人情往来,再到府里年货备办,家里管事娘子,媳妇子刁钻啥啥,她自己如何处理啥啥,只是高兴不了。
  迎春听得高兴,綉橘司棋也不忍打断。
  
  这边探春的丫头翠墨,却着急的很,二太太等着姑娘回去看账本呢。她们已经饮完三盏茶,吃完了一碟子大枣,又磕了一碟子瓜子儿,姑娘还不动身。
  无奈探春不是迎春那般好性子,她虽是大丫头也不敢公然打断,又怕回去二太太责难,于是乎,三番两次咳嗽起来。
  
  当翠墨又一次咳嗽之后,探春终于起身告辞了:“老太太自那日过府去,回来一直不大好,吃着药,太太昨日回来也累着了,今日要请平安脉。宝哥哥凤姐姐昨夜都歇在庙里,家里大嫂子一个人照管不及,既然二姐姐这里大好了,我就先去太太那头了。”
  
  探春满嘴道理,满眼情意,真乃八方周全,曹颍唯有佩服,岂有异议:“妹妹自便!”
  
  临行,探春又吩咐綉橘说:“凤姐姐不在,太太这一项累得慌,难免一时不周,二姐姐这里缺什么直管告诉我,我去给太太凤姐姐提个醒儿。”
  
  綉橘司棋忙应了。
  
  探春出得门来,却见迎春的奶娘奶嫂,满面堆笑凑上来请安问好。蓦地想起传言,说着婆媳时常拿捏二姐姐事情,因笑道:“各位妈妈姐姐都是好的,只是我个是偏心的,但凡二姐姐说出你们一个不好,我虽不能责罚你们,确是会如实回禀太太老太太,倒时候大家没脸可别怨!”
  
  李妈妈闻言不免多看这位二房三姑娘几眼,嘴里忙不迭笑道:“在三姑娘就爱说笑,二姑娘可是这府里正经主子小姐,谁敢放肆!”
  
  探春额首去了:“这就好!”
  
  李嬷嬷原本候在门扉,是想跟探春答话卖个好,却不料探春一语中的,直戳她的心病,一时面色讪讪,奉承话也忘说了。
  
  綉橘送探春出门,却见那李妈妈呆瓜似的,心底撇撇嘴,抢上一步掀开厚重门帘:“姑娘好走!”
  
  曹颖瞅着探春这一套功夫下来,嬉笑嗔骂顺手拈来,赏罚分明,毫不含糊,心里不免怀疑探春岁数,这是十二岁不足女儿家么?
  
  曹颖记得自己十二岁时候才上初二,跟男孩子打架,打不赢搬个墩子追着人家屁股砸,结果被老师捉住罚站写检查。
  
  男同学没脸没皮,老师还没开始训人呢,他当场就哭起来,且哭且检讨,老师被他哭得心软放过去了。
  
  轮到曹颖,却梗着脖子跟老师呛呛,振振有词争辩:“我没错!”
  
  曹颖自以为打人理由很充分,因为男同学败坏自己名声,跟人说看见曹颖跟某某拉小手了,两人一起分吃一个面包,喝一瓶矿泉水了,肯定两人好了。
  
  ‘好了’的意思,就是曹颖同学恋爱了。
  
  自己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竟然被他这样说。曹颖当时恼了,这是人身攻击,污蔑人格,乃奇耻大辱。这种说是了非嘴贱男人,就该打嘴,一直打到他不敢乱说为止。
  
  曹颖倒想撕他的嘴巴,只是男同学个子大,跑得又快,曹颖撕不到,也追不上,只好拧凳子砸人了。
  
  最终,曹颖不折不饶倔强精神彻底折服了老师,反头说服男同学母亲到曹颖外婆家里道歉赔情,这才了结官司。
  
  如今同样十二岁的探春,却已经懂得恩威并施,几句话让这屋里大小奴才对她又爱又怕。小小年纪,已经深谙内宅精髓,实在了得!
  
  跟探春这种浑然天成大家气韵一比,曹颖觉得自己这种大大咧咧直来直往修为,实在村的难看了。
  
  迎春通身淡薄,曹颖随遇而安,两人绑一起,只怕也不能跟探春斗一回合。
  
  曹颖暗自庆幸,还好探春不是迎春敌人!
  
  曹颖对自己很有信心,这人际关系虽然麻烦,总比高数简单多了,自己这般聪明脑瓜仁,身边又有凤姐探春这两个师傅言传身教,只要虚心学习一二年,只怕也就会了。
  
  且自己有先知先觉优势,必定能够因势利导,找到说服自己渣爹,铲除孙绍祖办法!
  
  曹颖很有信心能够干的过这些命运既定之人,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不过,眼下曹颖还需继续蛰伏,在太医没有解除禁令之前,曹颖还不能自由走动。
  
  富贵之人最惜命,荣府上下主子都怕被迎春传染病气呢。
  
  故而,曹颖如今纵有千谋百计,除了躺在床榻养病,什么也干不了! 正文 老奴欺主   探春出了抱厦便沉了脸:“翠墨,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自以为是,弄巧装聪明,如何记不住?”
  
  翠墨脸上一红:“婢子没有!”
  
  探春也不回头:“有没有自己知道!”顿一顿又道:“若有下次,我再不容你!”
  
  “是,婢子记下了!”翠墨再不敢犟嘴。
  探春心里无限苦闷,一个个奴才好收拾,可是在这府里,自己又算得什么?
  想起二姐姐这场病,探春不由苦笑,宝姐姐为了个陪读赞膳削尖脑袋,二姐姐得知要进宫选秀却生了病。
  
  蓦地又想起老太太因为二姐姐生病那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直说白疼二姐姐。
  
  探春长长叹口气,似要呼出心中郁闷,三年后自己也十五了。
  嫡母嘴甜心苦,生母为了一两银子,一块尺头打滚撒泼。自己文采比不得大姐,出身比不过二姐,不知道将来落个什么境地。
  此刻探春,只是个但有命运小姑娘。
  
  回头却说迎春,因没得贾母允准,整日窝在房中静养。
  
  迎春虽然蛰居,想要了解府里情景并不困难,一个司棋出手,大房秘密尽在手里。綉橘堂姐却是鸳鸯,荣禧堂事情便知道个七七八八。
  
  王夫人因为凤姐不在勉强掌家,却没有一件事情办得周到,邢夫人趁机下蛆,惹得老太太很不高兴。
  王氏为了挽回面子,暗地里狠命使唤探春李纨。
  綉橘最后好心替探春传话:“昨儿三姑娘还跟婢子说了,得空就来瞧姑娘!”
  迎春知她一番好意,微笑额首:“三妹妹一贯周到。”
  
  又过了三日,凤姐带着宝玉回来了。
  
  这一日已经是腊月二十了。
  
  凤姐宝玉回府隔日,二者似乎约好一般,齐齐派了丫头前来抚慰迎春,各自都送了几篮子时令果品。
  
  凤姐送来是一大篮子金桔,一个个拳头大小,红彤彤看着小灯笼似的,十分喜庆。
  
  宝玉送的苹果鸭梨红枣核桃四品,也是稀罕物品。
  
  李妈妈原本在自己个小屋里向火嗑瓜子儿,听说凤姐探病,忙不迭跑了来,乍见满桌子吃食,喉咙伸出爪子来,伸手抓了一个吃了,一边吧嗒着嘴巴:“嗯,甜,真好吃!”一边忙不迭把金桔苹果这些往自己兜里塞。
  
  綉橘司棋见李妈妈三只手毛病又犯了,不由拿眼偷瞄主子迎春。
  曹颖此刻哪有心思理会这些鸡毛蒜皮,兀自举着金桔发愣,思绪飞回现代,黄澄澄金桔脐橙挂在树梢,外婆掌着梯子,自己那把剪刀站在树梢挑挑拣拣,要多快和多快和。
  夜晚睡觉,外婆就把自己双脚抱在怀里捂着,那跟现在这般,亲人一体不露面,眼前晃悠除了奴才姐还是奴才!
  
  綉橘只道迎春惧怕嬷嬷,只有暗暗叹气的份儿。暗恨李嬷嬷太不是东西,姑娘病了她躲清闲,如今有了东西伸手到快。
  李妈妈见迎春不理睬,越发得意,手里越发抓的欢实,怀里揣的鼓鼓囊囊。
  
  司棋却是个顶真的辣货,看着李妈妈怀里鼓鼓囊囊还在往怀里揣,心里十分厌恶,嗤笑道:“李妈妈,这总是琏二奶奶宝二爷一份心意,您老再是急切难忍,也等姑娘过过眼呢!”
  说话间蓦地用力把那金桔篮子一拽,李妈妈不防头被她带的一个踉跄,吓得双手一张,怀里的苹果,手里金桔咕噜咕噜滚了一地。
  
  莲花儿刁钻十足,笑嘻嘻领着一般小丫头柳叶儿,麦穗儿,青苗儿几个小丫头满地追着跟李嬷嬷抢果子。
  
  李嬷嬷气得竖着眉毛瞪司棋,伸手就想往司棋脸上招呼。
  司棋岂是好惹呢,她不仅不逃,反是叉腰挺身往前凑:“李嬷嬷这是想打人?”
  
  司棋凌厉眼神煞是凶狠,让李嬷嬷忍不住一个寒战,想起司棋姥姥王善宝家里,那个老货也是辣货,又得邢夫人青眼,平日就连王夫人跟前人也不放在眼里,李嬷嬷自认斗不过。她不敢打司棋了,却是气哼哼指手画脚:“姑娘吃我奶长大,我吃几个橘子怎么啦?这事儿你就是告到老太太跟前我也不怕!”
  
  司棋见她嘴硬,倒地退缩不敢打人了,懒得听她絮叨,冷笑一声自去收拾果品装盘摆放,再不看老货一眼。
  
  寻日司棋对上李嬷嬷总是綉橘剧中周旋,今日綉橘也没了心情。倒不是綉橘跟李嬷嬷有什么私人恩怨。只为二姑娘迎春病重这些日子,李嬷嬷装病不愿意看顾姑娘不说,竟然偷了姑娘东西去跟人斗牌。
  
  这是何等凉薄烂心肝!
  
  迎春是主子,更是李嬷嬷衣食保障,李嬷嬷竟敢这般轻忽!
  
