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横空出世的鹰
情动夏日(顾萦茴)
开篇
“什么?让我去采访足球比赛?”
窗外,夏日的阳光异常灿烂。可再明亮的光芒也驱不散安学敏此刻心底的阴暗。
她手里拿着一张采访通知单,表情悲哀而愤懑。
“是主编亲自给你布置的任务哦。”邻座的另一位学生记者特别提醒她,脸上还露出羡慕的神采,“暑期的市中学生足球比赛是非常精彩的比赛哦。”
“可是……”安苦恼地皱起了眉。
“到底是不一样的交情哦,安,主编对你真是偏爱有加呢。”又有人打断了她正欲发出的牢骚,“紧张激烈的赛事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可以看到很多很多的帅哥,还能名正言顺一个个去与他们搭讪——安,你的艳福不浅!”
口吻中竟还藏着些许妒意。
什么与主编交情不一样所以他才偏爱有加?安简直都气得想哭。
别人或许不太清楚,但那个与她交情深厚的主编大人应该明白,她安学敏从小到大都是个体育盲,没有一次体育课考试不需要补考的,对足球更是一窍不通,让她怎么写?
简直存心刁难嘛!偏偏别人还以为她得了便宜卖乖似的。
忍无可忍,她把通知单团成一团握在手心,直冲主编室而去。
走进主编室,一眼就看到某男正把他那一双修长的腿高抬在办公桌上,后背舒展地紧贴着椅背,双手还放肆地枕在头后面,坐相实在不雅,却显得十分惬意。
《茁芽》是全市中学生自发创办的报纸。所有加盟的工作人员都是从全市各中学挑选出来的专才。
主编邵征,今年十八岁,高中二年级。
同时,他还兼任全市最高升学率的重点中学“慕华”的学生会主席。
他是比安学敏高一届的学长,也是和她从小一起长、青梅竹马的邻居大哥。
一米七八的个子,因为瘦的缘故,看上去还远不止这么高。
别人戴着显得老土的方形黑框眼镜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却极其相衬,令英气之外更添加了一重斯文。
镜片的反光又恰到好处地遮掩了他过于精明锐利的眼神,使他看上去比较亲民一点。
安把主编室的门轻轻关上,与外界隔绝了声响,才兴师问罪地开口道:“邵征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他居然装傻。
“是不是从小到大十几年的岁月中,我真的有什么事情得罪过你而不自知?”
“安,今天怎么了?特意跑到我面前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竟然还是一副云里雾里的无辜模样。
不再转弯抹角,安道:“你为什么老是针对我?派我做一些我完全不胜任的工作?”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无法再一味地逆来顺受下去。
她把团成团的采访通知单朝他脸的方向砸了过去,因为心软的缘故,用的力气小了一些,结果只是扔在他高跷着的腿上。
她其实向来很敬畏他,若他不是一而再地这么过分,她也不会如此虚张声势地进来跟他闹这一场。
望着那张严重变形但仍依稀可辨的纸,邵征露出了然的笑容,“中学生暑期足球赛的采访对别人来说可是求之不得的美差,安,你难道一点也察觉不出我对你的关照吗?”
“承蒙你的关照,我想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女生,与主编大人除了家住得比较近之外没有什么特殊关系,主编大人还是不要表现出特别的关照而令他人诸多猜疑的好。”
这样的语气应该够冲了吧?足以令他了解到她此刻极度不满的心情了吧?
“哦?”可恶的邵征闻言笑容中居然多了一丝戏谑,“你听到外面有什么风言风语了吗?要不然怎么突然之间急着跑来与我划清界线?”
“不、不是这个意思!”被如此一打趣,安倒不知所措了,谁叫她平时做人比较老实呢,“我的意思是说,不论是关照也好,针对也罢,总之,我不想再被当作特殊对待的对象了。就事论事好了,这次中学生足球赛的采访任务交给我你不觉得不妥吗?我对体育完全不感兴趣,对足球更是门外汉,这样的采访怎么完成?你存心要看我搞砸出糗吗?”
“安!”
不对劲哦,为什么用如此严肃正色的语气喊她的名字?果然,下面他开始说教了:“如果这是在社会上,是在一间正规的报社,主编交给你一个对你来说完全新鲜陌生的采访选题,你是不是也会像现在这样提出相同的质疑并且推辞不干呢?”
“这个……”她语塞。
“所以,你还认为我是在针对刁难你吗?”
“那个……”
“别这个那个了,实话实说,我并不否认对你搞了特殊化。虽然在你的心里我可能不过只是一个邻居大哥而已,但在我的心里,却总是记得我们共同成长的巨细点滴,你对我来说是一个十分亲近的人,安。”
突如其来的语重心长搞得她更加不知所措,安躲开他咄咄的目光。
邵征叹了口气:“为什么你总不肯相信我是在磨炼你为你好?你的志愿不是要成为一名优秀的新闻记者吗?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你成为优秀记者的素质准备而已。安,我不求你不辜负我,只愿你不要辜负你自己。”
又被打败了!安妥协地垂下了头。
每一次都是这样,以她那可怜的辩才,怎么可能胜得过以敏锐机智出名的《茁芽报》主编兼慕华中学学生会主席邵征?
若是好友过晴在的话,必定有千百种辩驳的理由,但是她呢?她现在竟然对邵征的好意由衷地感激起来,并且惭愧自己的小人之心。
“对不起,或许我应该相信你,而不该觉得你是在刁难我的……”
“别说了。”邵征挥挥手,“还是回去做足准备工作吧。把足球赛的相关规则搞清楚,翻阅一下体育足球之类的报道作为参考……安,我是一直都信任你的能力的,你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极其优秀的新闻从业人员。在老大我上高三退休以前做出点显耀的成绩来,我正在物色接班人,而你正是候选人之一。”
秋池市的传统,所有学生一到高三便自动退出一切兴趣小组和课外活动,全心应付高考。所以这个夏天也是邵征在任的最后一个夏天。
这样的鼓励与暗示真的很有用:“嗯!”安重重点头,并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
这一刻的安学敏并没有料到自己将来会考不上大学,从而失落了自己的梦想,没有料到这一个暑期的某场足球比赛会改变她一生的命运。
一切的单纯与无忧竟是自这个骄阳似火的夏天,自那个似鹰一样的少年出现在她视线之内开始,便一去不再复返了。
初赛第一场比赛。
参赛双方是慕华中学与宏健高中。
与一同接受了采访任务的摄影记者邱朗约了七点半在体育中心会合,双方都准时到了。
邱朗个子不高,长相也普通,但平时人缘却极好,人如其名,是个开朗风趣的男生。
进校门的时候,他一边调弄自己的相机一边还跟安开玩笑道:“真是巧了,你是慕华的人,而我是宏健的,今天的开场比赛就在我们这两个学校的球队中进行。虽然说我们本该是亲密合作的战友关系,但在一定意义上又是敌对的,所以各自为政吧!”
“这可不行,”安信以为真,慌忙道,“你也知道我对足球比赛有多陌生,有很多地方还得好好请教你呢,比如这两支球队的实力、双方球员的情况……”
这时感觉邵征的确算是很关照自己的,派邱朗与她搭档就很有用意。
邱朗也是高二学生,从初中就加入了报社,属元老级人物。并且他是个大球迷,为人又八卦,每一年都采访足球赛,对本市各中学球队的情况了如指掌。
有他在旁襄助让她的心里踏实不少。
“双方实力嘛……实话说出来可能会令你感到脸上挂不住哦。”邱朗道。
“到底怎么样嘛?”
“说实话,你们慕华的水平实在太差啦。我估计今天的比赛是一点悬念也没有的,两个半场稳稳搞定,慕华不知道会被我们宏健狂灌多少个球呢。”
“真的这么笃定?”她不信地问。毕竟是自己的学校,被他如此小觑还真有点挂不住。
“当然,”邱朗道,“两个球队的实力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嘛。”为了安慰她,又道:“其实,你们慕华是重点中学,重点都放在升学率上了,体育方面差一点也是正常的。而我们宏健在市内是比较出名的乱校……”
“也不是这么说的,”听到他对自己学校的风评如此差,安倒反过来想安慰他了,“像宜生也是重点高中,但他们的球队实力就很强啊。而且,你们宏健也不是特别的乱,不过有那么一撮不良分子在里面兴风作浪而已,不能因为一颗老鼠屎弄坏一锅粥,是吧?”
邱朗啧啧道:“安,你也不是我想象中那么一无所知嘛,好歹还知道宜生是强队。”
安心虚地笑笑,那是因为社里另一文字记者尤莉老在唠叨宜生有多厉害多厉害的缘故啊。
蓦然,邱朗的眼睛定在某一个点不动了,“哇!那个女生好靓啊!”
安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有一个女孩,眼睛乌黑明亮而微微内陷,鼻梁高耸,面部轮廓似混血儿般充满立体感。她穿了一件洁白的连衣裙,配合着修长苗条的身材,显得分外抢眼。
“若琳!”
安欢快地笑起来,唤了对方的名字。
随后,她又压低声音向邱朗道:“别打主意,那个是我的死党。”
除了邵征以外,她还有另两个从小学就开始同班的青梅竹马。
这两个都是女生,一个叫过晴,一个就是现在所见到的汪若琳。
在这里能看到若琳倒真是一个意外惊喜。如果没有弄错的话,她好像跟她一样也是个足球白痴耶。
安迎上去,“你怎么也会来?”
看到安,汪若琳温婉地微笑着,“哦,我有一个邻居大哥在宏健做体育老师,兼任足球队的教练,我来替他捧捧场而已。”
“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起过呢?”安惊喜极了,能直接与宏健的教练搭上关系,真是天助我也!
“他一直在外地上学,如今大学毕业执教没多久,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那赶快介绍给我认识吧!”兴奋之情已经溢于言表,“你知道,邵征那个死家伙给我的任务可真难办,我得向那位教练先生好好请教请教。”
“好吧。”汪若琳的表情有点不自然,但还是牵起了她的手。
“等一下,”安没忘记回头招呼邱朗,“我们去找宏健的教练,你去不去?”
“当然去!”邱朗忙跟上来,“是汤丞嘛,很好相处的一个老师,我也正准备去找他的。”他是宏健的学生,对自己学校的老师当然是相当熟悉的。
一行三人踏入了宏健的领地。
穿着橙色球衣的宏健队员们正在做赛前的准备运动。
大多数人是在做些踢腿弯腰的简单动作,只有一个个子特别高的宽肩男生在用脚垫球,旁边还围了一堆啦啦队的女生。
“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五十……”
女孩子们齐声高数,边数边还拍手,满眼尽是仰慕。
“……五十九、六十……哎呀!”
一片遗憾的叹息声响起,球从男生的脚上掉下来,骨碌碌地滚了很远,一直滚到了汪若琳的脚边。
男生跑过来拾球,抬起头,看到美丽如混血儿的若琳,顿时一呆。片刻才回过神来,很大方地将手伸到她的面前,“你好,我叫方利文,是宏健高中二年级的学生,足球队的队长。”
若琳有点错愕,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好半天才冒出一句:“请问,汤老师在吗?”
没有得到预期答案的方利文有点失望,但更为她的青涩无邪而倾倒,他把手指指向一个方位道:“找汤老师吗?在那里。”
“方利文!快点过来嘛!”那边的那一大堆女孩子眼看着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拾个球却被一个长相出众的美少女绊住,都不依不饶地高叫起来,妒意相当明显。
“来了!”方利文高声应道,又冲若琳嘿嘿一笑,才转身飞跑回去。
安学敏对方利文的初次印象并不好。
虽然这个男孩长得高大帅气,但为人真是轻浮。他眼里从头到尾只有若琳一人,完全把别人当成空气,让安身为女性的自尊心极度受损。
她酸不溜丢地向若琳道:“喂,那个大众情人一样的男生似乎对你有点意思,有何感想?”
此时的若琳脸还是很红,但轻轻摇了摇头,淡淡道:“没有感想!我们找汤大哥去。”
这一天应该是安学敏比较重要的日子,往后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些朋友都一一登场。
第一次见到汤丞,印象很好。
他比她们大了八岁,那年二十五岁,中等身材,也穿运动装,理了个寸头,长相并不特别出众,但十分亲和。
“汤大哥,我对足球原本一窍不通,这次真的得请你多帮帮忙。”经若琳简单介绍后,安忙不迭地向汤丞道。
“没问题。”汤丞和煦地对她笑了一笑。
有些人极其适合微笑,因为笑容会点亮他们看似平凡的容貌。安觉得汤丞就属于这一种人。
她忍不住背过身向若琳偷偷挤了挤眼睛,“你的这位邻居大哥笑起来真迷人,他有一口洁白干净的牙齿,而且你看他的鼻翼间,有两抹笑纹呢!”
若琳却只是淡淡撇了撇嘴,“是吗?也就一般般吧。安,你是来采访球赛还是来欣赏男人的?”
“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嘛。”安有点不明白,今天的若琳为什么看上去这么不耐烦,而且出语刻薄。
这时候,方利文摆脱了崇拜者们跑了过来。
“汤老师!再有三分钟就要开场了。”
“哦,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OK!”
“把人集合过来,我再把战略战术重申一遍。”
方利文答应着,却没有马上行动,“汤老师,她们也是我们学校的吗?”他指着若琳与安。
“不!我们是慕华的人,来探听情报的。”安抢着道。
“我们才不怕情报泄露,因为说实话,我们和你们学校球队之间的实力相差太远了。可以知道二位的芳名吗?”
“萍水相逢,互通姓名是没什么必要的。”安故意看了看汤丞,“喂,你们老师不是让你去召集队员吗?只有三分钟了,还不抓紧时间?”
正主儿至今未曾开言,而这个充当陪衬的女孩却是个难缠的角色呢,刚才怎么没注意到她呢?方利文悻悻地转身而去。
“喂,小安,得罪人喽!”作为陪衬之陪衬的邱朗终于逮到机会说话了。
“又不是什么贵人。”安学敏无所谓地耸肩。
“你知道他是谁吗?是自初中开始就历年都捧得冠军杯的宏健足球队队长,人称金靴神射手的方利文!他在球场上常胜不败,情场上也鲜逢敌手,从来只有女孩子低声下气低眉顺眼地围着他转,何曾受过这等冷遇?”
“我最讨厌这种自命不凡的家伙了,他长得很帅吗?”安马上不屑地道,“我看连咱们汤老师一根指头都比不上——若琳,你说是不是啊?”
若琳却不理她,脸色也不太好看。
安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无趣地揉了揉额际的发,转而又向汤丞提问道:“汤大哥,这场比赛我们慕华的胜算真的不高吗?”
“什么不高,简直是毫无胜算!”邱朗抢着发表言论,“慕华是一支三流球队,如何跟比它高两个级别的一流球队相比拼?早跟你说过了,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赛。”
是吗?毕竟自己是慕华的人,这样也太惨不忍睹了吧?眼睛看向汤丞,汤丞厚道地笑笑,“也不一定,今年慕华有很多新鲜球员参赛,比如守门员姜拓,已经是快上高三的学生了,却还成为球队的新人,必定有其过人之处,他的实力我们一点也不了解呢。”
听到这里那个可恶的邱朗已经忍不住啧啧摇头,“汤老师,你也太善良了,实话虽然伤人却总是事实呀。那个姜拓,快升高三才做新人,想来也很悲哀,肯定成不了什么气候。我估计呀,根本是慕华无法凑足比赛的人数,才随便拉人来充数的。”
安狠瞪他一眼,转过头去遥望慕华的球员休息区,“汤大哥,哪一个是守门员啊?”
“笨蛋!”邱朗嗤笑一声,“守门员的衣服与其他球员是不同的,很好认的嘛。看来你还真是足球白痴呢。”
安实在忍无可忍,“邱前辈,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她继续向慕华的阵营远眺。
慕华球员的制服是蓝色底白色边,肩膀上绣有白色火焰形图案。其中确实有一个人的服色与众不同——黑色底红色边,肩上和胸前都绣了红色火焰。
那个人低首坐在休息长凳上,看不清长什么样子,只觉得腰板挺得很直。
姜拓——他就是姜拓。
此刻的安学敏并不知道,那个叫做姜拓的人,会是今后掌握着她一生的快乐与忧愁的人、她这辈子最重要的男人。
开场哨吹响了,比赛正式开始。
安再外行也懂得,谁把球踢进对方的球门就得分。
而慕华的形势从一开场就不妙,几乎一直在自家的半场被人压着打,宏健的队员除守门员之外全数都变成冲锋陷阵的前锋了。
身为慕华中学的一分子,安紧张得要命,只希望别输得太难看才好。
坐在她身边的汪若琳仿佛也很认真地在看比赛,但总又显得心不在焉。因为每当安看到紧张处与她交流的时候,她总是答非所问。
那个讨人厌的邱朗此时倒是十分敬业,早跑到场边去抢拍精彩瞬间去了。
“好球!”
突然全场骚动。
原来是方利文起脚射门,力道又准又狠,想来必定能破门拿下第一分。
方利文自己也以为稳操胜券,已经自豪地举起双臂准备高呼庆贺,一边把目光飞到看台上暂停片刻。
因为对手是虚弱的慕华队,方利文在场上负担不重,于是把比赛看做次要,一有精彩表现就不忘向一早令他惊艳的那位美人眉目传情。
只可惜每一次都无法与她眼神交汇,她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场上。
“咦?”观众发出难解的嘘声。
方利文不解地转回了头,发现自己所射的球竟然已被慕华守门员腾身一跃收入囊中。
哦,是那个众说纷纭的姜拓!他是怎么做到的?
看台上的人都站起来,这场原本以为毫无看点的比赛突然出现了意外的高潮。
宏健的几员大将又连续地射门,几乎不给姜拓喘息的机会,但是好个姜拓!他左突右闪、龙腾虎跃,竟仍保持未失一球。
最惊险的一次,足球在他怀中跳了一跳,落到地上,他在三四个宏健球员的夹击下奋力突围,合身一扑,牢牢将它压在身下……
身为宏健主教练的汤丞也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对手中竟然有那么顽强优秀的选手,令他实在意外之至。
汪若琳也站了起来,她很好奇是谁令她的汤大哥那么激动。
安学敏更是激动地站了起来,她想她应该好好看清楚姜拓的样子。这场比赛,连她这个门头外汉都觉得太精彩了,都是因为有了姜拓顽强而完美的表现。
看情势,慕华是迟早要输,因为他们全场就只有姜拓一个人有实力,但正因为有姜拓,这场比赛纵使输慕华也输得够体面。
姜拓是全场的焦点,风头远盖过了前两年的最佳射手、被称为“金靴”的方利文。
“怎么样,让你在假期中出来看看体育比赛还不算是一件太无趣的事吧?”在全场沸腾的时刻,一个冷静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传入安的耳中。
邵征,他总是有着超脱年龄的沉着和沉稳。
“你什么时候来的?”安收不回脸上兴奋的表情。
一眼看到他的身边还紧跟着另一个女孩子,与安一样扎着清爽的马尾,圆脸凤眼,与邵征一样冷静平稳的表情、稍显锐利的眼神。
“嗨,过晴,你怎么和他一起来了?”
过晴和若琳一样是安最好的朋友,她们三个人在一起,被人称作“铁三角”。
但是,过晴与邵征的关系向来不睦。
或许,只因为他们两个同样优秀超群,又都好胜争强吧。
过晴是慕华中学的学生会副主席,但她认为自己如果做主席的话会比邵征更胜任一点,自己唯一比不上邵征的不过是比他低了一个年级少了点资历。
“碰巧遇上而已。”过晴语气淡淡的,“我刚去过你家,你妈说你来采访球赛了——你似乎已经进入状况了。”
“哦!”安伸出两手,一手拉着一个,把邵征和过晴拉到自己的身边,“快过来看比赛吧,正是紧张的时候,很好看,比武打片还好看。”她目光柔和地瞥一眼邵征,“你介绍得没有错……”
“噢——”
突然,全场观众泄气地大叫一声。
出什么事了?安连忙转头——呀!方利文一个头球,把球顶进姜拓的门里了,这时候,终场哨声也吹响了。
“唉——”
不似以往,没有一位观众为射门的英雄而欢呼,大家都在为姜拓的最终落败而难过。甚至一些宏健啦啦队的女生都倒戈相向,为姜拓而流下惋惜的泪水。慕华中学自己的看台上,一些人已经在抱头痛哭了。
安学敏的眼眶也红了,“我得去看清楚姜拓的样子,或许,该给他做一个专访……”
“安!”邵征想拉她却没拉住,安已经突破人墙扬着记者证冲进场内去了。
过晴一向冷凝的面孔上泛出一丝笑意,笑起来左颊有个小酒窝若隐若现,使她紧绷的面部表情倏然柔和,“我们的安,一向都是个感性的人,最崇拜这种悲剧式的英雄了。”
随即,她又流露一抹深思,自语道:“奇怪,我以前怎么竟然忽略了我们学校有姜拓这一号人物呢?实在是失职啊。”
还是输了……
姜拓把戴着手套的双手盖在自己脸上,仰头站立在球门前。
这个姿势令安产生了一些想当然的揣测。
他在哭泣吗?
恨天时地利人不和,孤立无援,空有一身的天赋却无奈败北……
安站在他的身后,同情而又景仰地凝视着对方足有一米八五以上身高的背影。
比赛中的姜拓是那么坚韧而顽强拼搏的人,此刻,当一个硬汉表现出软弱的时候,最容易令人感到心酸动容了。
站在他的身后,安鼓足勇气唤他的名字:“那个……姜拓,是吗?”
她想说一些话来安慰他。
这场比赛所有人都在为他而见证着,虽然输了,但他的表现是无可挑剔的完美。
姜拓啊,别再自责,你已经尽力了。就算这最后一秒不输,加时赛里也还是守不住。宏健太强了,而慕华,光靠你一个人怎么可能力挽狂澜呢?
看到了吗?敌对方的支持者也在为你而哭泣,通过这场比赛,所有人都会记得你,这是一场专属于姜拓你的个人秀啊!
可是,当姜拓被她的问候所惊动,放下盖在脸上的手回过头时,安发现自己完全猜错了。
人家根本就没有在哭,或许只是有点累了。
她终于真正看清他的样子,相貌周正而英挺,五官中最瞩目的就数那一对眼眸,犀利而深沉,像——像鹰!
此刻,那双眼睛清亮而镇定,神色也相当端凝。
看向她,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疑问。
啊哦,高大英俊而又沉稳酷然,正是她喜欢的类型啊!怎么办?她感觉好心悸,简直头脑发晕,一片空白。
“我、我叫安学敏,熟识的朋友都喜欢叫我安,我是你的学妹,也是——”她结结巴巴,手忙脚乱地亮出证件,“《茁芽报》的记者。”
唉,真是拙劣,原来,自己比那个讨人厌的方利文也高明不了多少,一遇上心仪的对象只会做长串的自我介绍。
“姜拓!看这边!”
突然一声喝吼打断了他们。
姜拓本能地回头,眼前一道闪光,相机后面露出邱朗细眯的眼,“嗨!我是邱朗,也是《茁芽》的记者。今日一役,相信你已经成为全市中学生心目中的新偶像。”
安看到姜拓的脸色迅速阴沉了下来。
糟了糟了,邱朗这个没礼貌的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果然,姜拓朝他们摆一摆手,冷淡地道:“对不起,我不接受采访。”
掉头就走。
“姜拓!”安学敏紧步追上,一边狠瞪邱朗,都是你搅局。
“姜拓!”
又有人在背后喊,但不像是邱朗的声音。
安与姜拓同时转身回首,看到一个长相出众的少年居中,右脚微抬,脚下踩着一只黑白相间的足球,他身后还跟了两三个不良少年,站在距他们三米远之处。
中间的那个男生显然是领头的,光看眼神就不像是善类,嘴里竟还明目张胆地叼着一根烟。
但是,他长得竟然相当不错,肤白唇红,一双眼睛应该是俗称的蛾眉吊梢眼吧,简直比女子还妩媚。身形瘦了一点,却也有一米八以上,只比姜拓矮了一点点。
真可惜,长得那么好看,却不走正途。
但是,他同姜拓是什么关系?看样子不像是仰慕者,来者不善呢。
“怎么说呢?”男生邪气地歪头盯着姜拓的眼睛,“虽然这场比赛你输了,但……你似乎成为了场上的英雄呢。”
好讥讽的语气,虽然姜拓还是酷酷的,面无表情,但他们之间看上去居然有很熟稔的感觉。
“我百忙之中特意来观看你的比赛,就为了等待这一刻——恭喜你!”
话音刚落,已起脚,男生把原本踩在脚下的足球发射出去。
此时,姜拓是全场的焦点,场下观众在比赛结束后尚不忍离去,仍是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不良少年突如其来的起脚,而以人们所处的位置也很容易判断出,按这一脚球的方向来看是飞向姜拓无疑,但首先射中的必定会是不巧站在姜拓前面的女孩子。
起脚发射和足球迎面飞来的速度都太快了,安学敏就算回得过神也未必有能力躲开,何况她此刻吃惊过度压根儿都还没反应过来。
他们之间相距得并不远,才三米左右,根据对方起脚的力道和安即将中招的部位可知,她非死也成重伤。
“安?!”
看台上几声惨呼,那是她最亲厚的几位朋友所发出。
几乎所有人都认定安无法逃过这一劫。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安只觉得站在背后的男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伸出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腰。
然后一旋身,带着她一起摔向旁边。
有风在耳边呼啸的声音,周边景物飞一般在她的眼前掠过。
而那颗球擦着她的发丝飞过去,堪堪躲过!
安被姜拓紧紧抱在怀里摔到地上,有对方做肉垫子一点也没摔痛,化险为夷、虚惊一场。
但是,回想刚才那一瞬,真的是好后怕。
躺在地上,她浑身发抖,索性转个身,把脸埋在救命恩人的胸膛安抚离散的魂魄。
感觉脸上有凉凉的东西划过,但此刻也没心情去探索那到底是什么。
姜拓也在发抖。
好险,幸好他的速度够快。
平时练的都是怎么扑球,却从没练过怎么扑人闪球,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好?
抱紧怀中女孩,愤怒地抬首望向对方,那双深沉犀利如鹰一样的眼眸此刻似乎能喷得出火来。
“Sorry!”不良男生道歉了,却相当缺乏诚意。
耸耸肩,他向身后的弟兄挥挥手,“今天就玩到这里吧,我们走。”
那种样子真是很欠揍。
姜拓把怀中的女孩搀扶起来,轻轻拍拍她的背,“没事了。”
看台上的人们唱着姜拓的名字陆续冲下来,这最后的一幕英雄救美掀起了全场最后的高潮,更奠定了姜拓的英雄形象。
最先冲到的人是邵征、过晴和若琳。
“安!”过晴把安抢过来搂在自己怀里。
姜拓觉得自己得尽快逃离这里,若不然就有被狂热的崇拜者们生吞活剥的危险。
在从他的怀中脱离出来的那一刹那,安看清那划过自己脸庞微有凉意的东西原来是一块铜牌。
铜牌挂在姜拓的脖子上,刻的图案是一只蓄势待发的鹰,那鹰的眼神,如它的主人一般深沉犀利。
姜拓。她在心里重念这个名字。这一刻,这个名字对她来说意义已经非同寻常。
“昨天比赛的照片已经冲洗出来了。”
邱朗兴冲冲地跑进《茁芽》编辑部。
一室的人都兴趣盎然地抬头,不约而同地放下手头的工作围上去。
唯有坐在最左边靠墙位置的安学敏没有动。
其实很期待看邱朗拍的照片,知道里面必定有很多姜拓的影像——飞腾扑跃的各种姿态,甚至还有特写。
对邱朗的摄影技术她是有信心的,一定会把姜拓最帅最酷的神韵捕捉下来。
但她忍着不和其他人一起凑上去翻看,生怕泄露心底最隐私的秘密。
“哇,好帅!”性情开朗的尤莉在大呼小叫,“我好后悔没去看那场比赛,本以为肯定平淡无奇,毕竟两个队相差太悬殊了嘛,没想到会出现姜拓这号人物耶!”
“是啊是啊,这张真帅!呀,那张也好!哦,这张更帅!”另一个女生也像发春一样尖叫着。
突然,评议的声浪戛然而止,“咦!这张……”
感觉到气氛的怪异,正装作埋首苦干的安抬起头来,发现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自己,“怎么了……”
突然回神,想起昨天曾发生过一件尴尬的事情——邱朗会不会拍下不该拍的东西?她忙站起来去抢照片,“让我看一下!”
果然,底下好多张都是她和姜拓抱在一起的“亲密合影”,有站着的也有躺着的,连身为当事人的自己看到都觉得面红耳赤。
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该死的邱朗居然连续按了那么多下快门,一举一动拍得如此详尽精准,其抓拍的功力实在非同小可,比专业记者亦有过之。
“安……你和姜拓……”终于有人忍不住发问。
“果然被我说中,去采访足球比赛还真是有艳福呢!”另一女生又羡又妒。
“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安忙出声辩解,“他只是救了我而已。”
一定要解释清楚,任由那些职业性想象力超级丰富的人胡乱猜测下去,不知会编出什么样的八卦桥段呢。
大家脸上都满是探究的表情,渴求愿闻其详地望向她。
“喂喂!当我是死的吗?”调皮的邱朗终于肯站出来为她解围,“别忘了我是整个事件的见证者,并且还拍下如此清晰确凿的证据哦……”
安学敏蹙起眉,她现在怀疑邱朗到底是想替她解围还是给她越描越黑,威胁地看向他。
这时,主编室的门开了。
邵征站在门口,黑着脸,表情严肃至极,“怎么回事?以为这里是茶馆吗?”
众人都慌忙归位,胡乱找些事情涂鸦,邵主编发火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邱朗,把照片给我。你!安学敏,进来一下。”
死了,主编大人面色如此不善,还连名带姓地叫她进去,肯定不会有好事情。
安咬着嘴唇挪动脚步,一步一挪地挪进主编室,小心地关上门。
反正是一定要挨骂的,不要让大家听到,免得丢脸丢到家。
“邱朗,你死定了。”
外面大房间里,窃窃私语也开始了。
“谁叫你弄那些照片来的?明知道安是主编大人的人。”
“主编大人肯定是打翻了醋坛子了,安这次也会死得很难看。”
“哎,但我们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嘛!”
“邱朗,快跟我们说啊!”
里面小房间里,邵征表情严肃地一张一张翻看那沓照片。
安站在他的面前,垂着头一副犯错误等待挨批的蔫巴表情,心里在酝酿着如何解释。
对不起啊,是邱朗弄的那些照片,不关我的事。我也不想搞出轩然大波,毕竟于我的名声有碍,我又不是傻子,怎会做这些自毁名节的事情……
“这张!”邵征突然开口,打断她的思维。
他把一张照片甩到她的面前,“我准备用这张照片做题图,你去构思文章吧,写成杂文也无妨,文笔优美一点,要富感染力,动情一点,把你对昨天那场比赛的感想、尤其是对姜拓这个人的感想写出来。”
“啊?”安愣在那里,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准备为你开个暑期专栏,用很女性化的笔触写暑期的足球比赛、写赛场上的男生,纯粹把你个人的感受写出来即可。昨天那场赛事,姜拓这个人物太有可读性了,开头一炮你给我打响,这个专栏肯定会红的。”
“哦!”只觉得自己的思维完全与邵征不合拍,她跟不上他。
“好,你去做吧。”
“啊……”
“还有什么不明白吗?”
“没有!”她忙摇头,“你叫我进来……就是说这些?”
他点点头,“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吗?”
“没有!”慌忙大力地摇摇头,她乐颠颠地转身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等一下!”
完了,还是逃不过啊。安苦着脸转过身,“还有什么事?”
“你忘了拿照片!真搞不懂你,为什么老是丢三拉四不小心……”
眼看着又有长篇的训词将接踵而至,安飞快地抢过照片,“知道了,我下次一定小心。我出去了!”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到大家的表情都还是怪怪的。不去理会了,先看看手中的照片。
邵征选中的是一张半身特写,姜拓双手预备扑球的姿势。那眼神那表情,真的很像一只伺机捕猎的鹰呢。
安觉得此时灵感如泉涌。铺好稿纸,她提笔写道——
“姜拓,有如一只横空出世的苍鹰……”
“姜拓,有如一只横空出世的苍鹰,在这一个骄阳似火的夏日,吸引了所有热情观众的眼球。那犀利的眼眸、矫健的身姿、临空一跃的潇洒剪影,攫住了所有在场者的心……”
在学校旁的一家小茶餐厅,过晴声情并茂地朗读着一份报纸。
这家餐厅名叫“校园”,虽然有点简陋,但环境优雅、卫生清洁、价廉物美,生意一向很好。
反正客人大都是些学生,对于食物的档次并不特别挑剔,只要适合他们的消费能力就行。
慕华的很多学生课余都喜欢来这里泡泡,搞搞聚会解解压。
安学敏、汪若琳和过晴这三个好朋友就是“校园”的常客,跟老板也混成了熟人,就算是在假期,这里也是她们聚会的首选之地。
因为是在假期中,“校园”正逢淡季,店堂里很空,她们可以大大方方地挑一张大桌子,把书书本本摊满,点三杯花茶坐一下午也没人干涉。
过晴此时是带着嘲笑的口吻在读新出的一期《茁芽报》,读给若琳听——
“还有这一段,你听着啊——那一天,我们该定为姜拓日。那一场比赛,也好比是姜拓的一场个人秀,虽然最后还是输了,但输的是球队,赢家却是姜拓自己,虽然他最终没有成为慕华的救世主,但他成为了所有人心目中不朽的英雄,没有人能与之匹敌,就连那曾是天之骄子的方利文,就算进了球也不曾得到欢呼,而姜拓,却因为那悲剧性的收尾,得到了全场的眼泪,把那一日的气氛燃至沸点……”
“别念了,真是受不了。”
若琳弓了弓身子,“我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了。”
“有何感想?”过晴却还在追问着。全然不顾一旁的安学敏早已经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往里钻。
“词藻华丽,感情丰富,极尽吹捧。”若琳说着,斜了安一眼,“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某些人为报救命之恩而拼命堆砌造势,但不知道的人说不定会以为作者是爱上了笔下的主人公——安,恕我直言哦,实在太肉麻了一点。”
“哪里……是灵感来了,下笔才如有神助。”安嘴硬地辩解着。
“无论如何,这篇文章已经起到相应的效果。”过晴耸耸肩,把报纸丢向一旁,“姜拓现在红了。”
“怎么红了?”若琳好奇地问。
“你们知道吗?学校里操场上从昨天下午开始交通阻塞呢。”
三个人里,只有身为学生会领导的过晴在暑假期间还经常去学校,所以也只有她了解那里所发生的新闻。
“出什么事了?”安不禁有点紧张地问。
“都是来自不同学校的女生,聚集在我们的校内足球场看球队的训练去了,自然是冲着姜拓来的。”
是吗?安学敏的心里一沉,她没想到会造成如此的后果。
“听说姜拓回家的路上都有大批追随者跟踪围堵,盛况空前。”
那样的话……会不会给他造成不便?
“她们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狩猎者——也是根据安的文章而来的。”
过晴又拿过报纸,用红笔划出了最后一句给若琳看。
最后一句是这么写的:他不是一个天才的守门员,他简直就是一个天生的狩猎者!
若琳啧然摇了摇头,“真是一夜成名啊,在秋池的天空上,姜拓真如横空出世的苍鹰一般呢。没想到这么快。”
“还有更快的,《茁芽》已经有人去跟踪访问了,估计可以把姜拓祖宗八代的老底都给掀出来。”过晴转头向安道,“回去你不妨打听一下。”
安的眉头锁得紧紧的,这真的不是她所希望的后果。
“不过姜拓那个人……”过晴欲言又止。
“怎么?”她忙问。
“姜拓那个人在学校一向低调,他的家庭背景连校内的学生档案中都记载不详……能打听出来也算是你们身为传媒人物的一项专业本事。”
“你去查过学生档案吗?”细心的若琳抓住了过晴话中的信息。
“我只是好奇而已。”过晴没有否认,“我很好奇在瞬间就可以变得光芒耀眼的人,怎么会在慕华读了两年书都默默无闻,连我都给忽略掉了?”
“哦。”安放下心来,“我还以为……你这个眼高于顶的家伙也终于春心大动了呢。”
“恐怕是对他极尽赞美之词的那个人才很有问题吧。”过晴反诘。
“哪有!”安被刺中心事,按捺不住地否认。
而过晴却接了这样一句话:“最好你没有,我不会同意你喜欢姜拓的。”
“为什么?”若琳先问出来。
与过晴做了这么多年朋友,她们都了解像她这种从小就当班干部就爱争当第一的人的强势性,但过晴虽然好强爱做主,还从来不会强势到连好友的私生活也去干扰,这次有点反常呢。
“知道上次把球踢向你的人是谁吗?”过晴问安。
安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叫莫非,才上高一而已,却已是程北技高所有不良少年的老大,连周边一些校风比较乱的学校——如宏健高中、志学职高和道远技高的一些不良少年也都听从他的指挥。听说打架很厉害,为人也很阴险。”
“姜拓怎么会惹上这种人?”若琳惊讶地问。
“谁知道!”过晴习惯性地轻耸着肩,“反正能惹上这种人的人,多少肯定有点不清白的底。”
安沉默,这一刻,居然有点在替姜拓担心。
突然听到有人在叫:“嗨!汪若琳!”
三个人皆被这一声招呼吸引,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挡住了充沛的光线,带来一片阴影。
安眯眼打量来人,很面熟,是宏健高中的方利文?
他径直向她们走来,像个老朋友一样对若琳微笑。
“你什么时候跟那个花花公子变得这么熟?”安压低声音问若琳。
若琳脸色又变得不自然,轻声回答道:“最近我去汤大哥的球队做义工了,帮忙端茶送水计分清扫什么的。”
“真有你的,跑到对手的队伍里替人家服务。”过晴含讥地轻笑着。
若琳还想再说什么,却因为方利文已经走到面前而闭上了嘴。
“你们谈论什么这么专心?但愿我没有打扰你们。”
虽然是同时看着她们三个人在说话,但安知道,他眼里真正能看到的人始终只有汪若琳一个。
对这个男人真没什么好印象,觉得他像苍蝇盯腐肉一样——哦抱歉,不该用腐肉来比喻若琳的。若琳是一朵鲜花,而且是最夺目的一朵。
而且说不定若琳是喜欢他的,不然她想不通为什么她最近老往宏健跑,还跑去人家球队做什么义工——是为了这个人吧?毕竟他长得不错,又听说非常受女生欢迎。
“闲聊而已。”安决定从此以后对他礼貌一些,免得伤了若琳的心,“怎么这么巧?方大队长纾尊驾临我们慕华的地界,真令蓬荜增辉。”
“哦,的确是很巧,我路过,看到你们在这里,进来打个招呼。”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安学敏的手上碰过钉子,看到她方利文似乎还有点警惕,“我可以坐下吗?”
“欢迎啊,如果你不介意呆会儿替我们把账一块结掉的话。”安说着,却看到对面的若琳不悦地皱了一下眉。
什么意思?她好像不想让他坐下来?
女人心海底针,安猜不透了,但是话已出口,只能让人家坐。
“我当然不介意请漂亮的女孩们吃点心。”话音未落,方利文已经迫不及待地坐在若琳身边的空位上。
除了安展颜微笑,过晴和若琳都面无表情地举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安突然觉得气氛有点尴尬。
“你们还想吃点什么尽管开口叫。”方利文机灵地开口,“馄饨或者小笼包?”
“谢谢,我不饿。”若琳不卑不亢,保持着礼貌也保持着距离。
她到底是喜欢他还是不喜欢啊?安被弄糊涂了。
“我是已经饱了。”过晴则很有气质地抽了一张面纸揩揩嘴角。
“那个……我倒是很想喝一杯珍珠奶茶。”既然是自己招呼人家坐的,也就不能让人家太下不来台,安始终都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
方利文果然对她感激万分,亲自跑去替她端茶。
“怎么了?”她趁此机会低声问若琳,“你不喜欢他?”
“我几时说过我喜欢他?”若琳气恼地瞪着她。
“可是……”
“别可是,快些替我打发他走!”
“……哦。”安应着,有几分委屈。真是马屁拍在马腿上。
方利文很快回来了,把奶茶端端正正放到她的面前。
啜了一口,安想着不能直接开口请人走,总该聊两句之后才婉言逐客。于是随意扯道:“方利文,我最近在《茁芽》做一个专栏,你可能是下一个男主角哦。”
“哦,我看过你写的专栏,你写的姜拓,很有神韵,把他写得——几乎像个神话。”
提到姜拓,方利文言语中有点泛酸。对慕华的这场比赛是他人生的一大败笔,从未曾试过如此惨痛的胜利。如安学敏在文章中所写:“曾是天子骄子的方利文,就算进了球也不曾得到欢呼……”
真是狼狈,首次脱离了焦点位置沦为配角,心理特别失衡。
那个姜拓,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既然如此卓越,又怎么会默默无闻了两年之久?害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在高中生涯最后一次联赛里遭遇如此窘境。
这一次,就算依然拿到了冠军杯也抹杀不了开场比赛中噩梦般的记忆,那是他的耻辱。
安突然有点怜悯他,忍不住安慰道:“下一次,我也会把你方利文写成一个传奇的,写得比姜拓更好。”
“真的吗?那倒是我的荣幸。”
若琳在一边用眼神不断向安抗议:让你打发他走,你居然还聊上了?!
还是过晴聪明,假装看了看表,“安,快些喝,别忘记我们还有事。”
“你们有事吗?”方利文转向若琳。
“是的。”若琳忙点头。
“这样的话,汪若琳……”
方利文似乎还想跟她说两句话,但话还没出口,就被一阵闹哄哄的声音给盖住了。
门口涌进一群人,使本来就不宽敞的店堂刹那变得拥挤。
连老板都有些诧异,这是在暑假里啊,又是人迹罕至的午后时光,怎么突然之间生意变得这么好?
但是不太对劲哦,这新进来的一群人都不太像是附近慕华的学生,作为重点中学的慕华很少会有这种气质的学生——男生吊儿郎当、横眉竖目,而女生浓妆艳抹,穿着暴露——不良少年啊!
领头的男生大约十六七岁,身材不太高,皮肤黝黑,头发黑而密、根根直竖,眼睛倒也挺大的,眼神凶悍。
他带着手下约六七个男男女女,直走向安学敏他们的桌子。
“谁是安学敏?”
他的声音粗嘎,倒也很配合那副凶相。
安抬起头,对于一帮陌生人气势汹汹追问自己的名字回不过神地呆滞着。
若琳则疑惑地蹙起眉头,不明白胆小乖顺的好友怎会与这帮看似不良少年的人产生过节,以她们平时所处的环境和狭小的交际面,理论上是不会与这种流氓学生产生交集的。
过晴却是最先站起来,冷硬的脸孔上充满保护和备战的神色,“你们干什么?为什么要找安学敏?”
“你是安学敏吗?”男生眯起眼,充满危险的气息,“你是不是写那篇狗屁文章的安学敏?”
哪篇文章?难道又是因为姜拓?真正的安学敏在底下一怔。
“嘿!刘铭函!你们在干什么?”方利文觉得是自己表现的时候了。从他们一进门他就认出了,这帮人都是程北技高的学生,为首的是高一年级的刘铭函,在学校也是很有名的人物,据说是不良少年之“老大”莫非最得力的左右手,打起架来不要命。
“是方利文?!”被指名的刘铭函倒还没说什么,他手下的几个女生中已有人轻叫起来,“是宏健的足球队长方利文!”
看来方利文在女生中间真的很有知名度。
只冷冷睨他一眼,刘铭函道:“我管你什么足球队长,闲杂人等一律给我让开!今天我找的是安学敏!”
“找安学敏干什么?”过晴毫不畏惧地站到最前面。
“姜拓是洪恋思的男人!可这姓安的臭丫头不知好歹让他成为了那么多花痴女人的追求目标,成心不让别人小两口好过是不是?”刘铭函看样子是个老粗,没什么心机地直言,随即狐疑地打量过晴,“你到底是不是安学敏?”
别人的——男人?这话虽然说得粗俗,但是再直白再好理解不过了,安心房一震,失落万分。
而且,听这人的口吻,那个洪什么思的女孩身边所围绕的都不像是什么正经人。姜拓之所以惹上莫非,大概也是为了那个女孩吧?
她发现自己的确太轻率地喜欢上一个人,根本一点也不曾了解他,不知道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幻想破灭、英雄倒了,她心里有点难受,一时竟忘了害怕,缓缓地站起来,“我是……”
过晴翻个白眼。笨丫头搞不清楚状况,这时候站出来等着受死吗?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拖至身后,“这里是慕华的地盘,你们敢怎么样?”
若琳也下意识地往前站,把安挡在身后。死党死党,就是得同生共死的,不是吗?
方利文一看到这架势忙也站到前面,总不能让心上人那样娇怯的小女子去挨拳头吧,而且这正是表现的时机,说不定此事件一过就能赢得美人心。
“慕华的——地盘?”刘铭函嘲弄地笑出来,区区几个弱女子而己,敢称什么“地盘”?慕华中学的升学率和成绩单他们是不敢妄想攀比,但论打架,不是他自视过高,对付慕华的这些文弱书生和娇小姐们,他一对十都绰绰有余。
“是啊,慕华的地盘,很可笑吗?”一个冷冽的声音插进来。
大家还没回神之际,店门口又涌进七八个人,而且是从两边穿过来直接站到过晴她们的身前与宏健的人呈对峙之势。
“邵征?”安意外地唤出如天外来客一般突然降临的男生的名字,“你……怎么会来?”
他怎么得晓她的危险,特意前来解救?抑或,不过是巧合?不论如何,他的出现令她激动。
小小的店堂这时已挤得水泄不通。老板和伙计身为有社会经验的成年人却明哲保身地缩在柜台后面连头都不敢露。
“别忘了我是搞传媒的,我自有我收消息的渠道。”不知道是褒是贬,邵征接下来又这样道:“我不能让我关心的人受到伤害,像你这种头脑简单的丫头,是没办法让人关心得少一点的。”又转向过晴,“副主席同志,我带了学生会体育部的同志们与你并肩作战来了,请你记住,无论何时你都不会是孤军奋战。”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在这里说笑。”过晴不领情地咕哝着。
“我不觉得有什么可紧张的啊。”邵征道,“瞧瞧咱们的同志,个个也都是人高马大、膀粗腰阔,所缺乏的不过是实战的经验,但是,论兵力,我们已经占了优势。今天就要让他们看看,慕华出品的也未必都是文弱书生和娇小姐。”
如果把方利文也算在内的话,十二比六,的确在人数上占优,两个打一个都够。
刘铭函却并无惧色,对打架他向来都自信,虽然来的这几个援兵的确看上去挺强壮,但他还是坚持原来估计,一对十都没问题。人越多越好,他喜欢刺激。什么话也没再说,他只动手脱掉了身上所穿的一件短袖T恤。
T恤下的身体是蔚为壮观的。
安学敏“嘶”地抽了一口气,靠近若琳,“他是混真的黑社会的吗?要不然身体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伤疤?我们……真的有把握打赢吗?”
“打不赢也得打。”若琳道,“难道眼睁睁看着你受欺负吗?”
她们三个人中,安是出生的月份最小也是最迷糊最没主见的一个,另两个人都觉得有责任照顾她。
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可却有这么多人义无反顾地站到她的面前保护她。
朋友们的情义令安感动得热泪盈眶。
好,打就打,死就死,反正有那么多人陪着她。
怯懦的安突然也变成了一个勇气百倍的人。
正文 第二章 情窦初开的感情
“如果实在要动武,也算上我一份好了。”
当箭在弦上,已经绷到最紧张时刻,一触即发的时候,一个声音如天籁降临。
一米八五以上、出类拔萃的身高本来就已经引人注目,况且他的身份又是此刻最敏感的,一场剑拔弩张的纷争全是因他而起。
男主角在这意想不到的时刻突然出现了,令所有人万分惊异。
姜——拓?
安揉揉眼睛——没错,真的是姜拓!
但是,算上他一份——那他到底是帮哪一边?
安学敏心跳加速,目光穿越身前守护者们围成的人墙怔怔地锁定在他身上。
他容颜英挺,神情冷峻,矗立如峰。
今天的天外来客还真是多,太多的意外可能会令她弱小的心脏无法再承受刺激。
邵征的出现已经是一个意外了,而姜拓的出现根本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
如果他是特意赶来帮她的话,她想她今天会彻底完蛋——如果他真是专程为了她而来,那么,就算姜拓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切切实实是一个大火坑,她的心也会无可挽回地沦陷,变成扑火的飞蛾而去……
姜拓站在两个方阵的中间,好似一颗即将引爆的定时炸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等待他的表态抉择。
安觉得自己随时都有窒息晕倒的可能。
实在太紧张了,她期盼着他是为她而来,但同时,又非常担心他是否也是帮着他们来欺负她的。
姜拓,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你到底会迈出怎样的一步?
只见他缓缓转身,面对着邵征,也面对着人墙之后的她。
然后起脚,上前迈一大步。
他迈向慕华的阵营,淡淡开言道:“我是慕华的学生,当然是会帮自己学校的人。而且,事件如是因我而起,我更有义务保护因我而无辜受累的人。”
此言一出,他的立场已经很明显了。
转过身,他代替了原来邵征所处的位置,成为与刘铭函正面相对的中心人物。
他果然是来帮她的。
安迷蒙地盯住前面宽阔的背影,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这一刻,她知道自己从此以后已无药可救。
姜拓的出现好似当众扇了刘铭函一个耳光,他的眼底出现一股难以名状的怒火。
扭曲着脸孔,刘铭函咬牙切齿地道:“姜拓,你实在太不识好歹了。”他的拳头捏得嘎嘎作响,“你别以为我不敢揍你,今天,我不想再理会你和莫非的关系,也不想再理会恋思有多么喜欢你,老子就是见你不爽,非要教训你不可!”
“悉听尊便。”
姜拓很冷淡,眼神中没什么波澜,但天生有一种沉鸷的犀利光芒,会让人心胆生寒。
刘铭函也有一双可怕的眼睛,像野兽一样嗜血的眼神,会令人产生恐惧。
他们好似棋逢对手。
会有一场激烈的搏杀。
安很担心,心房受到压迫一样透不过气来的担心。
“你可以不理会我跟他的关系——”
这时,又来了一个人,声音阴恻恻的:“但是,我自己可无法不理会。”
大家转过脸,看到一个穿天青色短袖夏季学生装的俊俏男生。
本来是很正规的校服衬衫,却不肯好好地扣好扣子,本来十分姣好的五官,却硬要做出邪佞的表情。
——莫非?
连莫非也来了,这场戏恐怕真的不好收场。
安想起过晴说的话——莫非是比刘铭函更厉害的人,而且他与姜拓之间好似存在着什么过节。
莫非走到姜拓的旁边,两个人站在一起,他只比姜拓稍微矮了一点点,身高起码也有一米八以上。
安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手心里捂了一把的汗。
好怕姜拓会吃亏啊,因为过晴说过莫非打架很厉害的……
现场气氛凝重。连邵征的额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唯有姜拓的脸色仍是淡定。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他对莫非说了这样一句话,语气很冷漠。
“不行!”莫非的脸上突然出现一股孩子气的执拗。
花样的美男子配上这样类似于撒娇的表情和语调,居然令人感到无比可爱。
好似一下子披上了天使的外衣,令人几乎忘记了他邪恶的本质。
莫非伸出一只手臂,很强硬且亲热地搭上了姜拓的肩膀,“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故意地提高了声音让所有人都听到,“谁跟你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
安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莫非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也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只听莫非转向刘铭函道:“你想要教训姜拓的话,就先拿我练练手好了。”
刘铭函身后的喽们面面相觑,突然不约而同地退缩了几步。唯有刘铭函仍然孤寂而执拗地站定在原来的位置。
“跟我们没有关系。”喽中有人瑟缩地望了望莫非看似平和的脸庞,“他带我们来壮壮声势而已,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几个人都把手指向刘铭函,抢着推卸责任。
莫非笑嘻嘻地望着刘铭函,“那就请你来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刘铭函的气势比起先前也弱了许多,讷讷道:“我本来可没打算找姜拓的什么麻烦……只想找《茁芽》那个记者,谁让她写那个文章惹得那么多女人围着姜拓转,让洪恋思伤了心……莫非,洪恋思是你的义妹,我想换了你也会想办法替她出头的对不对?”
“出什么头?”莫非的脸上仍是一派淡然,但眼底却有阴森的光芒闪动,“洪恋思对姜拓只是单相思而已,她有什么资格出来争风吃醋?搞出这么多麻烦,妈的,我还想让你好好教训教训她呢。让她有点自知之明,守着本分,别他妈出来丢人现眼!”
只是单相思?安最听得入耳的就是这句话。顿时心里一阵轻松。
刘铭函捏紧双拳一声不吭,纵然心中不服也不敢公然反驳。谁让他打不过莫非?而且,莫非那个人出名的阴险,得罪他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连老师也不例外。
“还杵在这里干什么?都他妈给我滚!一个个在这里没事找事,是不是皮痒找修理啊?”
这一声令下,小喽们立刻闪得不见人影,而刘铭函憋得青筋爆起,也只能无奈地悻然离去。
一场干戈就这样戏剧化地消弥于无形,令所有人一时之间都有些无法回神。
就这么简单?
莫非展露颠倒众生的笑脸,对着剩下的人抱拳施礼,“一场误会而已,纯属在下管教不严惹的祸,各位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OK?”
一片寂静。
很多人都还理不清楚状况,也不知该如何去回应他。
难道跟他说“谢谢”吗?
像他们这种重点中学的尖子生们,都没有与莫非这种流氓学生交往的经验,而让这种一向被他们所看不起的学生来替他们解围也实在不是一件有脸面的事情。
唯有沉默。
“最先挑起事端,然后轻松地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这似乎就是作为不良团伙老大一贯的作风。”
这时,一个冷然清晰的声音发自慕华的战团。
莫非细眉一挑,眼神凌厉地搜索到了声音的主人。
作为战团主脑人物的邵征当然也听出贸然发言的人是谁,下意识地就挡到了过晴的面前,威严地偏头低责:“不要再多事!”
安觉得莫非的眼神真的有点吓人,忙自后面握紧过晴的手。
“好了,莫非,我们走吧。”
这时,却是姜拓拖住了莫非的手臂。
身为慕华的学生,他却跟莫非走了一路,还称“我们”。
大家瞪着他,都感到不可思议。
走了几步,姜拓却又停住,转身,对自己的校友们深施一礼,“今天的事情,很抱歉!”
抬起头,他的眼神回避着众人的注目。
莫非被人拖着,不得不移动自己的脚步,但他并不甘心就这么一走了之,临到门口时转头伸出一指,“我,会记着你!”
手指点向的是邵征的脸,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真正的对话目标是邵征身后的过晴。
“记着就记着好了,姑奶奶怕你不成?”冷冽地低声回敬,过晴伸手打了一下好意为她遮挡的邵征的阔背,“让一让,你挡了我面前的光。”
“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逞强的。”邵征冷瞥她一眼,“你这种不懂得见好就收的性格很容易吃亏。”
他对双方的实力其实也很了解,如若今天没有姜拓和莫非联合出面解围,他们这些人都很难全身而退,刚才他所表现出来的轻松自信不过只是一种对敌的策略罢了。
“原来你很害怕吗?那还出来逞什么英雄?早点躲开好了。那种情况,本小姐一个人就可以应付得绰绰有余。”
“过晴,别说大话了,就算加上邵征带来的人,我们都不是对方的对手。”若琳看不过去,说句公道话。
不明白过晴为什么总是喜欢和邵征唱反调,她明知道邵征是在维护她。
方利文此时正用陶醉的目光全心全意望着若琳,刚才她所表现出来的镇定和对朋友的义气令他对这个外表柔弱的小美人更为刮目相看。
“是啊过晴,”安此时才把追随着姜拓背影的眼神调回来,也轻轻地开口,“刚才,我还真的怕那个莫非一生气把人又都重新召回来呢,那可怎么办才好?”
过晴狠狠地回头瞪她,“你还好意思开口,都是你惹的祸。”
安自知理亏,吐吐舌头往邵征背后一闪。
过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开口:“你们说……姜拓和莫非到底是什么关系?前几天好像还是敌对的,但今天看上去又那么亲密……”
“是好朋友的话更糟!”过晴冷冷道,“那就是同流合污的关系。”
安不敢再提到关于姜拓的话题了,只转移地望向邵征,“今天无论如何该谢谢主编你!不过,你是怎么知道这边会有事情的?”
邵征轻轻眨了眨眼,“都说过我是搞传媒的,消息如果不快还怎么做好工作?”
“既然如此在意地要保护一个人,那么,就保护得彻底一些。”
过晴突然用语重心长的口气说了这样一句话,大家都搞不清楚她是在跟谁说。
“什么意思?”邵征问。
“没什么意思。”过晴道。
回头,她又对安道:“你也是,认清楚谁才是真正适合你的人。但愿你真的对那个人没有什么想法,否则,真的是自讨苦吃。”
“你们有谁在盯姜拓?”
在《茁芽》报的报社,安记得昨天过晴说的话,打听着。
谁知,几乎所有女生记者都举起了手。
“我可不算是盯啊,只是崇拜者之一。”女生甲道,“我只是趁空跑到慕华的操场去看姜拓训练而已,凭借记者的身份跟他说两句话罢了。不过姜拓那个人很酷的,少言寡语。”
“我也去了慕华的操场来着,但不仅仅是去看姜拓,最主要还是为了工作。”女生乙道,“我写了一篇文章,是分析这种姜拓现象的。”
“姜拓现象?”这倒是一个新名词。
“是啊,这么多女孩子花痴一样跑到一个地方看一个男人,岂不是一种很有分析价值的社会现象?”
“我倒是查过姜拓。”女生丙道,“但很遗憾,慕华的学生档案室里对于他的记载都是不详。”
“我还跟踪过他来着。”女生丁道,满脸得意,“我知道他住在哪幢楼里!你们想不想知道?”
“少来!那么多人都没有跟踪成功,你偏偏成了?”大多数人都不相信。
“信不信由你!”女生丁不服气,大声道,“复兴路广野新村,有个便利店,旁边小巷子里进去的第三栋楼就是姜拓家!不信你们去那里等着,肯定能遇到姜拓的。”
安默默听着,是她挑起的话题,她却不参加任何讨论。
这时,有人问她:“安,听说姜拓因为你那篇文章一夜成名,可你自己却因为那篇文章而差点挨揍,对不?”
“真的?”更多的人聚上来。
“还听说姜拓跟程北的莫非有很神秘的关系呢!”有人又大爆猛料,“莫非居然跑到大庭广众宣告与姜拓共同进退呢!”
安真服了,她们的消息的确够灵通。
“程北的莫非啊……”有人意味深长地道,“嗯,听说是很厉害的人物哦。而且,他长得可真漂亮,皮肤比女生还白,眼睛比女孩子更媚气。”
“你们说,姜拓和莫非会不会有那种关系啊?”
“哪种?”
“就是那种啊!”说话者一脸坏笑。
“去你的!”立刻有人去推她,“不许说我们拓哥的坏话。”
“也不许说我们非哥的坏话!”还有人道。
“如果他们两个真的是那种关系,多少女孩子会伤心死啊!”
“但他们如果真是那种关系也挺般配的,一个高大威猛又冷酷,一个修长纤美又阴柔。”
“拓非王道!很不错哦!”
“是啊是啊,很不错!哈哈……”
一帮文学青年,真是够有想象力!
安受不了地摇了摇头。幸好邵征今天有事不在,若听到外面这样嘻嘻哈哈,早就出来开骂了。
复兴路广野新村。
不知不觉就把脚步迈到了这里。
有个便利店……
找到了!是有个便利店。
旁边小巷子里进去……
对!有个小巷子。
一、二、三——第三栋楼!
这里真的是姜拓的家吗?
安抬头望着那栋最起码有二十来年历史的老楼沉思着。
“不信你们去那里等着,肯定能遇到姜拓的。”当时那个同事说得那么肯定。
虽然别人都一笑了之不相信,安却果真傻傻地跑来这里等着了。
四点钟……
五点钟……
六点钟……
她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地斜向西方,天边的云朵变换着色彩。
心中所抱的希望随着天色渐渐昏暗而变得越来越黯淡。
叹了口气,揉了揉站得发酸的腿肚,笑自己痴心到近乎愚蠢。
或许真的只是别人随口所编的一个地址,谁都不当真,唯有她还真的跑来守候。
正失望着,突然看到一个高大男子穿着运动装背着包的身影。
她揉了揉眼睛。
果然是——姜拓?
狂喜之中夹杂着难以抑制的惊慌失措,她疾退几步,躲避地隐没入楼道的阴影中。
而他向她走近了。
大概是刚刚经过高强度的训练,英挺的面目中充满了疲惫倦怠的痕迹。
他向她走近,高大的身形散发出牢狱一样限制她自由的气息。
她觉得口舌发干,嗓子像被人用浓烟熏呛过一般燥痛。
她无法开口呼唤出他那曾经在她梦中唤过千百回的名字。
“姜——拓!”
另一个女孩首先唤出他的名字。
姜拓即将迫近的身形陡然站定。
他回过头去。
“姜拓!”
有个女孩首先唤住了他。
安悄悄探出了头,看到那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
浓眉大眼,看上去天真而单纯。
女孩走近姜拓,第二声唤得更为亲热,“姜拓哥!”
姜拓却显得有几分犹豫,只用很淡很勉强的声音应了一声:“哦。”
随后又问:“有什么事?”
站在安的位置上,看不清姜拓此刻的表情,但那女孩的表情她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她像做戏一样,未语泪先流。
“对不起……”她哭得双肩轻颤,楚楚可怜。
姜拓好像也不习惯如何应付哭泣的女子,语气不再似之前那般冷静平稳了,“有什么话……好好说就可以了。”
“姜拓哥……”女孩跃上一步,就势想靠上他的肩膀。
可姜拓反应迅速地伸手推了她一把,稳住了她的步伐。
女孩的哭声哽住,脸色霎时有些尴尬。
但很快,她缓和过来,抽抽噎噎地又开始说话:“真的对不起!刘铭函的事情……可不是我指使的。是他自己多事,请你相信我!”
安这才明白,原来她就是刘铭函口中一直念叨的洪恋思。那所谓莫非的义妹、也跟姜拓是“小两口”的女子。
只是想不到她的外表看上去竟如此清纯,全然像个未经世故的初中女生一样。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姜拓恢复了冷漠的声调,但话语里却透露出不追究的意思。
洪恋思眼睛一亮,立刻止住了抽泣,“我就知道,姜拓哥你对我最好,你是不会责怪我的。谢谢你,你真好!”
说着,她把头一偏,又想往他肩膀上依靠。
可姜拓竟把身体一偏,并且退后一步。
洪恋思第二次扑了个空,再也无法掩饰住内心的尴尬。
安突然有点可怜她。换了是她这样被人连着推拒两次,会觉得丢脸死,马上掉头就走了。
但洪恋思显然与她的个性不同,她只是又堆上楚楚可怜的表情,幽怨而直接地问:“姜拓哥,你……是不是讨厌我?”
“没有。”姜拓道,“你是莫非的同学而已,与我无怨无仇,何来讨厌?”
“那么……”对方进一步,更为直接地问道,“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安没想到自己还能遇上这种当面表白的场面,偷听这种事情是不是不太道德?
以她的教养,此刻应该闭上眼睛捂住耳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才是。
但她真的很好奇,也很关心姜拓的答案啊。
是以,她反而竖起了耳朵,睁大了眼睛。
姜拓显然也因这个问题问得如此直接而愕然,久久无言。
令两个女孩都被他的沉默而搞得七上八下。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回答:“洪同学,我们其实……一点也不熟,是不是?”
“不熟没关系啊,第一印象最重要!我就是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开始很喜欢你,那么,只要你不是特别讨厌我,就有可能喜欢,对不对?”
姜拓似乎很认真地在思考,又过了好一会儿,才答:“对不起,并不是只有喜欢和讨厌这两个极端而已,大多数的人彼此之间的印象都只是一般。很遗憾,我只是一般。”
他显然在照顾对方的颜面,说话省略了一些关键字。
但大家都听得出他的意思是:我对你的感觉只是一般。
安顿时感到松了一口气,唇角也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笑意。
“可是我喜欢你啊,真的很喜欢你!”洪恋思仿佛是抱着孤注一掷的赴死之心而来的,步步逼近,再一次泪流满面,“求求你,姜拓哥,给我一个机会,试着和我交往好不好?我会做得很好的,真的不会令你失望的!”
“那个……洪同学,我想你可能不明白,感情的事情讲究的是一个缘分,我对你并没有……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勉强给了你机会的话于你于我都没有好处。我会觉得很别扭,而你的宝贵时光也因此而耽误。而且,什么算是‘做得很好’呢?假如是我喜欢的女孩子,就算要我诸多迁就,我想我也会甘之如饴,但万一是不喜欢的人,就算对方再怎么委曲求全,我还是没有办法被感动。”
姜拓似乎已经由最初的惊愕中恢复,并找到了拒绝别人的感觉,越说越冷静,越说越滔滔不绝。
洪恋思终于流露出一丝灰心的神色,娇嗔一声道:“姜拓哥,你可……真是狠心呐!”
躲在暗处的安在听到这样一声婉转娇啼之后,落下一身的鸡皮疙瘩。这洪恋思前世恐怕是个唱戏的吧?
“那么,你可以回去了,是吧?”姜拓这样道。
“你!”洪恋思气得一跺脚道,“你就真的这么讨厌我?多看我一会儿都很不耐烦吗?”
安真想替姜拓回她一句:是呀是呀,我好不耐烦,你快快走吧!
可姜拓却似乎非常有耐心,不紧不慢地道:“我早说过,对于你,没有特别喜欢的感觉,也不会特别讨厌,只是现在我要回家,你再站在这里除了浪费时间外没有别的用处。”
不知不觉,天已经完全黑了。
背对着安的姜拓抬起手就着亮起的路灯看表,“哦,都快七点了,快回去吧!”
说着,他兀自转身想往楼道里来。
安又开始慌乱,往后退闪着。
“姜拓!”洪恋思再一次叫住他,有点气急败坏,“你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了?是因为有了喜欢的人才看不上我的,是不是?”
姜拓没有再回身去面对她,藏身在楼道里的安学敏却正好看得到他的表情,他的表情在这一刻,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
安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他停跳了一拍。
和洪恋思同样的紧张,她也在等待他的答案。
“现在的我,”姜拓缓缓地开口,“还没有心情考虑那种事情。”
“那好,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才可以有心情?等你有了心情……”
“就算我有了那种心情,”姜拓回身打断她,“洪同学你也并不是我会选择的类型。”
可能也察觉到了自己说这话过于无情,他又微微欠一欠身,“对不起,实话总是有点伤人。”口气也有点软下来,“听话,回去吧。”
“我到底有哪点不好?到底有哪点达不到你的标准?”洪恋思控制不住地朝他大吼。
姜拓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楼道,同时与黑暗中安学敏晶晶亮的眼眸蓦然对上。
他立时呆怔住。怎么都想不到会有人在旁边偷看这一幕。
安尴尬至极,慌忙把脸转过去,自欺欺人地想对方没有把自己给认出来。
姜拓的脸色猝然阴沉下来,一言不发地冷着脸直上楼梯而去。
洪恋思兀自追在他身后大喊:“姜拓,你简直是个冷血动物!”
当洪恋思终于没趣地离开以后,安才敢自藏身之处现身出来。
这时候时间是七点半,天也完全黑了。
回家吧,爸妈说不定以为她在哪个好朋友的家,但一般玩到八点左右也该回去了。
“喂!”
转身将走的时候,听到没有灯光的楼梯上有人在背后轻轻喊了一声。
她吓了一跳。
回过头,却看到竟然是姜拓不知何时又折返下来了。
“叫、叫我吗?”
他没有回答,直走到她的面前才停步。
高大的身材笼罩着她,令她感到几分压抑,如被抓了现形的小偷一样惊慌。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语气很一般,但听在她的耳中就是觉得像审问一样。
“我……”
该怎么编呢?走亲戚?上同学家?还是说……迷路了?
真头痛啊,她可没有什么说谎天赋。
憋了半天,她憋出一句废话:“那个……原来你认得我啊?”
刚才他走上楼时冷着脸,正眼也不瞧她一眼,她真的以为他没认出她来呢。
“安学敏,熟识的朋友一般都叫你安,是我的学妹,也是《茁芽》的记者。”姜拓把初次见面时她的自我介绍背诵出来,又道:“在学校里见没见过我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但自上次在球场上你想采访我开始,我们这次已经是第三次见面了,不是吗?”
在如此境况之下真不知道是该悲哀还是荣幸,他竟然如此深刻地记着她。
“那个……昨天的事,我特意来感谢你的,若不是你出面来解决,我们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还有上次在球场上,也是因为你我才可以避过人家踢来的球……谢谢你啊!”
转移话题,赶快转移话题,可不能让他看出来自己跟洪恋思是存在同一个心思的。
一想到他有可能会像拒绝洪恋思一样拒绝她,心头就像压了块千斤巨石一样难受。打死她也不会把心里的好感向他表白,绝不表白!
姜拓低头看着她,目光中充满了狐疑。许久,才说出两个字:“不谢。”
听上去酷酷的。
就在安放下心来以为可以安然撤退的时候,他突然又问:“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
安心里咯噔一下,是啊,这也是一个很令人头痛的问题呢,怎么知道的?
“那个……瞎摸就摸到了。”她含糊地试图蒙混过关,“我随便找几个新村转转,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你哦,你真的住在这里吗?真巧啊。”她不停干笑着,笑得自己都觉得虚假。
姜拓的眼中仍有怀疑,但没有再追问下去。
“刚才,你从头到尾一直就站在这里吗?”他又问。
“啊?”她琢磨着他问话的意思,很快反应过来,慌忙道:“那个……我什么都没看见哦!”
说完自己也觉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她低垂下头,不敢看他的脸色,过了好一会儿,才老实地道:“其实……也不是存心想看想听的,不好意思哦。”
“那你也该知道了,昨天的事情就是因那丫头而起的。”姜拓叹了口气,“我代她向你致歉。”
为什么要代她致歉?明明什么关系都没有,却还代她致歉,让人觉得他还挺维护对方似的。
安心里有点不舒服,忍不住问:“你……真的一点也没有喜欢她吗?”
姜拓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了一愣,才道:“当然没有。你不是也见到我是怎么跟她说的了吗?”顿了一顿,他又道:“而且,我也不相信她对我有多么深的感情。小女孩不懂事,以为对一个人有好感就是爱情……过一阵子她就会想通的。”
“,也可能会是一辈子的。”安不知是在替洪恋思的感情做辩白,还是在替自己,“只要是两情相悦,就有可能会是一辈子的事情。”她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关键是,我们没有两情相悦,以后也不太可能。”姜拓淡然地反驳她。
安这才惊觉自己的造次,跟他讨论感情干吗?存心要惹人怀疑不成?
她忽而缄口不言了。
“天很晚了,”姜拓道,“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很危险,快回去吧。”
这种略带一点关怀的语气令人觉得温馨。
“知道了。”她把拎在手里的书包背上肩头。
“我正好也要出去,送你出巷口吧。”他又道,“巷子里没有灯,晚上一个人走有点吓人。”
“我胆子很大的。”生怕被人看轻,她忙道。
“是吗?那我刚才在楼梯上叫了一声,是谁吓得浑身发抖来着?”
是——谁?安回想自己适才的反应,有浑身发抖吗?不由有点脸红了。
才走了没几步,姜拓突然道:“你书包的拉链开了。”
“啊?”安忙把包拿下来。
这时候,眼睁睁看着一张纸片晃晃悠悠飘了出来。
“东西掉了。”姜拓说着,弯腰就去捡。
“等等!我自己来!”安极度惊惶地俯身过去抢。
张着口的书包里又接连掉出来一叠相类似的纸片。
同样蹲在地上的姜拓依稀看到好像是什么照片。
安此时恨不得全身扑在地上掩住那叠照片。
如果被姜拓看清她把他的照片都随身收藏了起来的话,什么心事都无法掩藏了,她会丢脸丢到大西洋的。尤其里面还有几张是两个人合抱在一起的。
自那次写完文章后,她软磨硬缠地把这些照片从邵征那里要了过来,一直随身携带。并且每一张照片背后她都写下了暗恋的心情。
“我自己来!不许你看!”她口不择言地道。
夜色昏昏,衬着安急得青白的脸色,格外诡异。
女孩誓死捍卫着一段心事,急切而严厉。
那一刻,在她的眼里,姜拓觉得自己被看成了敌人。
他抽回准备帮忙的手,脸色沉郁地站起了身。
安趁着这个机会手脚并用,把照片扫回自己的包包内。
像饿了三天的人捡到一袋米,迫切占为己有的感觉。
抬头看到姜拓不善的面色,她心虚而羞惭地红了脸,“对不起,因为……因为……这是很重要的东西。”
“我没有窥视别人隐私的习惯,你大可放心。”姜拓闷声道。
“不是这样的……”她嗫嚅着,却不知道该找什么样的借口来做解释。说实话更是万万不行。
“算了,走吧。”姜拓仿佛也无意要听她解释,“我有事情,快迟到了。”
小巷里果然没有灯。
两个人在沉默的黑暗中行进。
因为有所误会,安始终觉得气氛有异,姜拓好像不愿意再理她了。
他在怎么想她呢?觉得她是个很小心眼的女孩?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也不知该找什么话来跟他说。
难熬的一段黑暗的路,两个人好像一对陌生的旅人,因为同路而迫不得已走在一起,却也如平行线一样永远无法交汇。
当并肩走在一起时候,更真切地发现他是那么高大,她在他的身边显得那么袖珍,像寄生在一棵树干上的野山菌。
好不容易跟他有点接触,却又让他生了误会,真笨真笨。
到了巷口,姜拓才再度开言道:“我往澄堰北路的方向走,你呢?”