  主子尚且如此,自己这些丫头在这位她眼里,岂非草芥不如。
  
  綉橘想起这章就寒心,再看李嬷嬷无异看见只白眼狼,再没有好眼色看她了。
  
  此刻瞧着李嬷嬷气急败坏给自己使眼色,綉橘心里除了厌恶只剩下鄙薄。故作眼盲瞧不见,只是招呼着小丫头将地上滚落水果收拾干净,带着小丫头自去忙碌。
  
  李嬷嬷被司棋排揎,被綉橘无视,直觉老脸灰溜溜,走了又不甘心,留着伺候又没脸。
  
  不由心头恨得慌:小娼妇,当初不是老娘提拔你们焉有今日?老眼珠子一转悠,想到一个找回面子法子来,回头朝着迎春赔笑:“姑娘病刚好,这些生冷东西吃不得,放着也是白白霉烂,不如给老婆子拿回家去,给你奶兄家里侄儿尝尝鲜。”
  
  迎春不及反应,司棋便一声嗤笑:“别叫我说出来妈妈脸上不好看,妈妈孙儿年纪也忒大了,竟然都在府里当差了。”
  
  却是李嬷嬷纠结一般守夜老妈子斗牌,她呢送吃送喝放贷抽头,老祖宗的似的被人一声一个老姐姐,李奶奶叫着,李嬷嬷便自觉高人一等,成了上等人儿!
  
  也是她做事不密,叫司棋闻着风声,若不是怕嚷嚷出去,姑娘面子不好看,司棋定叫这个老货跌个大跟斗,再没脸跟着府里待着!
  
  李妈妈被司棋戳中病根儿,气得发抖,横眉竖眼冲着司棋嚷:“你个小娼妇儿,莫要红口白牙乱嚼舌,我用血水奶大姑娘,吃她几个果子怎的了?姑娘也没开口呢,倒要你来当姑娘的家,替她心疼?吃了几天饱饭,真把自己当成二小姐了?”
  
  “我啐,擎等着再投胎吧!”
  
  李嬷嬷见司棋要坏了自己差事,心里恼恨,这最后一啐,凶狠又粗粝。倒把曹颖吃了一惊,醒过身来,顿生不悦,主子生着病,这婆子竟敢这样不管不顾嚷嚷,哪有半点敬畏之心?
  看来迎春这个主子真是没有半分煞气了。
  
  曹颖抬眸瞧这婆子,正是迎春奶娘。曹颖从来对这婆子厌恶至极。一家子老小指着迎春吃喝穿戴,做张做势,反头来却来嫌弃迎春庶出,不能带给她更大的荣耀。
  
  吃奶骂娘,神马玩意儿!
  
  曹颖一双水眸盯着这婆子骄横面容,心中顿生薄怒,迎春纵懦弱,也不是这婆子能够欺辱!
  
  正是这婆子后来还连累迎春成了府里笑柄,曹颖正要励志求生,容不得这样丢丑婆子给自己添堵抹黑!立时定了主意,少不得设法撵了这个老刁奴。
  
  荣府对老人甚是优渥,奶娘吃几个果子而已,说出去只会让人觉得迎春薄情寡义。 遂扬扬手:“妈妈自去吧,吵得我头疼!”
  
  李妈妈似乎吃准了迎春会大事化小,得意冲着司棋一声冷笑,故意当着司棋去抓果子不住往怀里揣。
  
  司棋气得龇牙列齿,再要上前争斗,却被迎春横眉拦住了。
  綉橘只得上前充任和事老,搀扶李妈妈强送了出去:“妈妈家里孙子只怕想您得紧,你快些回去吧,我搀着您,唉,主意门槛哟,您来要注意脚下,这雪地滑溜的很!”
  
  司棋不免在迎春面前叨叨:“姑娘就是好性儿,纵得李妈妈都当自己是老太太了。”
  
  曹颖白司棋一眼:“依你说呢?跟她吵一架,还是送去凤姐姐老太太那里教训去?最后谁丢脸呢?”
  李嬷嬷所作虽然叫人气愤,却不是什么大错,告到老太太跟前不过一顿骂,迎春自己还要落个没脸。
  
  綉橘回头,正听见这话,不由狐疑,把自己主子紧着打量几眼,直觉姑娘言行似平常,实则透着怪异,却又说不明白那里不对。不过,姑娘这话却是大实话,因劝司棋:“姑娘说得对,李妈妈爱占便宜那个不知?只是这等小事嚷嚷起来也是丢了姑娘脸,你寻日通透,今日如何糊涂呢!”
  
  司棋心里觉得李嬷嬷这般放肆都是迎春惯得,一甩脸子靠着熏笼做针线去了,嘴里嚷嚷:“惯着呗,惯着吧,总有一日偷天买日!”
  
  曹颖扑哧一乐:“你若抓住她马脚,我再不惯着她!”
  
  司棋闻言掀掀眉峰:“姑娘这话婢子记住了,只怕姑娘到时记不住!”
  
  迎春也笑:“记得住记不住,等你捉住了再看呗!”
  
  司棋快和得,咯咯笑道:“姑娘今日说话叫人爽快!”
  
   正文 姑嫂姐妹   綉橘却更加惦记眼前人情,兄弟姐妹也要有来有往才成:“姑娘,论理,二奶奶宝二爷那里,咱们该回礼才是。”
  
  司棋哂笑:“老规矩呗,把二奶奶给的金桔装一盒子送去宝二爷屋里,再把宝二爷送的一样一包回给二奶奶!”
  
  说起来也是迎春娘爹娘靠不住,没有私房东西做人情。綉橘跟司棋只好想了这么个颠来倒法子,勉强替主子撑个门面。
  
  迎春摆手:“很不必。你们想想,凤姐姐固然忙,宝兄弟忙什么,竟也不来瞧我?”
  綉橘司棋神情一滞。
  
  荣府规矩,凡是丫头小子病了,凭你多么受宠,再是寒冬腊月,都一样要挪出去。
  迎春身为主子,虽然不至于撵出去,却也要隔离起来养病。像是凤姐跟宝玉这样贾母心尖上得人儿,岂能轻易涉险?
  自然,沾了病气东西也不能入口了。
  
  纵凤姐不忌讳,却有个三天两头发病巧姐儿,曹颖不想惹这个事儿。
  愣了半晌,司棋綉橘俱是眼眸一亮,齐齐惊觉自家姑娘似乎与往不同了。
  迎春平日是个万事不上心的,不想今日说出这一番话来。莫非姑娘这是一病开了窍了?
  
  瞅着两丫头惊愕傻样,曹颖暗笑,决定再惊她们一下子,随手翻出两张桃花笺来,迎春一笔字儿实在不错。曹颖很庆幸接受了贾迎春记忆,否则,只怕日子越发不好混了。
  
  曹颖提笔写下两张拜谢贴,折成飞燕递给綉橘:“去箱子里寻两个好看瓶子出来。”
  又对司棋一笑:“你去那府里去给老爷太太磕头,就说带我去请安问好,回来顺手这几只梅花回来,没有花蕾,空花枝也成,记住,无论有花蕾无花蕾,要赶那品相好的折!”
  司棋脑子转得快:“姑娘这个主意好,既不费钱又雅致!”
  凤姐得了回礼到愣住了,瞟平儿直疑或:“这是宝玉主意呢?”
  平儿摇头:“太太天天拘着宝二爷呢!”
  小小回礼,却是大有乾坤。凤姐一笑:“这是开了窍了?”心里对小姑子迎春多了好奇。
  她不介意提拔提拔聪明人。
  
  又过了三日,府里该祭灶了,曹颖也已经行动自如了。
  
  这日綉橘正替迎春梳头,外头小丫头一声通报:“二奶奶来了!”
  
  凤姐一如既往漂亮,柳眉凤目,粉面桃腮,打扮也得体,墨绿袍子,同色镶珍珠抹额,头上戴着白狐皮子昭君套。身上斗笠也是一色白狐皮子滚的边。
  
  胸口璎珞上缀着各色宝石熠熠生辉,头上凤嘴里吐下一颗红珍珠,于眉心里颤颤巍巍,越发映衬的凤姐贵气无比。
  
  这样飞扬俏丽,粉颊含春美貌人儿,莫说男人,女人看着也舒心。
  曹颖嘴角噙笑站了起来:“凤姐姐!”
  
  凤姐一见迎春笑盈盈迎住了:“妹妹快些坐下,病刚好,且别累着。”紧着把自己来意说了,他是奉命来通知迎春,明日不用参与祭灶了。
  
  曹颖却瞅着凤姐眼角皱纹愣住了,她陡然想起那翻年即将殒命的一对苦命鸳鸯!
  
  凤姐这里正在倾心关怀,忽见迎春粉面煞白,忙着惊问:“妹妹这是怎的了?”
  
  曹颖再看凤姐伺樱唇恰似人血染成,头直发晕,忙摆手:“姐姐自去,我躺一躺就好!”
  
  凤姐却是极尽周到,不仅替迎春宽衣盖被,还亲自喂药,傍晚又让平儿过来送吃食传话,明儿王太医进府替迎春请脉。
  
  迎春于是对凤姐感情复杂起来,纵观红楼,凤姐虽是心狠手辣,却是没有直接害过迎春!
  
  当晚,迎春思忖再三,决定从嫡亲兄长贾琏入手,遂提笔写了信笺,让綉橘悄悄递给宝玉,托付他尽快转交贾琏知道。并再三叮嘱綉橘,告诉宝玉两个字---保密!
  
  迎春反复叮嘱半日却见綉橘并不挪步,不由奇道:“怎么不去?莫不是我没说清楚?”
  
  綉橘眸含忧色:“姑娘怎的了?莫不是忘记了?林姑老爷辞世,琏二爷送林姑娘回苏州去了还没回转啊。”
  
  曹颖愕然,这才想起,林如海辞世早于秦可卿,如今黛玉正在苏州伤心呢。
  
  曹颖好生颓败,凤姐作恶自此而起,本以为自己掌握先机加以抑制,熟料却是如此有心无力。
  
  这府里唯一贾琏可以扭转乾坤,却又鞭长莫及。
  
  这一瞬间,曹颖终于认识道自己力量是何等渺小!
  
  难道自己胸怀上下五千年灿烂文化精髓,难道斗不过凤姐一个内宅妇人?
  
  三思无计,她自己连房门也出不去,遂退而求其次,决定托一托宝玉,希望沾光等人看在宝玉这个金闪闪凤凰蛋面上,追写一张书函,救张金哥一命,荣府少作一次孽。
  
  熟料綉橘回来却说宝玉出门拜客去了。
  
  曹颍闻言黯然,宝玉一般正月才拜客,腊月是一般都是送年礼,有他富贵闲人什么事儿。必是贾母王夫人怕自己给宝玉过了病气。
  
  綉橘见迎春面色郁郁,生怕姑娘闷出病来,劝道:“姑娘莫急,婢子托了金钏,宝二爷得空必定前来。”
  
  曹颖却并不抱什么希望,这金钏乃王夫人心腹,必定不会违拗王氏。
  
  腊月二十八,宝玉一无所踪。迎春便知张金哥无救了。
  这日晌午,贾母请了王太医进府请脉,迎春终于解禁了。
  随即,贾母派了鸳鸯来传话,让迎春恢复管理去荣庆堂陪伴老祖宗。
  随后,多日不见的探春惜春登门探视来了。
  
  惜春是去宁府帮着料理家务,见面便给迎春道恼,直说姐姐病了无暇分|身照顾。
  
  探春听了心里便不大自在。
  她这些日子鲜少踏足迎春房间,除了忙碌还有王氏交代,怕过病气。探春知道迎春这病不过人,却不敢违拗嫡母意愿。
  这点迎春也能够理解,毕竟,王氏是可以左右探春命运之人,探春舍弃姐妹之情理所当然。
  
  迎春见惜春形神消瘦,因牵手细问:“四妹妹在那府里累坏了吧,珍大嫂子还没起色?”
  