“我走西堤路。”她道。
“那我们就此分道扬镳了。”
分道扬镳,这个词用得令她好生伤感。
巷口虽然还是没什么路灯,但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灯火通明。
一眼就看到门口收银台上香气扑鼻的关东煮炉子。
到现在都还没有吃过晚饭,有点饿呢。
“姜拓,你吃晚饭了没有?”
她终于找到问题问他。
看到他六点多才回来,跟洪恋思纠缠了半晌,上楼没多久又复返,应该也没有时间吃到晚饭吧?
谁知他道:“吃过了,训练完后在学校后面街上吃了碗面。”
顺着她的目光,他很快猜测到她的用意,便道:“你没吃晚饭吗?那就去里面买点吃吧。”
“哦……”
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她很失望地应着。
见她站着不动,他轻轻皱了皱眉,“怎么了?身上没有钱吗?”
“啊?”
他掏了掏口袋,顺手就掏出了五十块钱,往她手里一塞,“给你。”
“啊?不是……”
来不及把话说完,他已经转身朝他的目的方向而去了。
“姜拓!”
她叫他一声,匆匆地追上几步。
这时一辆摩托车正好从小巷里蹿出来,差点就撞上她。
摩托紧急避让,蹭着她的衣角开了过去,车手也差点跌翻下来。
安吓得脸色惨白地呆立原地。
“你怎么回事啊?”
姜拓听到动静,飞箭般掠回到她的身边,大声地冲她吼:“走路怎么不看车子啊?想找死吗?”
摩托车手都没有说什么,他却这样责怪她,向她吹胡子瞪眼地埋怨,令她好伤心啊。
“我……”她委屈又后怕,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了。
“真是的!过来!”
说着,他拉住了她的手,把她拉向便利店的方向。
没想到这样就牵了手……
安不敢置信地跟随着他的步伐而走,看他的神色动作是那样自然,又觉得肯定是自己多心了。
也许他只是学雷锋,照顾一个连走路都不会看车的弱智女,怕她被车撞死吧?就跟帮盲人过马路是一个性质的。
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她都能感受得到他满心的不耐与厌烦了。
“想吃什么?”站在店里,他又极其自然地放开她的手,问。
“嗯……关东煮的肉丸和茶叶蛋。”
“来五串肉丸和两个茶叶蛋。”姜拓向店员道。
“钱……”安把他给的五十块还到他的手里。
看到他准备拿它付账,她忙按住他,“我是想跟你说,我自己有钱。”
姜拓有点凶地看了她一眼,没理她,继续付账。
“我真的带了钱了……”她还在说。
“我请你!”他打断她,有点恶狠狠的。
把店员装好的食物递到她的手里,他又道:“你就在这里慢慢地吃,吃完回家,走路小心一点知不知道?不要因为过来找我而出了什么意外,让人担当不起!”
她傻呆呆地拿着东西,点了点头。
他抬手又看了看表,真的有什么急事没时间陪她耗一样,向她挥了挥手,“那我走了!”
“姜拓!”她忙叫一声他的名字。
“唔?”
“……谢谢哦。”
“不谢。”他还是酷酷的两个字,头也没有回地向前赶路。
慕华的第二场小组赛,没有出现奇迹,依然是以败北告终。
这一场比赛踢得很平,没有出现特别的高潮。
但是,看台却座无虚席。
大部分都是女孩子,来看新晋的校园偶像姜拓的,她们都是姜拓的粉丝,简称“姜丝”。
姜拓今天的表现还是很稳定,但也还是因为没有优秀队员的配合再一次沦入悲剧英雄的命运轨迹。
许多人都在为他的天才埋没在一个三流球队而扼腕叹息。
当终场哨吹响,大批的莺莺燕燕冲下看台直奔姜拓而去,瞬间将姜拓活埋在一个脂粉堆里。
安坐在位子上一动也不动。
她现在主要负责的是人物专访,不用冲锋陷阵地跑前跑后,但也得场场必到。不然就不知道哪一场的风云人物是哪位,有哪些风光的表现。
当然,对于有姜拓参加的比赛,安更热衷更积极一点。
可是,她无法做到像那些疯狂的“姜丝”一样不顾一切地拥挤上去毛遂自荐。
而且,那天晚上有了一个机会和姜拓近距离接触,只觉得自己的表现极端愚蠢。
虽然他主动地牵了她的手,但也许在他的心里,只当她一个弱智却又小气的丫头。
所以他后来的表现好不耐烦,还凶巴巴的,说什么不要因为找他而出了意外,让人担当不起。让她回去以后越回想越觉得失败。
大概真是没什么希望可以扭转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了,要令他喜欢上自己更是痴人说梦一般。
安失魂落魄地自座椅上站起来。
不知道谁在她旁边的走道里放了一张铁凳,缺乏注意力的安来不及收脚,一下子撞到铁角上。
一股钻心的疼,站都站不住,她蹲下来,双手捂住受伤的小腿。
“你没事吧?”身后的同学关心地询问。
“没、没事。”冒着冷汗回答,安侧过身子让挡在后面的同学们先走。
其间,体育中心的职工来把铁凳拿走了。原来他开小差过来看比赛,看到座无虚席,就拿了工具间的铁凳来坐,临散场时又有事被叫走,凳子也忘了收。
安坐回位子上,等到人流散尽,才缓缓动身。
真的很疼呢,看来撞得不轻。
安学敏在通往体育中心后门的林阴小道“慢步”。
一步一瘸,要多慢就有多慢。
谁让她不小心受伤了呢?
可邵征早上通知她三点半要开个会,如果迟到的话又会挨训了。
往后门走应该离报社比较近一点吧?
现在,离比赛结束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偶像也好,姜丝们也好,应该都走得差不多了。
林阴道上很安静。
是暑天里难得的清凉之地,也是热闹中唯一的清静之所。
有个男生自身后走来,步履矫健,很快超越了她。
安无意地扫向那个背影,突然怔住。
她一眼认出了那个人,毕竟身高达到一米八五以上的男同学实在不多。
顿时,呼吸都为之而停窒。
——姜拓?
如此幽静的所在,没有别人,偏偏只有他们选择了同一条路,还擦肩而过——怎么会这么巧呢?
但就算命运安排他们相遇又如何?也就只是擦肩而过的缘分罢了。
她停下脚步,呆望着他的背影。
叫他?还是不叫他?
她好矛盾,好怕叫住他反而会自讨没趣。
这时,却看到前面的人把脚步放慢了——
再慢——
然后停下——
他回过头来。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猛烈地跳动,都快跳出胸腔了。
“我说背影怎么这么熟,果然是你啊。”
他居然还先开口与她搭讪了。虽然仍是酷酷的表情,皱着眉,也没有笑容。
“脚怎么了?”
话里的意思是在关心,令她受宠若惊地感动。
未语脸已先红了,“哦,撞了一下,有点疼。”
他慢慢地退回来,站到她的面前,“很严重吗?”
好高哦,好有安全感,太阳底下的姜拓似乎比起月光之下显得更高。
看样子,他好像已经不太计较昨天她拒绝他好心帮忙捡照片的事情,又想再度发扬一下雷锋精神呢。
“我也不知道,只是走路的时候……有点不方便。”
安极其诚恳地感谢菩萨、上帝、真主以及天地四方各路诸神,感谢他们赐予了她腿上的伤痛,再度勾起姜拓强烈的同情心。
事实证明,大多数男生都有怜香惜玉的潜在意识,连冷漠如姜拓者也不例外啊。已经第二次了哦,他又想帮助她呢。
“不是告诉过你小心走路吗?”姜拓双眉蹙得更紧,“又不小心。”
安原本因他的关心而欣悦高飞的心情遇到了空难,迅速坠毁。
是啊是啊,莫名其妙受伤只是再一次印证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她真的很笨!
她犯了罪一样低垂下头,不再言语。
“我扶你去那边坐一会儿,好不好?”姜拓道。
路边有一排供人休息的石椅。
在她轻轻点头的同时,他的手再一次携住了她的手。
在切实地感受到了他的温度之时,她的整条手臂上都立刻不争气地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顺着他脚步的引领而移动着脚步,感觉原先已经行步困难的双腿更显僵硬了。
突然觉得好热哦,不一会儿便满头大汗。
“很疼吗?”大约见她迈步实在很困难的样子,姜拓问。
“啊?”她回悟,蹙着双眉把痛苦加倍地表现到脸上,含糊应着,“唔,嗯!”
其实现在疼痛早已沦为次要的了,但总不能告诉他是因为对他不断地想入非非才令自己几近虚脱吧?
坐定之后,他又是那么自然地放开了她。
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缓解自己内心的紧张,只能低下头摞起裤管察看伤势。
发现还真的有点严重,青了一大块,颜色还很深。
“是蛮严重的。”姜拓也看到了,道:“我这里有一管药膏,对擦伤和撞伤都挺有效,你要不要试一下?”
“啊……好、好啊。”她头都不敢抬起来。
他把身上的背包取下来,翻找到东西,递过来,“擦一点吧,校医给我们队员每人配了一管,你知道,我们的队员在球场上很容易受伤,这种药真的很有效。”
“谢谢。”安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接过来。
好紧张,深呼吸,再深呼吸。轻轻拧开盖子,挤出一点透明的半液态物质往自己的伤处涂抹。尽量地把每一个小动作都做得很优雅。
“感觉怎么样?”
“嗯……很舒服,清清凉凉的。”再一次道谢,她把药还给他。
接下来又开始冷场。
其实有好多话想问他。
在他的身上有太多令她觉得很好奇的东西。
比如说他和莫非到底是敌是友?他怎么会和洪恋思扯上关系的?他那天又是怎么知道刘铭函他们来找她麻烦?
那天撞见他由于事出突然,她一时都没有想起来要问,今天老天再给一次机会,怎么也得把握住才行。
但怎么问呢?
决定由浅而入深。
“咳,”她先干咳一声,脱口而出的第一个问题是:“姜拓你到底有多高啊?”
他一愣,然后答道:“一米八七,怎么了?”
嗬!果然超过一米八五呢,真厉害啊。
“怪不得,”她啧然道,“在你的身边我感觉自己像个小矮人一样。”
“哪里啊!”他被她夸张的表情逗乐,笑了一笑。
居然——在笑?!
第一次看到他笑。
好似拨云见日,所有的犀利和冷傲全然不见。眼睛里和嘴唇上都镀上明亮的光彩。牙齿整齐洁白,给人清爽朝气的感觉。
这时候,如果再有人叫他是“狩猎者”恐怕不是那么相衬。
安望着他的笑容,整个人都看得有点呆了。
“那天你急于掩藏的是什么照片?”他突然也提出一个问题。
他的问题彻底打乱她的计划了。原本她想继续问下去,说程北的莫非也很高呢,有一米八几?他先前想拿足球踢你,是跟你有仇吗?为什么那天在人前却又一力帮你呢?
现在,后面的问题已经全无法问出来了,姜拓先发制人地进入了他的探询,“是和男朋友的合影吧?”
“什么啊!”她连忙摇头,“哪里来的男朋友!”
“那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怕人看到啊?”
“反正……反正就是秘密!是秘密的话就不能跟人家说,所以我不会说的。”她说完马上咬住了牙关,好像真有人准备严刑拷打她似的。
“二年四班的邵征……不是你的男朋友吗?”姜拓眼睛没有看她,却点名道姓地在问。
邵——征?
安知道学校里包括在报社,很多人都把她和邵征看成一对,他们一向懒得向人解释。但这些小道流言居然传得连他也知道了吗?
“那只是八卦而已!”她急忙澄清道,“我们只是好朋友,好朋友跟男朋友之间意义相差很大的。”
“是吗?”姜拓还是没有看她,只是表情高深地仰望正前方。
她也猜不出他是信还是不信。
夏日午后的阳光异常强烈,透过树叶的间隙照射进来,他脖子上的铜牌闪闪发亮。
安伸手指了一指,“那上面是什么图案?”
第一次见面时铜牌擦过她脸庞的冰凉触感犹记得很清晰,也记得上面刻着一只鹰,此刻这么问不过是没话找话,转移话题而已。
“什么?”姜拓不解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低头打量自己,看到铜牌,指着问:“你是说这个吗?”
“嗯。”她点点头。
沉吟一下,他伸手把挂件解了下来,递给她看,“这是一个护身符,上面是一只苍鹰。”
很意外他居然会把它解下来给她看,安有点迟疑地接过,恭敬的神色好像是在迎接某件圣物。
“果然是苍鹰吗?”
小心地握在手里摩挲着,那上面还保留着身边这个男人的体温。
想起自己文章的开头一句——“姜拓,有如一只横空出世的苍鹰。”原来他佩戴着的正是一只苍鹰。
“苍鹰是天生的狩猎者。”忍不住逸出这样一句,引申自她文章结尾的话——他不是一个天才的守门员,他简直就是一个天生的狩猎者。
“不,”姜拓却摇摇头,“它是守护神。”
“守护神?”
“在古希腊神话中,众神之王宙斯的肩头就立有一只苍鹰,它是大地万物的守护神,承担着守护的责任。”
说着这话的姜拓脸上又浮现淡淡的笑容。不知是否光线问题,她觉得他的笑容中总是掺揉着一片浅金色的圣洁的光芒。
眼神悠远,好似回忆起生命中某些温柔的片段。
“守、护、神……”安轻重复他的话。
很新鲜的解释,可也好贴切,图案中鹰的眼睛很像姜拓在球场上的样子。他作为守门员,承担的不正是守护的责任吗?在球门前猎取飞来的球体,为的正是守护它不失陷,同时也守护着全队的胜败荣辱……是的,他是守护神,所以,看见他总是充满安全感。
两个人都很专心于他们的谈话和彼此各自的神游中,不曾注意有人骑车自远方驶过来。
直到人和车停到他们的面前挡住了视线,才恍然回神。
“哦!邵征?!”
凝定了神思看清楚来人,安突然着慌地站起来。
正文 第三章 校园偶像身世之秘
邵征骑在车上,一只脚点地,先很绅士有礼地朝姜拓点点头,算打招呼,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安。
“大小姐,说好三点半开会,现在几点了?我以为你被大灰狼拐跑了呢。”
他的表情依旧是不愠不火但该死的严肃,眼睛被镜片的反光遮住也看不出神色,声音中除有点讥讽也听不出到底是不是真生气。
吐着舌头看看腕上的手表,四点十分了。
“对不起。”安自知理亏地嗫嚅着。
“连最起码的时间观念都没有,我还怎么能够指望你委你以重任?”恨铁不成钢地叹息。
“我……我脚受伤了嘛,不能走路。”安想方设法地堵住邵征的训词,让心上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挨前辈的严训和厉责还不如死了算了。
装着愁眉苦脸地抚着那条受伤的腿,其实擦了姜拓的药后一点也不疼了。
“是吗?”邵征半信半疑地跨下坐骑,弯腰熟稔而不避嫌地提起她的裤管察看伤情。看到青青紫紫的一大块,这才缓和了神色,语气也放柔了,“走路都很疼吗?”
“嗯!”用力点头。
“哪儿撞的?”
“职工在走道上放了张铁凳,我没看见……”
“小蠢蛋,到什么时候你才可以不让我那么操心呢?”
这一句话平时在邵征和过晴这两个有超强保护欲的人口中经常会出现,若在一般情况下安都习以为常,但如今姜拓在旁边,她听在耳中就感到相当暧昧刺耳,越描越黑地反驳道:“我才不需要你操心呢。”
“是吗?像你这种糊里糊涂的笨丫头,是没有办法让人少操心的。”邵征放下她的裤管,道:“来吧,今天哥哥就委屈一下当你的车夫了。”
这样的对白,听在别人的耳中纯粹是打情骂俏了。
本来姜拓还在对她和邵征的关系有所迟疑,此刻岂不让人觉得不打自招?
“那个……”安犹豫地看向姜拓。
这样一来,邵征的注意力也被吸引到姜拓身上。
原先没看清,以为只是安的一个同学而已,现在才发现居然是新晋的风云人物姜拓。
“校园”事件以后,对于姜拓这个人他很敏感,尤其看到他和安在一起。
当下,他脸色有点阴晴不定,把车子调个头,“安,跟这位同学说再见吧,难道还依依不舍啊?”
“胡说什么啊!”安尴尬地朝姜拓笑笑,“那……再见啊。”
没办法,既是顶头上司又是爸妈指定的学校监护人,邵征的命令她不敢违抗。
等坐上车子她才想起手中还握着的铜牌,“哎!姜拓,你的……东西!”
姜拓站起来,面无表情地把背包背回自己的身上,“不要了!你留着吧。”
“啊?”安怀疑自己听错了。
然而不给她任何置疑的机会,姜拓已经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哎……”
他没有再理她,因为腿长步子大,很快就与他们拉开了距离。
看他的背影,行走得那么孤傲,在太阳底下拉出一个又长又瘦的影子。
安忡怔地将铜牌握紧在手里,心中却忐忑不安。
明明是一直贴身携带的东西,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是本来它就不重要?或者因为被她拿过了,他嫌弃所以才不要了?
“什么东西?”邵征在前面问。
“没什么。”她慌乱地答,答得太快了,难免惹人怀疑,她的脸上泛起红晕。
奇怪的是,求知欲旺盛的邵征今天居然没有再追问,似乎已陷入沉默的冥想。
又在“校园”集会。
三个女孩各占一个方向写暑期作业。
过晴坐在安侧面,一眼望过去,她颈中的饰件闪闪发亮。
“那是什么?”偏着头,敏锐的学生会副主席开问。
下意识地用手去摸铜牌,就知道会很显眼,但还是没法忍住不戴出来。
安故作随意地说:“一个小挂件。”
“什么啊?”坐在对面的若琳闻言也抬头好奇地看,“摘下来给我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安轻笑,自觉笑得不露破绽。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若琳本也不是好奇心特别旺盛的人,只随口这样嘀咕一声,也就过去了。
可过晴却非常注重细节的,咬着铅笔头,她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挺粗犷的,比较适合男生。”
安的呼吸一滞,但立刻用很镇定的口吻回道:“是吗?我倒不觉得。”
这么一说,把原本无心探究的若琳也吊起了胃口,“安,摘下来给我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挂饰?”
“随便买来戴着玩的。”装作不在意地,她把项链解下来,又很大动作地往对面若琳的手里扔。可仿佛把心都拴系在那上面了,当若琳没有接住使它掉在地上发出“丁冬”脆响的时候,安的心也仿佛被摔了一下。
“咦,是一只鹰的图案。”若琳仔细地欣赏着,“好凶悍的眼神。”
终于在安觉得像等了一个世纪长的时间之后,若琳得出结论:“是不怎么细致,安,你的品味好奇怪。”
当若琳把项链递回给安的时候,过晴却从旁边伸出手拦截了过去。
这一回,看的时间更长,安的等待也更难熬了。
“我觉得这双眼睛……有点熟悉。”过晴锁着眉抬起头,充满狐疑地看向安,“你不会是因为它像某人才买下来的吧?”
过晴不去做侦探实在是太可惜了,但是就算她聪明绝顶,也想不到这东西正是姜拓本人的贴身之物吧?想到这一层,紧张之余的安弯起唇角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笑意。
“你笑什么?笑得像个花痴一样。”过晴把这样的笑容理解为默认,有点没好气地把项链掷还给她。
安小心翼翼地接住,飞快地目测它是否完好无损之后才戴回项间。
“听说伤了腿?”过晴又问,“邵征说你已经好几天没去报社了,最近在家做些什么?”
“专心养伤啊,我跟邵征请过假的。”
安觉得邵征也实在够忙的,除了忙报社的事务还得忙过晴那边学生会社团的事务,忙了那么多事却还不忘在过晴面前对她的事情说三道四,她忍不住试探道:“邵征在你面前说我什么了?”
“你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值得人说?”
“我哪有什么亏心事!”安虚张声势地讷讷,又牢骚道:“没想到堂堂邵大主席、邵大主编,居然也沦落入鸡婆一流。”
“你别好心当作驴肝肺,”过晴面色冷凝,“天下间再没第二个男人如邵征那么关心你了。”
“过晴,”若琳见缝插针,“从来还没见你那么维护邵征呢。你跟他不是冤家对头,怎么看都不对眼吗?什么时候站成统一战线了?”
过晴白她一眼,“每次我一说她你就帮着,我看你们两个才是坚定不移的钢铁长城呢。”顿了顿,她问:“你最近还在宏健做义工?”
若琳点点头,“是啊,反正我又不是什么报社的记者,也不是学生会干部,除了去宏健做义工外没有别的事情可供消遣。”
“你还真是不怕引火烧身,明明不喜欢那个方利文,还一天到晚跑到人家面前,让人家不误会也难。”过晴摇了摇头,“真搞不懂你。”
若琳撇了撇嘴,没有做什么解释。
“砰!”
大力的推门声,有哗众取宠昭告天下自己已驾到的霸气。
三个女生不约而同地暂停了各自脑中和手中正在进行的事,回望门口。
一个本身就漂亮得让人眼前一亮的男生,穿一件绿底的花衬衫,更显得夺人眼球。
可是,这样清爽的一个人,脸上的表情却怎么看都有点坏坏的像在打人的主意,而走路的姿势更不敢恭维,摇晃的幅度令人担心下一步他是否可能就会摔个四脚朝天。
莫非?
他怎么会再度在平时一向不屑的重点中学地盘上出现?
安和若琳同时变得紧张起来。
她们都想起上次在“校园”发生的事件,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当时某人临走前可是气势汹汹地说会记住一个人——过晴。这一次,惹祸的人是过晴吧?
而身为乱校流氓头子的莫非此刻的眼神锁定点似乎正是过晴,他走得那么夸张亦正是为了引起她们的注意吧?
怎么办?安和若琳对视一眼,同时做好了拼死力保过晴的准备。
只是不知这一次可否还会那么幸运,有邵征率大队人马赶来助阵,又有天降救星不费吹灰之力三言两语化解干戈。
再把目光调向当事人,只见过晴却是在看清莫非之后不慌不忙地转回头,又声色平静地收拾东西。
“我们结账,走人。”
就这么——简单?那个传说中睚眦必报的小人莫非会这么容易地放她们走吗?
但安和若琳还是跟着动手了,把桌上的书书本本铅笔橡皮统统以最快的速度扫回书包。
最近是走了什么邪运?老是犯小人。
莫非一步三摇已经走得离她们很近了,可当事人过晴却在明知他听得见的情况下还说了一句:“看来我们以后得把集会的地点换掉了,不然,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摸来,扰人情致。”
还火上烧油?不怕被烧死吗?还是因为她的座位正巧背对门口所以没有看到危险接近?安和若琳忙朝她乱使眼色。
很快把东西都收拾得干净,三个女生站起来。
“安,你和过晴先走,我去结账。”若琳说。
安点点头,可是晚了,莫非已经站在过晴的身后,与转身欲开步的过晴面对面,他整整比她高出了一大截,无限威胁。
“对不起,请让一下,好狗不拦路。”
“过晴!”安忍不住叫出来。什么时候了还逞口舌之利?
可是奇怪,她的话音未落,莫非已经真的把路让开。脸上还是那种坏坏的笑容,他伸手朝掏钱包掏了一半的若琳打个响指,“那个!不用付了,我请客。”
若琳愣愣地看向过晴,只见过晴还是一脸的平静从容,“那就谢了。”
情况好诡异,真的好诡异。
由过晴领路,三个女生自莫非的面前鱼贯而过,安走在最后一个,却被拦住,“咦?那个东西——”
安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往脖子上挡。刚才因为太过担心过晴,都忘记莫非与姜拓间似亲密又似敌对的奇妙关系,姜拓贴身佩带的东西,莫非大概也是认识的吧?
难得的是,在惊讶地叫过一声之后,莫非也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被吸引了注意的另外两个女孩,突然很有默契地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只长长地“哦——”了一声,便又恢复一脸的坏笑,只是这次的坏笑看在安的眼中就颇有内容了。
告诫自己千万不可以脸红,但安的脸还是从耳根子开始红了起来。
“再见了——”莫非把身子弯下,凑近她的耳朵低唤,“姜——大嫂?”
安恨不得马上坐云霄飞车逃离他的玩味与嘲弄。
“不是你想的那样……”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辩解,天晓得她一点也弄不明白姜拓为什么会把这个护身符送给她,让她枉担这虚名。
“再见了!”莫非又直起腰提高了嗓门,眼睛望向走在最前已经到门边的过晴,“——小晴。”他向她眨眼睛,很邪也很帅呆的表情。
小——晴?
另外的两个女孩听到这个称呼,只觉得鸡皮疙瘩从脚底心往头上冒,瞬间遍布全身。
过晴却是充耳不闻地推门出去。
过晴一个人昂首走在前面,安和若琳并肩紧随。
一路上有十几分钟都不曾开口说话,只互相不停地使眼色,用无声的言语争论到底谁去提问。
最后,若琳败下阵来。
深呼吸几下,她绽着颠倒众生的妩媚笑脸疾走几步与过晴并肩,“哎!那个人……和你是怎么回事?”
安也忙紧跟几步与她们并肩,敲打着边鼓,“是否有什么事情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了?”
“很简单。”过晴的回答比她们想象的爽气得多,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在追我。”
啊?安与若琳面面相觑之后均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
“干吗你们?吃鸡蛋啊?”过晴左右一望,为她们的表情而失笑。
“真——的?”安指指身后“校园”的方向,不置信地再追问一遍。
“嗯。”过晴无辜地点着头。
“哈,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若琳慨叹,“原来当时他说记住你是对你有意思?”
“我也很难理解,大概是他觉得我这种女孩子实在很有个性吧。”说到这里,过晴才稍稍有点面露得色,“或许我真的魅力不浅,连莫非那种异类也能被迷上,你们说是不是?”
“什么时候开始的?”安兴奋地追根问底。
“也就……前天吧。”
过晴道:“前天我去图书馆借书,回家的路上就被那个人拦住了,当时还吓了一跳。”
谁在得罪过莫非以后又遇上他都会被吓得不轻的,安和若琳都很理解过晴当时的惊愕,忍不住深表同情,但想起早已预知的那个结果,又不禁感到好笑。
“然后呢?”
“然后他就那样,颐指气使地站在那里,说,喂!我很欣赏你,做我的女人吧。”过晴学着莫非的动作和表情,笑着。
安和若琳也被逗笑了。过晴还真有模仿天分,语气表情,都惟妙惟肖。她们都想象得出莫非那种连求爱都很嚣张的样子。
“切,警匪片看多了吧,还真以为自己是黑社会老大?”过晴用鄙薄的神情加上自己的评语。
“那你怎么回答他的?”若琳问。
“还能怎么回答?我很直接地告诉他,就你这种人,就算从此刻开始痛改前非,再努力十年也未必能达到我的标准!”
“他……没有当场翻脸?”
“没有,你看看他今天那种样子,脸皮要多厚有多厚呢。”
“真的啊?像他那种人,能站在那里任你嬉笑怒骂,可真不容易。”
若琳脑子里的浪漫细胞迅速发酵,混混与高材生的恋爱——完全是言情小说里的情节啊。
“你……真的不会喜欢上他?”安犹疑地问。
莫非不错啊,长得好看,性格也很另类,虽然身为不良少年,但通过这两次的接触看来,本质好像也不是太坏,这种亦正亦邪的人对于她们这种终日与书本为伍不太见市面的重点中学女生有别样的吸引力。
“不会!我是很有理性的人。”过晴斩钉截铁地道,眼神有意无意地瞄向安的脖颈,瞄得安心底毛毛的,“做人有时候是要有点理智的,有些事情,明知道不可能,就不要让它开始,从根本上杜绝掉,一点机会也不给,就没有痛苦也没有挣扎——其实一点也不难。”
“是吗?”若琳的眉头深锁。
听别人说说是不难哦,可是……
安也沉静下来。已经喜欢上了,想回头真的有点难耶……
“过晴,”安很认真地问她,“你真的从来也没有对什么男生动过心吗?哪怕一点点的好感?”
“没有!”回答得掷地有声。
才不信呢!“很小很小的时候——比如说在幼儿园里,也没觉得很喜欢哪个小男孩吗?每个人应该都有过类似的经历吧,虽然现在想来很幼稚,但那种感情最纯真。”
“那种怎么可以算呢?”过晴哂然一笑。
“怎么不算?外国人把这也归入初恋呢,所以很多日本偶像明星在填写个人档案的时候初恋年龄都写三岁五岁的……”
“过晴,”若琳插言,“你不会是不婚主义者吧?”
过晴很认真地想了一想,才答:“反正长大有了思想之后的我,不轻易对某人产生好感。就算未来选择结婚的对象我也会综合各方面条件来考虑,要符合我内心的准则才对他投之以感情。说实在的,假如有一天我的事业发展得很理想,真有机会能做女强人的话,我可能会变成独身主义者。因为我不相信这世上有纯粹的爱情。这是一个物质的世界,为了爱情而放弃面包,这样的爱情也长久不了,不是双双饿死殉情,就是向现实低头而分道扬镳。所谓纯真的感情,只怕也就是在幼儿园里才能有的了。你们也应该承认,虽然现在大家在鼓吹男女平等,其实大多数女人结婚就是为了依靠男人,以一生的自由来换取一份稳定的保障。一旦我做了女强人,我会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配得上我,反正自己金钱地位权力什么也不缺,就更不需要多一个男人来束缚自己了。”
若琳和安听得张口结舌。
“那么过晴,”若琳忍不住再问,“你就这么确定你可以如此收放自如?就不可能因意外而爱上不符合你内心准则的人?”
“我、确、定。”她一字一顿地说出来,“我自问在这方面的定力超人。”
“超人?我看你简直是个机器人,一切遵照程序而来,也很——冷血。”安咂着舌摇头。
“该冷血的时候就要冷血,不然伤的只是自己。”过晴不以为忤地道,“但是……”
“怎么?”
“对朋友我自问一腔热血可对苍天——当爱情遇上友情,根本不值一提。”
过晴看向安学敏,眼睛里出现一片让人猜测不透的阴影,“安,我对你的期望……是最重的,不惜一切地想让你得到幸福。所以,你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安怔怔地看向她,这话里的意思令她困惑不已,什么叫不惜一切?没那么严重吧?
“你的幸福,也就是我的幸福了……”
过晴还在说着她听不懂的话,眼睛里的阴影变得更浓重,好似打翻了一瓶墨水在里面。
安有一种错觉,觉得过晴也许一直不太快乐,那幽黑的双瞳里仿佛隐藏了一个重要的秘密,藏得太深太暗,让人无法窥探分毫。
又一个阳光刺眼的午后。
在宏健高中的校操场,安学敏和汪若琳并排坐在树阴下。
不远处,宏健球队的球员们在高温下辛苦训练着。
安不禁想起,此刻的姜拓应该也在同样的恶劣环境中挥散着同样的艰苦汗水吧?
“我从来没有看过足球队的训练。”她道,“他们比我想象中更辛苦。”
“是的。”若琳道,“教练也得陪着他们一起晒,一起跑,都很辛苦。”
“我也是第一次来宏健,在别人的学校感觉总是不太自然。”
虽然是在暑假,但因为有足球队在训练,仍有很多女孩聚在周围看。在她们附近的树阴下就坐了五六个。
她们大多是方利文的粉丝,自称“蚊子”。
安觉得真是名副其实,跟苍蝇一样属于四害,惹人厌烦。
她压低了声音道:“若琳,我看出她们好像都对你有敌意。”
重点高中与普通高中学生之间的关系就好像贵族与平民,阶级分明,互相有芥蒂,通常很难打成一片。
慕华又是市内重点之中的重点。只要能进慕华,等于一只脚已经跨进了大学的校门,慕华的学生走到哪里都让人觉得清高。纵然他们本身或许根本没有任何高人一等的想法。
若琳是慕华的学生,这一点汤丞老师早向大伙儿公开了。
她没事往这里扎,已经引起很多人的不满,大家都觉得她好像成心来炫耀尊贵一样。
尤其那些女生,她们都看得出方利文对若琳的用心,更觉得汪若琳简直就是打着名校优等生的招牌成心来抢她们宏健的王子的。
“没关系。”若琳道,“我每天跟汤大哥一起来,晚上跟汤大哥一起走,又不曾惹到她们,也不在意她们怎么看。”
这就是汪若琳,在温顺的外表之下,心里却很有主见,对于想做的事情也很固执。除自己主观喜好的东西之外,对其他任何人任何事骨子里都相当淡漠,言简意赅。
“你对方利文……到底是怎么个想法啊?”安忍不住问她,“每天跑到宏健来,真的不是因为他吗?”
“不是。”若琳淡淡地道,眼睛盯在一个方向。
“那我想不通……”安说了一半,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顺着若琳的目光,她看到教练汤丞的身影。
——我每天跟汤大哥一起来,晚上跟汤大哥一起走——刚才若琳是这么说的吧?
她突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若琳。”
若琳一点也不意外,也没有丝毫羞涩的表情显现,反而是有点失望地叹了口气:“怎么到现在才明白呢?我原以为你自一开始就应该看出来的。看来,还是不够关心我啊。”
是的是的,是她错了。自一开始在球场上遇到若琳就该有所怀疑。明明知道若琳对球赛毫无兴趣,她出现在那里本就应该会有特殊的原因……
还有,每一次她夸汤丞,若琳就会变得很不耐烦很尖刻,想来也是因为有点吃醋的关系。
只是想象中,像若琳这种校花级的美人,眼光必定高到天上去。谁知只是一个拥有阳光般笑容的平凡体育老师便可以将她轻易打动。
无论如何,若琳肯把秘密与她分享,令她极其兴奋。握住了她的手,安轻声问:“他知道吗?”
若琳明朗而动人的美丽脸庞上因这个问题而添了几分阴霾,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过了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我不会让他知道。”
“为什么?”喜欢一个人却不想让他知道,那喜欢又有什么意义呢?
若琳不答,却偏起头反问她:“你呢?你会不会想让姜拓知道?”
安没想到她会如此急转,把话锋直指向自己,她的脸红了,“关姜拓什么事?”
“安,我都肯把心事告诉你,可你却向我隐瞒,真不够意思。”若琳有些生气的样子,“你喜欢姜拓,我和过晴一早就看出来了。也许我比过晴更早,早在他救你闪过那只足球的时候,我就猜到你逃不掉了。”
不再试图否认,骗得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安低下了头,轻轻地苦笑,“若琳,单恋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对不对?”
若琳点点头,眼睛深深地望向汤丞所在的方向,“是的,又甜蜜,又痛苦。”
她们彼此找到了知音,相视一笑。
“若琳,我明白你不告诉他的原因了。”安道,“因为我也永远不会告诉姜拓的,因为我怕输。”
若琳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我也是。我怕输,更怕一旦说开了,连朋友也做不成。”
安叹了口气。
她觉得若琳比自己幸运多了。她至少还能和喜欢的人做朋友,早晚相见,同出共归。
可自己呢?自己和姜拓之间相隔那么遥远。
她只是一颗低微的尘埃,很谦卑地向那片叫做姜拓的天空仰望着,仰望着。
因为实在太渺小、太无能,所以永远也无法触到心目中的那片天。
把手轻轻按在胸膛的位置,那里面藏着一个小挂件。那是一个曾经离自己喜欢过的人很近的护身符。但是她搞不清楚他为什么会丢给她。
是的,只是丢给她,而不是送给她。
他没有对她说过是送她的。
当安看到新一期的《茁芽报》时,热血翻涌,几乎气晕过去。
头版头条,居然是披露姜拓的秘闻。
大标题是:校园偶像的离奇身世——精神病与杀人犯的爱情结晶。
作者是宜生中学的尤莉。
粗略地看了一遍内容——
说姜拓八岁以前生长在一个幸福的家庭。
可是八岁那年,他母亲却因不知名原因而得了精神病,并于半年后在住院治疗时跳楼自杀。
之后,受了刺激的父亲开始酗酒,十五岁那年,身为货车司机的父亲因酒后驾驶将一名行人撞伤至死。
家里的所有财产乃至房子都充公变卖成为付给死者家属的赔偿金。父亲随后留下遗书上吊自尽……
此后,尚在念初中的姜拓被唯一的亲人他舅舅收留,却只住了半年多就搬出来独居。
他租了栋旧楼的顶层小阁楼开始了自力更生的生活,靠给快餐店打工的微薄收入维持自己的生活和学习……
“简直是诽谤!造谣!”安气得浑身发抖,不可按捺。
全然不顾周围人对她砰然而起的失态举动而投来的疑惑目光。
抬头看了看,并没有写这篇文章的女孩——尤莉的身影,她拿起报纸直冲主编室。
在冲进主编室的刹那,安愕然站定。
原来尤莉正好也在邵征的办公桌前,正低头和他讨论着什么。
看到她气势汹汹地进来,两个人都诧异地抬起了眼眸。
“什么事?”邵征问,随后又仗着熟稔,批评道:“进来怎么不敲门?一点礼貌也没有。”
安走向他们,故意把尤莉当作不存在,道:“邵征,这种胡说八道的稿件你怎么可以让它上报?你是怎么做的主编怎么把的关?没有经过查实,也没经过全体成员的审核讨论,怎么居然让它上了头版头条?”
见她手中拿着新一期的报纸样刊,又听到头版头条,尤莉已经明白过来,主动地问:“是说我写的那篇稿子吗?”
安不理她,把报纸直接甩过去,几乎甩到邵征的脸。
“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值得这样发火?”邵征淡定地将纸张从面前移开,轻轻摇了摇头,“看来是我把你惯坏了。”
“我稿子的内容绝对是经过查实的,百分之一百确定。”尤莉急于为自己鸣不平,抢着道,“也经过了全体成员的审核表决。”
“什么时候?”安终于看向她。
“就在你请假的那几天。”邵征替她回答,“而这篇稿子初次拿出来讨论的那场例会,你也正好缺席。”
那场例会?就是伤到了腿和姜拓聊天的那个下午?
安学敏无比懊恼。
“既然我一直都缺席,你们却还自称是经过‘全体成员’表决。”她不甘地道,“那我算什么?我还是不是《茁芽》的一员?”
“如果投票过程中出现悬疑,那么你的一票就有关键性效用,我自会征求你的意见。可是那一次的投票,反对的声浪被决定性地压倒,就算多你一票也根本无济于事。反正结果都是一样,不会变的。”
邵征如此解释,如此轻描淡写。
可对于安学敏来说,知不知情是绝对能影响结果的。只要她知道了这件事,不惜一切也一定会阻止它的刊出,改变这个结果。哪怕是跑到印刷厂里把稿子拦下来她也做得出。为了姜拓她会全力以赴的!
因为她知道,这样的文章见了报,不论消息是真是假,对姜拓本人一定会造成心理创伤。
“内容你真的查实了?”她又问尤莉,“关于姜拓的身世……都是真的?”
“是真的,”邵征又替她说,“就是怕不确实,我还亲自跟着尤莉的线索查证了一遍。”有点戏谑地,他还添了一句:“要向你出具证明吗?”
邵征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她。
最该责怪的人就是他!
他本有太多的机会可以告诉她,就在那天他去带她回家的时候,或者每一个黄昏与早晨他们在家门口相遇的时候——反正他们住得那么近,两家关系又那么好。他们天天见面,可他故意只字不提。
而且,就算投票结果是那样,最后决定权还是在邵征的手上。
“你!也同意刊发此文吗?”
邵征点了点头,“不错,我一直都投的是赞成票。”
安觉得自己的精神意志快面临崩溃,她几乎控制不住地想把他办公桌上的所有东西都一下子掀翻于地。
“这就是你的所谓的新闻理念吗?”她悲愤至极地质问他,“邵征,我从来没有想到你也是这么低俗这么冷血的人,像你和你的那帮手下,来做学生报刊真是太屈才了,你们该去办八卦杂志,天天像狗仔一样,跟踪、蹲点、挖隐私、掏秘闻!”
她好不容易忍住了掀他台子的冲动,却无法止住泪水的泛溢。
“别人这样倒也罢了,可我没想到你也是这种人,为了什么?就为了让更多的人对我们的报纸感兴趣,创造一个高的阅读率吗?值得把自己的人格和别人的快乐都赔进去吗?”
说着,她突然看到邵征桌子上摊着一份稿子,正是适才进来时他们在讨论的。大标题写着:揭秘——慕华狩猎者与程北大哥大之间的诡异牵连。
见鬼,又是写姜拓的。
安一把拿过来,转向尤莉,“就知道什么奇闻啦,秘史啦!你们知不知道当事人会因为这样的报道承受什么样的伤害?在人家伤口上洒盐很过瘾吗?你们怎么都没有一点良知与同情心呢?这种行为,比小偷更无耻,比刽子手更无情!简直就是下流卑鄙!”
尤莉不比邵征,对安会因为爱护而容忍,她可受不了如此指责。
而且,她并不认为自己做错。
“把稿子还给我!”她上去抢夺。
安紧紧捏着,恨不得一把撕掉。
邵征眼看她激动起来真的有可能会一把撕掉,忙站起来走到她们中间,一手拉住一个。
他有点严厉地朝安道:“安,把稿子拿出来!不像话!”
“安,为什么你要这么生气?”这时,尤莉却在一旁问出这么一句,“如果这个当事人不是姜拓,你还会不会这么生气?”
安滞住。
连邵征也为此话而滞然。
“你什么意思?”安强打起精神来反问她。
“这些日子以来,我花很大的工夫跟踪姜拓。”尤莉道,“记得那天我告诉了大家姜拓的地址,别人都没在意,可我知道——你去了。”
安一下子锐意尽失,慌乱地避开她咄咄的目光。
尤莉占了上风,说得更为起劲:“只因为这个当事人是姜拓你才会这么关心,这么义正严词装好人!是的,我承认,这篇文章的标题是耸人听闻了一些,的确是为了吸引读者的眼球,但是,如果你从头到尾仔细阅读,你就会知道,其实我们是在颂扬他。颂扬的是他这种遭遇逆境却自力更生,奋发图强改变命运的崇高精神。可你一看到标题就马上乱了阵脚,断章取义还跑到这里来喋喋不休……安,就算我不曾看到你去过姜拓住的地方,你的心事也暴露得太明显了。”
“够了!”
眼看着安越来越慌乱越来越无地自容,还是邵征出来替她解围。
“尤莉,你先出去一下,我要单独跟安谈一谈。”
尤莉把自己的稿子从安因心慌而无力拿捏的双手中抽走,顺从地走向门口。
“等等!”
邵征又叫住她,“出去之后,不要乱说话。”
尤莉咬紧嘴唇,看了安一眼之后点了点头。
邵征向来有他的威信,而且,他对安的照顾也是众所周知。
“姜拓不需要这样的颂扬。我不相信通过展览昔日的伤口而换来的美誉会令他感到荣幸。”
尤莉前脚刚走,安马上说了这么一句。
房间里现在只剩下她与邵征,她觉得自在很多。
面对邵征,哪怕是敞开自己心底的秘密她也不觉得特别丢脸。
从小到大,她把他当成亲哥哥一样。
“是的,或许我是在断章取义,但是你们根本不明白,当一个人一直掩藏着的伤痛被公之于众的时候,是会鲜血淋淋的。”
当知道这就是姜拓的身世,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在学生档案里他的所有资料会是空白。
他必定花了很大的代价去掩埋曾经的不幸记忆,那是属于他私人的伤痛秘密。
可是,现在却被他们用自以为是的善意给挖了出来,变得人尽皆知。
邵征推了推眼镜,道:“安,你说得太夸张了,这只是一篇文章,又不是一把刀。”
“这就是一把刀!”安咬紧了嘴唇,强忍着心头涌起的无限悲悯,“还是一把锋利的刀!”
他们自以为是给他送上了一捧鲜花,却没有意识到同时也在给他进行一种无情的切割,会把他的心刺伤,然后流血。
“安,你不是他,又怎么能知道他会怎么想呢?”邵征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因为如尤莉所说,”安的脸上泪痕未干,眼神中闪现一股坚定的光芒,“只因他是姜拓,我关心他,设身处地为他而想,然后……我可以为他的悲而悲,为他的痛而痛。”
“安……”
她知道她说这些会引起什么效果,邵征已经惊讶得目瞪口呆。可她继续说下去,很直接而不自惜地说下去:“因为我喜欢他,所以……我比你们每一个人都更能了解他,更懂得揣摩他——只因为我是真心地喜欢着他。”
没有再理会邵征的反应,安转身离开了主编室。
回到座位上,她收拾自己的东西。
等再抬起头,发现很多人都放下了手里的工作怔怔地在看她。
纵然尤莉不透露,很多人也因为她的一系列反常举动而注意到了。
“安,”尤莉走过来,和解地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待会儿还有例会,讨论下一期的稿件,在会上有什么问题你尽可以提出来。”
尤莉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女孩,对于工作,她有比安更为专注的热情。若当事人不是姜拓,说实话,安真的可以理解她。
但现在,她无法原谅。
“我想我与《茁芽》的缘分尽了,与你们大家共事的缘分也尽了。”她淡淡地说,往自己的包里收拾了最后一本书。
面对尤莉,她又沉声道:“也许,我的确是在感情用事,但还是诚恳地希望你收回刚才我抢到的那篇稿子,算我求你!”
她不想姜拓连番地受到打击。关于他与程北莫非之间的神秘关系,她相信又是另一个秘而不宣的隐痛。对此,她甚至毫无好奇之心。
只要能够恢复姜拓的平静生活,她对他的所有秘密都不再有窥探的欲望。
她宁可从来也没有了解到关于他的千疮百孔的过往,那么,每当看到他的时候,还是可以仅仅怀着一种单纯的崇仰的心情,而不是像如今,连想起他的脸,都觉得莫名的心酸。
“他已经那么苦,所以……请你放过他。”
尤莉猛然转过头去,不知是因为厌烦还是产生了惭愧之心。
她看不到她的表情,也无法猜到她的心理。
其他人在向她们走近,他们都在好奇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安学敏的辞职。
安没有办法再和尤莉沟通下去,再拖延的话她都快走不了了。
“再见。”
她只能充满无奈地向尤莉匆匆道别。
但她还是很卑微地提出了最后一个请求:“念在共事的情分上,请你替我的心事保密……”
尤莉又回过头对上她的眼。
安的眼中有强忍的泪意。
安来到了自己的学校慕华。第一次以姜丝的身份跑来看他训练。
太阳很毒,在阳光下奔跑的足球队员们被烤得黑油油的。
慕华的操场旁没有大树阴,很多女孩子撑着花阳伞来为姜拓捧场。在校园里三三两两,一堆一团,点缀得整个操场花团锦簇。
安看到别的球员分成两组,在阳光下奔跑激射。而姜拓一个人在球门边作单独训练。
教练正从不同的角度不停地向他射球,而他不停地扑倒、爬起来、再扑倒、再爬起来,满身是灰。
他的脸色看上去相当倦怠。几日不见,又晒褪了一层皮。
那个老教练今年五十九岁了,这是他退休前所带的最后一场中学生足球比赛。
再过两天,慕华在小组赛中将遭遇宜生高中。宜生是仅次于宏健的强队,赢的希望很渺茫。
与宜生的比赛要是再输,慕华就算被彻底淘汰了。
老教练的职业生涯将以从来没有带领慕华入围决赛的悲惨纪录终结。
他满头黑发过早的花白,大约也是因为面对过多的压力和焦虑所致。
纵观整个慕华队,前锋腿软,后卫木讷,中场连传球也不连贯,唯一有实力的队员只有姜拓而已,而且他简直是天纵奇才,对物体飞来的方向有神奇的预测力和敏感度,反应也迅捷有效。
教练怀着一种穷途末路的心情,别无他法,只能对姜拓苛求。
妄想着他誓死捍卫球门,能把宜生逼平,从而勉强搭上通往决赛的末班车。
看着姜拓所承受的高强度折磨,安义愤、心酸,且难过。
难道在教练的心目中,觉得他姜拓真的是超人,只要发挥全力,别的队员都不用上场,他一个人对付对方十一个球员的轮番点球都没问题,然后开一大脚把球直射到人家门里得分就OK了不成?
简直是天方夜谭啊。
而那些所谓的“姜丝”们,没有一个是真正为他心疼的。大家只觉得他扑球倒地的动作帅气,每一次他站起来都还拍手喝彩。
其他球员更是幸灾乐祸,或许他们早都不满姜拓的受欢迎,同性相斥了吧。
教练把球射向姜拓时很用力,有几次正中他的腹部。
一定会有很结实的疼痛吧?
明明已经做得很好,教练却似乎仍不满意,还很严厉地斥责着他。
姜拓,为什么你总是隐忍照办、从无反驳?为什么宁愿让自己那么委屈吃亏、辛苦受累呢?
大约他早已经习惯用很坚韧的态度去面对人生的不如意了吧?
当知道了他的身世之后,安觉得他在她的眼中已经高大得与天同齐了。
安独自一人站在太阳底下,目光久久地停驻在他的身上。
当姜拓终于发现了她,向她投来一个注意的目光,却因为失神而没有接到教练的球又被教练惩罚的时候,安久忍的泪水禁不住溢出了眼眶。
她捂住自己的嘴,凄凉地转身跑离开去。
明天,明天报纸就要大规模地发行了,姜拓,你可怎么办呢?
好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对不起啊……实在……对不起……
“怎么了?”
在宏健的操场上,大约正逢训练休息时间,若琳正和汤丞、方利文他们围坐在一起喝水聊天。意想不到安会在这时过来找她,而且哭得眼睛红肿。
“你不是说今天要去报社的吗?”
安摇了摇头,“我和邵征吵了一架,不干了。”
“啊?为什么呀?”
若琳是安关系亲密的朋友,她太了解安,在她的眼中,安根本不可能会与邵征吵架吵到辞职那么严重的。就算有时她成心怀着吵架的目的而去,也总是三言两语就被邵征说得败下阵来。
安在邵征的面前一直都是一团毫无个性的小面粉,几乎任他搓圆捏扁。
安没有来得及说出事由,汤丞先站起来,“若琳,带着你的朋友到安静的地方好好聊聊,看样子她受的委屈不小。”
安感激汤丞是如此体贴人意,大庭广众之下很多话还真的无从宣之于口。
方利文也献殷勤道:“天太热了,你们找树阴大的地方聊,待会儿我去买冰棍给你们吃。”
两人来到安静的地方,安立刻道:“是为了姜拓。”
把事由全盘托出,安的泪水是流干了,但神情仍然沮丧。
“你真傻,安。”若琳不赞同地皱起了眉头,“你不该在邵征和尤莉面前承认心事的。邵征倒也罢了,但尤莉……你留了个把柄在人家手里,说不定会成为今后的隐患。”
“现在想起来,我也有点后悔啊。”安愁眉苦脸。
当时是一时激动,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如今想到万一尤莉把事情说出去,所有人都知道安学敏在暗恋姜拓,为了他甚至不惜与主编、同事翻脸离开《茁芽》,她可真的没脸做人了。
“我劝你还是赶快回去吧。”若琳道,“试着跟邵征和尤莉都解释一下,就说你刚才是鬼迷心窍,脑子糊涂了。”
“他们又不是傻瓜,这种烂借口大概没什么用吧?”安苦恼地咕哝着,“再说了,我真的很心疼姜拓,他们的行为……不可原谅。”
姜拓的经历,对于自小养尊处优又只拥有狭小社交圈的安学敏来说只在小说和电视里才看得到,她还从来没有在现实生活中与这种“孤儿”如此贴近。
虽然曾经拥有那样悲惨的人生经历,但站在她面前的姜拓依然是那样坚定坚强而坚毅。考上了全市最优秀的重点学校,自强自立。除了有一点孤僻,丝毫看不出他所承受过的创伤……
她不仅仅为之而感动着,并且有一点崇拜了。
姜拓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变得神化。
“安,你的悲剧英雄情结又在发酵了。”若琳无奈地道。
是的,安一向都存在悲剧英雄情结,她非常容易因同情而崇拜上那种做了好事却牺牲了自己或者付出努力却无法得到相应回报的人。
曾经,普罗米修斯是她最大的偶像。她怜惜他盗取火种造福了全人类,自己却被宙斯囚于悬崖忍受残酷刑罚。
好像那一场比赛,姜拓是全场的英雄,费尽全力拯救着虚弱的慕华,但却仍然以不可挽回的颓势走向悲剧性的失败结局,那一刻她就几乎要为之疯狂。
“安,你觉得你和姜拓有可能吗?”若琳问。
虽是问句,但听那口气却是料定不可能的意思。
“是,”安颓然道,“我这么平凡的女孩,比不上过晴的聪明能干,也及不了你的美丽动人,是无法吸引姜拓的注意被他喜欢上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若琳道,“从现实考虑,就算你们彼此能够相爱,你那在政府部门工作的身为公务员的父母能容忍那样出身的人成为他们的女婿吗?安,现代婚姻依然讲究门当户对。”
这个……也想得太远了吧?
安忽然失笑起来,“若琳,我们是在干什么?比杞人忧天还可笑呢。”
人家都根本不可能看上她,而她们却在讨论起了婚姻。
若琳轻轻地笑了一笑。可能是错觉,安觉得她的笑容里充满了忧郁。
“可能最近老是有人在我面前提及婚姻的问题,令我受了影响。”若琳道。
“谁啊?”
她很奇怪,谁会在一个高中女生面前提及婚姻那么高深的话题?
若琳不说话,眼睛却若有所思地看向别处。
安顺着她的目光回望,发现那一堆男人中间,汤丞身畔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时髦而靓丽的女性。
一身高档的职业套装分外抢眼,而且,她与汤丞看上去十分亲密。
“那是谁?”安诧异地问。
“他的大学同学,也是未婚妻。”
耶?安睁大了双目,“他有未婚妻?”
若琳点点头,看上去异常平静,“听说家里很有钱,是开银行的。汤大哥跟我说,她这次特意到秋池来找他是跟他确定关系的。她家里人想让她找个门户相当的对象,但她因为爱他,会想办法从家族银行里弄来一笔贷款给汤大哥做生意。如果做得成,他们就结婚,反之,她就认命嫁给家里人替她选定的夫婿。”
“汤大哥怎么说?他……同意?”
“是的。他已经递交了辞职书,正等待领导审批,一旦批下来就收拾行李去海市创业了。”
若琳平静地叙述,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那么,”安忧心地望着她,“你怎么办?”
若琳转过头,让自己的脸脱离掉她的视线,“我跟他又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单恋而已。”
“若琳……”
安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转头不看她,必定是在隐藏着自己伤心的泪意。她可以感同身受地感觉到若琳此刻的伤心。
她轻轻地拥抱住了她,“若琳,如果你想哭,就在我怀里哭吧。”
然而若琳只是咬紧了牙关,很坚强地道:“没什么。其实自一开始喜欢上他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他有女朋友,所以才决定……永不告诉他的。”
今天真是炎热的一天,空气中只有干燥的火意,没有一丝丝的凉风。纵然在树阴底下,还是闷得透不过气来。
若琳的脸上有汗滴下来,但没有泪。她忍着不流泪。
汪若琳实在比她想象中要坚强得太多。如果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安觉得自己无法做到像她那么镇定自若。
然而,很多年以后,当她重遇姜拓,她才真正切身体会到若琳此刻的心情。
那一刻,她也似今日的若琳一样在唇齿间镇定自若地吞吐着冷淡的字句。但同时,也听到自己心脏破裂的声音。所有的血和泪都流在了内心的深处,成为一场难愈的内伤。
如安所料,关于校园偶像身世的文章掀起了轩然大波。
第二天,慕华的操场上围聚了大批的女生,都是向姜拓求证事实的。
姜拓一言不发,面色冷凝,但情绪还算是稳定。
安试着去接近他,排开众人走到离他最近的地方,喊了他一声:“姜拓……”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阴鸷地偏开了头。
她理解他的心情。他知道她是《茁芽》的人,换了她也不会再给《茁芽》的人好脸色的。
她灰心地自人群里退了出来,抬起头,却看到了尤莉。
“安!”尤莉拉住她的手臂,“我很抱歉……”
她终于发现到自己的错误了吗?把姜拓的身世揭露出来以后,八卦的意义远远大过了教育意义,读者对姜拓身世的猎奇心理也远远超过了对他自我奋斗的肯定。
尤莉的初衷得不到回应,她最终被人视为狗仔队一流。
而姜拓也很显然真的受到了伤害。
“跟我抱歉有什么用?”安苦苦地笑了一笑,“你该去跟姜拓说。”
尤莉愧疚地低下了头。
安把手臂自她的手里抽离,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下一篇稿子求你真的不要再登出来了,牵扯到莫非,小心他找你的麻烦。”
被不良少年团伙堵截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曾经有过亲身经历的安好心提醒。
正文 第四章 有故事的夜晚
天色渐暗了。
安守在姜拓租住的老楼口,等待着要跟他解释。
她要告诉他,她真的一切都不知情。
她想告诉他,如果她有机会知情的话,必定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将告诉他,他的所有遭遇都令她感同身受,她一直都在为他难过。
就算他不理她的解释,就算他冷然相对,她也一定要将心中的话说出来。
不知为什么,今天的姜拓回来得特别晚,存心折磨她似的。
安坐在老楼旁简陋的水泥花圃栏杆上,静静地等待。
当天空尚且是灰蓝色时,月亮与繁星都早早地升起了,遥望星空,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恒久与辽远。
这一刻,她联想到一个词汇——天荒地老。
难怪在很多浪漫的言情剧中,男女主角都喜欢在夜晚看星星,只因看星的人都怀抱着一份天长地久的渴望。
她从短袖衬衫的领子里掏出了守护神的挂件,就着月色与路灯细看铜牌上鹰的眼睛,那简直是它前度主人的翻版。
她轻轻地吻了吻那双眼睛,就仿佛真的吻到那个人一样。
铜牌一直捂在她的胸口,是温热的。她的唇印在上面,氲开了一圈水汽,又慢慢散去。
这时,她听到不远处的小巷里有人说话的声音。
那条小巷是姜拓归来的必经之路。
她慌忙地把护身符藏进衣服里,站起来向那里走去,猜测也许真的是姜拓回来了。
然而,当走近的时候,她最先听到的是一个粗嘎的声音,难听而有些许的熟悉。
“找你干什么?不干什么。只想来一场公平的决斗,看看在脱离了莫非庇护之后的你,凭自己的本事到底有几斤几两,也看看你这个众多女生心目中的英雄人物大帅哥到底有些什么令人着迷的本钱。”
这几句话,显然是在挑衅。
安偷偷探了半个头,只看到幽暗的小巷里站着一个高大修挺的背影。
是姜拓的背影。
他背对着她而立,前面应该还站着一个人,可是被挡住了,看不清楚。
“你不觉得无聊吗?”姜拓的声音。
“不,一点也不无聊。恰恰相反,是因为漫漫暑假实在无聊,我才来这边找一些我认为有趣的事情做做。”
“我不想陪你疯。”
姜拓的声音镇定而淡然,不像是遭到威胁的样子,而是很平常的与人对话的口气。
说着,他转身就往家的方向走。人高腿长,几步就甩开一大段。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另一个人追着他,脚步声很重,在幽寂的长巷里荡起沉浊的回响,“名校高材生就了不起吗?还不就是一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
姜拓的脸色倏然变了。
安看着他,他的悲哀如铺天盖地的利箭刺入了她的眼睛,汹涌的自责潮水般漫上她心灵的河床。
若不是《茁芽》的那篇该死的报道,姜拓何必在不想敷衍的人面前承受这样的侮辱?
安看到他咬紧了嘴唇,努力克制着眼底渐渐堆积的怒意。
“生气了吗?揍我呀,我让你先动手。”
对方还在不断地妄图把他激怒。
姜拓显然也料到他的图谋,攥紧了背包的带子,似乎把所有的愤怒都揉捏到了手心里握拳控制住。他继续往前走。
“我就料到你是个没种的男人。”背后的人极尽侮辱,“难道想一辈子躲在别人的背后和女人的裙下吗?精神病和杀人犯的儿子怎么如此软弱得让人失望?说什么不陪我疯,恐怕是我在陪着你疯才对。你的血液里难道没有隐藏着什么疯狂的基因吗?除非你不是你父母亲生的,真的是个野种。”
随着他与姜拓之间的距离拉开,说话者狰狞凶恶的模样清晰地印入安的眼帘。
是个小个子男生,很眼熟。她确定不是第一次看到他。
而姜拓,终于因为他越来越恶毒的话语而忍无可忍了。
他转过去再一次面对他,“住口!刘铭函,你难道不是爹生娘养的吗?我这种人虽然父死母亡,尚且懂得尊老爱幼、自尊自重这些做人的最基本道理,而你呢?你又懂得什么?你以为逞了口舌之快就占到便宜了吗?你可知你这种没礼貌没素质没教养的言行,正是无形中污辱了你自己的父母,证明了他们的教育失败!”
刘铭函?名字也好熟悉。安突然想起来,他就是在“校园”堵过她的那个人,也是替洪恋思出头而被莫非教训过的那个人。
难怪他与姜拓结了仇,当时莫非正是站在姜拓的立场才骂了刘铭函的。
就在她回想的时候,那边的刘铭函已经有了动作。
他冲上去,出其不意地朝姜拓的腹部打了一拳。
发出一声沉闷的“砰”声,像插了消音器的手枪在发射。
姜拓弯下了腰捧住腹部,很久都站不起来。
“别跟我讲什么礼貌素质教养的!”出手之后的刘铭函大声叫嚷着,“对我来说,拳头才是真理!我不想跟你比口才,只想让你尝尝我拳头的滋味!你知道吗,姜拓,我已经忍了你很久了!我让你清高!让你装酷!让你耍帅!”
安惊恐地掩住了嘴。她看到刘铭函说到后来迅速出拳。姜拓眼看着第一拳的痛楚都还没有恢复过来,怎么能够应付呢?
天色是这样的暗,小巷里没有灯光。
悲哀而绝望的气息裹藏在这样的一片黑暗里向安袭来,仿佛撒旦伸出了一双冰冷的手威胁地抚摸过她的额头。
她的额上出现了虚弱的冷汗,无尽的恐惧。
然而,事出意料。
只觉得眼前一花,姜拓的身形已经灵活地完成了低头,旋身,又后退的一系列动作,竟然在几秒钟内连续就躲过了刘铭函的三次攻击。身法快如闪电。
连刘铭函都感到不可思议地怔在那里。
“够了吧?”
姜拓轻轻掸了掸身上的灰,头发一丝不乱,连身上的背包都没有歪一下,语气还是那样淡然。
转身,他还是走自己的路。
“姜拓!”
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把刘铭函更为激怒了。
他跳起来一个手刀劈向姜拓的脖颈。
惊人的弹跳力!在安所站的位置看起来,他跳起来的高度甚至能踢得到姜拓的头,像被拍起的一只足球。
这一次的姜拓有了准备,又是身法奇快地一闪,偏头闪过。
安想起他是做守门员的,而且经常被人夸有天分,对飞来物体有超常的敏感度和运动速度,闪开人家的拳头对他来说可能只是小菜一碟。初时被刘铭函打到,不过只是事出突然而毫无准备罢了。
安不自禁地舒一了口气。
但没想到,这一次刘铭函也有了防备。
到底是实战经验比较多吧,他似乎料到他会闪,而且竟算准了他闪躲的方向,跳起来落地后马上改变攻击方向,伸出一腿扫他下盘。
姜拓光顾着注意头顶,没想到那么快他又来踢他的腿,果然中招。
高大的身子一个趔趄,一头撞到旁边的砖墙上,撞得晕头转向,一时站立不稳坐到地上。
刘铭函一招得手,得意得哈哈大笑,“小子!光会闪人有什么用?”
虽然是笑着,但他眼中浮现出的一股野蛮杀气却越来越重。
他的脸上笼罩着一股冷青色的光晕。
趁胜追击,他欺近他身边,抬脚踢向他的脸,有置之死地的残酷。
姜拓突然把头九十度偏过,刘铭函一脚踢在砖墙上,下一秒,踝骨就被捏在了对手的手中。
姜拓捏紧他的脚腕,拧水笼头一样,看似毫不费力地轻轻一拧。
仿佛听到关节错位的“喀嚓”声,刘铭函痛得尖叫起来。
姜拓又很轻巧地反手把他向外一推,刘铭函无法站稳,四脚朝天地仰倒在地上。
“够了吧?”
没有胜利者的趾高气扬,姜拓依然还是淡淡的语气,仿佛是一个大人被孩子缠得无可奈何,逼不得已出手教训之后的喟然叹息。
摔跌在地上的刘铭函,半是疼痛半是羞愤,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你还不走?”姜拓又道。
刘铭函强忍痛楚扶墙站起来,“你等着,姜拓,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你等着!”犹自不甘心地咕哝着,他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小巷。
姜拓独自呆坐了一会儿,才缓缓从地上站起来,神色疲倦。
他慢悠悠地把歪了的背包扶正,拍打衣服上的灰尘。
安不由自主地迈动步伐,向他走近。
“谁?”
姜拓看到地上的影子,警觉地抬起了头。
“是……我。”
安很想绽开一朵如花的笑容,用最美好的表情向他打个招呼。然而,笑出来的同时竟有一滴泪珠无法控制地自眼眶中滚了下来,如碎了的琉璃屑。
当走近的时候,她看到他受伤了,额头上有鲜血在往下流淌。
“你……”
姜拓只说了一个字,马上也感觉到了头上的潮湿,伸手抹了一把。
“你受伤了……”安讷讷地说,“我……我应该早点出来帮帮你,可是……可是……”
可是她不敢,她恨自己太过懦弱,居然袖手旁观。
现在才想起来,其实只要尖叫一声吸引路人过来说不定就可以阻止这一场打斗,伤痕也不会点缀上姜拓的额头……为此她又增添了新的自责。
“哦,我……没事!一点也不疼!”
这时的姜拓居然还向她笑了一笑。
安用力吸着鼻子,又用手慌乱地擦拭脸上的泪迹,她带着浓重的鼻音道:“你家里有没有伤药和纱布之类的东西?如果没有,我替你去买。”
很想为他做一点事情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同时,为喜欢的人做事会令她感到非常荣幸。
“不必了……”
“我帮你去买!你要等我!”她打断他,一扭头,固执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转角的灯影里。
安记得小巷外面就有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但是里面的阿姨告诉她,只有药店才卖纱布和伤药。
根据对方的指点,安徒步跑了一千米才找到一家药店,买完后再跑回去已经花了较长时间。
当进入小巷的时候她有点忐忑,生怕姜拓不会再等她。
果然,小巷里空无一人。黑咕隆咚,像走进了一个怪兽的空腹中。
这里空无一人,她一下子像个迷路的小孩一样沮丧无助,只是胡乱地找一个出口继续行走,不要停下来。
几乎已经忍不住要哭了。
但当走出巷口的时候,她看到姜拓坐在楼边的花圃栏杆上,而且正是她刚才等他的那个位置。
看到她,他站起来。
她感觉迷航的船终于惊喜地靠岸了。
“抱歉!”她忙道,“我去了太长的时间。”
“你回去吧。”他却道,“我家里有伤药。”
没有顺利靠岸,而是重重触礁。她被撞得说不出话。
想起洪恋思被拒绝的场面,是在同一个地方,难道又要上演同样的绝情戏码了吗?
“我……等了你很久。”安打起精神道,“只是想向你说一句对不起。”
连对白也很老套,记得洪恋思那次也是以“对不起”三个字做为开场的。
他脸上流露出疑问的神色。
“是关于……这次的那篇文章。”
沉默。她等待着迎接他怒气冲冲的指责。
可是太安静了,没有一个住客在这时路过,花圃里的花花草草仿佛也在此时沉睡,只留他们二人默然相对。
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表情。
无论是怒意还是神伤,都会是可以刺痛她的利器。
那只叫做内疚的虫子正躲在她的心脏里,噬咬。
“文章……好像不是你写的吧?”沉默过后,他却如是道。
“啊……呃,是的,是别人写的。”
她感激他此刻好像赏罚分明的样子,居然还注意到文章作者不是她。比原先想象的好了太多,让她有了说下去的机会,“但是无论如何,我总也曾经是《茁芽》的一分子,没有办法阻止文章的见报而给你造成了困扰……真的很抱歉。”
“你能够设想到我的困扰,我已经很感激了。”没有半点讽刺的意味,他的语气居然出奇的礼貌。
“其实既然根本不关你的事,你无需特意过来道歉的。”他又道。
这么一说,之前她觉得是必须要来做的事情,此刻看来倒真的有点画蛇添足。实在是因为过分在意他对自己的看法,才产生过来道歉的想法的。
总是觉得自己对他所承受的任何压力都该负有责任,总觉得自己无法替他分担是一种亏欠。
如今被他这样一说,才发现也许真的只是她把自己看得过于重了。她的此举真的有点像是故意揽事上身。
呵呵,她又不是他的谁谁谁。
“是啊……”她挫败地叹了口气,有点自嘲地笑了一笑,“真是的哦,我又不是肇事人,也不是《茁芽》的主编,哪里挨得上道歉的资格。况且……”
她的笑容转为落寞,“我现在已经不再是《茁芽》的一分子了。”
“怎么了?”他问。
“和主编的新闻理念不合,我选择了离开。”她忽略了主因。
“哦。”
两人之间蓦然陷入一个僵局,彼此对站着也没有话说。
安想起之前他已经有点逐客令的意思,再僵持着的话显得自己很傻又很拎不清。
“这个……伤药还是给你吧,买都买来了。”她把手中装纱布和伤药的塑料袋塞进他的手里。
慌忙之间,手指触碰到了他的手指。
“我……我就不打扰你了。”好似点燃了一个引信,她的脸上炸开了红花。
“等一下!”
当她转身想走的时候,他却突然又叫住了她。
“不会是因为我的事情……才和主编闹意见的吧?”
“啊?”她脸上的潮红无法褪去,都不敢转身去面对他,“当然不是——不仅仅是。”
说完,她又提高了声音道:“你回去吧!趁伤口没干的时候用碘酒消消毒,效果更好一些。”
边说着,她边往小巷那里走。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要不要我送你?”姜拓在身后道,“巷子里没有灯。”
熟悉的对白,令安感到有更强烈的泪意往上翻涌。
“我胆子……很大的。”她这样回答,声音中有些哽咽。
因为太紧张,转入小巷的时候没有判断好距离,差点撞到墙上去。
“哎哟!”虚惊地轻呼一声,紧急刹车。
然后听到姜拓在身后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她偷偷斜眼睨他,见他的面部表情居然呈现出柔和的线条。但显然也意识到她在看他,他又绷住了脸。
几乎可以读得出他的腹语,此刻的他必定在心里说:告诉你走路要小心,又不小心!
她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一笑。
“要不,”他突然道,“不嫌弃我蜗居简陋的话,就上来坐一会儿吧。”
因为是年代很久的老式公寓楼,楼道很窄,也很黑,隐隐还有一股陈腐的霉味。
安踩在楼梯上,看不清路,摸索得极慢极慢。
姜拓在前面,上几步就停下来等等她。
终于,她觉得实在不好意思了,“我……我真笨呢,连个楼梯都不会走。”
“楼里没有灯,”姜拓道:“我平时上上下下习惯了,所以闭着眼睛也可以走,但实在挺难为你的。”顿了一顿,他又道,“我发现请你上来也许是个糟糕的提议。”
什么意思?他一定看不起她了,觉得她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没有灯的楼梯就不会走了吧?
安懊恼而又不甘。
抬头看看,才三楼而已,要走到顶楼简直还要一个世纪那么长时间。
旧式的楼梯又窄又陡,蜿蜿蜒蜒好似一条曲折的蛇。
为了不被他看扁,她刻意地加快了步伐。
“小心!”姜拓突然疾声示警。
安还不曾反应过来,只觉得脚下一滑,心也好似做了个自由落体运动而漏跳一拍。
这一滑令她一连下跌了几个阶层,姿势狼狈地趴倒在地。
“怎么样?”姜拓一步便跨越到她的身边,很轻松地将她拎了起来,感觉就像从地上拎起一只可怜的破麻袋。
本来想挣回一点面子的,反而弄得颜面尽失。
羞惭之下,安吸了吸鼻子,不争气的眼泪又滚下来。
“是不是摔疼了?哪里疼啊?”姜拓连声追问。是他让她上来的,如果因为这个提议反而使她受伤,真的过意不去。
声声都反衬出她的没用。什么疼痛之类她根本就顾不上,只是很怕他又会反悔对她的邀请。
安慌忙地擦着眼泪,“没有没有!一点也没有摔疼,只是吓了一跳罢了。我也不想哭的,可眼泪自己要下来,真是的……一点办法也没有。我这个人,就是爱哭,从小到大这是最大的缺点。小时候我就被人叫哭鼻子王的……”
东扯西拉,成心淡化这场狼狈的事件。
“别哭了。”他叹了口气,似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她的滔滔不绝,“要不要我背你啊?”
安立刻停止所有的废话,呆呆望向他的脸。
阴暗之中,还是能看清对方眼中闪烁着绝对诚意的光芒。配合着温柔的语声,感觉像一个哄着妹妹的大哥哥,不由令人亲近。
“来吧,我背你。”姜拓说到做到地转过身去,把身上的背包取下来,弯下腰身。
他的后背宽阔如山脊。
安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难能可贵的亲密接触机会。
这一刻,所有的胆怯与矜持都是虚伪,她的内心充满渴望地在呼喊着:YES!YES!