  惜春闻言面色一变,皱眉半晌才略一点头:“好多了。”言罢低头,再不多言。
  
  迎春见状暗忖,只怕惜春在那府听见了什么腌臜话了。
  这也难怪,当初凤姐便有些惊慌,遑论惜春。一笑转了话题:“哎,我病了这些日子,睡得骨头都疼了,真恨不得明儿春就到,姐妹们一起赏春摘花,四妹妹画儿学得好,等明儿我摆酒,妹妹就作一幅踏雪寻梅图,然后等到春日里,再给我们姐妹描一幅春日赏花图,再让宝玉拿去裱起来挂上,咱们一年四季都有花儿瞧了。”
  
  惜春痴爱绘画,迎春这话,正对了心思,唧唧呱呱说起绘画事情,临了却抱怨说好几年没新买颜料。
  
  探春见迎春面的敏锐可亲,心里欢喜得很,笑着一点惜春鼻尖:“这么点事也值得四妹妹愁呢,我教四妹妹一个巧,等明儿给老祖宗磕头拜年,妹妹先把金锞子如意荷包收了,再做惋惜状,就说原来要求老祖宗赏赐画笔颜料,这下子收了荷包,再不好要颜料画笔了,保管就得了!”
  
  惜春又惊又喜:“这样也成?”
  
  迎春忙着额首:“听你三姐准没错!”
  新年大姐,讲究个和气生财,贾母一贯喜欢女孩儿喜庆活泼,又岂会当众拂逆娇娇弱弱撒娇孙女儿?
  
  凤姐最是会做面子,再是心里不耐烦,也会随口承诺,把大面子应付过去。
  
  惜春只要有了贾母撑腰,今后就可以高擎这根鸡毛令去问凤姐要对牌。
  
  迎春对着探春摇晃大拇指:“三妹妹好计谋!”
  
  探春一边作揖一边笑:“承蒙夸赞!” 正文 迎春及笄   次日除夕。
  贾赦,贾政,贾珍几位老爷,再有贾母邢夫人王氏尤氏这些品级诰命,坐轿进宫朝贺,贾琏贾蓉骑马护送。
  
  宝玉贾环贾琮贾兰几个未成年男子无需进宫,则先去了宁府家祠等候,贾母一行回宫后会先去宁府拜祭祠堂。
  
  迎春探春姐妹们各自用了午餐,便一起去了贾母荣居所庆堂等候。
  
  这一等直到傍晚,荣府已经是灯火通明,贾母一行方才回转。
  
  曹颖版迎春第一次用自己眼睛打量荣府大小诰命。
  
  王氏邢夫人俱着凤冠霞帔,大红袍服。邢夫人一张胖脸肿眼泡,涂抹着厚厚珍珠粉。
  
  王氏略微瘦些,白肤圆脸三角眼。
  若不知情,还当是两个和气老太太。
  
  凤姐与宝玉都是一身大红袍子,一色的金丝牡丹穿化蝶,宝玉还紧紧把着凤姐说笑,四目相对,眉开眼笑。
  
  二人倒不像叔嫂像情侣,怎么看怎么不纯洁!
  
  贾母略坐一坐,便进了内室更衣。邢夫人王氏凤姐齐齐而动,众星捧月进了内室。
  
  迎春才要起身,却见探春惜春端坐。迎春即刻惊觉,此乃侯门千金范儿,遂也稳坐如山。
  
  老太太再出来,已经是居家打扮,紫金色宝瓶葫芦大衣服,头上戴着缀满宝石抹额,发上簪着双鳳钗,流苏上珠子一颗颗宝华润泽,末端红宝熠熠生辉。
  端的是富贵之极。
  
  荣府一众小辈儿逐一上前磕头行礼拜早年。首先王氏邢氏,贾母一色递了玉如意。再是尤氏李纨凤姐,也是玉如意金如意。
  孙女中迎春居长,磕头作揖,说了吉祥话,贾母亲手将一尺见方大红锦缎绣金凤荷包放进迎春手心里。
  
  装满金银锞子荷包,沉甸甸压在手上,迎春愣了。
  
  綉橘跟司棋一脸喜气,终于轮到自家姑娘翻身了。
  
  贾母看出众人愣怔,笑了:“是不是眼红我今年格外疼爱二丫头啊?”
  
  众人微笑不语。宝玉挨着贾母蹭蹭:“老祖宗往年可是最疼宝玉!”
  
  贾母笑戳宝玉:“哼,都十三了还撒娇,不害臊。想一想,二姐姐你比大几岁?”
  
  宝玉抓耳捞腮,眼睛梭子似的睃来睃去。
  
  邢夫人呵呵一笑:“咱们迎丫头今日开始,吃十五岁饭了。”
  
  邢夫人赏给迎春一对点翠蝴蝶钗作为礼物。
  “这是昔年我祖母打给我及笄礼,我年前让人炸了,如今母亲传给你,瞧一瞧可喜爱?”
  迎春后知后觉,自己及笄了。忙道谢:“谢太太赏赐!”
  
  贾母皱眉,小家子就是小家子。随后看着鸳鸯:“把东西给你姑娘!”
  鸳鸯笑吟吟奉上一个一尺见方紫檀妆盒,眉眼弯弯,露出一口莹白米牙:“请寿星受礼!”
  贾母笑眯眯的:“瞧瞧可喜欢?“
  
  迎春看时,却是一套光华四射红宝石头面。那宝石一颗颗熠熠生辉,宝华光润,镶嵌金子亮闪闪,灯光之下,七彩闪烁,华贵无比。
  按照现代黄豆大小宝石万儿八千算,这样一套首饰只怕要上百万。几百年现在也值得千金啊。
  自己上班得挣几辈子啊,发财了啊!
  迎春被晃花了眼,心里爱得不行,靠着贾母身上笑眯了眼:“老祖宗,好漂亮!是不是太贵重了?”
  贾母哈哈大笑:“再贵重也是玩物儿,喜欢就好!”
  
  凤姐最爱逗趣儿,身子一歪靠上贾母之搓揉:“哎哟,老祖宗,您也太偏心了,我们十五岁可没得着这样礼呢!您得补给凤丫头,不然我可不依呢!“
  
  贾母很喜欢凤姐插斜打诨,乐呵的很,伸手就刮凤姐鼻子:“我打你个厚脸皮,冤枉嚼舌根儿,你十五岁可不是咱们家人呢,我还不是送你一只五凤钗?反正冤枉已经背下了,你今儿把凤钗还给我!”
  
  贾母说这话伸手要摘凤姐头上五凤钗,凤姐则捂着脑袋逃开了,笑吟吟作揖:“老祖宗,我说笑呢,您还当真呢,老祖宗您最疼我了!”
  
  贾母一笑放过去:“猴模怪样,也不臊!”
  
  接下来,王氏送了一对翡翠比目鱼佩。
  
  凤姐送了迎春全套翡翠头面。翡翠玉镯一对,翡翠蝴蝶钗一对,翡翠耳坠子一对,翡翠戒指一对。
  翠汪汪翡翠,水润润手感,曹颖大爱翡翠。
  迎春心里瞬间开了花了。
  这些发买了也可快活几年了。
  发达了!
  
  李纨探春惜春则是自作丝帕,所谓礼轻人意重。
  宝玉则让晴雯回去取来一幅唐伯虎美人执扇图。
  守岁之时,凤姐李纨合着探春惜春一个个卖力说笑,逗引贾母开心。唯有迎春此刻回过味儿,想着今日种种,与迎春境况十分违和,迎春一颗心忽上忽下吗,十分不自在。
  
  要么迎春其实没有那么倒霉,曹公只是夸大了她的悲剧,忽略了迎春受宠一面;要么就是自己这只蝴蝶倒来,改变了迎春运势。
  无论哪一种,曹颖觉得事情偏离了自己能够掌握范畴,曹颍第一次对这个陌生世界,充满了莫名惊慌。
  
  随后,本家几位老太太进府陪贾母斗牌,迎春这些孙女们便可自由玩耍。
  瞬间,荣庆堂上热闹非凡,主子奴才玩成一堆,说说笑笑,吵吵嚷嚷,不亦乐乎。
  
  迎春对于赌博没兴趣,也不愿意往王氏邢氏这二人跟前凑。遂坐着替贾母看牌,不过贾母又鸳鸯这个高参,开牌连坐三庄,已经笑成弥勒佛了。
  
  族中老太太婶娘们又有凤姐跟李纨尤氏三人,迎春根本插不上。
  
  百无聊赖之际,不免想起屋里失窃事件。
  迎春在红楼处境原本堪忧,哪能再让刁奴连累?
  攘外必先安内!
  迎春决定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把硕鼠灭了。因借口蹬东,跟鸳鸯知会一声,带领司棋綉橘去贾母内室开了个小小碰头会。
  
  再出来,司棋精神抖擞带着人家回去设伏去了。
  宝玉记挂着黛玉,也无心赌牌,玩了几把就凑到迎春跟前闲聊。
  宝玉细细询问迎春身子可完全康复了,又允诺,叫迎春喜欢什么只管告诉一声。
  迎春应了。
  宝玉又说了黛玉,姑母不在了,姑父又去了,不知道林妹妹哭成什么样了。然后直锤拳:“偏我又不在跟前,琏儿哥岂是会劝人呢,林妹妹还不哭死了!”
  迎春不免提点几句:“这是没法子,宝兄弟有心,林妹妹回来后,你多体谅些,多担待,父母双亡,搁谁身上受不了呢!”
  宝玉连连点头:“这我知道!”
  姐弟又谈起了昔年跟黛玉一起玩耍读书事情,踏雪寻梅作诗词情景。
  说来说去,却并不曾提起迎春约他面见之事。
  
  迎春知道宝玉性子,若是误了姐妹事情,必定会自我拣错,这般不言不语,定然不知邀约之事。
  张金哥的事情大局已定,旧话重提已经无益。
  不自觉看了眼金钏,让若这金钏今日救了张金哥,焉知不是救自己呢?
  金钏跟迎春眸光交汇,有瞬间错愕,旋即转开脸。
  万艳同悲!
  迎春长叹一声,就此揭过了。
  
  一时天交子时,除夕过了。
  辞岁鼓乐,迎春鞭炮震天动地。
  贾母带领一众娘儿们跪拜祖宗牌位:给祖宗门磕头了。
  然后,小辈们追着长辈磕头作揖打拱讨要压岁银子。
  
  然后是小的给老的磕头,老的给小的发钱。吉祥话就跟车轱辘子一样滚滚而出,充盈着荣庆堂。
  
  迎春得了许多荷包,也撒出去许多荷包。
  
  更得了无数夸赞。
  
  凤姐一如往昔,满场转悠,给这个添加饺子,给那个斟一小杯苏喝酒,总之没有一刻停歇。
  
  一时间团圆饺子下了肚,除了家主,像是迎春这样小姐则可以睡觉去了。
  宝玉贾琮贾环贾兰这些小子则着急回去摸床底,看看大人藏了多少龙钱串子,明儿好去买花买炮仗。
  
  迎春回房得知司棋埋伏失败,李嬷嬷没有上钩。
  迎春也困了,一夜无话。
  翌日早起,司棋忽然间咋呼起来。
   正文 计捉硕鼠   迎春细问方知,昨夜准备龙钱串子被盗了。
  
  司棋气的直撸袖子:“反了天了,竟敢明着抢了。”说着手指莲花儿,柳叶儿:“你们,各执棍棒,跟我拿贼去!”
  