“那个……我替你拿着包,好吗?”她伏在他的身上,轻声提议。
姜拓也不客气,把包递到她的手里。
很快,她感觉到双脚已经离地,然后心也跟着一起飞翔起来。
他很高,也很稳。
她把自己的书包挎在左肩,把他的挎在右肩,双手期期艾艾地环上去,搂住了他的颈项。
鼻息之间,有强烈的男性气味充溢着,是淡淡的汗味,却并不难闻。
大热天,彼此穿的衣服都少,安趴在姜拓的背上,只隔了薄薄两层布,他的体温令她大汗淋漓,而身下的他也很快汗流浃背。
虽然热得难受,但此时心情却很欢畅,反而希望下面的一段路真能走一个世纪那么长久。
楼内阴暗的光线正是培养彼此暧昧情愫的催化剂。
美好的时光总是令人觉得流逝得特别快。
很快已到达顶楼。
月光照射在小阁楼的门楣上,发出淡淡的柔和青光。
姜拓把她放下,上前开了门,亮了灯,“进、进来吧。”
气喘吁吁地,有些结巴。
安进了屋,本能地环顾四周。
里面环境虽然简陋至极,却无比整洁。
一张床,一张桌,两把椅子。
桌子上有一个旧的风扇,姜拓正着急地将它打开,对着她吹风降温。
“不好意思,没有条件装空调,就这样将就一下吧。不过我这个小阁楼自然条件很好,冬暖夏凉,待一会儿静静心你就会觉得凉快了。”
安转头,看到墙角边放着一个单眼的煤气灶和一只煤气罐。
另一边的墙角有个小门,大约是个简易的卫生间。
“那篇文章写的都是事实。”姜拓道,“你看,这里就是我的居住条件,我家就我一个人。”
“嗯……”安尽可能使自己笑得自然一些,“看得出你很会收拾,把这里整理得那么干净。”
“坐一会吧。”他招呼着。
“哦。”
安答应着,走向桌边的椅子。
椅子旁边就是床,一张素席,散发出浅浅的清草香。
还没来得及坐下,只听姜拓诧然道:“呀,你流血了。”
安本能地低头,看到自己裙子下面的小腿上雪白中袜上面已渗出一块腥红,大概是刚才摔跤时蹭破了皮。
“快坐下。”姜拓说着,转身找出适才她买的那一小塑胶袋伤药。
“别动哦。”他半跪在她的身边,在伸手将欲碰到她腿的时候突然醒悟到不妥,停了一停,抬头征询,“我替你把药上上,可以吗?”
红着脸,她重重点头。
姜拓这才伸手翻下她左腿的中统棉白袜的统边。
“还好,只是蹭破一点皮。”一边安慰着她,一边替她上药裹伤口。
安觉得自己由双腿开始迅速地瘫痪到了全身,整个人都不由自己意志来控制了。
旁边小桌上的风扇很有节奏地轻摇,伴随着她的心猿意马。
低头,从这个角度,可以很靠近很专注地看清他脸上的每一个毛孔。
她近乎痴迷地贪看着他。
看到他的眼睛,确如那只鹰一模一样深邃。
他的眉,就像一把刀一样有型。
而鼻梁挺直,如一柄利剑。
还有嘴,上下唇形凝成一张弓的形状。
下巴圆整而些微带些棱角。
他的头发出乎意料的柔软,此时垂着头,流海披下来……
这时,她注意到他流海下隐藏的那个伤口,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了。
原本那些纱布和伤药是给他用的,没想到最先用到了自己的身上。
本来一心要为喜欢的人做一点事情,可自己竟不争气地也凑热闹受了伤,到头来还得让他反过来替她收拾残局。
这么想着,又过意不去,又生自己的气。她伸手摸到他放在她身边的药膏,“你别动,我替你把伤口也弄一弄。”
说着她便伸手拨开他额前柔软如丝的发,指甲不小心在他额际摩挲而过。
她心慌得双手不住地颤抖起来。
虽然知道自己动作很轻,应该不至于刮痛他,但还是忍不住道歉道:“对不起哦。”
姜拓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离她那么近,与她四目相对,而她的手还放在他的额前。
她的心跳得无比剧烈,想躲开目光,却又舍不得。
“别乱动,好吗?”他却是如此说道。
她连忙缩回了手。
“不好意思,老是给你添乱。”
“是我不好,”他低下头继续替她把纱布裹好,贴上医用胶带,“明知自己的住宿条件那么差,还邀你上来,害你摔跤。”
“哪里,是我自己想上来。”
真恨自己,人家给了机会都不懂把握,一点也没竖立到什么好形象,反而令人觉得笨手笨脚。
“好了。”他站起来。
“那你自己的伤口……”
“没什么,小擦伤而已,已经不流血了,不是吗?”
“是的。”她叹了口气,呆坐着。
“肚子饿吗?”他问她。
“啊?”没觉得啊,因为是和他在一起,好像不用空气就可以呼吸,不用食物也能够温饱一样。
“我家里只有方便面。”他道,又问:“还是下楼再给你买关东煮和茶叶蛋?”
“不不,其实我最喜欢吃方便面。”她忙道。
她想起他的经济状况不好,上次让他请客已经很不好意思。
他轻轻笑了一笑,好似包容她的夸张一样,“你等一会,我去烧水。”
最喜欢吃方便面。
如果刚才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有一点点亏心的夸张,那么此刻,她完全觉得这是一句最真的真话了。
姜拓做的方便面真好吃!
也许只是因为跟他在一起共餐,就算喝凉水也是人间极品。
她吃得很慢很慢,故意拖延时间,一点一点地细细品尝。
这一刻,在一个狭致的空间里,两个人在一张小桌上相对而坐,吃着同一个锅里捞出来的面,感觉像过家家一样。
她极为珍惜这一刻,希望时间走到这里可以拐个弯,使他们的相处更久长一些。
“已经七点多了。”姜拓突然道,“你晚回去没关系吗?家里人会不会担心?”
“没关系的。”安忙道。因为之前她已经串通若琳打电话向爸妈撒了一个小谎,说自己去了若琳家,要吃完晚饭才回去,“已经打过招呼了,我最晚可以八点回家。”
“哦。”姜拓也不说话了,低下头继续进食。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道:“呆会儿我还是送你出巷口吧,虽然今天我休息,不必去快餐店上班。”
“你真的在快餐店打工吗?”安脱口而出。记得尤莉的文章上说过,他是靠给快餐店打工的收入来维持生活和学业的。上一次碰到他一直说有事情要迟到了,就是去打工吧?
姜拓愣了一下,随即会意地道:“是的,所以说我很佩服你那位同事。关于我的事情,她的调查非常详实。”
“对不起……”安心里那只内疚的虫子又苏醒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原本可以淡去的伤痕又被她揭开来了。
“一开始我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姜拓苦笑着道,“当在体育课上我无意中接到了冲我飞来的一只篮球后,老教练苦苦哀求我加入足球队担任守门员。当时只是觉得教练很可怜,如果可以尽我所能帮帮他的话不失为功德一桩。而且,加入球队会管两顿饭,我也贪了点小便宜。但真的没有想到自己会莫名其妙走红,变成一个公众人物。”
使他变成公众人物是她一手促成的。安懊悔得想吐血。
“真的很对不起……”
“明星是没有隐私的,现在我明白这个道理了。”姜拓叹了口气,“没想到会有人对我的家庭出身那么感兴趣,当看到那些事情写在报纸上,我吓了一跳。”
何止是他受惊,所有迷恋着他的女孩们都受了一惊呢。
“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关于守护神的故事?”姜拓突然问道。
安点点头,当然记得,如今他的守护神项链正贴近在她心口的位置,与她喘息相通呢。
“我喜欢希腊神话的故事……”姜拓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时候他的年纪还很小,妈妈每天临睡前给他讲故事,读的就是一本希腊神话。
关于奥林匹斯山的众神,主宰天下的神王宙斯,和他手里的月桂树枝和肩头的鹰……
妈妈在他眼里是个美神,眉眼精致笑语动人。
那时候她还没有发病。
她把小小的姜拓搂在怀里讲故事,他幼小的额抵着她美丽的脸,她白嫩的手将他轻轻抚摸。
而爸爸在这时凑过来,吻他,也吻妈妈。
他张开宽大的的臂膀,像鹰一样,把他和妈妈一起纳入到他的羽翼之下。
在回忆里,这幅画面总是焕发着温暖的金色的光。爸爸妈妈是他的守护神。小小的姜拓有这样的认知。
可是,八岁以后,这样的画面再也没有出现过。
妈妈变得多疑而暴躁,喜怒无常。
她的心里好像住进了一个魔鬼,那个魔鬼吞噬着她原有的灵魂,渐渐完全占有了她的躯壳。
她连相貌也变得与以前不太一样了,越来越狰狞,越来越令他害怕。
直到有一天,妈妈不见了,大人们说送她去治疗,只要打败了魔鬼,妈妈就会变回原来的妈妈。
妈妈后来果然变回了原来的妈妈。
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一个冰冷的抽屉里,那一刻,她恢复了她的美丽和沉静,她的脸孔安详得如一朵受到佛光普照的莲花。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妈妈。他们告诉他妈妈已经打败魔鬼了,但她不能回来,她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也许,她真的变成了佛祖脚下的一朵莲花,或者,是宙斯手中的那根月桂?
失去了妈妈的他很孤单,失去了妈妈的爸爸很悲伤。
爸爸自此没有笑过。他每天晚上都喝得醉醺醺的,但就算是在醉生梦死的睡眠里他都无法再找到欢笑的表情。
失去了妈妈,爸爸从此失去了一张可以欢笑的脸。
但是没关系,只要他还在他的身边就可以。
姜拓盼着自己很快很快长大,如果爸爸没有能力再守护他,那么,就让他来守护着爸爸也是一样的。
这样子过了几年,当他终于快到十六岁、快拿到身份证宣告成年的时候,一把冰冷的手铐惊醒了他的梦。
他们说爸爸开车撞死了一个人,肇事逃逸。
爸爸被带走时回头看了他一眼,面如死灰。
法院把他们家所有的财产都判给了受害者作为赔偿,他们从此一无所有。
没关系的,没关系。十五岁半的姜拓望着被告席上的爸爸,你还有我呢!
总有一天,我也可以长成一双宽大的翅膀,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的。
可是,爸爸已经等不及了。
或许是他太内疚,他已经不想再拖累他。
他用一根腰带在拘留所里结束了自己灰黯的人生。
姜拓常常在梦里看到爸爸悬吊在半空的模样,轻飘飘的如纸一样。
怎么会那么的轻呢?
轻轻地,飞去……
安很迷茫地望着姜拓。
他说他喜欢希腊神话的故事,然后就没有了下文。
但是他的脸色非常凝重。
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面色越来越凝重,也越来越凄楚落寞。
仿佛在空气中产生了化学反应,她觉得她被传染了他的心情,也心酸得很想哭泣。
她忍耐着,一直不开口,不去打断他正在想的东西。
她只是望着他的侧脸呆呆出神。
那是一张多么俊朗的脸孔,那眼角眉梢,鼻翼嘴唇,每一部分都让她百看不厌。
每看一眼,她都觉得很喜欢,又很悲伤。
一想到这么这么喜欢的一个人,被她遇见,却不能被她拥有,实在是很悲伤。
但她天生就不是一个会主动争取的人。除非有百分百把握,不然她永远也不打可能会输的仗——实在很怕输啊。
这时,姜拓终于回过神来,眼睛望向了她。
她立刻像个生怕撞车的司机一样扯回了满眼的痴迷,把眼神的方向盘转移开去。
“很抱歉,”姜拓道,“今天看到的那篇文章令我想起了很多往事,都是原本令我很害怕回忆的往事。”
唉,这都是她早就预料到的。
“就像用刀子割开了肌肤的感觉。”她情不自禁地道,“割到的还是旧伤。当旧伤暴露在人前,那是伤上加伤。”
真是一个切合的比喻,姜拓许是被触动了,用一种深沉的目光审视住她。
本来空间就小,本来安的心中就激荡着对他的万般痴迷,她受不住他凝视,耳热地躲避着。
“快八点了,”姜拓这时突然又恢复了淡然,道,“我们该走了。”
“呃?”
“太晚回去始终不好,”他站起来,体贴地递给她书包,“不要让家人担心。”
有家人在替自己担心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可很多人往往身在福中不知福,反当成负担。
“……哦。”
安终于反应过来,迟钝地接过他手里的书包。
他的表情是那么自然,不苟言笑。
原来是她在自编自导一出意乱情迷,以为如此星辰如此夜,他主动邀她上来,必定会有故事发生。
其实一切都没有发生……什么都不会发生。
他们之间没有进步,依然只是相识的陌生人。
当重新回到阴暗的楼梯间,安的心情也突然由光明走向了黑暗。
下次还有什么借口可以来找他呢?
往下走,她的一只手紧扶着墙,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但每一步也都走得很失落。
他在她的身边,始终保持着一段空间,若即若离。
她走得很慢,他跟随着她的节奏,没有催促,也没有任何言语。
黑暗中,又是一段难熬的沉默。
他素来给人冷淡的印象,而她也不擅言谈。他们好像两个并肩而走的陌生人,只是同路而已,却如平行线一样无法交汇到一起。
这时,有人自下面上来。姜拓为了让路而靠近她的方向。她下意识地偏转了身,后背抵在他的胸膛。
如此靠近,甚至可以听得见他心跳的声音。
老楼的楼梯太窄,无法同时并行三个人,那个路人挤过来,把姜拓的身体向她挤得更紧。
他将双手撑在她两边的墙上,围起一个虚怀,仿如拥抱。
老楼的墙壁是阴凉而冷硬的,而他的胸膛温暖而柔软。
心跳也仿佛越来越快。
她有些疑惑,所听到的心跳声到底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很快,当路人走了过去,他立刻又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虽然只是短短数秒钟的靠近,却觉得好长好长,每一下心跳都仿佛能维持一千年。
“姜拓!”
她终于忍不住轻轻喊他。
“嗯?”他应声。
“明天是你们最后一场小组赛吧?”
“是。”
“明天比赛之后,我想……请你吃个饭。”
“呃?”
“有很多事情想谢谢你。”
脑海中如电影胶片的运转一样将片断闪回。
“第一次,你救我躲过飞来的球;第二次,你在‘校园’替我解了围;第三次,你请我吃晚餐;第四次,你借了我治伤的药膏;还有这一次,你替我包扎,又请我吃了面……我实在觉得应该回一下礼。”
如此细数下来,发现彼此之间原来竟产生过这么多的纠缠,已经是一份难得的缘。
他停下了下楼的脚步,定定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动嘴唇道:“不用客气。”
“不客气,我应该谢你的。说定了,明天下午等你比赛结束后,我们还是在体育中心后门那里的林阴道见面,好不好?”
“没有必要。”姜拓却道,语气生硬得令她很难堪,“第一次,是因为我你才差点被莫非的球射中;第二次,也是因为我你才莫名其妙被刘铭函找麻烦;第三次,因为来找我你差点被摩托车撞到;第四次,你被铁凳撞到是因为看我的比赛;还有这一次,也是我邀请你上来才害你再一次弄伤。其实你并没有欠我什么,是我一次次给你添麻烦而已。”
“不是这样的……”
真搞不明白他的逻辑,但听他这么说来,倒真像是每一次都是因为他才令她那么倒霉。其实不是啊,是她自己笨手笨脚嘛。
叹了一口气,姜拓又道:“似乎每次你跟我接近后都会受伤。”轻轻地,他又加了一句:“每个人都一样。”
大暑的天气,虽然是夜晚,但在没有丝毫轻风吹过的狭窄楼道里并且心情紧张着的安还是觉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蒸腾,而姜拓的每一句话都给人感觉阴森森的。
但这样的阴森一点也起不了降温的功效,反而令她心情更为紧张,汗出得更多了,呼吸也更为不畅。
黑暗中,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这种凝视令她觉得好生不祥。
“以后,别再向我靠近了。”
他突然幽幽然地叹息,幽幽然地说了这么一句,轻柔得好似呓语。
安愣着,随后反应过来,故作轻松地干笑一声,笑容像裂开的干枣一样生硬。
“我可……没有那样。”
到了这一刻,明明对方好像已经有九成把握地发现了什么,她首先想到的依然是否认。
因为好怕像洪恋思那样——她害怕拒绝已经到了几近病态的地步,宁可永远也得不到,宁可一而再地掩饰自己的心事。
“你的心事我都明白了。”
姜拓却继续说下去,眼睛里充满了高深的洞察力,“因为我,捡到了这个……”
什么啊?
安努力地克制住心底的慌乱,睁大眼睛看到他从口袋里掏出的东西。
一张纸片,像是什么照片……
等等!照片?
楼梯上没有灯,所以照不出她此刻面如死灰一样的慌乱。
当她想清楚他有可能捡到什么东西的时候,真的连死的心都有。
“就是在门口碰到你的那天,我晚上打工回来在楼下捡到的,大概是你捡拾的时候遗漏了。”姜拓还在做进一步说明,“捡到之后才明白,为什么你当时会那么着急地阻止我看到。”
是哪一张啊?她努力回想都想不出来。
真笨真笨啊!回去以后竟然没有发现少了一张。
不论他捡到的是他的单独照还是跟她相拥的合影都会是铁定丢脸的事,因为每张照片的背后她都写了字,写满了对相中男子痛苦而又甜蜜的暗恋心情。
真是好笨啊!存心留下证据来授人以柄。
此时,除了自责和羞惭,什么别的心情都没有,安真恨不得死掉算了。
这时回想起在林阴道上与姜拓的相遇,怪不得他会主动与她搭讪,而且极其关心她的脚伤。
还想起他问她急于掩藏的是不是男朋友的照片时,一定是故意在试探调侃她——明明已经知道了一切,还故意那样问她,并追问他与邵征的关系,什么意思嘛!
还有今天一开始,他说不关她的事无需来道歉时,必定也有一些在试探她。
此刻他说:你的心事我都明白——如此直率而坚硬,全然不顾这句话像布满尖角的石头一样硌痛她的心,令她颜面无存。
“不、不是的……”她讷讷的,言不成句。
该怎么来解释弥补这一切的失误呢?该怎么说才不会令自己更为丢脸呢?
“因为我是一个不祥的人,”姜拓却打断了她,用在她听来极为冷漠的语气淡淡说道,“所有靠近我的人都会变得不幸,所以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
是——拒绝了吗?
愣了几秒钟,安终于无法再掩饰,双眼中迅速地弥漫起了铺天盖地的泪。
一直以为,不表白就不会遭受难堪。但对于他的喜爱却一天天加深,深得无法再完好掩藏。
不仅仅是过晴、若琳、尤莉、邵征,现在连姜拓自己也知道了。
很失败,没有表白居然也被拒绝。
“你拒绝洪恋思也是因为这个吗?”她哽咽着嗓子问他。
遭遇到这种场面,她第一个想到的又是洪恋思。她们都是他面前的失败者,地位同等的低。
“其实所有的理由都只是借口,不喜欢才是真的,对不对?”
好失败,真的好失败。
是啊是啊,一无是处平凡到极点的自己,怎么可能得到校园偶像的青眼呢?
她从来不愿表白,正因为从来不曾奢望,但就连最后一点小小的尊严也无法保护啊。
“不是,不一样的。”谁知,姜拓竟然对这个问题很认真地在答。
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所有的拒绝都是一样的冰冷,就算再怎么委婉,结果都是灰黯。
“对洪恋思我真的没有感情。”他道,“但你……”
他不再说下去。
在失意的迷雾包裹下,安的智商指数直线下降,此刻,突然有一丝回升的迹象。
这一刻,她决定抛开羞耻心执着地追问一个究竟。她不想猜谜语。
“你的意思是有喜欢过我吗?”
是他逼得她不得不问这个问题,真是该死的被动。
姜拓的目光幽沉地滑落在她胸口的某一位置,鹰一样利的眼眸突然也变得无比软弱温柔。
安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胸口。
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护身符铜牌自她衬衣的衣扣缝里漏了出来,露在了外面。
虽然她自己一直都不曾发觉,可他显然早就看到了。
再一次丢脸——她竟然把他随意丢下的东西如此贴身戴着,多么让人看轻啊!
“我不会轻易把护身符送给别人。”却听到他这么说道,“护身符,是我十岁的时候,爸爸送的生日礼物,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安学敏握紧了胸前的铜牌,满手心都是汗。
铜牌的四角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锋利,她握紧它,让那被刺伤的痛楚来突显它的真实。
第一次发现,痛也是一种兴奋的表示。
“就算我喜欢你,也不会有结果。”姜拓又说。
他主动伸手擦了擦她脸上似乎一直都停不了的泪,他的手是她此生用过最柔软的手绢。
“我不求结果!”她冲动地喊出来。
只要他承认喜欢她,她已经幸福得死而无憾了。
无所谓的,只要他喜欢她,快乐一天就是一天。
只问过程,不求结果。
可姜拓摇了摇头。
“你不是说过吗?情窦初开的感情也会是一辈子,所以你不是适合没有结果的爱情的。”
“那只是……随口说说的。”
“不,”他打断她,轻轻地道,“我羡慕那样的感情。”
正文 第五章 心上开出了花
“一直就听说,我们的学生会主席有一个女孩,他们青梅竹马,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姜拓的眼睛,纵然在黑暗中也依然幽远而明亮。
“就是在去校园替你解围的那一天我才发现,原来安学敏你就是传说中那个女孩。”
他朝她微笑一下,笑容中充斥着些许落寞。
“后来很意外地发现你在我的门口等我,而且捡到那张照片……虽然如此,但想起学校里关于你跟邵征的传言,想起你一出事他就第一个赶到你的身边……我还是没有办法相信你与他之间毫无暧昧。所以那天下午在林阴道上与你遇见,我才故意问你关于邵征的事情……”
原来如此,果然是试探她啊。
“记得就是在那一天,邵征来接你……我们的学生会主席,那么英姿飒飒而一呼百应的人物,在你的面前却轻柔细语,就连责备也满怀着爱惜……后来,看到你们同乘在一辆自行车上的背影溶进夕阳里,那是多么美好而和谐的画面,那种青梅竹马的感情让人觉得很温馨。”
听着他的描述,安的面前却出现这样一幅画面——
一个俊朗而修长的少年,孤独地背着书包,看着女孩坐在另一个少年的自行车后座离去的背影,满脸的寥落和自伤。夕阳余晖映红了他的脸颊,女孩离去的背影在他的眼底反射出血色般凄迷的光芒……
当时和邵征说话的时候她就很怕他会产生误会,果然还是误会了。
“不是的……”她轻轻摇了摇头,“我和邵征真的只是很简单的兄妹关系……”
姜拓摇摇头,“也许这只是你自己的想法,邵征却不是这么想的。而你此时的想法,也许不过也是暂时的。”
什么意思啊?恕她智商太低,无法领会他话里的深义。什么叫此时的想法也许不过也是暂时的?好绕口啊。
“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跟邵征在一起时候的你是那么自然舒心,相反遇见我时的你却总是忐忑不安、焦虑和忧伤……我很羡慕你们在一起时充满阳光的快乐,那样的光芒在我的身上是很缺乏的。所以,我觉得……他更适合你。总有一天,你自己也会如此觉得的。”
这算什么?说邵征更适合她,把她推向邵征,是表现自己的伟大吗?
他说他羡慕这样的感情,到底是羡慕还是妒嫉?
安突然感觉到心里很难过。
说喜欢她,却拒绝了她……
说喜欢她,却把她推向别人……
说喜欢她,却害怕无法带给她阳光……
这样处处小心翼翼的、自卑着的姜拓令她好心痛啊!
在她心目中的姜拓一直都是高高在上,很冷傲也很坚强的人。
她的姜拓,是所有人的英雄,所有人的偶像啊。英雄是从来也不会退缩畏惧的,不是吗?
“姜拓,我是不是一直在令你失望?”她突然如此问他。
“呃?”
“因为和邵征的关系暧昧不明,所以你一次次对我感到失望,是不是?”
“不是……”
“姜拓,”这一次轮到她来打断他,“是的,每一次遇见你我都不自然。可那些忐忑、焦虑和忧伤,是因为我心中太在乎啊。当太在乎一个人难免就会紧张,反而不如和别人一起时那么自然了,这是十分简单的道理。”
她用流着泪的眼睛带着笑意望着他。
“你说你给我添了麻烦,或许这也是真的。但我也每一次都是因为你才化险为夷。所以,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是不会不幸的。”
望着他,她的脚步开始移动。
这么狭窄而陡峭的楼梯,如果摔下去的话,也会头破血流的吧?
“姜拓,”她笑中带泪地望着他,“哪怕我从这里掉下去,我相信你也一定可以接住我的,我相信。”
“什么?”他吃惊地问。
她缓缓合上了眼睑,展开双臂。
眼泪在汹涌地奔流,而笑容也在脸上开出了灿烂的花。
姜拓,我相信你一定会接住我的。
当得知你的真实心意之后如果我还把你从我的身边放开,那就太傻了。
我不愿做这样的傻瓜。不论付出如何惨重的代价,我必须跟老天爷赌上一把。
这是安学敏一生中做得最疯狂的一件事情。
她闭上眼睛,展开双臂,踮起脚尖,向着阶梯下面倾倒过去……
姜拓,你会接住我的,我相信。
有你在,我一定不会不幸。
姜拓没有接住她。
本来就是他在上而她在下,怎么可能这么快跑到她的下面去接她?存心刁难他嘛。
但在安学敏义无反顾地倾倒下去的同时,他像龙卷风一样瞬息间刮到了她的身边。
她嗅到了瞬息而来的关于他的气息。
从此以后,就算是闭上眼睛,她也可以辨认出来的姜拓的气息——那虽然身在黑暗逼仄之中,却依然充满了阳光和树阴味道的姜拓的气息。
姜拓就是夏日里出现在她头顶的一片林阴,是她的守护神,也是她的及时雨。
下一秒,他用他坚实的双臂紧紧抱住了她。
在她的身后,他紧紧抱住了她。
这是他第二次自身后抱住她,解救她的危险于千钧一发。
这样,她就不会再掉下去了,她安全了。
安是如此紧密而真实地感受到了他的心跳。
这一刻,她知道他的心是为她而跳。
他紧紧地抱着她,她在他的怀抱中显得如此渺小。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依附着他而生长出来的菌类,她变成了他心上开出的花朵。
他的心脏是她生命的全部寄托,他们血脉相通,生死与共。
姜拓……
她泪眼迷蒙,却又含笑着回望他。
然而,没有迎来预想中的含情脉脉,虽然还是抱着她,但他却铁青着脸。而且,眼睛里冒出了火,足以烧死人的愤怒之火。
姜……拓?
她的心里一阵冰冷。
难道是她弄巧成拙了吗?
“你疯了吗?”
他沙哑着嗓子,怒气冲冲地朝她喝吼:“如果真的摔下去怎么办?”
她可怜兮兮地承受着他的怒气,他的愤怒之火几乎将她烧焦了。
“如果——我来不及抱住你的话——怎么办?”
他的声音抖颤着,是极度恐惧过后的虚弱。
“如果——你真的摔下去,我——怎么办?”
到最后,竟然有点哽住了。
他的眼中,怒火和泪意并存。
“我不想再看到所爱的人在我面前出事了……”
他更为用力地抱紧了她。
“我……很怕……”
他把脸埋入她的后颈窝。
她感觉到有清凉而温热的水滴在她的肌肤上滑落,微痒。
姜拓……
她的心似高温下溶化的糖块,一塌糊涂地酥软。
这一夜,她心目中天神一样的男子,终于在她的身边,降落成为凡人。
“你从几时开始喜欢上我?”
手牵手走在夜晚的马路上,安寻根问底。
姜拓笑而不答,反问她:“你呢?又是从几时?”
说来,也真的得感谢程北的那个莫非。
若不是他那次不知轻重地起脚飞射,说不定他们彼此之间都不会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象。
充其量,安只是觉得那场比赛非常精彩,觉得姜拓这个人物真的超级的帅。
看到帅哥心会产生悸动,那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欣赏与爱慕是两回事,如果没有莫非的那一脚飞射,她只是欣赏他。
姜拓也是,第一次见到安,并不觉得她漂亮。
因为她本来就不算很漂亮,至少不像若琳那样,让人一见就觉得能摄住眼球的美。
安的脸盘有点大,看上去肉嘟嘟的。
但她的皮肤特别白,用肤白若雪来形容也一点都不夸张,衬着樱桃红的嘴唇,其实也挺引人注目,笑起来眼睛一眯,非常讨喜。
如果没有莫非所制造的那起突然事故,在姜拓的眼中,她只是一个让他感觉很顺眼的温柔女孩。
然而,偏偏莫非来捣乱了。
姜拓出于本能地抱住了她,使她避过了被砸出脑震荡的危险。
于是,他们在彼此心目中的印象也彻底改变了。
他成了她的救命恩人。英雄救美是最容易掳获美人心的行为。
而她,也成为他此生以来第一次拥抱的女孩。
那温暖而柔软的身体触感,令他在长夜里辗转反侧。
正是莫非的鲁莽促成了他们的一见钟情。
所以,姜拓后来回答她:“就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已经喜欢上了你。”
安甜蜜而会心地一笑,因为她也是。
“明天你会去看我的比赛吧?”他问她。
“当然。”她笑着道,“比赛过后我还是在后门的林阴道上等你。”
最后一场比赛,还剩最后十分钟。
慕华已经输了三球,注定惨败的结局。
对手是宜生,也是跟慕华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的强手。而且,他们似乎刻意研究过怎么对付姜拓。
在这一场比赛中,姜拓完全无法发挥出自己的优势。
安坐在观众席上,一直注意盯着姜拓的表情。
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压力与沮丧,越临近终结,表情反而越轻松了。
甚至,他仿佛发现了她所在的位置,感受到她的注目,并回应她的目光。
安感觉心里好甜蜜啊。
那是单独抛向她的眼神,令她感觉像古代接到绣球许婚的幸运者一样惊喜而自得。
姜拓,我的守护神。我终于可以在泱泱人海中接住你的目光了。我终于有希望成为你的王后。
转念再想到,难道是因为她在场才令他感觉到输球都无所谓了吗?这么一想,更是觉得浸在蜜缸里淹死都很值。
她想她应该可以退场了,为了这个约会她该做些准备。
这时,有人轻轻拍拍她的肩。
因为心里快乐,她转头时脸上都挂着抹不去的笑容。
然而笑容很快僵住。
“怎么?我何时竟然变得如此不受欢迎?”
邵征瘦长的身影在她眼帘里背光而立,脸上的笑容是自我解嘲的。
这还是自那次安从《茁芽》昂首阔步走出去后第一次与他重遇。
安没有忘记那天在主编室所遭遇的尴尬,为了维护所爱的人,她不惜在他面前亲手解剖了自己。如今,恰恰相遇在姜拓比赛的球场上,真是难堪的事情。
“你怎么也来了?”她还是故作大方地开口与他攀谈。
“特意找你来的。”
邵征说着,俯身向坐在她旁边的一位同学商量换位子。说是商量,其实他根本也不用动嘴,只用手势和眼神就完全令对方意会了。
那位同学正好也是慕华校友,对于学生会主席是眼熟能详的,自然也认识安。
校内的八卦朋友们早就把她和邵征视为理所当然的一对。此人显然也饱受八卦娱乐的熏陶,看他二人的目光充满暧昧,欣然让位,好比亲自做了月老给有情人拉线配媒一样悠然自得的表情。
邵征却不避嫌,拍拍对方的肩,道声谢谢,便大咧咧地跨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其实这场比赛乏善可陈,没有高潮也毫无悬念,我正想退场呢。”安急着想摆脱他,与姜拓的约会她不想迟到。
“赛后有什么约会吗?”邵征随口这么一问。
“没事啊。”她心虚了,“只是觉得没有看点,很无聊,不想再看下去了。”
“是啊,”邵征道,“这场比赛,看得出来慕华是一点斗志也没有了。所有人长久以来都背负了太大的压力,尤其是老教练,都快退休了却从来没有带出一场像样的比赛,他很不甘心啊。第一场比赛姜拓的超常发挥给他带来了些许希望,他以为他还有余力可以缔造传奇,所以这些天训练时他逼队员们逼得很紧,严厉而又凶猛,很多人都受不了。此时,失败反倒也是一种解脱,队员们从此可以脱离苦海,教练虽然难免留下终身遗憾,但也总算可以彻底轻松了。”
怪不得,她一直担心姜拓输了球会有压力,谁知他神态越来越超然。邵征的分析倒是很有道理。
终场哨这时吹响了。
胜利者满场奔跑欢呼。
慕华的队员们偃旗息鼓,沉默低调地退场而去。
虽然无法避免地有些颓然,但大多数人在哨声响起的第一个动作是舒了一口气。
进攻的迅速停止进攻,防卫的也很快卸下防卫。
如断了电的风扇一样,由飞转而缓慢,然后戛然静止。
但姜拓却仍无法幸运地安然撤出他生命的这场繁嚣。
虽然从此以后的比赛与他再也无关,但看球的女孩们却仍没有放过他。
他再一次无可逃避地被胭脂水粉所汇成的河流而淹没。
让她们纠缠一会儿也好。安想,以便替自己匀出时间来打发掉邵征。
转头,她对邵征道:“结束了,我要走了。”
在站起来的同一刻,邵征拉住了她的手。
“我们一起走。”
被邵征握着手没有特别的悸动感觉。
他们自小好像就是牵着手一起长大的,就好像左手握右手一样自然。
他的优势是身为她的邻居,总是可以名正言顺与她同走一路。
“我不是回家。”安只好道。
“那就请你跟我谈谈再走。”邵征马上道。
“有什么可谈的?”她努力装出轻松的笑脸,自他手中抽回了手。
“八个字而已——不要赌气,回《茁芽》来。”邵征叹了口气,“难道你真的为了一篇报道,从此跟我们都结了仇?”
“我没有啊。”也许是今天对他的冷淡态度令他误会她对他还有意见,她有点不好意思了,“理论也理论过了,连不该承认的都已经承认了……邵征,你是我的邻家哥哥啊,从小到大我们也不是没有吵过闹过,哪一次有隔夜仇?在你眼里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连尤莉她都已经可以很平和地与之对话,何况是他。
“邵征,我只是有点害羞去面对你。”她又恢复了在他面前一惯的带些撒娇的表情。
好后悔让他知道她暗恋姜拓。守不守密倒是其次,她最怕他在心底取笑或者轻贱她。
比赛结束了,除了个别狂热的追星族扑去了场中央,大多数人都秩序井然地退场。
人群在他们周围疏散。邵征再次抓住安的手,人再多,再推挤,都不至失散。也防止她混水摸鱼溜之大吉。
“有什么好害羞?我连你光着屁股尿床的糗事都看到过,还有比那更难堪的了吗?”他用认真的语气说出类似于调侃的话语。
虽然四周喧哗,但仍然每一字安都听得清清楚楚。
心虚地打量着周围人们的表情,生怕别人也听得清楚。
她瞪着他,又羞又气却又忍不住地笑。
“彼此彼此!”她大声地回敬他。
人流如织,在他们的身前身后穿梭。
邵征的笑容狡黠而宠溺。
笑容渐渐收敛,眼镜片后面的眸光也渐渐深沉。
握着她的手也更牢更紧。
“安,我们是彼此认识了一辈子的人,不论怎么样,唯有我们之间,一定不可以产生什么东西阻隔了我们的友谊。我会像亲哥哥一样护着你,请你相信。”
虽然自初生便相识,直到如今,邵征却还是第一次用如此正经的语气向她表达内心的爱护之情。
邵征,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是她唯一可以毫不顾忌亲近的男生,也是父母唯一可以信任地把她交予的男孩。
他是那么优秀超拔,总像一盏明灯悬于她的前方,照耀她,时而令她炫目。
她对他有一种近似崇拜的敬畏,但也一直深深明白,他对她的关心从不虚假。
在她的心里,他本来就跟亲哥哥已经无异。
安情不自禁地重重点头,“嗯!”
“那么,回《茁芽》来吧,和尤莉也冰释前嫌。”他快乐地提议着,“知道吗?你的抗议已经起作用了,尤莉撤回了她的下一篇稿子。”
“也许只是威胁起作用了。”安挑挑眉道,“下篇稿子的主人公是莫非,她生怕被人寻仇滋事而已。”
人走得越来越少了,他们渐渐离得更近,面对面,她仰视着他。
“小气的丫头。”邵征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尤莉是个很有职业道德的女孩,她写这几篇文章的初衷都是善良的。结果并非我们所能控制,她最近一直都在反思。”
“是啊,这件事你从头到尾都在帮她说话。”虽然安也明白尤莉的为人,但仍忍不住跟邵征抬杠。
“我可真冤枉呢。”她又道。
“怎么?”
“别人都以为我跟你有什么,其实不过是替尤莉在背黑锅罢了,对不?”她冲他狡黠地眨着眼睛,开着无中生有的玩笑。
邵征伸手,在她脑门上扣了一个响亮的爆栗,“胡、说、八、道!”
“哎哟!”她很夸张地呼痛。
周围的人渐渐走得差不多了。看台上只剩他们两个以打情骂俏的姿态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
对于姜拓来说,虽然输了球仍能保持着一份好心情,正是因为知道女朋友在观众席。
于千百人中,一眼就可以找到她的身影,那是相爱的人之间一种奇异的心灵感应。
他忍着心底的狂喜,只是投去淡淡的注视。
他看到她卷起唇角用羞涩的笑容来回应,那个简单的会意的笑容,似这八月天浅尝的冰淇淋,沁人心脾。
然而,当比赛接近尾声,当他们的约会时间越来越逼近时,他看到她的身边出现了意想不到的人——邵征?
不是说闹翻了吗?可为什么……
虽然被很多女孩子包围着,但他的注意力时刻都放在看台那对男女身上。
一开始女孩的脸色不太自然,男孩刻意地接近她,那么自信飞扬的男生,面对她的时候也有点曲意奉承,是因为真心在意吧?
他竟然还握住了她的手。第一次,她抽了回来,但第二次,她就没有再动了。
退场的人潮几乎冲散了他们,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他的身边。
然后,他们相视而笑。女孩的笑容是那么轻松而自然,带些撒娇,带些放纵的。
而男孩明显是宠溺着她,还动手捏了捏她的鼻子。
姜拓觉得有冰淇淋吃多吃坏肚子的感觉。真的太不舒服了。
“姜拓!”