  迎春叱道:“吵吵嚷嚷有用么,倒地丢了多少?”
  迎春心下甚是疑惑,自己昨夜四更天才睡下,丫头们就更晚,难道有人盯梢?
  
  夜半偷进小姐闺房,这太可怕了!须知迎春屋子位于荣禧堂,真正深闺重地。
  
  迎春心里咯噔一下,浑身毛发根根竖立,强自镇定吩咐道:“綉橘,速速清点我的衣衫鞋袜,荷包,丝帕子,不管是新的旧的,按照册子清点,一丝不许遗漏!”
  
  綉橘瞬间想透各中害性,顿时心肝乱蹦,忙不迭开了箱笼,细细清点。
  半个时辰过去,綉橘声音直哆嗦:“姑娘,不好了,除夕夜老太太赏赐那个荷包不见了。”
  
  迎春眼皮子乱跳:“单单丢了荷包?”
  
  话音方落地,司棋又见了鬼一样来跟迎春报备:“姑娘,茶水间桌布也不见了?”
  
  綉橘很想哭:“贼盗偷桌布干什么?”
  
  桌布?迎春想到一个可能:“司棋,你方才清点,丢了多少龙钱串子?”
  
  司棋频频额首:“不多不少足足二十串。”
  
  迎春道:“你再检出二十串来!”
  
  司棋检出二十串,綉橘忽然一拍手:“我知道了,这是盗贼偷了桌布包铜板呢!”
  
  这以通透了,迎春到安心了:“吩咐下去,这事儿不许张扬。”又嘱咐司棋:“等下我带着綉橘去给老祖宗磕头,你带着小丫头留在这屋里,若有人归还桌布,无论是谁,直管绑了,万事有我担待!”
  
  司棋咬牙:“姑娘放心,我今儿非把老货治了不可!”
  
  迎春沉脸:“祸从口出,没有证据不要瞎吵吵,否则,不知制人,自己到先挨了板子。”
  
  司棋没想到主子竟然破天荒提点自己,一时喉咙直发哽:“婢子记住了!”
  
  曹颖意识到,眼下是一个绝佳除害机会:“屋里缺失贵重物品清理出来没有?”
  
  司棋眼中带了厉色:“都清出来了,直除了金锞子银锞子这些没法算账了。”
  
  迎春额首:“都有些什么?可别把不值几文钱东西罗列上去,招人笑话。”
  
  司棋嗔笑:“婢子其实那般没眼色呢。”
  
  说这话,司棋将清单递上:“姑娘瞧瞧,低了百十两银子我若说了,姑娘直管使那竹板子抽我!”
  
  曹颖观之,暗暗讶异,她一直把迎春视为豪门灰姑娘,此刻方知错了,不说这房里摆设,只看李嬷嬷盗取东西,就是大几千银子。迎春出嫁,就把这屋里摆设带上,也不至叫人小看。
  
  荣府每年几十万收益,贾赦竟然穷到五千银子卖闺女,最大一个诱因,就是元春,一次省亲,几乎将荣府家底舀空。后来荣府不得不到处拉亏空装门面,将荣府历年积攒人情透支干净。
  
  以致后来,荣府兵败如山倒,竟无人出面挽救。
  
  元春封妃,其唯一作用,就是把荣府拖入深渊。
  
  迎春探春惜春的姐妹悲剧,可以说都跟元春脱不了干系。 
  
  一个轰轰烈烈的世家名门,肥沃千倾,广夏千间,竟然为了元春一人之半日享受,坍塌了。
  
  看戏觉得惋惜,如今落到自己身上,就成了切肤之痛。
  曹颖不由咬牙,逮住机会,势必要把省亲这事儿给搅黄了。
  正在出神,司棋递上失窃清单。
  
  “老太太赏赐李嬷嬷也敢偷拿去了?别弄错了?”
  蜜蜡曹颖知道,老贵了。
  
  綉橘直道姑娘又要心软:“花瓶是李嬷嬷借回去沾福气,结果却说打破了,我问她打破了有瓷器渣滓,又说丢了。明晃晃就有鬼。”
  
  司棋指着清单:“还有这红木绣凳,小杌子不见了两个就不说,绣凳可是琏二奶奶那里领来登记造册东西,当日我催那李嬷嬷归还,她不理,告诉姑娘姑娘也不理,这屋里来了姐妹都没地儿坐得,没法子,我只好求了平儿悄悄自库房领了来补上了。后来那老货又想偷,被我撅回去了。
  “还有铜盆儿,铜吊子,香炉这些也是见天短缺。若非三姑娘房里好好的,我都怀疑这府里出了耗子精了。”
  
  綉橘哂笑:“耗子精到抬举她,若不是姑娘护着,早成过街老鼠了!”
  
  竟然当面挤兑主子,可见怨念多深了。迎春嘴角直抽抽,摊手赔笑:“这一回我不护着了!”
  
  司棋綉橘相视撇撇嘴。
  
  倒不是她们小瞧主子,委实迎春太过懦弱了。为了保住屋里东西,她二人不知道跟李嬷嬷打了几多饥荒。
  
  每一次都是以李嬷嬷哭闹撒泼,迎春赔情收场。司棋綉橘也惫懒了。姑娘自己立不住,奴婢再精明也是枉然。
  
  迎春知道该是算一算账了,正要细说,却听小丫头门外通报:“三姑娘四姑娘来了。”
  
  迎春忙打住话题,带领綉橘迎了出去。
  
  司棋见迎春有没个章程,只怕李嬷嬷越发要成精了。可怜自己熬更守夜做憨工。回头给忙嘴莲花儿一顿板栗:“等什么?还不做事!”
  
  迎春三姐妹到了荣庆堂,围着贾母逗乐,逗得贾母哈哈笑了。又奉了贾母命,合着凤姐,坐了暖轿,姑嫂们四个往偏院去给大老爷贾赦邢夫人磕头。
  然后得了荷包,再得了几句教训,又回头转到荣禧堂偏院给贾政王氏磕头,又领了荷包受了教谕。
  最后才回到继母荣庆堂,陪着老太太用了早餐。
  这般时候,大太太邢夫人,二太太王夫人都跟随老太太伺候着,按照惯例,今日有族里有几位老太太,侄儿媳妇,侄孙女们来给贾母拜年。
  
  然后,老太太们凑成一桌,又开始斗牌。
  
  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也在一边陪着,招呼族中来的姐妹说话,丫头们凑在一起赶围棋做耍。
  午餐后,贾母乏了,招呼着老太太眯顿去了,族里姐妹也被鸳鸯招呼着打盹去了。迎春姐妹们也才各自回房歇息。
  
  荣禧堂后院,司棋这里憋着一股邪乎,外松内紧,终于将柱儿媳妇拿住了。
  
  司棋将媳妇柱儿媳妇塞了嘴巴,绑了手脚。跟随柱儿媳妇小丫头想要逃跑,也被小莲花打了埋伏,堵住嘴巴,捆了手脚。
  
  迎春回房,柱儿媳妇正跟司棋对持,那眼睛瞪得铜铃一般,恨不得活吃人了。
  柱儿媳妇乍见迎春,品名一般扑到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委屈:“我自来没有受过这种屈辱,今日却被司棋这个丫头片子给拿了,打了,姑娘您要替嫂子我做主啊,”
  
  司棋掳起袖子要抽她:“你既说我打人,索性就打你一顿,也免得背着冤枉名,”
  
  绣橘这一边却往司棋前头一插,喝道:“啐,你是谁的嫂子?婢子只知道珠大奶奶,琏二奶奶,还有那府里珍大奶奶是咱们姑娘嫂子,却不知道您这位嫂子是那座府邸,哪一房头,哪一门亲呢?”
  
  这话一出,迎春乐了,司棋愣了。
  柱儿媳妇傻帽了,半晌方才知道磕头:“姑娘饶恕了吧,是奴嘴笨,说错了。只是,今日不是称呼问题,奴今儿跟姑娘说一句,司棋这般辱我,在这屋里,奴与司棋,有我无她,绝不并存!”
  
  司棋一嗤:“哈,跟盗贼同屋,我还嫌恶心!”
  
  迎春在心里直叹服,这司棋绣橘嘴巴子真不是盖的,一个会上纲上线,一个会耍横。有这两员大将,自己到是省事儿不少。
  
  见众人都瞅着自己,等自己裁决。迎春觉得这时机也正好了,却想着这事儿务必仁至义尽才成,淡淡一笑,对那柱儿媳妇道:“奶嫂听我一句,看我面上,今儿就算了,各自回去好生过年,等过了初三,到了初四,咱们再论是非对错,成不成?”
  
  柱儿媳妇本因这些日子迎春面色淡淡的,心里直发虚,闻听这话,心里踏实了:不怕不怕,二姑娘依旧还是那个懦姑娘!
  
  柱儿媳妇吃准了迎春,心底一股邪火蹭一下燎原起来,话里透着挑唆与胁迫:“姑娘,您可不能因为她们日日挑唆就护着她们,就是不看别的,看在吃奶份上,姑娘也该维护维护咱们家体面。咱们家老奶奶都被气晕了,您若是任由咱们家被个一吊钱买来玩意儿骑在头上,这日子可没法子过了,这府里,咱们也没脸待了!”
  
  死到临头了还敢威胁主子!
  迎春笑得山花烂漫 :“奶嫂确定?真个要今儿撕虐清楚?”
  
  柱儿媳妇越发安了心,凑近奉承,:“就知道姑娘是个念旧的,不会被人哄骗去!”
  
  这媳妇子一壁说着,一双眼睛刀子似的,在司棋绣橘身上剜来剜去:今儿不把两个骚蹄子撵出去,我就不是个人儿!
  