正沉思中的他听到身后传来她的呼唤。
没想到这么快她就能脱身而来,有点意外呢。
回身,看到她笑逐颜开,遇到什么好事情一样。
就跟邵征握了下手,用得着这么开心吗?
他淡淡地应声:“哦。”
立刻也感觉到他的心情低落,她只以为他输了球才多少有点郁闷。
“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出言安慰道,“赢是超常发挥,而输才是正常的。反正一切都结束了,接下来我们就好好放松一下心情,迎接开学吧。”
她主动地去牵起他的手,可他轻轻抽了回去。
“我累了,想回去睡一下。”
“……哦。”
莫名其妙被泼了一头冷水,可安没有半句怨言与质问,只是听从地应声。
像只受了伤却仍忠心耿耿的宠物一样望着它的主人。
姜拓转身就向门口走去。
安呆呆站在原地,想不通一场原本可以很开心的约会就只因为输了一场没有意外的比赛就搞砸了吗?
姜拓走了几步,仍能感觉得到自己身后受了委屈的女孩可怜巴巴望着他的眼神。
越走越不忍心,越走越觉得自己这样什么都不交代地生闷气是于事无补的,而且很不男人。
他缓下了脚步。
“其实……我生气了。”
半侧过身子,他的眼睛不看她。
“为什么?”见他主动停下来与她解释,安的精神一振。
他终于抬眼看向她的脸,“刚才我又看到你和邵征在一起……有点失望。”
“啊……那个……”安没想到他会看到,不由也有点惊慌,“其实没什么,上次因为关于你的那篇文章我跟邵征闹翻了还没讲和……他主动讲和来的。”
“那么说来……已经和好了?”他依然是酸酸的口吻。
“他承认了错误,我就勉勉强强地——原谅他。”
“是啊,都肯让人拉着手呢。”
她被他抢白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没想到他会看得如此仔细。
低着头,她讷讷道:“对不起。当时……并没有想到什么不妥,你知道我和他一起长大的,从小拉着手……也没觉得哪里不正常。”
“哦,原来在你的心里,跟他所有的亲密都是正常的,包括牵手、包括捏鼻子……”
连捏鼻子也看到了?还真是仔细呢。
安轻轻嘟起了嘴,“姜拓,其实邵征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你,在上次和他理论的时候我已经跟他承认过了。”
轮到姜拓发愣了,“真的?”
“嗯。”她点点头,“刚才邵征只是跟我说,他永远都会是我的哥哥,像亲哥哥一样。”
“真——的?”
“嗯。”她偏起头,也有点生了气地望着他,“姜拓,你为什么一点也不相信我?为了邵征你要我解释多少遍啊?是不是还得把他带过来亲自和你说说?”
“我……”这回轮到他不好意思了,吞吐地道,“是因为在乎,才会胡思乱想的。若看到自己女朋友跟别的男人亲亲热热我一点感觉也没有才不正常吧?”
女——朋友?安听到他口中如此确切地定义起彼此的关系,感觉羞涩而窝心。
“真的有那么失望吗?”
听他那么说,安突然也觉得有人为自己吃醋是一件值得沾沾自喜的事。证明的正是他对自己的重视程度啊。
“有多失望?”
她追根究底,非要问个清楚。恨不得像孙大圣一样变成飞虫,钻进他的心里亲眼看一看他失意的形状。
“很失望很失望,就好像误入了迷宫,总算找到一条出路,却发现仍是死路一样的失望。”姜拓回答她。
这样说着,他的语气很寥落。
虽然她没有能力摇身变成飞虫,却依然真切地看到了他当时那一刻心底的极度低落。
自己的心也就这样跟着微微抽痛起来。
“姜拓,我是一定一定不会令你伤心的,一定一定!”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轻轻搔了搔头。
姜拓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露出雪白的牙,整个脸庞都因为这样的笑容而焕发出金色的光芒,像梦中载着光环走来的白马王子。
“姜拓你永远都要这样笑着面对我好不好?”她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这个请求,“因为我觉得你笑起来实在好看得令人忘却了所有的忧伤呢。”
关于姜拓父母的事情,在他们之间关系变得亲密之后,他就什么都不隐瞒地原原本本跟安说了一遍。
让安听得很伤心。
命运有时候是如此残忍。让一个本来美满的家庭毫无预兆地倏而破碎,又让一个已经陷入困境的家庭遽然之间雪上加霜,还让一个小小孩子一步步地失去幸福,变得孤苦无依。
姜拓的表述能力很棒,让恋爱中的安学敏最喜欢的谈话项目变成提问题和听故事。
“姜拓,其实我一直有很多事情都很想不通。”
“什么?”
“就是程北的莫非啊,他跟你又到底是什么关系?让人感觉扑朔迷离的,很多人甚至猜测……”
“猜测什么?”
“猜测你们两个有不正当的性取向。”
“我的性取向正不正当,你现在应该是最清楚吧?”
深入了解过后才发现,姜拓其实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冷漠的人,他居然也常常会说一些打趣的话,令拙于调侃的她全然无法招架。
但时间久了,她也琢磨出了应对的招数,就是不脸红不心跳,权当没有听见,继续所有正在继续着的话题。
“姜拓,到底你们两个有什么神秘关系嘛?一会儿像仇敌,一下子又表现得像挚友,真令人摸不着头脑呢。”
“关系啊……”姜拓的脸色有点凝重了,似乎所预备要谈的话题也很沉重。
“如果你不想告诉我……我也不是非知道不可的。”安立刻说。她总是小心翼翼生怕揭到他的伤疤。
“也不是什么不可说的。”姜拓道,“其实怎么可能是仇敌……”
“难道真的是好朋友?”没等他说完,她已经惊讶得叫起来。
“也……不是。”她的态度令他好想卖卖关子。
不是仇人也不是朋友,那是什么?越发让安好奇了。
“是兄弟。”
兄——弟?!
安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姜拓和莫非居然会是这么这么亲的关系?!
“看你们两个……长得也不是很像嘛。”除了都有点高以外。
“表兄弟。”姜拓说明道。
莫非是姜拓的表弟。
他的父亲是姜拓妈妈的亲弟弟,也即姜拓的亲舅舅。
当父母双亡家产也全部充公抵债以后,姜拓一度是被舅舅领回家收养的。
莫非比姜拓小了一岁,当时才十四,上初中一年级。
在姜拓的记忆中,莫非从小就是一个很乖的孩子。
黑白分明而狭长柔媚的眼睛,睫毛长得可以卷住一支铅笔。
肤白唇红,而且性格内向。
常常有人因此取笑他,说他长得像女孩子。
别的玩笑他都能忍受,唯有这件会使他暴怒,但他从来敢怒而不敢言。
小时候的莫非发育晚,身材削瘦而矮小。几个身高体壮的孩子把他往中间一围,他就什么抗议也不敢说出口了。
如何令嘲笑他的人闭嘴是他最为头痛的一件事情。
现在的姜拓常常反省,也许最初给莫非灌输“以暴制暴”观念的人就是他。
因为姜拓从小个子就高,与同龄的小孩子站在一起总像大了两三岁似的。看到莫非被欺负他就会上去帮助他,三拳两脚就把人家打跑了。
莫非就此懂得,要让人家闭嘴,就必须比人家更为强大。
有一段时间他对武术产生了狂热的痴迷,逃课逃了几个月,上某座据说有深厚武学渊源的寺庙里拜师学艺去了。
艺没学到,打杂倒是打了不少,筋骨也是在那时变得强壮起来。
后来没办法,舅舅替他报名参加了正规的武术训练班。
莫非这才把心收了回来,努力学习赶上了功课,重新变成一个听话的小孩。
当姜拓搬到莫家居住的时候,最高兴的那个人是莫非。
他一直都非常喜欢乃至崇拜着这个比他大了一岁、从小就能出头保护他的表哥。
可是,莫非的妈妈却并不欢迎他。
在姜拓舅舅的面前,舅妈表现得极其热情友好。
而一旦舅舅不在,舅妈会对他非常冷淡,并且流露出明显敌意。
也是从舅妈那里,姜拓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不好,据说他这种人命硬,会克死身边一切亲近的人。
你爸妈已经死在你的手里,别来害我一家哦!舅妈常常在背地无人的时候如此尖酸地刺激他。
无论他做什么,她都有理由看不惯,都有理由指责出错处。而且一旦发生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她也总有理由把责任推卸到姜拓的头上。
终于,姜拓在莫家呆不下去了。
一是受不了舅妈天长日久的软暴力;二是非常害怕被舅妈说中,让爱着他的舅舅和表弟受他连累。
在舅舅面前,他没说过舅妈一句坏话,只说是自己想搬出去,独立。
舅舅自然是百般挽留,但拗不过他决心如铁。
搬出莫家,虽然生活辛苦了一些,但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可是,自他搬离莫家以后,原本学习尚可本性也乖巧的莫非突然走入岐途了。
他又开始长时间的逃学,抽烟、喝酒、打架、泡妞、拉帮结派、拦路抢劫……差点进了少管所。
毫无理由的堕落,令舅妈痛心疾首,以泪洗面。
初中毕业考试他考得很烂,是舅舅花了大笔的赞助费才勉强让他读上了程北技高。
可到了技高以后,他居然凭打架打出了名气,做起不良学生的老大来了。
直到有一天,他在姜拓的小阁楼里喝醉,姜拓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居然都是为了替他报复。
原来舅妈平时所做的一切莫非悉数看在眼里,母亲对表哥的伤害令他气郁难平,对自己的母亲他也失望透顶。
他觉得她两面三刀,品性卑劣,让自己蒙了羞,那么,他也要让她蒙羞。
所以他学坏了,他要令她对他有操不完的心,要让爱面子的她因为教育儿子失败在亲友面前抬不起头。
他要替表哥出一口恶气。
得知真相以后的姜拓非常震惊。莫非的堕落竟是为了他吗?难道他真的是命带不祥,所有跟他亲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吗?
姜拓很心痛,他一直都在劝莫非回头,可是莫非说:一旦泥足深陷,很难再回得了头。他已经不习惯原来那种单纯的生活了……
这就是慕华狩猎者和程北大哥大之间的秘闻——他们是表兄弟,而且是感情非常深厚的亲人。
“你看,每一个接近我的人都会倒霉,比如莫非。若不是因为我,说不定他现在也在读重点中学,会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
姜拓说过了与莫非的故事,这不是一段愉快的回忆,他的脸色有些阴晦。
“哪里啊,”安忙道,“只能怪你舅母自作自受。难不成你还真的相信她的那一套迷信吗?命中带克,你还天煞孤星咧!”
“说不定真的是哦。”姜拓忧虑地道。
“说不定什么呀。其实孟老爷子一句古语可以解释这一切,那就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姜拓,照这种情形看来,日后的你必定可以成大器呢。”
“是吗?那就承你吉言喽。”姜拓也知道她挖空心思只想安慰他,不忍驳她好意,勉强绽露了些许笑容。
“真是没想到你跟莫非的关系会这么亲,感情也这么好。”安皱起眉头,“那他那次干吗拿足球射你啊?”
“如他所说,恭喜我来的。”
“有这样恭喜人的吗?”
“他只是顽皮,以为射个球过来让我接住会很威风,谁知因为不专业,根本无法控制脚下的力道,也忽略了站在我身前的你。”
“哼,真是没大脑的家伙!”
“算了,他又不是故意的。而且,若不是因为他的这一脚飞球,我们也不一定可以一见钟情呢。”
话虽是有道理,但姜拓对莫非这种处处维护的态度居然令她产生几分妒意。
“姜拓,假如有一天我和莫非同时掉进水里的话,你会先救谁?”
姜拓啼笑皆非地望着她,“怎么想起问这怪问题?”
“关于兄弟如手足而女人如衣服这句话,你有什么理解?”她又紧接着问。
“学敏,别犯傻了,跟莫非你吃什么醋!”姜拓只是好笑地摇了摇头,轻轻在她头上拍了一拍。
自开始交往,他一直唤她“学敏”。
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称呼。
在家里,她没有爱称,身为公务员的父母亲生性严谨,都连名带姓叫她“安学敏”。
而周围朋友都喜欢称她为“安”。这是个很洋气的称呼,好似英文名字“Ann”的译音。
有时交到新朋友,她也会主动介绍自己:我叫安学敏,朋友们都叫我安。所以几乎从没人是叫她学敏的。
学敏,这个称呼令她觉得好生亲切。
“反正在所有活着的人里面,我一定要在你的心目中排第一,其他的人,就算是男生,就算有血缘关系也不可以!”
“傻丫头,”他轻轻揉了揉她柔顺乌黑的长头发,“你当然是排第一的。”
还有半个月就要开学了。
即将升入高三的姜拓学习任务很紧。
据说开学后一个月内就要进行一次大会考。
就算是在热恋之中,姜拓都不曾放松功课。
由于晚上雷打不动地去打工赚生活费,学习只能占用与安在一起的时间。
每天下午时候,姜拓通常一个人在书桌上学习,安只静静坐在旁边陪着他。
“姜拓,你的志愿是上什么大学?”
“全国最顶尖的南华大学。”姜拓毫不犹豫地回答。
呵!好大的志向,连邵征有时候回答起这个问题都不能如此自信。
“因为我是一个孤儿,所以一定要争气。”
这又是什么逻辑?
“因为很多人瞧不起孤儿,尤其我父母又是世人眼中所谓的……”
——精神病和杀人犯,他不忍心说出这六个字来,但安已经理解了。
“所以,我只有出人头地,才可以让所有人都另眼相看,为自己也为已逝的父母亲争一口气。”
“哦……”
安听着这个回答,不由深思起来。
之所以这么一心求成,人成长路上所遭遇的白眼不少吧?他倒是在仿着古人,卧薪尝胆立鸿志呢。
“对不起,因为要抽时间学习,不能好好陪你玩。”
“没关系,我只是这样看着你……就已经很满足了。”
她说的是真心话。只要这样在一旁看着他,看他为了达成心愿而刻苦攻读的那种坚韧专注的模样,她就很感动很知足了。
在她的眼里,姜拓的每一个表情,无论是微笑,忧郁,或者专注,甚至他的每一个角度,无论正面、侧面,还是背影,都可以像旷世奇珍一样漂亮得令人叹为观止,令人产生永久收藏的贪婪欲望。
“姜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就是这么专注的。”安忍不住又出声道。
那时候他正守卫着慕华的球门,面对方利文他们那批高手的夹击强攻高度集中着注意力。
“你知道我当时把你联想成什么动物吗?”
她准备让他好好猜上一阵。
谁知他头也没抬便道:“苍鹰。”
“咦?你怎么知道?”
“全市都知道!”姜拓道,“不记得你写的文章了吗?姜拓,有如一只横空出世的苍鹰……咳咳,有点肉麻呢。”
她的脸倏然红了起来,“哪里肉麻!过晴和若琳讽刺我,没想到连你也笑话我!”
姜拓停止他手里的习题,望向她此刻含羞带嗔的模样,突然问:“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联想到什么动物吗?”
“什么啊?”她心里有点紧张,也有点期待。
“小绵羊。”
“为什么是小绵羊啊?”她怔怔的,不明所以。
“因为觉得你肥嘟嘟,又白嫩嫩,还蛮温柔的样子。”
什么肥嘟嘟啊!安气鼓鼓地道:“我只是脸上有肉而已,身上又不肥。”
“只是一种联想而已!”姜拓道,“总之很可爱!”
他又冲她笑。哦,每一次她最无法抵挡的就是他迷死人的微笑啊。
自恋爱以后,安和姜拓最常呆的约会地点是姜拓的阁楼,而最常享用的食物是方便面。
自第一次和姜拓一起吃方便面开始安就爱上了这种食物,觉得这是天下最美味的食物。
“哎!你是真的最喜欢吃方便面吗?”
热恋中,不仅安喜欢寻根问底,姜拓也变成一个爱提问题的人。
“原先不是,但现在是。”她回答得非常爽快,一边答着,一边捞起一根面条。
“在干什么?”
他很奇怪地看到她站起来,高举起手。
面条有点长,她高举起手,让它完整地垂荡下来。
“快拿筷子,帮我接住另外一头,千万不要弄断哦。”
姜拓听从地赶快拿起筷子夹住垂在底下的另一头,小心翼翼,生怕太用力就把它夹断了。
“然后呢?”很疑惑地问,搞不清她想干什么。
“做个游戏!”她神秘兮兮地笑着,“那,我吃这一头,你吃那一头,一起吃到中间,不许用筷子夹,也不许弄断!”
说完,她已经衔起一头。
真是幼稚的游戏。
他笑着摇了摇头,很勉强地陪她玩。
但没想到,真正做起来还是有难度的,很难不弄断。
终于,通过长期不懈的练习,在失败中不断汲取经验,他们越来越接近成功了。
头靠着头,脸对着脸,相视而笑。
吃到最后,双唇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他们不约而同地停止,眼睛深深凝视着对方。
姜拓的目光如此深邃,似盯紧猎物的鹰一般专注,令安心慌意乱。
牙关一紧,面又断了。
再一次失败。
“……断了……”她遗憾而歉然地说。
这一刻,她只想发出一点声音可以缓解奇异而尴尬的气氛。
姜拓把挂在唇边的面条拿了下来,视线却始终都没有移动分毫,表情也又像凝固了一样。
“干吗呀……”她还想说话,故意装出轻快的模样。
下一刻,他突然轻轻吻上了她的唇。
因为实在靠得很近,只稍稍往前一凑,便很轻易地捕获了猎物。
显然没有心理准备,安的眼睛里有可爱的惊慌神情。
像被突然掌控在鹰爪下拎上了高空的小白兔。
此后,有好长一阵子姜拓一直拿这件事将她打趣。
“你是因为很想吻我才想出这种游戏的,是不是?”
“不是!”她面红耳赤地否认。
“肯定是因为很想吻我却不好意思,才假借这个游戏来达成目的,是不是?”
“没有没有!”
“想亲我的话直接跟我说就可以了,何必那么拐弯抹角,多累啊!”
她索性捂住了耳朵,“瞎说瞎说!我听不见!”
真是个可气的人,明明是他主动吻她的好不好,却把动机硬扣在她的头上。
十七岁的暑期,安学敏奉献了自己的初吻给心爱的男子。
她相信,那也同样是他的初吻。
都好笨拙啊,牙齿撞着牙齿,嘴里还有刚刚吃过的方便面的味道。
是红烧牛肉面。
从此以后,只要想起亲吻,就会想起红烧牛肉面的味道。
正文 第六章 恋情半公开
“安,你和姜拓在交往吗?”
十年前的暑假。
开学的前两天,在《茁芽》报社,有同事试探地问。
声音很大,引得全体在场人员都诧异地转过身来。
关键还在于姜拓这个名字,他是这一季的红人,掳获了全市最起码三分之二少女的心。
“没、没有!怎么可能!我、我都不认识他,你听谁说的?”
被问的人一脸难以掩饰的潮红,心里在仔细回想,有哪一天和姜拓在室外约会不谨慎了吗?
“那天我看见你和一个男生手挽手过马路……那个男生很高,像是姜拓呢。”
听她的语气也不是很确定的样子,安忙道:“看错了吧?也许那个男生确实是姜拓,但女生可不是我。你看看,像我这种长相,这种马尾辫的发型,还有这身衣服,太普通了嘛,难免有相似的。”
“是吗?”那女生紧蹙着眉,回想着,“但真的与你好像哦,当时我还想叫住你的,但你们已经过了马路……”
“什么叫住我,根本还都没有确定那个人是我!对了,是星期几的事情啊?”安装模作样地问。
“星期五啊。”
“什么时间?”
“中午吧……是中午,我正准备找个小店解决午餐的时候。”
“那就不可能!”安马上道,“那天我远房亲戚来家里作客,我一天都在家里招待呢。”
“真的?”
“当然喽,不信你问主编吧,他就住我隔壁,进进出出都可以看得见。”
她相信,即便对方真的去找主编邵征求证,以邵征的机敏和对她的维护之心,必定会肯圆这个谎的。
“是吗?”女生皱着眉,自己也被搞得糊涂了。
“是啊,”宏健的邱朗最先起来附和道,“肯定看错了,咱们安是什么人?是未来的主编夫人!怎么可能背着邵主编红杏出墙呢?”
虽说是在替她解围的意思,但这话听在安的耳中非常不舒服。
一直以来,大多数人对她和邵征的关系都存在这种认知,身为当事人的她在最初的时候也曾经出声抗议,但没起过大的作用,而另一当事人邵征则认为无聊的话不理睬便罢,尊重事实即可,所以他是从来没有辩解什么的。时间长了,她也就听之任之了。
但现在情况已经不同,她与姜拓开始交往,邵征多多少少总是姜拓心里的一个结。她不能再继续保持沉默让流言扩散下去,免得姜拓再产生误会。
“胡说八道!”于是她立刻板起了脸来,“我和邵征清清白白什么猫腻都没有,下次再听到有谁拿我们乱扯的话,别怪我翻脸哦!”
从来软语温柔的安,突然之间声色俱厉,而且前所未有地与邵征划清界限,令所有人都意外。
生性爽朗的邱朗被顶得下不来台,有点讪讪,“不过开个玩笑而已,何必如此较真。”
看到众人脸上鲜明的错愕表情,安也意识到自己因为心急脱干系,口气太重了些。有点懊悔,但又想不出能用什么软话可以挽回,只沉默地紧闭上嘴。
所有在场的同事里面,唯有尤莉的目光炯然。似乎确定了什么,也明白着什么。
她站在安的斜角四十五度位置,安稍稍抬一抬眼皮就能接收到她的目光。
安慌张地避着尤莉的目光,转向刚被得罪过的邱朗道:“对不起,今天我身体不太舒服,心情也难免浮躁了些,我想回去休息了,方便的话你替我向主编请个假。”
跟上次与邵征反目收东西离开的时候一样,她顶受着所有人异样而揣测的目光,有些狼狈。
当安走出了门口好一会儿,室内都还是沉寂的。很多人都没回过神,这场口角和她的退场都来得太突然了。
还是那个最先引起话题的女生打破沉默,有点内疚地道:“都是我不好,似乎一切都是我认错人挑起来的事端。”
“真是的,好好看准了人再来说嘛!”立刻有女生乙跟着数落她。
“我想也是不可能,从来也没见安与姜拓是认识的……但也说不定安真的对姜拓有好感哦,你看她写姜拓的那篇文章,是她所有专栏文里最声情并茂的。”女生丙道。
“她这次为什么这么较真啊?”邱朗想起自己不过说句笑话就被无端端吼了一下,心里多少总是不爽,“突然之间装什么贞洁烈女似的。”
“可能跟邵征的别扭还没缓过来吧。”男生甲道,“她不刚刚跟邵征闹得差点离职吗?”
“我也——不相信安跟邵征没什么特殊关系,你看主编平时多照顾她。”男生乙道。
“上次安到底是为什么才跟主编反目啊?”终于有人再次想起这个尚未解开过并几乎快被遗忘的谜团,问尤莉,“喂,尤莉,当时只有你在办公室里,到底为什么事情跟我们说说嘛。”
“我是真的不太清楚。”尤莉只淡淡道,守口如瓶,“真的不清楚。”
在去姜拓家的路上,安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邵征。
“为什么又走了啊?”他问她,“他们说你不舒服,哪里不舒服?”
那些八卦同事们一直在猜测她与邵征的关系,自然不会笨到把争吵的起因原原本本告诉他。
安也懒得解释,只道:“有些小感冒。”
“最近你的身体怎么那么弱?”邵征道,“别为了爱情而耽误工作,再有两天就开学了,更别耽误了学习。”
显然,他不相信她生病,以为她是为了约会而荒废正事,半开着玩笑来试探。
“哪里有什么爱情啊!”她忙道,“我还不至于这么不知分寸。”
尤其是跟姜拓谈恋爱,他太分得清主次,她也不会好意思玩物丧志的。
“那就好,算我多嘴了。”邵征嘻然笑了一声,“那晚上见,晚上我来你家探病。”
还是不相信她的意思。
挂断了手机,安呆站在路边,怔怔的。
今天心情极度的差。
这时,手机又响。是好友若琳。
她接起来,“你好若琳。”
自从和姜拓恋爱以后,跟过晴和若琳见面都很少了。
“安,在哪里呢?”
“在……家。”总不好说在去找姜拓的路上吧。与姜拓的恋情她还谁都没有公开,不好意思说。
“那就过来我家吧,有事情跟你说。”
“哦。”
反正现在如果去找姜拓的话也只是打扰他学习,不如就去找朋友打发一下时间吧。
再者,若琳的语气听上去神神秘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一到若琳家,她就一把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要喝点什么吗?”
若琳的房间里有个床头冰柜,专门放了许多冷饮。
“不喝了。”
看到若琳的脸上挂着颇有内容的笑容,令安感到莫名的不安。
“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啊?”安急切地问。
“先坐下再说。”若琳道。
“到底什么事啊?”她疑惑地追问。
“干吗呀?”若琳似笑非笑地道,“难道最近做多了亏心事,那么心虚?”
“什么啊!”这句话倒真的令她心虚。
“说!”若琳也终于不卖关子,“你是不是成功跟姜拓交往了?”
“啊?”
今天到处都有人劈头这么问,令她不堪打击。
最近是不是真的太不小心了?老是被抓到把柄。
但由于面对的是若琳,在心理上她要稍微轻松一些,却还是忍不住脸红。
“你听谁说的?”
“谁说的?你自己不说,又有谁肯说!”若琳显然对于她搞地下活动的做法有些不满。
“到底怎么知道的嘛?”安这么问着,已经承认了百分之八十了。
“亲眼看见的!”若琳道。
“哪天?”她一惊。不会又是星期五在马路上吧。
“就昨天!”
昨……天?
安此时脑中一片空白,昨天她和姜拓在干吗来着?一时之间都想不起来。
“在超市里啊。”
超市?她突然想起来了,昨天是去过超市。买了一些日常用品和食物,她还一本正经下厨掌勺,做了一顿不算太美味的午餐。
“你都看见什么了?”她红着脸问。
“别担心,没看到什么限制级的动作。”若琳道,“但一看你们两个就不是普通关系。那么熟稔地调笑,还不时地拉一下手、挽一下胳膊,甚至我看到在穿过人群的时候他还揽了一把你的腰。”
这样啊……
“真不够意思,安!”若琳轻轻捶她一下,“都得偿所愿了,也不透露点消息给我,怎么,因为我正失恋,怕我妒嫉你吗?”
“不是的若琳!”生怕她真的这么想,安忙道,“你也知道我的,我只是不好意思说。”
“我倒还无所谓,过晴那边你恐怕就不好过关喽。”若琳又道。
“过晴?”怎么过晴也看到了吗?
“是啊,当时过晴和我在一起的。你也知道最近你老是缺席聚会,我就只能和过晴过两人世界了,我们昨天一起去超市买新的文具用品。”
“过晴她——什么反应啊?”
“本来我当场就想上去叫住你的,是过晴不让。她的脸色很凝重。”若琳道,“感觉……像遭到背叛一样。”
背叛?有那么严重吗?
“说来真的是你不对。”若琳道,“有了男朋友一点风声都不露,让我们感觉你不把我们当朋友。”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只是真的不知该怎么开口。我想等过一阵子时机成熟了,自然而然也就会带他来见你们……请你们不要误会,也不要生我的气哦。”
“让我不生气可以。”若琳一把拉她在自己床上坐下,“把你们的恋爱经过原原本本告诉我啊,发挥你的文学特长,要说得生动好听,不得遗漏。如发现再有半点隐瞒,定斩不赦!”
“姜拓有什么好的?”
与过晴约在“校园”,但与她的接触果然比想象中更为不顺利。
她劈头就问这个问题,一副不赞同的模样,脸色也很难看。
幸好若琳也在,帮着安说话:“也没什么不好,眼下,不知有多少女孩会嫉妒死安呢。”
“都是一些无知少女,有什么可在她们面前炫耀的。”
过晴白了她一眼。
“我也……不想公开的。”安道。
“他的身世你也不是不知道,”过晴道,“难道还指望真能跟他修成正果不成?”
“身世怎么了?”听过晴的口气,似乎对姜拓充满贬低,让安心里不舒服极了,“这对他的个人品质又没什么影响。”
“安,你真幼稚。”过晴讥嘲地看着她,“现代婚姻依然讲究门当户对,首先你父母那关就过不了。”
安与若琳对望一眼。这话好像若琳以前也说过,这么耳熟。
“这个问题……还太遥远了吧。”安咕哝着。
“既然要交男朋友,就认认真真地交一个有未来发展的,随便玩玩的话有什么意思。”
“我也……不是随便玩玩的。”
只是现在谈到婚姻的问题感觉真遥远,毕竟还太小,才十七八岁的年纪。
“那就说明你还是天真。”过晴道,“言情小说看多了,一点都不考虑现实差异。”
安被批得无话可说,耷拉着脑袋精神恹恹。
若琳看不过去,插嘴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可能。假如姜拓可以考上理想的大学,有好的专业,找到好的工作的话……”
她的话令安精神一振,“是啊,姜拓很用功的,他总有一天出人头地。”
到时候她的父母也未必会反对一个自身条件极为优越的女婿。
“总有一天是哪一天?”过晴冷笑着,“你以为这么容易出人头地?在这社会上,没财没势的人,真的光凭实力就能出人头地的少之又少。很多博士硕士都赋闲在家找不到就业机会呢。”
“过晴,”安看不惯她的表情,“我怎么从来没有发现,你这个人……”她轻轻地道,“这么势利。”
“这不是势利,小姐,这是理智、是清醒、是现实。”过晴反驳道,“一切都是为你的将来着想。我劝你,还是尽早断了为妙,反正早晚都会断,免得将来伤心。”
早晚都会——断?
这话令安打了一个寒战,几乎立刻就要哭出来。
“过晴,你说话也……委婉一些好不好?”若琳也看不过去。
“过晴,我的感情我不奢求能得到你的祝福,但你也不能——不能诅咒它。”
安忍不住也说了一句重话,她一向没对过晴说过什么重话。
本来就觉得和姜拓的在一起的过程困难重重,来自朋友的诅咒更令她心中充满了不祥。
“不是诅咒,是预言、是断定!”过晴不为所动,依旧冷淡刻薄地道,“你之所以会感到害怕,是因为连你自己也缺乏信心,被我不巧言中而已。”
“过晴!你……”
安的心不住地狂跳,不巧言中?也许的确是不巧言中。但正因为缺乏信心,才更需要别人的鼓励与支持啊。
过晴,你何必如此凌厉?哪怕不给祝福,也不必一而再地进行打击。
安终于再也忍不住了,道:“你太过分了!”
她转身就走。
留下过晴和若琳,若琳的脸色也很不满。
“过晴,你是有点过分了。”
安泪眼迷离地走出“校园”,在门口一头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撞得晕头转向,还没认出对方是谁,就先被对方一把拉住。
那个看似身材高瘦的男子一把抓住她的双肩,问她:“你怎么了?哭什么?”
她镇定下来仔细一看,发现居然是程北的莫非。
跟莫非其实也不算认识,只是自从知道他是姜拓的表弟,多少总会产生一些亲切感。
细细看他的脸,与姜拓还是有些相像的,比如鼻子,都是一把剑的形状。
他最近常常往“校园”跑,大概是冲着过晴吧?
“没什么,你忙你的去吧。”她偏头就想走。
他却不放开她,“喂!到底怎么了?谁欺负你告诉我啊,我替你出头。”
安摇了摇头,“真的没什么,沙子迷了眼睛。”
“烂得不能再烂的借口。”莫非道。
她索性仰头迎视他的目光,“如果说是过晴得罪我,你也会替我出头吗?”
莫非立刻放手,为难地搔了搔头,“那个……唯有那个丫头我无能为力哦。”
还真是个可爱的男生。如姜拓所说,他的本质并不坏。
“那我走了,别再拦着我。”
安一边擦着眼睛一边向前走。
等转了两个街口,一回头,发现莫非居然还跟在后头。
“你老是跟着我干什么?”她有点气恼地质问。
“咦,路又不是你家的,人人都可以走,凭什么说我是跟着你呀?”莫非满面惊诧状。
看他那副无赖相,显然说的是歪理,却也令人无言可驳。安白他一眼,想了一想,便停在原地,不动。
莫非向前走了几步,发现她不走了,回头,皱着眉喊:“喂,干吗停下?”
安道:“路是公家的,你也不是靠我带路,所以我走或者不走,跟你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吧?”
莫非愣了一下,点点头,朝她伸了伸大拇指,意思是“算你狠”。
朝前再走了几步,突然又顿住,回头又来到她的身边,嬉皮笑脸道:“告诉我你去哪里?也许我们同路,搭个伴也不错哦。”
搭伴也要看人啊。安摇摇头,“我不喜欢跟男生一起走。”
“男生怎么了?你有性别歧视?”莫非腆着脸,突然伸出一只手,紧紧将她的肩膀一搂,“走吧走吧,一起走热闹。”
高大的身材胁迫着她颇有被劫持的恐怖,安被吓得不轻,一把将他推开,大声道:“你干吗!”
“干吗!”莫非却是一副嫌她大惊小怪的表情。
她怀疑他今天是不是神志不清,“莫同学,请你看清楚,我是安学敏,不是过晴。”
“我又不是瞎子,当然知道你是安学敏。”莫非玩世不恭地笑着,“不过想跟你结伴同行,何必拒人于千里?”
这时候,有两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路过,看了他们一眼,交头接耳地飞快离去。
她们的目光射过来,令安觉得芒刺在背。
“怎么了?”莫非看到她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想不通地道,“我长得很可怕吗?用不着一副小绵羊看到大灰狼的样子吧?”
真是恰当的比喻。
“我只是——怕人看了误会。”安委屈地道。
这里附近住了很多她的同学,被看到了再出去一传,她安学敏的感情生活可就真的扑朔迷离了。
“误会又怎么样?”莫非嗤然道,“就我这种人才还委屈了你不成?”
人才是还可以,但名声太差了。她为难地皱起了眉。
“难道……”他突然道,“你也嫌我败坏你的声誉?”
啊?她一怔,看来他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真的是这么想的吗?”他的脸色不善起来。
“是你自己说的,又不是我说的。”她忙道。
“谁说是我说的,这是过晴那个臭丫头说的。”他却马上道,“她说所有稍微正常一点的人跟我走在一起都会败坏了声誉,真他妈的!”
过晴?安现在提起这个名字心里就有刺。
的确太像她的风格了,说话刻薄得一点也不留情面。
“那个……”突然觉得他有点可怜,喜欢上那么犀利的女子。想说一些安慰的话,却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来吧,跟我一起走!”他却很快自我调整过来,拉住她的手,向前进。
安用力挣了一挣,无法挣脱出对方的掌控,不由心慌意乱。
拜托,她跟他又不熟,莫名其妙拉着她的手不放,让人好有压力。
而且大庭广众,跟他在一起太引人注目了,也太容易招惹流言蜚语了。
被别人看到她跟程北的不良少年老大在一起手牵着手实在不是好玩的事情。
何止是败坏声誉,简直是英名尽毁。
“放、放开好吗?”
她涨得满脸通红。
“干吗啊?想溜吗?”他回头吼她一声。
板起脸来的莫非还真是面目狰狞,令她吓了一跳,想起他的身份本非善类。
“没、没有,就算放开,我也会跟着你走……”
面对如此气势汹汹的人,她哪里敢溜,他还真是高看了她安学敏的胆量了。
“怎么?你那副表情好像我在存心占你便宜似的,我莫非是这种人吗?投怀送抱的丫头有的是,用得着吗?”
是啊是啊,知道他长相俊俏、身材标准,身上充满一股神秘而又邪气的魅力,虽然名声不好却也是很多女孩的梦中情人。
在姜拓的口中她多少了解莫非的本质不坏,但毕竟那只是姜拓说的,她自己从未亲身接触过他。
现在看来,只觉得这个家伙喜怒无常。
“可我们并不同路啊,我要去的地方跟你的不一样,你干吗非跟我走在一起?”也难怪会令人觉得他心怀不轨。
“谁说我跟你的目的地不一样?”莫非反问她。
“呃?”难道……
“我要去我表哥家,你呢?”莫非笑得十分诡异。
那笑容,看在安的眼里,此时真的活像一只狐狸。
姜拓很意外地看到安和莫非结伴而来。
而且,他还拉着她的手。
“你们怎么……”
安终于找到机会把手抽回来,都已经被他捏红了。
“这个家伙,几乎是挟持我来的。”有姜拓在她就不怕莫非了,告状道。
“我只是……想跟未来表嫂套套近乎。”莫非连忙道。
一句话又令安红了脸,“谁是你未来表嫂啊?”