   正文 迎春反击   见那媳妇子死到临头不知悔改,司棋嘴角噙笑,双手呈上失窃物品清册:“姑娘请看。”
  
  柱儿媳妇显能,劈手夺了,满脸谄笑捧给迎春。
  
  迎春接了,随手翻了翻,问那媳妇:“嫂子可认的字?”
  
  媳妇赫然:“姑娘玩话了,奴家哪里认字儿呢!”
  
  迎春便看绣橘:“你呢?”
  
  绣橘将身福一福,道:“从一到十,百、千、万,这些数字奴婢都认得,笔墨纸砚,衣衫香炉玉器画屏这些常用的,也认得些。”
  
  迎春便把册子递给绣橘:“如此,念来!”
  
  清单绣橘烂熟于心,却故意磕磕巴巴,却是某年某月某日,李嬷嬷借了景泰蓝的花瓶一对,说是孙子周岁,回去摆摆,至今未归还。
  
  末年某月某日,李嬷嬷又借用鸡翅木绣凳一对……
  
  ………翡翠香炉一个……
  
  然后是鱼跃龙门小屏风.....
  
  .....荷叶状青玉笔洗一个......
  
  .....金三事儿两套.....
  
  .....金钗四根,玉簪一对,金玉步摇一对.....
  
  綉橘叽叽咕咕直念了两刻钟,尚未念完。
  
  柱儿媳妇已经汗流浃背。
  
  迎春瞟一眼柱儿媳妇:“嫂子可有话说?”
  
  迎春轻描淡,轻飘一瞥,柱儿媳妇确无端端浑身发寒,顿觉威压当头,浑身起了一层白毛汗,弯腰回禀:“回姑娘,这些东西都是咱们奶奶喜爱,留着把玩几日,并非有意不还,昨个咱们奶奶已经说了,今日就送回来。”
  
  迎春便皱眉:“既说要还,怎么又记上了?”
  
  司棋一啐:“哼,这会子就说预备还了,昨日偷盗铜钱呢?你方才还跟我急赤白脸,说我是红口白牙烂嚼舌,这会子怎么说?”
  
  柱儿媳妇此刻只想把眼下糊弄过去,以后事情婆婆自会了解,哪里肯认这偷盗事情。
  这一认,也不知道牵丝绊藤拉扯出多少银子亏空,家里婆婆爱赌,男人爱酒,儿子贪吃,姑娘讲究,哪又余钱赔付。
  且这媳妇相信,这事儿只要自己婆婆出马必定妥帖。
  是故,她打定主意,宁死不认:“这铜钱我实实没偷过,若是我沾过一分一粒,烂手烂脚。”
  
  绣橘一嗤:“嫂子应该说,谁偷了,烂手烂脚,谁吃了烂嘴巴。这才是真心发誓呢,嫂子这般,偷了说吃了烂嘴巴,吃了的说偷了烂手,岂不是大家没错了,反是咱们失主不该计较了?”
  
  柱儿媳妇没想到綉橘这般嘴巧舌辩,面上一阵难堪,这钱是她婆婆偷得,赌博剩下不少,回去却是给了自己一双儿女买吃买喝。柱儿媳妇一家子都是一个心思,迎春吃了奶水,就该供给奶娘一家子吃香喝辣。
  
  李嬷嬷更是偷得理直气壮:十两银子怎的了,府里上等赏赐红封还是二十两呢,拿自己奶姑娘的东西正大名分,权当做自己给自己赏赐中等红封了。
  
  柱儿两口子也是一般心思,白吃白喝谁不乐意呢,两口子啃着鸡腿奉承李嬷嬷:“姑娘银子就该孝敬娘亲,没有娘亲奶水她活得成么?”
  
  柱儿媳妇怕应验了,岂不是真的要烂嘴巴?哪里敢发誓呢,这般时候再不敢梗着脖子仗腰子了,瑟缩脑壳,半日方道:“这桌布事情我实不知,须问过我们奶奶才知端详。”
  
  迎春淡笑:“这事儿要查也容易,也不用惊动人,只告诉了平儿,让她唤几个婆子把那灶上昨夜值夜婆子与角门值夜婆子,一起捆来,每人赏赐四十板子,如此,别说些许铜钱,就是再多东西也打得出来,嫂子以为此法可成?”
  
  平儿出面必然惊动母夜叉王熙凤,后果便不是归还东西这样便宜了。
  
  柱儿媳妇愕然,呆呆瞅着迎春决绝面容,如此激烈手腕,比之王熙凤分毫不差。
  
  这是那个面糊的二姑娘么?
  
  柱儿媳妇这才后怕了,腿杆子一软扑倒在地:“姑娘,些许小事,何须惊动平儿,婢子这就回去收拾东西,必定原封原样。”
  
  迎春见那媳妇子浑身筛糠一般,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因一笑:“如此,就劳乏嫂子,哦,嫂子不是说嬷嬷病了?好生养着吧,老太太那里自有我去担待,这一点私情我还是讲得下来。”
  
  回头吩咐司棋:“你送嫂子会去,顺带把我给嬷嬷准备点心捎上,昨日老太太赏我些冰糖,太妃糖,芝麻饴糖,茯苓饼,还有萨其马,你一样包一包,给嬷嬷孙子孙女吃着玩儿。”
  
  司棋脸上笑成一朵花儿:“姑娘放心!”
  
  柱儿媳妇如蒙大赦,作揖打躬去了。
  
  她这里方才出门,忽听迎春道:“麻烦嫂子给嬷嬷带句话,若是借去东西还不上,嬷嬷就别进府了,省得日后被人揭发出来,我也护不住她,嫂子是知道的,在这府里,就属我这个二姑娘是顶顶无用之人!”
  
  柱儿媳妇直觉双股颤微,这东西铁定还不上了。那一对绣凳已经一百两银子卖给了后街上一户人家女儿做了陪嫁了,如今哪里寻得回来呢!
  
  柱儿媳妇腿杆子绵软如泥,那里挪的动分毫。
  
  司棋心头称愿,名婆子将她架回家去了
  
  自从初二开始,柱儿媳妇便陆续开始还东西,好在蜜蜡佛手是老太太赏赐,李嬷嬷心里到底发虚,不敢当当,小屏风,翡翠香炉也还在。
  
  当然,按照司棋开列清单,差了十几样。一件荷叶花的笔洗,当期过了被人买走了。再有一对绣凳,一个紫檀木的梳妆匣子,这是迎春闺房之物,李嬷嬷竟然狗胆包天,卖给后街一商户女儿作了陪嫁了。
  
  迎春得知,气得不轻,到底李嬷嬷奶了一场,不好赶尽杀绝,因对侄儿媳妇下了通牒:“李嬷嬷年岁大了,让她告病吧,我去老太太求个恩典,嬷嬷回家荣养吧!”
  
  柱儿媳妇诺诺而去,自此没了下文。
  
  迎春也不着急,直让司棋密切关注李家动静。
  
  初六这日,平儿偷偷派小丫头给绣橘送了信儿,柱儿媳妇昨夜忽然进府,当着二太太王氏哭得涕泪纵横,说是她们家奶奶年前就病了,一直拖着当差,如今实在顶不住了。
  
  王氏当即命凤姐赏赐药材以及汤药银子,吩咐她安心荣养。
  
  这种事情照例,李嬷嬷应该先跟迎春报备,再有迎春派人去跟凤姐知会一声,然后再按照惯例处理即可。
  
  然后赏赐药材,银钱这些,昭示迎春体面。
  
  如今,柱儿媳妇越过迎春,摆明了就是想要宣扬迎春不慈,吃人奶却不顾人死活。
  
  綉橘闻听这话,气得愣怔了半晌方才禀报迎春。
  
  司棋当即开骂:“给脸不要脸,看我去揪了她来,大家当面锣对面鼓,我今儿不把她黑心肝肠肝肚掏出来大家瞧瞧,我就不是娘养的!”
  
  迎春当即喝住了司棋:“人家正等着拿你短,你倒自己送上去!”
  
  心里却是怄的慌,自己太心软了,一心顾全大家面子,想要震慑他们,自我推却,却不防李嬷嬷这人是个不要脸的主儿。
  
  凤姐竟然事先问也不问一声,直接就把事情接手了,坐定了自己无能不慈,这是嫡亲嫂子么?
  
  迎春正在气闷不已,思忖着如何给王家姑侄一个教训,熟料王氏道先跳出来了,使人寻了迎春训话:‘咱们这样人家,最是尊老,奶娘虽是下人,姑娘小子也要长辈一般恭敬才是。”
  
  迎春闻言,心里拔凉拔凉。却并未反驳,暗忖这事儿大约没完。
  
  果然,这日迎春去给贾母道晚安,贾母借口要迎春梳头,携了她如内室询问:“怎么你奶娘病了却要凤丫头张罗呢?你也满了十五岁了,虽说咱们这种人家女儿不愁嫁,只是这个名声却顶顶重要,你前头看着懦弱些,这些事情上头也还好,如今反到不如了?”
  
  迎春一听这话,心头雪亮,王氏凤姐真是一对好姑侄,好嫂子,好婶娘,好得很。
  既然你们刀出鞘,别怪我亮爪子。
  
  迎春懦弱,不代表能被外人联合奴才欺负。
  王氏这一点迎春极有把握,打狗也要看主人呢,何况迎春是贾母嫡亲血脉。
  
  贾母最看不惯迎春软糯,侯门千金,没个刚性。却也不好太过冷硬,因摸摸迎春手:“你有委屈直管告诉祖母。祖母必定与你做主!”
  
  迎春闻言,憋了半天泪水簌簌滚落,将失却清单,当票,柱儿媳妇供词,一并呈给贾母观瞧。
  
  迎春低哑声音,道:“是孙女不才,我本想着我的奶娘不争气,倒底我吃了她的奶,合该替她遮掩着,因此我便隐瞒下来,想要私下处理。暗地使了丫头们催要,嬷嬷却是今日推明儿,月头推月尾,就是拖着不归还。”
  
  贾母闻言直皱眉,暗怪迎春懦弱,这事儿交给凤丫头,一顿板子早顺服了。倒地自己亲骨肉,竟给人这般欺负,贾母心疼的紧,嗔道:“你这个丫头就是太过慈软了!”
  一边命鹦哥热汤伺候,一边叫鸳鸯与自己戴上老花眼镜。
  
  迎春哽咽着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终于忍不住落了泪:“熟料她竟把绣凳妆盒出售了,我恼她不该买了我闺阁之物,因此负气说了句,叫她们无事不要再进我的屋子。不曾想她们竟然恼了,这般背后糟践我!”
  
  最后,迎春轻描淡写把仇家捎带出来:“孙女瞒着老太太也是怕老太太生气,却不料二婶子凤姐姐竟然被哄骗去,总之都是孙女不孝,连累老祖宗!”
  迎春言罢,伏在贾母膝上哭得出气不赢!
  
  贾母气得不轻。她憎既恨李嬷嬷不知本分,尤恨王氏姑侄,竟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颠倒黑白。
  人无伤虎意,虎有吃人心啊!
  看来是自己活得太久了!
  贾母心中怒气瞬间暴涨,怒道:“这宗欺主奴才合该打死!” 正文 也要选秀   贾母许多年不曾这样子喜怒于行了。
  
  鸳鸯生恐贾母气出个好歹,美眸一转,凑上前替贾母捶腿:“依我说,老太太应该高兴才是呢!“
  
  贾母一贯喜爱鸳鸯灵巧细致,爱听她说话,这会子却生不出丝毫高兴来,睨眼鸳鸯,嗔道:“不许你替她个老不羞说情啊,不然连你一起恼了!”
  
  鸳鸯笑着给贾母捶腿:“这哪儿能呢?老太太可冤死人了,那宗不分尊卑,不识得好歹蠢物,婢子作甚替她讲情呢。
  
  婢子说的是二姑娘,李嬷嬷这事儿,二姑娘处理极好,怪只怪李嬷嬷太作兴了。”
  
  贾母闻言笑了:“还是你个丫头懂我的心。”
  
  鸳鸯笑道:“不过老太太抬举罢了!”
  
  这话贾母听着顺耳,笑道:“既是你二姑娘想保全老不羞颜面,就替她保全。鸳鸯你亲自去一趟后街,告诉那老不羞,就说二姑娘替她求了恩典,放她出去荣养,每月二两银子供奉,叫她明儿就进来给主子磕头。若再让我听见她说姑娘半点不是,叫她自己收拾铺盖上黑山头去喂熊瞎子!”
  
  鸳鸯一笑去了。
  
  贾母却是盯着迎春上下看,满眼欢喜。摩挲迎春面颊,笑眯眯的:“我就说,我的孙女儿如何能差呢,瞧瞧这个眉眼,水汪汪的,这脸蛋,粉蕊蕊的,还有这额头,饱满圆润,一看就是有福的。”
  
  迎春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脆响。
  
  十五岁对于古人来说的确可以许亲了,心疼女儿,留到十七八岁再出嫁,事急从权,十五岁也能出家了。
  
  迎春紧张之余也有些兴奋,老太太若许亲,贾赦也不敢龇牙吧!
  迎春对婚姻对象要求真心不高,只要眉眼齐全也就将就了。
  
  熟料,贾母之话一下子把迎春打懵了:“当今继位三年,今年第一次选秀,按照选秀规矩,你父亲是三品大员,宗人府已经把你记名了。
  
  我已经跟老北静王妃写了信札,着她帮忙推荐一位退宫嬷嬷教导你礼仪规矩。你不要担心,一切都有老祖宗替你安排。”
  
  迎春闻言如遭雷击,心中规划无数次美好蓝图轰然倒塌,碎成一时渣滓。
  
  选秀啊?成十上百女人争夺一个男人?太脏了,有没有?
  
  奶奶个熊,曹雪芹这个不负责任坑大王,坑死人了,怎么没提迎春也要选秀啊?
  
  迎春差点仰天飙泪。
  贾母却会错意,以为迎春还在生气,李嬷嬷已经处置了,这丫头还气什么?跑不脱是憎恨二太太姑侄。
  
  因一笑:“二丫头,我知道这次你受委屈了,是你二太太凤丫头不对,等他们来了,我当面骂他们一顿替你出气。”
  
  迎春此刻哪里顾得上王氏凤姐呢,她不要选秀,迎春抱着贾母胳膊直摇晃:“孙女不想进宫,孙女舍不得老祖宗!”
  
  贾母心中甚是熨帖,笑了:“嗯,知道你孝顺,只是选秀是国法,咱们候府享受朝廷俸禄,理应替君分忧。”
  
  迎春暗呕,送女儿给人睡就是分忧?与君分忧不该是男儿慷慨赴战场吗?
  
  贾母道是迎春紧张,安慰道:“选秀虽是百里挑一,你也并非全无机会,咱们功勋人家,圣上自然会优渥看待,你进宫去,只要顺利,即便不能敕封贵人,也能得到贵人指婚,这可是莫大殊荣。我原怕你…..”
  
  贾母把‘初选过不了’几个字儿含住了,改口道:“我愿说你是个有福气的。”
  
  迎春脑子乱糟糟:倒地谁封妃啊?
  
  曹雪芹,你漏了剧情啊!
  
  迎春很想死一死:“可是,老祖宗,大姐姐不是在宫里么?我再又去,这不是姐妹……”
  
  ‘共事一夫’这话迎春想到就烦恶心,公用男人会得病啊,亲亲祖母知不知啊!
  
  贾母叹口气:“你大姐姐是侍选,她十三岁进宫,至今八年了,本朝制度,不能成为皇上嫔妃的女人,服役十年便会遣散出宫。”
  
  迎春把着贾母巴巴道:“老祖宗,孙女尚小呢,等过了今年,我明年再报名选秀成不成呢?”
  
  只要熬到元春封妃,自己婚事自己就可再设法子了。或者,自己可以利用会亲机会,求求大姐元春,迅速敲定一门婚事。无论如何,宅斗总比宫斗轻松啊。
  
  贾母听了直觉迎春稚子可乐,抚抚迎春额头:“傻丫头,你以为朝廷是咱们家开的呢,今年不选,三年后就十七了,超龄了,再者,选秀不选秀也不是咱们家能够决定。”
  
  迎春没进宫啊?曹颖眼前一亮:“老祖宗,若是初选选不上呢?”
  
  贾母脸上笑容一点点消散,眼睛锥子似的盯了迎春,半晌方道:“选秀譬如大浪淘沙,那选不上秀女,要么家世不够,要么就是本身无能。总之都是落了下乘!”
  
  贾母眼冰凉语气,清凉眸子,让曹颖只觉得后颈脖子凉飕飕冒着寒气。
  
  贾母话意很明白,若是荣府全力以赴支持,迎春还烂泥不上墙,那么等待迎春下场就一个,等着挨孙绍祖那一刀吧!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啊!
  
  迎春想起一次命贾府女儿出来会客,连薛宝钗也出来了,却独独迎春没露面。
  
  曹颖至今可以确定,必定是迎春当初选秀出了差错,或是被人算计,或者自己故意落榜,反正是让荣府丢了大脸,也因此触怒了贾母。
  
  退不得进不得,曹颖怄得直噎气。
  
  正在此刻,小丫头打起帘子:“ 二太太,二奶奶来了。”
  
  姑侄二人进了荣庆堂,却不见贾母踪影,少时鸳鸯迎了出来:“老太太在内室。”
  
  贾母除非患病,一般都是厅堂见人,今日这般却是为何?
  
  凤姐拉了鸳鸯一把:“鸳鸯姐姐,莫不是老太太身子不虞?”
  
  鸳鸯一笑:“瞧二奶奶,几步路的事情,这般着急作甚呢!”
  
  二人心中惴惴,各自思虑着可有甚不妥之处,扎了贾母眼,却是思来想去却并未往迎春身上猜。
  
  姑侄二人各怀肚肠,进得内室,齐齐施礼问安。
  
  凤姐正要一如往昔,插斜打诨,方才抬头,变故陡生。贾母一声冷笑,扬手一扔,将迎春屋里失窃清单直通通砸在二太太王氏脸上,哗啦一声散在地上。
  
  贾母怒道:“王氏,好有脸!”
  
  王氏额上立时火辣辣的疼,却也不敢抱怨,低头拾起清单,顿时白了脸,弯腰驼背,哭声颤微:“老太太息怒,此事并不知始末,不过是听李嬷嬷哭得可怜,学舌尔!”
  
  贾母怒道:“她说你就信?我倒把你们当成好的,一个个颠三倒四,跟我弄鬼儿,正经侯门千金竟被奴才作践,你们不说打出去,反倒跟着作践,狗长岁数呢?”
  
  王氏噗通跪下了,双手撑地只是抖索:“老太太息怒,都怪媳妇愚笨!”
  
  凤姐至此终于知道今日这场火从何烧起来,忙着也跪下了:“老祖宗消消气,太太也是被那刁奴蒙蔽了。”
  
  贾母见凤姐出声,瞪着眼睛又骂凤姐:“还有你,当得好家我以为你是个好的,才叫你帮着你婶子掌掌眼,你干什么?帮着奴才作践嫡亲妹子,真真能干!”
  
  凤姐吓得跪下只磕头:“老祖宗,孙媳敢发毒誓,若有半点歪心,叫我不得好死。都是孙媳一时视察,中了老婆子诡计。狗杀才,竟敢欺骗姑奶奶,孙媳这就去扒了她的皮!”
  
  贾母冷笑:“等你?你们姑娘只怕早委屈死了!”
  
  凤姐一叠声赔情:“都怪孙媳愚昧,老天太恕罪!”
  
  贾母骂过了,王氏姑侄态度也诚恳,心里怒气消散多半,因笑眯眯拉过迎春手:“你也没得罪我,迎丫头,你说,要怎么罚她出气?”
  
  迎春能说什么?
  
  迎春再傻也知道,贾母躲在内室训斥凤姐二太太,这是明明白白给二人做脸面。再者,贾母再是厌恶王氏,中间挨着贾政这个爱子,宝玉这个金孙。且贾母还要操纵王氏凤姐掌控荣府。绝不可能自断臂膀!
  
  且剥夺了王氏凤姐管家权利,换谁呢?邢氏?只有更糟糕!
  
  迎春冷笑:“这倒不必,我只是很好奇,像我这种蠢人被奴才欺凌也是正常,凤姐姐这样聪明透顶,怎么也被恶人蒙蔽了?”
  
  贾母乐得迎春不闹事,挂落凤姐几句,她是不会计较的。反是笑眯眯赞赏道:“好丫头,难得你是个明事理的,知道你凤姐姐不是有意,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不是!”
  
  回头嗔怪凤姐:“今日若非迎丫头大度不追究,看我怎么罚你!”
  
  “多谢二妹妹大人大量!”
  
  凤姐拉着迎春奉承不迭:“再没谁有二妹妹心肠好!”
  
  贾母瞅着王氏,心里恨得慌,冷笑:“起来吧,我原道你也是做祖母的人了,也该略微上进些了。谁知竟然比我这个老不死婆子还糊涂,被个刁奴牵着鼻子走,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王氏羞得面上青白交替,不住的额首:“老太太教训的是。”
  王氏回家砸了一套胎白瓷盏,拍着桌子发恨声:“你瞧瞧,那丫头还没入选呢,老太太已经作兴起来,若真成了娘娘,咱们还有活路么?”
  
  凤姐也气得心口疼,却是亲手斟茶奉上安抚王氏:“太太消消气。”
  
  王氏哼哼冷笑几声:“那丫头不是因为选秀吓病了?你再去吓她一下,我就不信了,她能比得过我的元春!”
  