“难道你不想吗?”他腆着脸问。
安实在羞得没法子,躲到姜拓的身后去。
莫非又转向姜拓道:“哥,我在楼下顺便买了点啤酒和小菜,来吧,三个人一起喝一杯。”
“其实我早就猜到表哥喜欢你。”莫非一喝酒,话就变得特别多。
“莫非!少说话。”轮到姜拓不好意思了,力图阻止他再饶舌。
“我倒想听听,莫非,你说吧。”
安却来了兴趣,在底下轻轻拧了姜拓一把。
“就在第一次他抱了你一下,就再也忘不了你了,我知道!第二天还狠狠骂了我一顿,生怕伤着你。”莫非道,“当时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是没控制好踢球的力道而已,再者我也相信以哥的实力肯定可以接得住或者闪得开的嘛——说到这里,哥,其实你还得感谢我哟!若不是我那么一踢,哪来你那一抱,赢得美人心?”
“省省吧你!”姜拓瞪他一眼。
莫非不理他,转向安道:“知道有个洪恋思吗?”
“嗯。”安连忙点头,“怎么样?”
“那丫头是我们学校的,原先看着还挺不错,外表文静乖巧,也很懂事的样子。一心巴结我要认我做干哥哥,我也常常带着她到处跑。曾经把她带来见过拓表哥几次,谁知她就看上我哥了。但你放心,我哥可对她没有半点意思。”
安点点头,她亲眼看到过姜拓拒绝洪恋思。
“自从那场比赛,加上你写了那篇文章,我哥一夜成名了,好多丫头都争着来找他,洪恋思都气死了。而且,她认定写那篇文章的你对我哥也一定很有意思,又知道了你是被我哥救过的女孩子,于是越想越生气,非得教训你一顿不可。那天我从手下人那里得知刘铭函想替洪恋思出头,忙过来找拓哥商量——知道我哥的反应吗?”
安看了一眼姜拓,姜拓有点不好意思地躲开目光。
“说说看啊。”安向莫非道。
“拓哥当时急得不得了,生怕你吃什么暗亏。你知道,他一向处世低调,从来不敢引人注目,对任何是非都避之唯恐不及。可这一次一反常态,巴巴地跑去锳这浑水。为了什么你还不明白吗?”
安又看了一眼姜拓,情不自禁地面露出喜色,“真的?”
“别听他的,说书一样。”姜拓道。
“可是我相信。”她道。
“傻丫头。”他轻轻咕哝一声。
莫非还在自言自语:“后来护身符出现在你的身上,我就猜到肯定是拓哥主动出击了。”
吃过饭,莫非总算知趣,很快告退。
安收拾了碗筷,到外面天台的水笼头洗碗。
姜拓走到她的身边,伸出手,替她遮挡头顶的阳光。
安回首,冲他莞尔一笑。
“莫非那个人就是那样吊儿郎当,喜欢开玩笑,本质并不坏。”姜拓为自己的问题表弟开脱着,生怕她对他有什么误会。
“嗯。”她点点头,认同地道,“原来对他不了解,觉得他有点可怕,接触过后觉得是还不错。”
其实今天因为过晴的关系,心情不好,但因为莫非,又变得开心起来。
“莫非喜欢我朋友过晴,你知不知道?”她问姜拓。
“听说一些,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安轻皱起眉,“是个太过理智而现实的女孩,太有主见,太有自己的坚持。”
“那就是说莫非的追求会有一些难度?”
“很大难度。”她更正。
“但如果他能成功,说不定那女孩能把他从此抓到正路上来吧?”姜拓问。
“那是肯定的。”
像过晴那么强势的人,绝对的坚持己见,而且不达目的誓不休,几乎没什么事她办不成。
“那么我希望他成功。”姜拓道。
但只怕真的太难太难。想起过晴那副高高在上含讥带讽的样子,安就觉得头痛。
“算了,我们聊点别的。”她转移话题。
“聊什么?”
“聊那个护身符吧。”安想起来,“莫非说你是为了主动出击才送给我的,但据我所知可不是这么回事,你一开始根本就想把我推给邵征的。所以我很不明白那天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把那么重要的东西送给我,不怕我把它随意丢弃吗?”
姜拓想不到她会问起这个,想了一想,移步到她的身后,轻轻抱住她的腰,才开言道:“是啊,当时并没有想到能跟你在一起。只是想,如果把它送给了心爱的女孩,那么就算我的人不能在她的生命中占有一席之地,至少有一件具有象征意义的东西可以贴身陪伴她,这样也就心满意足了。”顿了一顿,他又道:“这个护身符,我一直把它当成是自己的图腾的。”
安回想起姜拓当时把护身符留在她的手里,面无表情地说“不要了”的样子,还有独自转身离开时那孤傲的背影……
没有料到,那种淡漠外表之下,隐藏着的竟是如此一份痴心。而且,对象是如此平凡而又一无所长的自己。
“学敏,”姜拓突然又道,“苍鹰承担的是守护的责任,哪怕有一天我们真的分离,就让它代替我,永远守护在你的身边……”
这话说得好不吉利,安又想起过晴说的“一定会断”的话,莫名地心慌起来。
“不,我们要天长地久,永不分离!”她转身掩住了他的口。
天长地久、永不分离——多么经典的誓言。经典得都有些俗了。
但大多数这样偎在一起发过誓的情侣到最后却都没有实现过这样的愿望。
世事无常,很多意外他们都没有办法预料。
天长地久,其实是一个非常艰辛的词汇。
姜拓的脸上浮现一个些微苦涩的笑容。
“想什么啊?”安板起脸问他,“你是不是没有把握一生一世只喜欢我一个啊?”
“不是。”他握住她盖在他嘴上的沾着洗洁精的清香而湿润的手,轻轻吻了一吻,“我只是突然想起了我的父母亲。当他们结婚的时候,应该也曾盼望着可以天长地久。”
安学敏忽而沉默了。
他的身世总是令她想起来都揪心不已,是啊,人生太多的意外,有时根本让人无法预料。
她伸臂圈住他的脖颈,让他把头低下来抵住自己的额。
“姜拓,我真的,好爱好爱你。”
至少她对他的爱可以天长地久,她发誓。
开学了,安升高二,姜拓高三。
她与姜拓有默契,来往更为秘密。
很奇怪,以前虽也是同一个学校,但因为不相识,好似从来也碰不到,彼此对对方都没有什么印象。
现在,认识了,并且相爱着,却好似无论走到哪个角落都会遇见。
早上上学,并没有刻意约好时间,却常常在校门口不期而遇。
高二和高三并不在同一幢教学楼,安的教室在一号楼的三楼,姜拓的在二号楼的二楼,课间休息时,安只需站在门前的阳台上,就可以看见姜拓那边窗户大开的教室全景,也很容易便与他目光相对。
解决内急,十次最起码有六次出来或者进去时会在男女厕所的分界处迎头遇上。
还有更巧的,安学敏班上每一节体育课都与姜拓班安排得相同。他们共享一个操场,彼此最经常做的就是偷偷在对方班级的队列中寻找爱人的身影,用眼神做片刻的交流。
做课间操时他们会迎面而过。
就餐时在食堂他们与各自的同学坐在一起,选择的位子却常常只相距两三步。
不仅仅是和姜拓,和莫非也莫名其妙地老是在放学的路上碰到。
有时是一大群人,有时只是他单独一人。
这里面倒肯定有一点刻意安排的成分,莫非十之八九是在故意制造机会在过晴面前出现。但过晴每一次都并不假以辞色。
安与过晴自那次冲突之后一直没有机会和解,见面都不交谈,让若琳很是痛心。
“你是打算跟过晴绝交吗?”她追着安问。
安耸着肩无奈地答道:“我也不想这样,但问题在过晴身上,你没见她每次看我的目光都充满恨意吗?”
“恨意?怎么可能?太严重了吧。”
虽说有点夸张,但安真的这么觉得啊。
“也许,”若琳解释道,“是恨铁不成钢的恨吧。”
或许在过晴的心里,安可以配得上背景条件更好的人,或者考上大学再考虑谈恋爱的问题,但安显然让她失望了。
九、十月份,虽快入秋了,但天气还是炎热非常。
安与姜拓平时不约会,只有在周末时互相抽出一个充裕的下午时光共度。
这个学期,已升入高三的姜拓不论是为自己还是为了安,都很全心地把精力投入到学习中。
但由于那个不平静的暑假,他在慕华的校园生活已经不可能再如前两年一般低调沉寂。
出出入入,都有女孩子仰慕的目光相伴随。
不论本校外校,都有女生千方百计把情书传到他班级的课桌上。
直接将他堵在教室门口当面表白的女生也已经数不胜数了,令人哭笑不得。
有时安会一本正经告诫他:“姜拓同学,请你好好检点自己,我会吃醋的哦。”
要知道,这次开学以后,她可一直在严格检点自己呢,和邵征的接触都比以前少多了。
“是吗?吃醋的小绵羊是什么样子我倒还非常想见识一下呢。”姜拓故意逗她。
“吃醋的小绵羊嘛……”安围着他绕一圈,猛然跳上他的后背,在他脖子上轻轻咬上一口,“会变成食肉动物!”
“是吗?”他双手往后一托托住她的双腿,弯下腰使劲转圈,“知道被咬过的鹰会怎么样吗?会得狂犬病!”
直吓得她大叫求饶为止,才让她安然落地。
周末的早晨,安在自己家的信箱里发现一个大信封。
信封上面只有收信人地址而没有寄信者,里面摸上去鼓鼓的。
好奇地拆开来一看,发现没有只字片言,只有一朵有些压扁的黄玫瑰。
应该是正宗的玫瑰而不是蔷薇,因为拿起来的时候,她还被茎干上的刺扎了一下。
痛,流了点血。
下午与姜拓约会,她提起了这个神秘邮件。
“是你送的吗?想给我惊喜?”
她不太懂得花语,只知玫瑰代表爱情。
“当然不可能是我送的,如果我送就糟糕了。”姜拓却说。
“为什么?”她问。
“对于爱情来说,黄玫瑰是不祥之物。它代表失恋和消逝的爱。甚至在日本它被人当作分手的礼物。”
是吗?安皱起眉头。是哪个混蛋在诅咒她啊?
“但如果是同性送的就有好的意思。”姜拓又道。
“什么意思?”
“纯洁的友谊和美好的祝福。”
友谊和祝福?
难道是过晴吗?她主动示好来了?
“想到什么了?”他看出她神色有异。
“没什么。”关于与过晴之间的事她一直没跟姜拓说,生怕给他增添压力,“只是在想,你还从来没有给我送过花。”
“你喜欢花吗?”他问。
“只要是你送的都喜欢。”
“要是送黄玫瑰也喜欢?”
简直故意在气她嘛,她举拳轻捶他,“坏死了!”
“其实也不一定是坏的意思,”姜拓道,“在有些地方,黄玫瑰还代表着等待——等待属于你们的爱情。”
没想到他对花语还如此有研究。
“但我不需等待啊。”安学敏很自信地道,“我们已经拥有属于自己的爱情了。”
“代表爱情的花是红玫瑰。”他又说。
“好吧,那就红玫瑰,过两个月是我生日,生日那天送我好不好?”
“哪有这样要的!”姜拓失笑道,“这样就一点惊喜都没有了嘛。”
“我不需要惊喜,只要细水长流。”
天长地久,细水长流。
生活本该是平淡的。
平淡的爱情才更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这天莫非也来了。
“你们该注意喽,最近已经有风声传言你们在交往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其实在自己的学校安和姜拓也听到有人在说了,但他们只是不动声色,没承认也不否认。
“哥,最近你要小心一点。”莫非点燃一支烟抽,锁起眉警告他。
“怎么了?”姜拓想不到有什么严重的事值得他如此特别提醒,只随口问。
“刘铭函退学了。”
刘铭函?姜拓皱起眉头,“他退学——应该跟我没什么关系吧?”
上次打架的事情距今已经很久,而且是在暑假里,也没听说有人追究啊。
“退学是跟你没什么关系,但听说最近他跟社会上一些混黑道的人物走得很近,可能已经正式开始混帮会了。”莫非道。
“那跟我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吧?”
但安却也忧心地蹙起了眉来。她对刘铭函凶狠而野蛮的眼神一直都记忆犹新。而且,感觉他对姜拓存有莫名恨意。
“有关系!”果然莫非重重一拍姜拓的肩,“怪就怪老哥你与他相比太出众了,他嫉妒你,对你的意见很大呢。”
姜拓费解地摇摇头,“真奇怪,我原以为,刘铭函那个人虽然混蛋,但好歹也算得上是个讲江湖道义的人。现在为什么非得揪住我不放呢?”
早听说以前刘铭函在学校很嚣张,但自从败给莫非之后就此服输,屈居于他的手下。同样是输,为什么输给莫非可以,输给他却不行呢?
“很简单啊,冲冠一怒为红颜,他跟我又没有那一层情敌关系,跟你就不一样了。”
“什么情敌关系?”安抢先问了出来。
“就是洪恋思啊。刘铭函喜欢洪恋思是众所皆知的事,但洪恋思喜欢我哥却也是昭告天下的。”
“可我已经表态不可能喜欢她了啊。”
“正是如此才让刘铭函生气啊。他对洪恋思可真是痴心痴意,你想想,为了成全她和你,他都肯带人去揍安学敏。但你却偏偏不领情,把他视若珍宝的人看作粪土,你说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这么说他为了替洪恋思出气,有可能会一直不断地来找我的麻烦?”姜拓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
点点头,莫非道:“以前因为是在校学生,多少有些顾忌,而且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好做得太过。但现在不同了,他退了学,混入黑道。今天我听手下跟他关系比较近的人说,他念念不忘要找你的晦气呢。”说完,他又叮咛一句:“所以,最近小心一点。”又道:“但你放心,我也会注意替你盯着他的动静的,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姜拓沉默,对于来自刘铭函的威胁他倒并没有特别的担心与害怕,只是感动于莫非的维护与关心。
“知道了。”他望着莫非,微笑着,“谢谢你,老弟。”
“谢谢你。”安也道。
她觉得从此以后不必和莫非争什么长短了。兄弟之情和男女爱情,真的是全然两码的事情。很高兴姜拓拥有这样一个弟弟。
回到家。
安又想起姜拓的话——如果是同性送的,黄玫瑰代表的是友谊和祝福。
会是过晴吗?
她重新拿起信封,审视上面的字迹,与过晴的好像相差甚远。
如果是过晴存心前来示好,不必故弄玄虚找人代笔吧?
想了一想,她打了个电话给若琳。
“今天我收到一封奇怪的邮件。”
“什么样的邮件?”若琳问。
“只寄了一朵花,是一朵黄玫瑰。”
“黄玫瑰?”
听这口气,应该也不是若琳送的了。
安叹了一口气:“姜拓说,应该是同性送的,代表纯洁的友谊和美好的祝福。”
“会不会……是过晴啊?”若琳提出同样的猜测。
“你听她说起过什么吗?”安眼睛一亮。
“没有,只是你这么说,我就想起来——是过晴吗?”
安失望地叹息:“好像不是,不是她的字。”
“那会是谁?”若琳也很疑惑,“除了我们你还和谁比较好啊?”
“没谁,要不就邵征……”
“对了!邵征!”若琳道,“既然代表友谊和祝福,那就不仅仅是同性,普通朋友之间也该是这个意思吧?”
“可是,邵征不是屑于玩这种把戏的人啊。”
与邵征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的性格脾气她再清楚不过。
“那会是谁?”
“唉,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第二天上学以前,邮差一大早来造访。
“是我的信吗?”安疑惑地问。
“是给安学敏的信。”
“我就是。”
她接过来,看到与昨天一模一样的信封和笔迹。
摸一摸,也有同样的鼓起的质感。
撕开信封,发现仍然是一朵黄玫瑰。
这一次她很小心,没让刺扎到手。
真是奇怪,谁在搞鬼?
此后,每天早晨都有一封信,都是一朵黄玫瑰,还带着晨露的清香气味。
如果是红玫瑰的话,还可以解释有人暗恋她。但为什么是黄玫瑰?
终于有一天,她主动在班级里叫住了过晴。
“是你送的玫瑰花吗?”
“什么玫瑰花?”
看她的表情安就知道不是了,但还是向她说明一下:“最近有人每天给我寄一朵黄玫瑰,也不留个言,让我很奇怪。”
“黄玫瑰?”过晴皱起了眉,“友谊和祝福?”
不愧是过晴,见多识广。
“不是我。”她马上又申明道。
安感到些许难堪,“哦,知道了。”
转身,她走向自己的座位。
“安。”过晴在身后唤她。
安有些期待地转过身,“嗯?”
过晴望了她一会儿,才开言:“黄玫瑰除了友谊和祝福还有另外的意思。”
“我知道,还有等待、失恋、分手的意思。”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过晴道,眼睛里露出一种担忧的神情。
“什么?”安迟疑地问。
“嫉恨。”
安吃了一惊。
“最近,得罪过什么人吗?”过晴问。
“我不知道。”安的脑子里乱了。
嫉恨,这是一个可怕的词。
每天一朵黄玫瑰,那就是每天都有嫉恨无处排遣。那个人对她的恨意有多深?
正是课间时分,教室里人来人往,看到她们两个凝重的表情,都有些好奇。
“最近小心一点。”过晴轻轻拍了拍安的肩膀,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她的座位离安的不远,其实是在同一排,安在第二位,而过晴在第五位。
安不由自主地跟过去,“过晴,谢谢你。”
谢谢她提醒,并且她在她的眼睛里还看到担忧。与莫非担忧姜拓时是同一个眼神。都是最真诚的关心的眼神。
“没什么,我们——是好朋友。”
“过晴……”
当听到她还承认她们是好朋友,证明彼此的友谊未曾变质,安好高兴。
“有些地方如果我做得不对,请你多担待一些,你知道我性子急。”过晴又道。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她感动得几乎要流泪了。像过晴这么强势的人,要她主动道歉实在太难了,可见她是重视她们友谊的。
安很珍惜这失而复得的友谊。
正文 第七章 当爱情遇上友情
那辆黑色轿车撞过来的时候,安正傻呆呆地背着三个书包站在马路边上。
放学时候,学校门口有很多小贩摆摊卖吃食。
烤羊肉串,炸萝卜丝饼,关东煮,鸡蛋煎饼、炸鸡条、里脊肉……
应有尽有,占满了一整条人行道。
安和过晴若琳这三个人拥有一般女孩的通病,都喜欢吃零食。
人行道的各小摊上挤满了放学后刚出校门的学生们,蜂拥争购。
烤肉串那里的生意是最好的,也是安她们三个的最爱。
“接着!”过晴最先把自己的书包扔给安,“你在这里替我们拿着书包,我和若琳去抢。”
过晴说得一点也不夸张,烤肉串摊子前面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要买到东西还真需要用抢的。
安一向是没什么积极性的人,遇到困难只会逃避,让她去跟人挤,只怕挤到天黑也别想挤进去,而若琳倒还挺麻利。
过晴知人善用,指派给安最轻松的工作。
于是,安就站在人行道下面的马路边上,背着三个书包——自己、过晴和若琳的,傻傻地等她们抢购吃食来。
那辆黑色轿车自远方驶来,连车窗也是黑的,开得不快,一开始,只是觉得凝重而气派。
只是在靠近她的时候,突然就加速了,还猛按喇叭,发出声嘶力竭的叫喊。
巨大的动静惊动了在场的所有人。
那一瞬间,安仿佛看到一头漆黑的巨兽狂啸着向自己扑来,避无可避。
本能地向后一退,后脚跟绊在人行道的边沿,一屁股坐了下去。
车子在擦到她裤腿的时候猛然转向。
车轮惊险地在地面刮出一道深青色的痕迹,然后继续尖啸着扬长而去。
留下心胆俱裂的安独自瘫坐在地上,还有一众胆战心惊的同学们。
但谁也想不到,最先扶起她来的人居然是程北的莫非。
在秋池市的各大学府中,莫非绝对算得上是个知名人物。很多人因为他的突然出现而吃惊不小。
莫非出现在安的身边,身上还显眼地穿着程北的天青色校服,几乎是半抱着把她给弄了起来。
很多人大跌眼镜,傻呆呆地看着全市数一数二的不良少年老大跑到全市数一数二的重点中学门口,学雷锋做好事一般搀起一个差点被车撞到的女孩。
还是过晴和若琳最早回过神来。
过晴抢先一步冲到莫非的面前,把安一把扯过来。
“你怎么来了?”她生硬地冲他轻吼。
在莫非还来不及答腔的时候,过晴又道:“那辆疯狗车跟你有关系吗?存心来找碴的是不是?”
很轻易就能看得出来,那车子是存心撞安的,没撞到也是故意的。示威吗?还是威胁?
“莫非,给我一个解释,别说你什么都不知情。”
莫非还没有出声,过晴已经接连说了三句。
莫非好脾气地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干什么总是这么凌厉?”
“回答我的问题!”过晴表情严肃。
安尚未回神,若琳把安在惊吓之际掉落于地的书包一一拾起来,轻轻拉了过晴的衣角,提醒道:“过晴,那么多人在看着……”
意思是让她收敛一些。
“好的,我会回答,而且一一回答。”莫非这时道。
“首先,你问我怎么来了,很简单,我在追你啊,所以从今往后就算天天放学时出现在这个校门口也一点都不稀奇。”
这句话他故意说得很大声,引来周围嘘声一片。
任过晴个性再强悍,此时也不由脸红起来。
正因为听到若琳的话,他才故意这样大声宣告惹她难堪的吧?恶毒的男人!
过晴又羞又气,但为了显示自己的金刚不坏,反而高仰起头,转身朝围观的人大喝:“看什么看!该干吗干吗去!疯子作秀有什么好看!”
转脸,她朝莫非道:“有种我们单独谈一谈。”
“好啊,单独谈,谁怕谁呀。”
“在这里等我。”过晴朝安和若琳嘱咐一句,便姿态极为高傲地转身向僻静处去。
莫非随后跟上。
好事者们当然都好奇,但此时此刻,却也无人敢跟上去。
怕名声不良的莫非,也怕素来铁腕的学生会副主席。
那是绝对具有传奇效果的一对,但也是绝对有慑人力量的一对。
安和若琳在等待过晴。
其实也没等多久,但仍觉得时间过得很慢。
原因是周围人们好奇的目光让她们手足无措。
主角不在,她们两个配角自然而然也成为被关注的对象。
回过神来的安觉得有点冤枉。本来今天的事件她才该是主角吧?是她差点被车撞哦。莫名其妙被沦为其次了。
若琳也才想起要问车子的问题:“安,过晴的怀疑很正确,那车像是故意冲你来的。你最近有没得罪什么人啊?”
得罪人?安立刻想起黄玫瑰事件。
如果过晴所料不差的话,黄玫瑰的花语代表的应该是嫉恨。
又想起莫非说过的关于刘铭函的事情……难道跟刘铭函有关?
但刘铭函的嫉恨对象是姜拓啊……
话说回来,与其让姜拓遭受报复,还不如自己替他挡灾呢。
每一次危难之间总是姜拓在保护她,她还从来没有报答过他一次。
而且,她不相信莫非突然出现在这里真的只是为了过晴而来,他必定是听到什么风声,在姜拓所托之下看顾她而来。
因为最近学校已经有一些关于她和姜拓的传言,这对他们的感情发展并不是什么好事情。他们一致决定是要秘密交往的,不能毁坏彼此的声誉,让人抓到早恋的把柄。
所以在慕华,姜拓是不便出面与她有任何接触的。
她相信,莫非此来必定受了姜拓的委托,所以在一定意义上来说,依然是姜拓在保护她。
思前想后的,她根本无暇回答若琳的问题了。
若琳见她沉思,也就不再追问。她向来是知趣的人。
“安学敏!”
终于有别人来打断她的思路。
安转头,发现莫非不知何时先于过晴回到了这里。
他脸色不好看,像受了很大气的样子。
她理解,过晴那个人最有本事让人气炸了。而莫非在她面前似乎永远只占下风。
“过晴是你的好朋友对不对?”莫非没头没脑地问出这么一句。
“是啊。”她不明所以地答。他应该知道的呀,何必再多此一问?
“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之一。”她斟酌着措词。
“反正都够糟的!”莫非狠狠地道,“告诉你啊,你那个好朋友,对我表哥的偏见实在太深。或许有一天,你得在爱情和友情之间面临抉择,而我亦然。”
别看莫非是全市闻名的差生,有时候说出话来却特别有学问,意味深长。
“莫非,我警告你,别在这里挑拨是非!”过晴也回来了,正好听到他的后半句。
莫非紧闭着嘴,什么都没再说,冷冷望了过晴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怎么了?”等三个人离开了众目睽睽之后,向来最能抵制好奇心的若琳也忍不住问起过晴,“你和莫非——你们之间有决裂的意味。”
“我早盼着他彻底认清我是怎么样的人。”过晴道,“从此以后也省得纠缠。”
“你是怎么样的人?”若琳反问她,“你有什么他绝对无法忍受的缺陷吗?”
“有,但不是缺陷,是优点。”过晴道,“正因为他本人太劣等,所以我的某些优点对他来说比缺陷更为致命。”
“过晴,这么说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太不厚道了。”安听不下去。
“怎么?因为他是姜拓的表弟,所以你爱屋及乌吗?”过晴反唇相讥。
“停止!”若琳生怕她们又争执起来,才刚和好没多久而已。
“过晴,到底你问出什么来了?那辆车子怎么回事?莫非真的了解内幕吗?”若琳转移话题。
“哼!”过晴冷冷地一笑,却并不回答。
安也沉得住气,不问。
她不问,若琳却忍不住替她催着:“过晴,说呀!”
“还不是姜拓惹的桃花债!”过晴憋半天吐出这么一句。
“又不是他惹的,是人家在惹他。”涉及到姜拓的名誉,安忍不住要辩解了。
“哦,这么说你自己也猜到是谁干的了?”过晴反问她。
安咬了咬嘴唇,不理她。
“为什么人家就喜欢惹他?”过晴却显得有点咄咄逼人。
“……那是他倒霉。”
“是够倒霉——俗话说得好,苍蝇不盯无缝的蛋。”
“过晴你够了没有?莫非说得对,你就是对姜拓有偏见!”安有点忍无可忍,她恨过晴每次提起姜拓时用的那种轻蔑的口气。她的姜拓不许任何人看轻。
“然后呢?”过晴面色冷黯下来,“你是不是要像莫非那样,在爱情和友情之间考虑一下抉择?”
“你们别这样!”若琳再度出来打圆场,“我们三个人从小学开始就同班,这么多年走过来不容易。”
上次安和过晴就一连几个星期不说话,这是前所未有的分裂,让她这个夹在中间的人好担心。
她这么一说,那两个周身弥漫了火药味的人哑了一哑。
过了好一会儿,过晴先开的口:“我当然珍惜这段友情……比你们所能想象的更珍惜。”
只这一句软话,马上让安也感到心软了下来。
“我也……不想为了一个男人,和你闹成这样,过晴。”
重色轻友的名声不好听,她不想背负这种恶名。
“但是,对于我所喜欢的人,不求你能赞同,只求你能尊重,好不好?”
过晴沉默了一会儿,她的沉默令另外两个人心都揪紧着。
安自问这个要求一点也不过分,如果连这个过晴都无法答应……
“好。”过晴在这时点了点头,“以后我说话会注意,不刻意去贬低他——看在你的面子上。”
听到这个回答,安顿时释然了许多。
若琳也释然——到底过晴还是重视这份友情。
在这件事上,她倒一直是有点偏向安这边的,觉得过晴有时的确过于蛮横而尖锐了。
感情的事情,第三者往往是很难插上话的,弄不好还会适得其反,但显然过晴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希望通过这一次的事,能如她所答应的收敛一些。
一个陌生的号码出现在安的手机上。
天已经黑了,安早就吃完了晚饭,正在自己房间的写字台上做作业。
有点迟疑地接起了电话。
“喂?”
“是我。”
“姜拓?”她一惊喜。
在经历过差点被车撞的虚惊又和过晴再度发生口角之后,她很想见一见姜拓。
所有的委屈与难过只有在见到爱人的时候可以不药而愈。
但由于不是周末,而姜拓那边又没有电话不方便联系,无法相约。
现在姜拓主动打来电话,显然他对发生的事情是了若指掌的,也正关心着她的处境。
她有点感动,问:“你现在在哪儿?”
“你走到窗口,往下面看,就可以看见我。”
咦?
她惊讶得立刻站了起来。跑到挂着粉红色窗帘的房间窗口,掀起帘子打开窗,朝下探头。
路灯下,姜拓站在一个公用电话亭边,朝她挥手。
高大的身影,温柔而散发着光芒的笑。
在很想很想他的时候,他居然心有灵犀,出现在她的面前……
姜拓……
她立刻泪眼迷离。
“你……怎么找到我家的?”
他不正面回答,只是半调侃地道:“想当初你都可以找得到我家,我当然也该花些心思才是。”
“我……我那时候可不是刻意去找你家的。”
只是无意中知道了地址,跑去撞撞运气。
“但我是有心的。”姜拓握着话筒,对着窗口女孩的身影明朗地微笑,喟叹着,“因为每次很想念你的时候却见不到你,有时候,望着你的窗子、想象你在里面的样子,也就满足了……”
姜拓……
她握紧了手里的电话,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啊……”他又说,“听说我又连累了你。”
“没有啊,”她哽着嗓子道,“其实跟你没有关系……”
从来只是人家惹他,他可不曾主动挑衅过别人。怎么会是他的错呢?
在她的心里,姜拓是个完美的人,只是运气总是差了一点。
“学敏,后不后悔跟我在一起?”
“没有!”她拼命摇头,相信他应该可以看得见。
“可是我……”
他没有说下去,脸上的光彩忽而有些黯淡。
可是什么?难道说他在后悔吗?
安还来不及问,他又恢复轻快的语调:“算了,没什么。祝你做个好梦。”
“姜拓!”她急忙叫住他,“你等一等,我马上下来。”
“别下来了,快八点了,我得赶去打工。”
“姜拓……”
“做个好梦。”他又说。
轻轻地,挂上电话。
她的耳朵里满是断音,但她却还舍不得把手机从耳边拿开。
电话亭旁,灯影里,姜拓与她远远对望。
他伸手向她摇了一摇,是“再见”的意思。
这个动作不知为什么,令她好伤感。
她只是一动不动看着他,眼泪止不住地流下。
我爱你,姜拓,这么这么的爱你,无论多难也不会放弃!
这天早晨,安没有收到黄玫瑰。
连着收了两三个星期,一天都不间断,突然有一天它不来了,倒让安感到不习惯了。
一整天都有点心神不宁。
放学前,班级大扫除,安负责打扫外面走廊。
等做完之后回到座位上拿书包,才发现课桌上赫然有个信封。
“什么啊?”若琳站在她的旁边,奇怪地问。
安认识信封上的字——又是那个人!
拆开信封,果然又是一朵黄玫瑰。
“怎么……送到学校来了?”若琳疑惑地问,“安,还不清楚是谁送的吗?”
安摇了摇头,觉得眼皮跳起来,心里的不安感更深了。
“我送的。”
突然有人在身后说。
安心里咯噔一下,转过身。
那个穿天青色校服的女孩大概是从教室后门进来的,让她猝不及防。
女孩浓眉大眼,外表清纯。很眼熟呢。
天青色的校服,和莫非的款式相似,是程北技高的?
后门口陆续又进来几个女孩,都穿着程北的校服。
来者不善,忙着扫除的本班学生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看着这些不速之客。
“你是……”
“我叫洪恋思。”
安想起来了。是的,她是洪恋思,她曾经亲眼见她向姜拓表白被拒绝的。
“这些天……都是你在给我送花吗?”心里已经有点明白了,但她找不到别的话来问候,只得明知故问。
“是的。不然你以为是谁?”洪恋思半仰着头,流气的表情把清纯的外表破坏殆尽。
“哦——”
“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不……明白。”此刻,就算心里明镜似的,也只能说不明白。
“是嫉恨!我不许你跟姜拓再往来。”对方倒是直截了当。
“我没有跟……谁往来。”
“这种话骗别人还可以。”洪恋思恶狠狠地道,“若没有确切证据,我不会这么兴师动众。天下间没有莫名其妙的恨,小贱人,以你重点中学高材生的脑子不会听不懂吧?”
小——贱人?
长这么大,安还从来没有被人如此恶毒地骂过呢。
若琳在旁边听得都绿了脸——大庭广众啊,安该怎么办?
安难堪地沉默着。现在这种情况,死不承认显然已经不可能。
索性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也不管同学们怎么看了。反正和姜拓一定要在一起,无论什么困难都无法令他们分开。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她向洪恋思弯了弯腰。
“真下贱!”洪恋思勃然大怒,扬手就抽了过来。
安一点防备都没有地挨了一个耳光,眼冒金星地把头偏向一边,又羞又气。
想不到这个洪恋思居然如此蛮横,说动手就动手。
这个亏今天算是吃大了,人也丢大了。
“啪!”
转眼间,洪恋思自己却也挨了一耳光。
所有人都惊怔得反应不过来。
安疑惑地看清,居然是过晴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毫不犹豫地替她回敬给洪恋思一巴掌,又重又干脆。
过晴——就算彼此之间有些龃龉,可在她受困的时刻,她却依然不顾一切地替她出头。
这一刻,安突然觉得很惭愧。她不该对过晴有什么意见的,更不该产生为了爱情而放弃友谊的自私念头。
“谁是贱人?人家根本就不喜欢你,却还死命纠缠,还对人家喜欢的女孩下手的人才叫贱吧?”过晴嗤笑地望着洪恋思,“姓洪的丫头,我看你根本就不知道贱字怎么写的!不愧是不良少女,连什么叫贱都搞不清楚。”
“你又算哪根葱哪根蒜啊?”洪恋思挨了打,恼羞成怒地尖叫着,“姐妹们,给我打!打死这两个贱丫头!”
状如疯妇,一群天青色制服的女子扑了上来。
洪恋思盯上了过晴,一把揪住她的头发。
过晴不甘示弱,反手也揪住她的。
两个人谁也不松手。
另有一个人上来想再扇安的耳光,被若琳一把抓住。
安急着要去帮过晴。毕竟是自己的事,连累过晴被打的话实在过意不去。
她冲过去掰洪恋思揪住过晴头发的手,没掰动,情急之下她就咬了下去。
洪恋思吃痛松手,过晴趁势把她头发狠揪过来。洪恋思人也跟着过来,过晴把她一推再一松手,洪恋思就跌向一张课桌,连人带桌地翻倒在地上。
她的帮凶们很快围了上来,一个踢了安一脚,另一个上来扫过晴的耳光,幸而过晴反应快,闪过了。
那一边,若琳早就和一个人扭成一团滚在地上了。
“你们那些男的都愣着干吗?还不过来帮忙!”过晴朝围观的同班同学吼了一声。
作为班长兼学生会副主席,在班级里她有威信,有一呼百应的效果。
那些男生原本是愣着没反应过来,现时过晴一喊,他们马上就行动了。
到底是男生力气大,很快就把捣乱的程北技高女孩们都制住了。
洪恋思领头,被制的女孩们拳打脚踢地反抗,嘴里还都骂骂咧咧。
教室门口和窗前围了很多别的班级和年级的人,大家都是闻讯来看热闹的。
终于,老师们都惊动了。
当安和过晴若琳三个人站在训导处的时候,身上都狼狈不堪。
头发散乱,校服撕裂,嘴角红肿,脸有抓伤……
安知道事情闹大了,而她所最不愿意看到的是好朋友们受到牵连。
罪名最严重的是过晴。
身为班长兼学生会副主席,面对矛盾与纠纷,不出面调停排解,居然主动参战,甚至呼吁班里学生群起加入战局。简直是明知故犯,无法无天。
为此,过晴被罚写深刻的检查,并且暂时撤销班长的职务,也停止在学生会的一切工作。
安被认为犯有严重的思想问题,有早恋倾向,被勒令请家长到学校面谈。
若琳情节从轻,暂不发落,责令自我反省。
三个人自训导处回来,面对面坐在人去楼空的教室里,安哭得稀里哗啦。
“实在对不起,过晴,都是因为我……”
过晴是典型的女强人性格,最重视的就是职务和工作,眼下为了她搞得撤职罢官。
“也对不起你,若琳,都是我的错……”
天生丽质的若琳,脸上被抓了一道大口子,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伤疤破相。
“没关系,我们是死党啊,怎能眼睁睁看着你受欺负而袖手旁观呢?我可一点也不后悔。”若琳道,“偶尔跟人打一架,我觉得还挺过瘾的呢。”
过晴却不说话,只是面色凝重地坐在那里。
“喂!”眼看气氛不对,若琳推她一下,“难道你后悔了?”
过晴缓缓抬起眼,看了安一眼,才淡淡道:“当然不后悔。敢当着我的面扇我朋友的耳光,她简直不知死字怎么写。”
说完,过晴又笑了一笑,道:“停职就停职好了。不过就是装装样子,很快就会恢复的。”
“你这么自信?”若琳问。
“当然,他们去哪里才能再找到像我这么有才干、有魄力、有号召力、又有向心力的领导人?不是我夸口,在慕华,如果我认第二的话,没人敢认第一。”
看到她还有心情开玩笑,估计真没什么,安这才破涕为笑起来,“你们……真的不怪我吗?”
“不怪你,”过晴道,“要怪……就怪他!”
她的眼神看向窗口,又变得有点阴郁。
安诧异地转身一看,就看到姜拓背着书包正站在教室的窗台前,内疚而抱歉地望着她们。
天很黑了。
姜拓请安吃了晚饭,并送安回家,走得很慢。
“已经快八点了,你不要去打工了吗?”安提醒他。
“今天旷工一天。”他说,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你呢?回去晚了家里人会不会担心?”