  凤姐皱眉,不愿意再跟老太太较劲儿,遂左顾言他:“都怪李家那些狗杀才!”
  
  王氏果然被转移仇恨,咬牙怒喝:“速速将他们赶出府去!”
  
  凤姐诺诺而退,当晚将李嬷嬷全家差事革除了。
  
  周瑞得了王氏密令,做的更绝,让人把李嬷嬷一家人铺盖行礼一通乱丢,也不知道砸坏许多东西,办事婆子借机偷摸,李家在无一点像样东西。
  凤姐恨毒他们,过几日,借口修整房舍,将他们一家人赶到了街尾一处破院子。
  李家顿成过街老鼠,李嬷嬷悔恨欲死。
  
   正文 王氏毒计   迎春这里,凤姐则极力安抚,开库房给迎春屋里换了全套家具,一色都是花梨木。
  
  迎春从此在荣府地位直线上升,素日赏赐不断,待遇直追宝玉。
  
  迎春成了贾母跟前开心果儿,每日必去贾母跟前说笑逗趣。只是心里搁着选秀,偶尔神情郁郁。
  
  迎春这般,属于正常待嫁女儿心,贾母很能理解。因当面吩咐凤姐:“迎丫头在家不过三五月时间,她的衣食住行,你可不敢马虎,否则,我可不依你!”
  凤姐自然满口应承。
  贾母又背后提点探春惜春:“能做姐妹是前世修造,你们好好相处,姐妹间同气连枝,方是兴旺之兆!”
  探春惜春都是聪明人,心知迎春二姐这一回只怕要有大造化了,姐妹间原本想得,自从越发亲近迎春,事事以迎春马首是瞻。
  初八这日,探春惜春便在那府里梅园设下宴席,姐妹三人煮酒品茗,踏雪寻梅,惜春更是即兴动手,做了一张踏雪寻梅图,探春则赋诗一首。
  事后,宝玉得知,亲自拿去裱了,给迎春挂在房中,雪白无暇世界,天真无邪美人儿,真正美奂美轮!
  撇开选秀这个不利因素,迎春日子从此如鱼得水,分外悠哉。
  
  正月初十,司棋把李家遭遇说给迎春。
  
  迎春闻听司棋回报,淡淡一笑:“脚上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想了想又吩咐綉橘:“着你爹娘看顾些李家,莫叫他们饿死,毕竟奶我一场。”
  
  綉橘应了,司棋甚不服气:“姑娘就是心太慈软!”
  
  迎春置之一笑。
  较之王氏凤姐黑心陷害,异日宫廷倾轧,奴才生事实在是小小不言之事。且迎春有预感,王氏丢了这样大脸,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迎春所料不错,这日午间,迎春正要午睡,凤姐忽然上门来了。
  
  凤姐眼里除了贾母王氏,何时把三春姐妹放在眼里?
  
  反常即为妖!
  
  迎春勾唇浅笑,起身相迎:“姐姐稀客!”
  
  凤姐笑吟吟挽着迎春一起坐了:“咱们是嫡亲姑嫂,二妹妹说这话就该打!”
  
  迎春勾唇:“凤姐姐是大忙人,有事知会一声就是了,何必特特跑一趟?”
  
  凤姐咯咯一笑:“妹妹可不知道,今日我不来一趟可不成。这第一,我是奉了老祖宗命前来告知妹妹,北静王老太妃替咱们商请了一位退宫精奇嬷嬷,过了十五就进府。
  我这里要恭喜妹妹了,这位嬷嬷退宫前,可是储秀宫里专门照顾选秀小主们生活起居管事姑姑,对宫廷礼仪最是熟练,据说许多人家抢着聘请,咱们是沾可老太妃光,这才让妹妹得了,实在万幸。”
  
  凤姐说的兴致勃勃,迎春却是波澜不惊一张冷脸。
  谁进攻不是欢欣鼓舞呢,凤姐有些懵:“二妹妹?”
  
  曹颖莞尔:“我听着呢,凤姐姐润润喉再说吧!”
  
  荣国府不讲究端茶送客,凤姐也不是那宗雅致人儿,咕咚咕咚饮了几大口,舒服直打嗝。随即发了愣。要如何传达王氏之言呢?
  
  凤姐慢慢放下茶盏,眼睛瞄着迎春,一时间,倒有些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王氏之意,是让凤姐劝说迎春知难而退,荣府财力不够支撑两个姑娘进宫博弈。
  
  元春进宫八年,好容易得到皇后赏识,成功在即,此刻收手,王氏实在不甘心。她不能让迎春分占侯府资源!
  
  王氏一贯标榜慈善 ,如今利益攸关时刻,她便原形毕露。特别是贾母态度,极大刺激了王氏,她已经下定决心,势必把迎春扼杀在萌芽阶段!
  
  故而,她决定立马实施迎春自毁自伤之计。
  
  哪怕她知道,迎春一个不受待见庶女,公然忤逆祖母与父亲,将会落得怎样凄凉下场!却是毫不手软。
  
  人心虽然有偏,王氏为了自己女儿独占侯门资源,却叫迎春去以卵击石,其心狠毒,可比恶鸟杜鹃!
  
  对于元春与元春姐妹,凤姐心思跟贾母一般,元春进宫整整八年了,府里每年大笔钱财抛洒出去,她却毫无喜讯。
  
  既然元春无望了,何不让与迎春搏一搏?
  
  且迎春比元春更有优势。
  元春当初是以才得俱佳遴选入宫,原本就是进宫充任女官伴读。
  
  迎春这次是正儿八经皇帝选妃。
  
  当今圣上继位三载,因为太上皇在,一直没有充实后宫,这次却是奉太上皇之命,第一次选秀。
  
  在凤姐眼里,迎春虽然木讷些,样貌不及元春,选秀却是拼得出身家世。
  
  二老爷只是个五品闲官,一日分家就是侧枝。
  大老爷却是朝廷三品大员,荣府爵爷,敕封一等威烈将军。
  
  迎春是正经侯门千金,只要圣上对荣府优渥尚在,迎春一个贵人跑不脱。当然,受宠不受宠就两说了。
  凤姐虽然有此想法,却也不得不为娘家考虑。王家整个押宝在元春身上
  
  凤姐清楚知道,迎春遂了王氏,便是忤逆贾母,失去祖母庇护,迎春这个懦小姐今后的日子,将越发难熬!
  
  不过,凤姐其人最是趋吉避凶。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不忍心不过一刹那尔,最终,凤姐选择顺从王氏:“二妹妹,可还记得那日太太的话?”
  
  曹颍讶异:“什么话?”
  
  凤姐闻言眼眸一眯,盯着迎春眼睛半晌,见她神情不似作伪,心下疑惑:“那日在东府,太太,还有忠靖候夫人说的话,妹妹有何看法?”
  
  凤姐暗示迎春,二太太等着她的答复呢,若是迎春答应装病免选,二太太就可以操作了。
  
  史家忠靖侯夫人?
  
  曹颍咀嚼着这个称谓,凝眸思虑,蓦然间,心潮一阵翻滚,曹颍脑子嗡的一声,本主被封存的痛苦记忆喷涌而出。
  
  原来迎春病重,并非仅只被惊马跌落受了风寒这般简单,本主香消主要缘故,却是因为王氏与史家忠靖侯夫人两个那日在东府言辞如刀,一番吓唬讥讽,打垮了迎春那原本薄弱意志。
  
  却说那日正是东府小蓉奶奶可卿五七之期,迎春随着王氏过府祭奠,随后跟着王氏陪客,那一日王氏迎春陪伴主客,便是贾府老亲史家忠靖侯夫人。
  主客落座,忠靖侯十分突兀提起自己女儿史湘君入选事情。
  迎春心性当时心中不虞,她以为忠靖侯夫人不该在可卿葬礼之上提起婚事。只是她一贯懦弱,心中所想而已。
  
  随后,王氏凤姐姑侄很自然说起圣上开年选秀之事。
  
  王氏对忠靖侯长女史湘君不吝夸赞,然后,王氏把话题引到女儿元春与外甥女儿宝钗身上。
  
  忠靖侯夫人自然投桃报李,说起元春曾经被人预测有贵不可言。
  
  言下之意,元春这样才能只能做个女史实在屈才了。
  
  王氏这时候便故意盯了迎春一眼:“元丫头这还算好呢,听说与她同届进宫的姐妹所剩无几了。“
  
  王氏言及此处,眼睛似笑非笑盯着迎春。
  
  忠靖候夫人十分识趣接过话题:“唉,说起来真真可惜了,那些女孩儿都是一等一的才貌双全,竟然折在宫里了。”
  
  周瑞家里生恐迎春没听明白,冲她做个了抹脖子动作。
  
  迎春当时就吓得浑身寒颤不已。
  
  然后,王氏跟忠靖候夫人将京都应选小姐逐个细数了一遍,什么驸马府石家姑娘,如何杀伐决断,诗才敏捷。且石姑娘母亲牡丹郡主,自小在太后跟前长大,一家人跟太后皇后常来常往。
  
  再有姜尚书家乃天子宠臣,他家的姑娘,羞花闭月,满腹诗书。
  兵部尚书杨家女儿,如何文武双全,姿容俏丽。
  
  王氏每说一家姑娘,都会重重咬定两个字‘嫡出’。
  
  三人言来语去,百般暗示迎春,迎春无才无貌,就是个滥竽充数垫底的坯子。像她这种不聪明之人,一旦入宫,只有死路一条。
  
  迎春先被吓唬,后被挤兑,瞬间便觉退杆子绵软,几乎站不住。
  
  贾迎春原本对入宫有些向往,且不料这般被王氏与忠靖候夫人一番吓唬,顿时又惊又怕,心如死灰。
  
  这还罢了,迎春回家喝了姜汤,正在发汗,却是贾赦派人寻了迎春说话。贾赦确定选秀之事。
  
  迎春这些年被王氏洗脑,自忖不如元春宝钗多矣,因惶然低头道:“薛家大姑娘那般才色,都没选上,女儿还是不去了。”
  
  贾赦当即大怒,不顾迎春已然受了风寒嗦,指着她鼻子责骂:“你是狗长岁数不长脑子啊,人云亦云,毫无主张。皇上选秀多大事啊,容得你自以为是,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我今儿告诉你,你的名字已然上报宗人府,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敢给老子撂挑子,看我不结果你个无用畜生!”
  
  迎春当即吓得战战兢兢,把湘云落选事情说了:“我是不成的,爹爹只想想,云妹妹什么不比我强?”
  
  此言一出,越性惹得贾赦雷霆震怒:“你听谁胡说?莫说云丫头岁数不够,且宫中认为孤女命硬,从不允许父母双亡之人入选。忠靖侯的女儿可是入册了,她那女儿舞枪弄棒疯疯癫癫,斗大字认不得三五升,尚有脸面吹捧,你什么不比她强呢?”
  
  迎春先被王氏吓唬挤兑,后又惊马受凉,回家又被父亲责骂的狗血淋头,这般三下挤兑,如何受得,当晚病倒,玉殒香消!
  
  回忆至此,曹颖春还有什么不明白,顿时冷笑不已。
  迎春糊涂,曹颖不糊涂。
  
  薛宝钗选宫女,不过奴才秧子,王氏竟然与三年大选混为一谈,这是把贾迎春当傻子吧。
  
  甄嬛虽是戏说,可是他父亲不过四品官儿,初封就是常在。
  红楼仿照清朝制度,贾迎春父亲却是三品大员,一等将军,功勋爵爷。
  迎春虽是庶出,落地寄名在贾琏之母名下。
  按照清朝皇宫后妃制度,一个常在跑不掉。
  或许看在老荣公面子,能直接敕封个贵人。
  
  曹颖虽不愿意进宫去,百十个女人争夺一条老黄瓜,却不代表她乐意被人当傻瓜。
  
  王氏真是黑了心肝,亏得迎春那般敬爱她!
  要说凤姐不知此事后果,曹颖万般不信!
  一个个聪明人相互算计,却拿自己作伐子,实在卑鄙无耻!
  
  睨着凤姐一双笑吟吟丹凤眼,曹颖心里火气一拱一拱!
  重重一掼茶盏,迎春一双杏仁眼清凌凌瞪着王熙凤,嘴角噙起冷笑:“长嫂如母,我如今生母也死了,嫡母不在了,哥哥嫂嫂就是嫡亲亲人,该怎么做,我且不知道,凤姐何妨教教我?” 正文 姑嫂舌战   迎春忽然翻脸炸毛。
  
  凤姐有些发懵,一时间猜不透迎春心思,遂自嘲道:“二太太心思我哪儿猜得着,妹妹知道我大字不识,不过是奉命办事鹦鹉学舌而已。”
  
  你倒乖巧,推个干净。
  
  曹颖搭下眼帘,遮住眸中冰寒:“二太太之意,我甚糊涂,这府里都说凤姐姐聪明,咱们姑嫂,不是外人,还望凤姐姐不吝赐教!”
  
  凤姐心下诧异,自己竟然摸不准迎春脉搏了。皱眉思忖,迎春举止大异从前,人也精明许多,姑母所谋,只怕不成了。
  
  思及此,凤姐便想抽身,咯咯一笑:“既这么着,我就去给老太太回话去,妹妹歇着吧.”
  
  欺负完了,就想脱身?曹颖顿时恼了:“凤姐既然不肯教我,不如嫂子与我同见二太太,当面受教,也免得误了婶子的大事!”
  
  迎春唬脸起身:“綉橘,与我取斗篷来!”
  
  凤姐不妨迎春如此各色,唬了一跳。
  
  今儿若让迎春闹开这事儿,老太太必定听见风声,自己这个当家奶奶也不要做了!急忙回身揽住迎春赔笑:“好妹妹,且别恼,咱们是血脉至亲,有什么话不能说你,何苦闹到外面去呢!”
  
  迎春也不想轻易跟凤姐撕破脸,毕竟在这个特殊社会,没有强大娘家,姑娘就跟飘萍一般。
  
  可是凤姐摆明把自己当成傻子糊弄,不给他个教训,岂能甘心?
  
  故而,迎春冷脸不睬,只是呼喝綉橘,速速准备手炉。
  
  平儿一见氛围不对,忙着赔笑描补:“奶奶不过带人传话,并非本意,姑娘看在二爷,好歹恕一回吧!”
  
  迎春冷脸不语。
  
  平儿知道今日这事儿必须今儿了了,否则将会祸患无穷。因给司棋綉橘作揖恳求:“我们奶奶也是代人受过,两位妹妹好歹劝劝吧,错不过一家人骨肉至亲,肉烂了总要在锅里,闹开了谁有脸呢?”
  
  司棋是个倔货,冷哼一声:“前儿说是李嬷嬷挑唆,今日又是谁?”
  
  一撩帘子躲了。
  
  迎春想起李嬷嬷事情,心里越发苦的很,瞬间泪水潸然!
  
  凤姐被迎春当面打脸,气得胸口发疼,待要拂袖而去,又怕迎春闹到贾母跟前,大家都没脸了。 一时气得面皮青白!
  
  平儿拉着綉橘只作揖。
  
  綉橘也恼恨凤姐王氏,一折一折欺负人。只是自家姑娘可怜,也没个同肚皮兄弟依靠。今后无论是出阁还是入宫,在这府里,二姑娘除了贾琏夫妻还能靠谁呢?
  
  綉橘看得清楚,二奶奶这个人,姑娘眼下得罪不起。
  
  两相权衡,綉橘只得忍气上前安抚姑娘:“姑娘消消气,今日也是话赶话,二奶奶定然不是有心,姑娘千不看,万不看,只看在二爷,谁个还比嫡亲兄妹亲呢!”
  
  迎春原本没想闹大,不过一时气急,话赶话罢了。如今正好借梯子下台,玉指一戳綉橘:“你是谁的丫头呢?”
  
  綉橘赔笑:“婢子皮糙肉厚,姑娘仔细手疼呢!”
  
  平儿一见迎春回意,忙给凤姐递眼色。
  
  凤姐倒是能屈能伸货色,咽下气恼,上前抓住迎春手指直哈气:“瞧瞧,都红了!”
  
  迎春没想到凤姐竟有这等无脸无皮本事,扑哧一笑。
  
  平儿见状忙拍手:“姑娘笑了,这就好了!”
  
  凤姐索性做得彻底,叉手弯腰赔笑脸:“二妹妹别委屈,嫂子给你赔不是。”
  
  迎春一笑:“罢了!”
  
  平儿綉橘忙着斟酌上来,姑嫂饮茶,相视而笑。
  
  安抚了迎春,凤姐回头逗趣綉橘:“真是好丫头,赶明儿给你寻个好女婿消受!”
  
  綉橘一啐:“还是奶奶呢,满嘴村话!”
  
  平儿给凤姐丢个眼风,暗示她把个中种缘由说清楚,然后笑着一拉綉橘,出门把风去了。
  
  凤姐知道平儿好意,一叹道:“唉,我也知道那日太太话说重了。妹妹心里不舒服拿我撒火,也是该当,谁让我撞上呢!无论妹妹信不信,说实话,我今儿本不想来,二妹妹该知道,我在这府里呢,就是个风箱里老鼠,难呢!”
  
  迎春虽不想往大闹腾了,却也不会给她一句话哄住了,勾唇嗤笑:“哪里话重了?却是大实话呢。我本就是小老婆养的,又笨又蠢,原不及薛大姑娘名门嫡女,满腹诗书会做人。给她提鞋只怕也不配呢。”
  
  迎春说着话,眼睛钩子似的戳在凤姐脸上:“只是我也纳闷,婶子与嫂子既然知道我蠢笨,入宫也没前程,为何不跟老太太说去呢,直接把我报个免选不就成了?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倒是觉得自个太聪明呢,还是觉得我是个愚蠢的,好哄骗呢?”
  
  凤姐那里敢接话呢:“二妹妹这是什么话,薛大妹妹再是嫡出,那也是商贾末流,哪及得二妹妹侯门贵女,入选便是贵人,妹妹且别自轻自贱!”
  
  这话正戳了迎春心窝子,鬼才乐意一窝蜂去争抢着舔那一根老黄瓜呢!
  
  迎春不愿深究这郁闷话题,因问:“倒地二婶子什么意思,希望我装病,装傻?”
  
  凤姐尴尬一笑。
  
  迎春便知端的,一声讽笑:“果然如此。凤姐姐可否告诉我,我若是依了你们,二婶子如何安排呢?”
  
  凤姐皱眉:“什么安排?”
  
  迎春顿时大怒:“我一个庶女,爹娘不靠,如今你们又嗦摆我去忤逆老太太,即便论功行赏,也该替我安排好归宿不是?”
  
  凤姐瞠目结舌,这事儿她们姑侄真心没想过。
  
  迎春见状,彻底冷心,从此将王氏打入敌营:“真是好婶娘呀,竟然连一条活路也不给我。难道就为我不是太太养的,就合该任人践踏?死也白死么?”
  
  特么也太恶毒了!
  
  迎春顿时气愤填膺,唬的起身,拉起凤姐往外就拖:“走,我们问问老祖宗去,这事儿倒地怎么着吧!”
  
  凤姐才吃了贾母排头,此刻那里再敢惊动贾母,讨死呢!
  
  一时唬的浑身冷战,死死拽住迎春,低声下气赔小心:“好妹妹,你听我说,我原本就不赞同二太太,实在被逼无奈不得已。”
  
  凤姐力气比迎春大得多,好歹摁住迎春:“二妹妹方才不是问我怎么办么?我方才不知道妹妹心意,才不敢乱说。既妹妹信我,我也不藏着掖着,二妹妹今年十四,正是说亲的年纪,依我说,这选秀也是个机会。”
  
  迎春闻言一哼,板起面孔不说话。
  
  凤姐气得心口疼,却是不敢龇牙:“这事儿二妹妹直管听从老祖宗就是。我这里悄悄去求我叔叔托托人,妹妹若是愿意入宫,咱们就设法入宫。若是妹妹不乐意,咱们就托甄家太妃去求求太后娘娘,请太后娘娘替妹妹说门亲事。可好呢?”
  
  迎春素知凤姐狡黠,此话未必真心。只是迎春今日并非真的要跟凤姐撕破脸,不过让凤姐知道知道,自己不是傻子,人人拿捏。
  
  如今凤姐既服软许诺,管她真假,且当好意:“啐,谁要进宫?谁要说亲?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上头还有老太太撑着天呢,我知道什么?你可别想偏了!”
  
  凤姐见迎春面上有了笑意,心里稍稍停当,苦笑:“我不想偏!”
  
  心里却狠啐一口,明明老虎偏装病猫,骗得人好苦!
  
  凤姐抑郁,迎春却心情倍爽:“我一贯愚笨,凤姐姐看在我二哥哥面上,原谅则个!”
  
  凤姐怄得直抽抽,却是微笑搀起迎春道:“自家骨肉,有什么原谅不原谅!”
  
  嘴里直发苦,自己就是个风箱里的老鼠,受气的媳妇,谁也惹不起啊!
  
  迎春亲热热送到门扉,杏眼桃腮,笑得山花烂漫:“凤姐姐没忘记什么话吧?”
  
  凤姐苦笑:“妹妹安心,再无二话。”
  
  迎春笑着福身:“如此,凤姐姐且替我带声好,等我去了老祖宗屋里,再去瞧二婶子!”
  
  凤姐自落草何曾受过这样憋屈?出得门来,心里憋屈,也不往王氏房里去了,折回自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