“不管了,今天——放任一天。”安道。
她知道自己就快没好日子过了。明天如果父母被请去学校面谈,家里肯定会发生地震的。
其实不用等到面谈,只要今天回去看到她这一身伤痕一身狼狈,也够天翻地覆了。
安生于一个公务员家庭,父母双亲都拥有高学历,供职于政府部门。他们的性格都比较严谨,家教也特别严格。
安是家中的独生女,父母爱她,却不溺爱,他们的目标是精心培养她成为一个行为端方的小淑女。
一直以来她都做得令他们比较满意,他们以她为骄傲,也在她身上寄托了所有的理想。然而这一次,势必会觉得失望和丢脸。
真不知他们会如何暴跳如雷。
“你在想什么?”姜拓见她久久无言,问。
“明天老师请我爸妈去学校面谈,我怕……怕他们会找你的麻烦。”
老师一定会告诉他们她早恋对象的姓名,以爸妈的脾气,说不定真的会直接找去。他们会让姜拓难堪的。
“所以,姜拓,我先给他们打好预防针,告诉他们一切跟你没关系,我只是在单恋你,而你从来也没有真正接受过我——如果他们真的去找你,你也这样跟他们说,好不好?”
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避免很多后续的麻烦。如果他们承认了彼此的关系,又坚决不肯分手,反而会把事情搞得更乱更糟,纷争也更漫长。
可是这样的话,安将承受太大的委屈。
姜拓停住了脚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学敏,跟我在一起……真让你受苦了。”
他执起她的手,她的手上有被抓伤的痕迹。还有嘴角,有很深的淤青,额上还有一块擦伤。身上的衣领被撕烂了,雪白裙子上有一个隐约的脚印。
他的心很疼。
“没事。”安忙尽量绽放出轻松的笑容,“别忘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姜拓,我和你将来必定都能成大器!”
“傻瓜……”姜拓很勉强地笑了一笑。
然后,他把她受伤的手拿到嘴边,亲吻一下。又捧住她的脸,在她受伤的额上亲吻一下。最后,他吻了吻她的唇角。
安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的下一个吻印在她的唇上,吻得很久很久。
渐渐,她尝到一丝咸涩的味道。
她猛然把眼睛睁开,姜拓条件反射地偏过头去。
“姜拓?”
她犹疑地伸手去拉他的胳膊,“怎么了?”
姜拓不肯回过头来。
难道他在哭吗?他在为她而流泪吗?
“姜拓……”
她也哭了起来。
今天其实憋了一天了,当洪恋思一巴掌扇上来的时候她就想哭的,只是强忍着。
“姜拓……你为什么要哭啊?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姜拓……”
她不想他因为她而变得如此软弱,她不想变成他的心理负担。
抽噎着说话,抽噎着扑到他的怀里。
“我……其实无所谓的,真的没什么了不起……”
姜拓紧紧抱住她,“学敏,真的没有想到……一场恋爱……会这么心痛的……”
与姜拓在家门口分手。
安家住的是新公寓,房子很漂亮,门道里灯火通明。
门前的绿化也很考究,有专职的园丁打理。
站在花圃边,她依依不舍地看着姜拓的背影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
蓦然觉得十月的夜晚还穿短袖衣服有点冷。夜风一吹,身上凉飕飕的。
她紧紧抱住自己,感觉离开了姜拓身边之后的自己,又冷又孤单。
这时,有双温暖的手自背后轻轻放上她的双肩。
她吓了一跳,惊转过头,看到是邵征。
他倒是已经换了长袖的家常衬衫,蓝白格子的图案,让人像看到蓝天白云一样产生舒爽的视觉。
“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啊?吓了我一跳。”她轻轻地抱怨。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邵征却显得有点生气的样子,“手机也不接,你爸妈都急死了。”
“手机……开了静音。”她自知理亏,嗫嚅着道,“我今天心情很糟,不想那么早回家。”
“任性!”邵征说着,脸色缓和了些,“今天你们班里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
“啊……消息好灵通啊。”她故作轻松地笑了一笑。
“亏你还笑得出来。”邵征轻轻捏捏她的鼻子,“慕华建校五十年来,好像还是第一次发生在班里打群架的事件,你们班这回够轰动的,想让消息传得慢一些也不行啊。”叹了口气,他又道:“过晴这回也玩栽了,校方让我连夜起草免职通告,明天一早示众呢。”
安再也无法装得满不在乎了,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来,“过晴……是被我害的,她都是为了帮我。”
“那个丫头啊……”邵征轻轻摇了摇头,“倒是挺讲义气的。但有时特别不冷静,爱逞能,喜欢强出头。我料到她早晚得惹个祸出来。”
“反正罪魁祸首都是我。”安内疚地垂着头。
“听说,学校要请你爸妈去面谈?”
是啊,提起这个事情就很心烦。
“你爸妈好像已经接到学校的电话了。”邵征道,“他们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左等右等你不回来,就跑来我家问我……”
“你有没告诉他们?”她急忙问。
虽然早晚都会知道,但好歹拖一天是一天,她不想呆会儿一上去就面对一场战争。
邵征望着她,洞悉她所想的一切,安慰地道:“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安的眼睛一亮,感激地道:“谢谢你了,让我可以睡最后一个安稳觉。”
“可你这么晚回来……”邵征道,“估计上去也免不了一场盘问。”
“嗯……”她尴尬地笑一笑,“到时候随便找个借口糊弄过去吧。”
说着,她转身就往楼上去。可发现邵征并没有跟上来。
她停下脚步,“你不上来吗?”
他站在原地,看了她一会儿,才道:“是……跟他在一起吧?”
“啊?”
“其实我刚才看到了。”邵征搔了搔头,“本来是想去找你来着,碰巧……就看到了。”
他看到什么了?有看到亲吻的场面吗?
安好像触电一样,浑身发起烧来。
“原来你真的跟他在交往了啊。”邵征轻轻笑了一笑,没有任何奚落的意思,“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感到很幸福吧?”
安只是脸红,笑都笑不出来。
“我是希望你开心的。”邵征继续说,“其实追根溯源,是我令你和姜拓相识的。若不是我逼你去采访足球比赛的话……”
他叹了口气,“但我却一直也无法确定,我到底是做了一件好事,还是……”
安抓住身边楼梯的扶手,看着他向自己走近。这个从一出生就认识的男孩子,她知道他一直都很关爱自己,像个真正的哥哥一样。
“安,”他走到她的身边,“如果你因为这段感情反而受了苦……我会很恨自己。”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和过晴一样,他们都担心姜拓给不了她幸福。刚才,他想必看见了他们相拥而泣。
她摇了摇头,“我所有的痛苦来源,只是因为害怕无法与姜拓厮守。姜拓是一个好人,只因他太好,所以有人嫉恨,更有人因爱而恨。这也许就是古语说的——树欲静而风不止。”
“因爱而恨……”邵征苦笑了一下,“可现在人家恨的是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安也苦笑一下,“证明我得到了一件多么珍贵的东西。为了拥有他,我要很坚强地斗争。”
她握紧拳头,自己给自己加油:“安学敏,Fighting!”
邵征皱紧了眉头,许久,轻轻拍一下她的头,“真是个永远都让人不能不操心的小蠢蛋!”
这天晚上,邵征一直把安送到她家。
“是跟我在一起。”还没进门他就向她的父母解释道,“今天她碰到小学同学了,人家请吃的晚饭。我去找她的时候在路上碰见了,就一起聊起来,没想到聊得忘了时间。实在不好意思,叔叔阿姨,是我的错,我居然忘了你们在家里着急了。”
邵征从小是个优秀的孩子,安爸爸安妈妈一直鼓励安与他多来往,希望她以他为榜样。
既然邵征这么解释,他们也就没什么话说,最多提醒一句“下次注意”。
“咦?你脸上怎么回事?还有衣服,怎么也破了?”等安妈妈看清女儿的仪容之后,诧然惊问。
“摔了……一跤。”她咕哝道。
“是啊,”邵征忙又替她圆谎,“这一跤摔得还挺重的。当时我们在小区秋千架那里聊的天,安一边聊一边打秋千玩,不小心从上面跌了下来。”
“是吗?”安妈妈大惊失色地拉过女儿的手,“让我看看摔得怎么样?不会伤筋动骨吧?”
“没事,”安忙道,“皮肉伤而已。”
“我当时也怕伤筋动骨,”邵征道,“让她走走动动,都没什么异常,阿姨你放心吧,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安感激地看了邵征一眼。他为了她而一再撒谎,撒的还是明天就能被戳穿的谎,实在是把素日在她父母面前的信誉和印象都赔了进去。只为了让她今晚睡上最后一个安稳觉而已。
只要是她开心他就做——这么大的人情,真让她觉得承载不起呢。
也是因为心虚,生怕越说漏洞越大,邵征很快告辞。
等邵征离开之后,一直沉默的安爸爸才开了口:“学校打电话叫我们去一趟,为了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明天去了就知道了吧。”她含糊地道。
“是不是最近学习有退步啊?”妈妈问。
“不是,去了就知道了。爸妈,不跟你们说了,我还有很多功课要做呢。”
“等一下,”妈妈忙拦住她,“你的伤我给你上点药。”
“不用了,妈,没什么大问题。”
“至少贴个创可贴呀。”妈妈追着她。
“不用!”安只匆匆往自己房间走,进了房间她就能获得片刻的安宁与自由了。
“那至少得把衣服换下来洗洗补补吧!”妈妈又道。
“安学敏!”爸爸在身后也叫了她一声,“那伤怎么看也不像是摔的吧?”
她脚步停了一停,但立刻又故作轻松地道:“当然是摔的,邵征不也在场吗?”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的手摸到了房门锁,一拧开来,她闪身进去,把门关了起来。
这一刻,安爸安妈虽有万般的疑惑,但也没意识到问题会多么严重。
自己的女儿胆小乖巧,自小循规蹈矩,他们想不到她能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
安学敏被软禁了。
爸妈去学校与老师谈过,知道她居然惹了那么丢人现眼的是非,几乎没气死。
回到家,安爸爸肝火大炽,动了有史以来第一顿家法,下手很重。
尤其等到安说出一切与姜拓没有关系,只是她单方面高调宣布暗恋才惹来外校女生报复的时候,连安妈妈都忍不住歇斯底里,对她骂出一个“贱”字。
安知道自己这次确实让爸妈伤透了心,他们打她骂她她都无怨。
但想不到的是,爸妈居然还替她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让她在家思过反省。
一个星期,不许出门也不许接电话,与世隔绝,与软禁半点无异。
一个星期以内,只有若琳和过晴被获准来看过她一次。
她们是各自分开过来的。
当若琳来的时候,安正站在自己房间窗口的粉红色窗帘旁边向外凝望。
看得如此专注,连若琳推门进来都浑然未觉。
若琳不由也好奇地看向窗外,“看什么呢?”
安这才惊觉地收回目光,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好像看到有人站在下面,但仔细地看看……却没有呢。”
其实她一直都在等姜拓。自交往以来,他给过她唯一的一次惊喜就是突然出现在她的窗下。她以为他还会再来一次。
应该是要再来一次的。都好几天不见她去上学,他该想她,该有些着急的。
她只能站在窗口无意识地等待,看到有人走过就很注意,但每一次都失望。
姜拓最近到底在忙些什么?
若琳却只是深深打量着安。
在家关了几天的安,神情看上去明显憔悴了。
前天下了一场雷阵雨,天气正式入秋了,秋寒料峭。她随便穿了一件大红色的套头运动衫,鲜艳的色彩却仍无法给她衬托出一个好气色,反而令脸孔看上去更为苍白,因失眠而引起的黑眼圈和眼袋也更为鲜明。头发仍是扎成了马尾在身后,但干枯而缺乏光泽,梳得也不精心,有点毛。
若琳心疼,忍不住伸手揉她的发,“才几天不见,怎么就搞成这个样子?过晴看到会骂你的。”
“我知道,她会骂我没出息,为情所困,居然为了个男人搞得形容枯槁——这些,我的父母亲也骂过了,甚至更难听的都有。”安苦苦地笑,“但是,真的很想姜拓,不知道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为什么不来看她呢?是不是也遇到什么麻烦?
“若琳,”她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姜拓最近怎么样?在学校你们应该偶尔能碰得到,他气色如何?我爸妈应该不会去找他的麻烦吧?”
她都已经告诉他们跟姜拓无关了,他们会不会还去找他、说难听的话教训他?
“或者,那个刘铭函,他最近不会对姜拓有什么行动吧?”
越想越是害怕,若不是出了什么非常的事情,姜拓怎么忍心不来看她呢?
“若琳,如果出了什么事情你可要第一时间通知我,不要瞒着我哦。”
“傻瓜,此时你还心心念念怕他麻烦,为他担心,可他……”若琳悲悯地摇着头,但说到这里却猛然停顿。
“他怎么了?”安望定她,一双眼睛清澈得似明镜一样,照见若琳满脸的心虚。
“他……”若琳的眼神突然变得闪烁起来,吞吞吐吐。
“他到底怎么了?”安着急了,心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猜测,每一个都是不祥,“若琳你快告诉我,姜拓出了什么事了?别瞒着我!”
若琳的脸色极为隐忍,当安再次提到姜拓的名字,她的眼中有怒火一闪。
“好,安,我告诉你。但是……唉,这样的事情,说出来,倒让我变得有挑拨是非之嫌。”
安听到这一句,恐惧少了一些,困惑却加深了,“……怎么了?”
“姜拓他……移情别恋了!”
“什么?”
“这几天,他好像交了新的女朋友了。”
“这……怎么可能?”安一点也不相信。
“是真的。”若琳道,“你不在学校的这几天,姜拓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他……他一下子接受了好几个女孩子的邀约,左右逢源,看上去快乐得很呢!尤其和他们自己班上一个叫李婵的女孩走得最近,天天放学都一起回家,出双入对的。”
“这里面……可能有什么误会吧。”安还是不相信。她与姜拓接触得那么深,从不觉得他会是那种人。他是她的守护神,只会挡在她的身前,勇于承担责任。听到不是他出了什么危险,反倒令她心情放松了,“只要他没出什么事情就好,我还只怕是刘铭函对他不利呢。”
“安,现在我不得不站在过晴一边了——你真是痴得可以,傻得可以。”若琳受不了地一再摇头,看她的眼神好似看到一只屡屡碰壁却至死不悔的瞎眼蝙蝠。
“若琳。”安抗议地轻声喊她,讨好地依向她的肩膀,“好姐姐,你并不是过晴,你也懂得爱情。喜欢上一个人,就好比中了一种毒,再聪明的人从此也自甘成痴,自甘变傻,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是不是?”
若琳无奈,她又被点到死穴了。对于心里的汤大哥,她又何尝不痴,何尝不傻?明明对方已经名草有主,却还一腔热忱地痴恋,不敢表白也不敢争夺,只是默默在一边饮尽辛酸的泪水……
叹了口气,她道:“安,我知道现在是我一面之词,说什么你也不会相信,那就等你回到学校自己去看吧。等你亲眼见到姜拓,亲自问一问他,才能知道到底真是一场误会还是你遇人不淑。”
“你真该快些回学校。”
过晴与若琳的性格大不同,说话风格自然也大相径庭,她的探访没有曲意温存。
“怎么?”安对过晴直至现在仍是心存感激。当她无故受辱孤立无助的时候,唯她最先站到她的身边,不惜一切地力挺。但是,那份由心而生的敬畏因此也变得更深了。
“早一天回学校,就能早一天发现姜拓那伪君子的真面目。想必若琳已经跟你提过些许,哦?”
安的脸色沉了下来。任她是谁,在她面前诋毁姜拓她都无法容忍,“提过,但我不相信。”
“我也料到你不肯相信。”过晴只淡淡地笑,“等回到学校,亲眼看到就由不得你不信。”
这样的态度,成竹在胸,马上令安感到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变得缺乏自信了。莫名恐慌,唯有不言。
“我始终不明白,姜拓有什么好?”过晴提起那个名字,总是隐含轻视。
“他……沉稳如山,坚忍不拔……让我觉得可以被依靠。”
“身世便如飘萍,居也无定所,真不明白你怎么会感觉得到可靠。”轻轻摇头,过晴道,“比起邵征,姜拓算得了什么?说你傻就是傻,专做捡了芝麻丢西瓜的赔本买卖。”
“邵征?”安怔怔地听不明白,“怎么突然之间扯到邵征?”
在家关了几天,居处近在咫尺的邵征却一次也没来探望过。是因为上次帮她说谎,他在爸妈面前赔光了信誉,他们对他表示失望至极,被拒绝探视了。
真是对不起邵征啊……
“姜拓怎么都不可能比邵征更优秀吧?”过晴道,“你为了姜拓而错过邵征,将来一定会后悔。”
“关邵征什么事?”安如坠云雾,只觉不可思议,“邵征?我和邵征?过晴,你有没有搞错?”的确,学校和报社里很多人都把邵征跟她视为一对,但过晴应该明白其中的谬误,不可能犯类似的错误呀,“过晴,你别开我玩笑。”
“你觉得我像开玩笑吗?”过晴无比正色。
“那就是你脑子糊涂了。”
“你才脑子糊涂了。邵征喜欢你,几乎人所共知,浑然不觉的怕只有你自己了。这么多年,你难道一点也感觉不出他存在于你身边的用意?”
“哪里有什么用意?不就是哥哥对妹妹……”
安这么说着,突然也变得不自信起来了。过晴就有这种本事,每一次都把她清楚认定的事情也变得动摇。
她想起邵征让她去采访足球比赛的时候曾道:“……在你的心里我可能不过只是一个邻居大哥而已,但在我的心里,却总是记得我们共同成长的巨细点滴,你对我来说是一个十分亲近的人……”
还有那次在观众席上,他一把握住她的手,不让人潮将彼此冲散。他对她说:“安,我们是彼此认识了一辈子的人,不论怎么样,唯有我们之间,一定不可以产生什么东西阻隔了我们的友谊……”
还有昨天,他走近她的身边,告诉她:“我是希望你开心的。如果你因为这段感情反而受了苦……我会很恨自己。”
从小到大,他总是默默地关照着她,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出现在她的身边,不惜一切地尽最大所能来帮她,让她以为一切都理所当然……难道,真的存在着一份不单纯的情愫吗?
“又没有血缘关系,哪里有什么兄妹之情?这样的话说都不要说,我从不相信。”过晴笑得冷冷的,口气也冷冷的。恍然间,安觉得她说这话的时候,眼底深处不知为何会有一丝空寂的落寞。
众人皆醉她独醒,自问毫无感情负担的过晴严格遵守内心既定的判断准则,并用强悍固执的理智来维护它,虽然成功撇开了儿女情长的烦恼,但难免也会有虚掷青春的遗憾吧?情窦初开,本是青春期正常经历的一部分。
“过晴,”不怕被骂,安忍不住要问她,“你真的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没有!”过晴回答得斩钉截铁,然而,很快她又说:“就算喜欢,我也会挑合适的人。”
“什么叫做合适的人?”
“就比如姜拓和邵征,如果我是你,必定毫不犹豫选择邵征。”
安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被绕了进去,有点气恼,“过晴,你对姜拓一直都有偏见,你比我想象中更势利。”
“不是势利,是有比较。姜拓不是不好,但比起邵征就是差了很多。”过晴难得有耐心如此语重心长地分析道理,而不是刻薄反诘。
安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我从来不知道你对邵征居然推崇至此。”平日里的过晴总是跟邵征对着干,处处与他为难,也常在她们面前表示对他的不屑,谁知内心竟是如此看高他,让人意外。
过晴的表情有一丝尴尬,但很快恢复,“安,或许正因为我是旁观者,而且,你不知我对你有多么关切。所以我害怕你在感情上走弯路,害怕你会在姜拓身上受苦。至少我知道,如果你跟邵征在一起,前面的道路会平坦得多。如果有一天……”说到这里她突然有点犹豫,顿了一顿才道:“有一天你发觉我做的事情太过分……请不要怪罪我,我只是希望你更幸福。”
向来强势的过晴,很少会如今日这般推心置腹。安轻轻叹了口气,突然冲动地想给她一个拥抱。
“我明白的,过晴。我知道你一直都为我着想。”她抱紧了生命中难得的挚友之一。
可是过晴,你可知道,爱是不可以勉强的,有爱,才有幸福。
正文 第八章 突如其来的分手
在父母面前,安学敏又变回一个温顺的乖孩子。不再与他们正面冲突,他们有什么劝诫与训导都全盘接受,点头称是。
父母感觉到她的软化,渐渐也就重新拾起了对她的信心,表示谅解她的少年无知,既往不咎。
一周的假期很快也满了,安这一天终于可以背起书包再上学堂。
对于重新开始的校园生活,安不是没有紧张。经过这一次的变故,在老师同学的眼中,对她的印象必然会有所改观。她的生活从此也不复平静了。
对着镜子,她打量自己的面貌。虽是瘦削了些,柔美依然。身上穿的是洗得干净飘香的校服校裙,雪白的袜子配黑色皮鞋,很清爽,也很有精神。
新的一天,要有全新的开始。姜拓,我们又可以再见面了。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展颜微笑。因念着情人,笑容中满是春意。
特意提早了一刻钟出门,一出门却见到紧邻的邵征也正推门而出。
看到他,想起过晴说的话、想起那些模棱两可的揣测,安的神色蓦然一紧。
“嗨。”邵征向她微笑。
隔着黑框眼镜的镜片,她发现她从来也看不清那双眼睛里面真正的表情。
他真的喜欢着自己吗?安一点也无法确定。
“你好,好久不见。”她挤出一点笑容来回应。
邵征看了她一会儿,又笑一笑,道:“感觉今天精神很好嘛,不错。”
“休息了一个星期,应该有好的精神。”
他们并肩往楼下去。
“原谅我没有去看你哦,高三了,学习很紧。”邵征如此解释道。
真是厚道啊,她明明听到是爸妈把他拒之门外了。
“是我连累了你在我爸妈心目中的印象一落千丈。”她歉意而直爽地道。
“嘿嘿!”邵征干笑两声,“干吗要说破,害我好没面子。”
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他去找安却被安爸安妈婉言相拒呢。
说来也可以理解,原本他是安爸安妈钦定的学校监护人,他们那么相信他……可因为替安说谎隐瞒而令他们觉得他失职并且和她同流合污,当然不再获得信任。
安轻轻叹了口气,越想越觉得邵征对她实在是好。很可惜这样的好她却无法回报。
很快走到楼下。由于邵征是骑自行车的,要去车库拿车,而安步行,直接可以向大路而去,两人面临着分道扬镳。
“那个……再见啊。”安道。
邵征看了看她,停滞一秒,突然道:“安,我带你一起走吧。”
“啊?”没想到他会有此提议的安有点局促地拉扯着校服外套的下摆,“那太给你添麻烦了。”
“什么麻烦,以前你不常坐我的车子吗?”邵征的脸上有和煦的笑容,完完全全的邻家大哥样子,“什么时候你与我变得那么客气了。”
是啊,什么时候?大概就是当过晴直接地揭示出了邵征喜欢自己的秘密时吧,她看到他就变得浑身都不自然起来。
可是,为什么别人都这么认为,而她自己一点也感受不到邵征有所谓的“用意”呢?邵征的笑脸看上去是那么真挚无私。
从小到大他都在她身边,他只是一个大哥哥而已。她真的舍不得失去这样一个哥哥。
再者,万一人家真的没什么歪心而只是她们乱猜的,岂不是贻笑大方?
“好吧,既然你乐意做我的车夫。”于是她一笑道。
然而,事情就是这么的巧。
当安学敏坐在邵征的自行车后座快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偏偏碰到了姜拓。
他穿着黑色的校服西装,里面衬衣的第一颗扣子没扣,领带也没系紧,歪斜着,背包斜挎在身上。前所未有的萎靡不振。
看到他们,他骤然停下步伐,但很快仍面无表情地向前走。
虽然什么事情也没有,但安还是在无形中感到心虚。
她几乎是立刻跳了下来,迎上去喊了声:“姜拓……”
多日未见,姜拓面对她却毫无喜色,只淡淡地看她一眼,又看了看邵征,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径自就向校门走。
“姜拓!”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追赶上他,着急地问着,“怎么了?你生气了?别生气啊!”
“生气?没有啊,我有什么好生气呢?”姜拓的表情仍是冷淡,语气却轻诮。这太不像他平日说话的态度。
“我坐邵征的车子,不过是偶然……”
他突然绽露出一个无比轻松的笑容,打断她:“不用跟我解释,真的没有必要。”
她费解地蹙起了眉,“姜拓……”
姜拓迈出长腿,刻意避嫌似的,转瞬又已经离开她好几步。
“姜……”她还想追上他,但感觉到来往的学生和校门口值勤的师生都射来了猜疑甚或鄙夷的目光,不得不硬生生收住了跟随的脚步。
到底怎么了?眼前这个人的确是姜拓,但无论从衣装、谈吐还是气质,都又不太像姜拓。
才一个星期而已,居然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让人好生困扰。
她僵站在原地,仍是紧紧地盯着他的背影,期盼他会回过头来。
姜拓他不是一个硬心肠的人,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纵然误会了什么也不会这样丢下她一走了之。
以前也曾有过类似情况,但他走了几步就会回头的,他不会忍心丢下她一个人。
但是这次显然很不相同,他走得这么快,连背影也很决绝的样子。大概不仅仅是因为误会她和邵征那么简单吧?
邵征推着车走近她的身边。
“怎么了?安?”似乎是明知故问的。他的眼镜片迎着朝阳的反光,仍是恰到好处遮挡住了眼中的表情,但声音里的担忧和关切却还是让人一听而知。
安感激邵征处世的圆滑,明明洞悉却仍装懵懂,给她保留了几分颜面。如果他真的喜欢着她而可以做到这样,真的令她无法不动容。
“进去吧。”他又说,明摆着替她解围。
安点点头。迎着众人异样的目光,随着邵征的脚步而行,步履沉重。
想起若琳说过的话,对照今日姜拓的举止,她的心里笼罩上一层厚厚的阴霾。
也不知这一天是怎么过的。
原本决定要有新的开始,却过得比以往更为混沌。
偏偏这一天有体育课,与姜拓的班级在同一个操场上。
很奇怪,姜拓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但跟他们班的好几个女生的举止都变得暧昧亲密。
安亲眼看到,一次,排他身前的女孩回身跟他说话,他弯下了高大的身躯,任对方在他耳畔贴近了耳语,说到精彩处,还露出意会的笑容,笑容虽淡,但一扫了以前拒人于千里的冰山模样。
又一次,某女生跟他说话,边说边在他身上又推又拍,明显揩油,他也没有推拒,居然也还是在笑。
还一次,另一女生在他面前撒娇发嗲,把身子棉花糖似的扭来扭去,他不嫌恶心,竟也还笑得出来,还主动伸手替人家拿掉粘在头发上的一片树叶,搞得那女孩受宠若惊无比骄傲,甚至,还向安学敏射来胜利者示威的眼神……
安学敏看着这一切,心口好似被装进一台绞磨机,把一颗心绞磨得又酸又痛。
间中双方的体育老师恰好安排了同一时间段的自由活动。
安期期艾艾地找机会想靠近姜拓,却看到那头发上粘过树叶的女生跑去小卖部买了水请他喝。他居然接受了,还任由对方勾着他的胳膊不放。而且,他一点也没有发觉她在靠近。
“姜拓!”终于忍不住,她叫他一声,吸引他的注意。
姜拓回过头,身边的女生也回过了头。
经由洪恋思的一闹,大家都多少了解安与姜拓之间的关系,那女生看安的眼神明显充满敌意。
“什么事?”姜拓这么问她。
什么事?叫她怎么回答?她找他什么事难道他不能够意会吗?
她的脸迅速涨得通红,支吾着不成言。
“没事的话,”姜拓的眼神清冷,如初识时球场上那只苍鹰一般,“以后在学校里,安学敏同学,我们最好保持距离,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
他身边渐渐围拢了好几个对他有意的女生,听到这几句,只觉得大快人心,望向安的目光冷漠而鄙夷,还有嘲笑。
安的脸色由红而转为苍白。姜拓?
她不敢置信他居然真的如此待她。若琳在探访时的话语又在耳畔重响——“你不在学校的这几天,姜拓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他一下子接受了好几个女孩子的邀约,左右逢源,看上去快乐得很呢。”
她不信!叫她怎么相信?
姜拓……她转而紧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这不是她所认识的姜拓,还是……她真的从来也不曾看清过他?
“安,”过晴出现在她的身边,轻轻扯她的胳膊,“回去吧,老师让我们准备集合了。”
默然点了点头,她顺从地转身。
姜拓,为了你我名声受累,尊严尽失。可你,竟然如此待我,情何以堪?
过晴拉着安向自己班级的活动区域而去,安没有回头,可她却回了一下头,看了姜拓一眼。
姜拓在对上过晴的眼神时,轻轻地避开了目光。
失魂落魄,好不容易捱到了放学,安第一时间想的就是去找姜拓问个清楚。
“安,不跟我们一起走吗?”过晴拉住她问。
而汪若琳只站在一旁,流露出洞悉一切的眼神,又夹着几分同情。问清楚也好,到底是误会还是什么,索性快刀斩乱麻。
“我要去找姜拓。”安对朋友们实话实说。已经到这一步,再也没什么可瞒可忌讳,她的脸上有一种凛然的神情。
过晴犹豫了一下,竟也没有出言反对,只是嘱咐:“小心一点。”
安点点头。
然而还没有走到姜拓的家,她就在路上遇到他了。
他身边还是跟着那个头发上粘着树叶的女孩,那女孩眉眼细长,不失清秀,只脸盘大了一点。
两个人背着书包走在人行道树阴下,面画很熟悉,只是换了女主角。
“姜拓!”她镇定了又镇定,开口唤他。
前面的两个人一起回过头,姜拓还未开言,那女孩倒立刻流露出满腔的刻薄,“你还来找他干什么?死缠烂打,也不嫌丢脸?”
提醒自己要保持涵养,一定不能崩溃。安只向姜拓道:“我想跟你单独谈一谈,就算是一个死刑犯,在执行枪决之前,也该被告知罪名吧。”
她已经自比死刑犯,可见心底多么绝望。
姜拓沉默,点点头,转向身边的女生,“李婵,你先走吧。”
李婵?原来真的有个叫李婵的女孩成为他的新欢吗?
安的心变得越来越沉了。
“姜拓!”叫李婵的女生不依地轻扭着身子。
姜拓重申一遍:“你先走。”不容抗辩。
女生临走前狠狠地再瞪了安一眼,转头又向姜拓发出娇嗲的媚声:“那好,姜拓,我先走,明天老地方,我买了早餐等你哟!”
林阴道上陆续还有放学的各年级同学走过,好奇地看着身高一米八七引人瞩目的姜拓和高度只够到他肩膀柔弱单薄的安学敏。
“要不要……找个地方?”姜拓为她着想。
她摇摇头,“不需要。”该丢的脸面早就丢尽了,她已无可失去。
“姜拓,我只问你一句话,为什么你变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姜拓不闪不避,迎视她的目光,“一切都是你引起的,安学敏。”
“我?”她实在理解不了他的意思。
“如果不是你写那篇文章,纵然我比赛时表现得出色,也引不起轰动全市的效果。是你破坏了我平静的生活,把我变成一个偶像,让很多女孩围住了我。”
这跟他的变心有什么关系?安还是不能理解,“这些都是在我跟你交往以前已经发生的事,以前的你从来也不为此所动的啊。”
“是的,我不为所动。因为我甘于平淡,从不奢想成为焦点,就连每一次考试都是故意算好了分数来答题,为的也是不要名列前茅惹人注意。可是学敏,如若不是你的一支笔,我不会有这些麻烦,所以你不知道自那时开始我的心底便开始恨你。”
恨她?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就是这么简单的原因令他恨她?可他不一直都说他喜欢她吗?
“对于我这样的孤儿来说,最好不要引人注目。一旦引人注目,所有的旧伤都会呈现于众人眼前,关于我的身世和我父母亲死亡的原因……就好比被人强制剥光一样羞辱。每当想起这些,安学敏,我不能原谅你。”
“姜拓……”不是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安强忍着满眼的泪水,但身子却因苦苦的压抑和阵阵心痛而不可自制地轻颤。
“而当我发现你喜欢我时……”姜拓嘴角轻扯,浮上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森冷笑意,“这么大好的报复机会我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令你伤心我就可以解气,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我们,分手吧。”
最后,他只留下这么一句。
安学敏独自站在那里,眼泪如泉般涌了出来。
无声抽泣,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怎么会是这样?她的姜拓,她觉得可以终生依托的守护之神,那个伟岸如山的男子,怎么可能有如此恶劣阴险的本质?
她的初恋,她的梦,她愿意为之牺牲一切的伟大爱情,怎么可以破碎得如此不留余地的残酷?
这时候,她的左边出现了一副柔软的胸膛,而她的右边同时也出现一双坚定的臂膀——过晴和若琳,原来她们怕她出事,一直远远跟在她身后关注着她。
此刻,她们来到她的身边,紧紧拥抱住了心伤的她。
现在,她的生命中所剩下的唯有她们的友情,也唯有她们的友情可以支撑她渡过最困厄的难关。
“我真恨不得冲上去,狠狠给他两个耳光!”汪若琳生平第一次产生难抑的暴力倾向。
平日里火爆惯了的过晴此时却一言不发,只是更紧地拥住了安孱弱的身体,把头抵住她的额头。
七点二十分。
安等在姜拓家的楼下。
他要去打工的话七点半左右应该就会下来。
她想告诉他,分手的理由她不相信。
她不死心,也不相信他为了一个如此单纯的原因就恨她。若说是因为旧伤暴露于人前,他更恨的该是尤莉才对。
当他提出的分手的时候,她一下子想起很多往事。
想起最初的时候他就不太同意与她往来,因为觉得自己不祥,生怕会连累她。
而后她被疑似刘铭函指使的车辆惊吓,他在言语中就好似流露出了后悔交往的意思。
当发生与洪恋思打架的事件以后,他的情绪显得尤其低落,对她万分抱愧。
越想越不对劲。
果然,七点半,他下来了。
穿了一身深色的衣服,大晚上的却戴个鸭舌帽,无精打采地走着。
他又不是被甩的一方,为什么也会那么落寞?
“姜拓!”
她迎上去,唤他。
他吃了一惊地集中起精神看向她,怔了一怔,才道:“你怎么来了?我们——已经分手了,你不记得吗”
“我不想跟你分手。分手是两个人的事情,只要我不同意,我们就还没有分手。”她一下子说了一大串。
他看着她,帽檐下的脸色显得有点阴森,目光也变得冷冷的,全然没有往日的半分温柔。
“安学敏,死缠烂打有意思吗?我已经把分手的理由跟你说得清清楚楚了,为什么你还是执迷不悟呢?对于一个从头到尾都在欺骗你的人,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因为我不相信啊!”他的态度令安激动地轻叫起来,“你所说的那些理由我都不相信啊!姜拓,我不相信一个人可以变得那么快,转瞬之间所有的神情与态度全都变得截然不同,很令人怀疑啊。”
“那是因为这才是我的真面目啊。”姜拓冷冷地一笑,“不是告诉过你吗?一切都是精心设计的,不把自己伪装得很好怎么引你上钩啊?”
她还是不相信,“若你本身就是个邪恶的人,多少总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的,为什么在以前那么亲密的过程中我都没有发现呢?”
“那是因为你笨啊。”姜拓越说越冷酷的样子,“如果换了一个聪明一点的女孩,肯定早就有所察觉了,而你真是太笨了,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像个白痴一样好骗。”
“不是……”从来没有被人这么讥讽、尤其是被所爱的人如此讥讽的安痛苦不堪,但她仍是坚持着,“我知道,你一定怕我受苦,为了跟我分开才找到那样的借口,才故意装得这么可恶的。”
“真是受不了你,”姜拓嗤然,很轻佻地冷笑着,“怎么有你这种自作多情的傻丫头?!我现在再很认真地告诉你一次——我姜拓本来就是一个可恶的人,把我设想得那么伟大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转而,他又很不耐烦地道:“以后别再来找我了,只会自取其辱知道吗?其实就算是一场普通的恋爱也讲究好聚好散的。”
不,她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散了。为了这场恋爱她顶受了那么多的压力,她不想被过晴说中,她希望与他有个结果。
“姜拓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她受不了地哭了起来。难道他真忍心看着她这么难受吗?
“我说过无论什么样的困难都会与你一起克服的。你不是灾星,我也不是那么脆弱那么容易被打倒的人……姜拓,只要你在我的身边,一切的麻烦对我来说都是小问题你知道吗?”
而如果他离开,她就会像无主孤魂一样孤单可怜。
姜拓摇了摇头,嫌恶地皱着眉,“跟你这种木头脑袋真是没法说清楚,好了让开,我赶时间,没有工夫跟你再耗下去。”
说着,他轻推她一下,就在她身边走了过去。
安本来就因为很伤心而站得不稳,被一推就朝后一仰,一下子摔在地上。
姜拓显然也没料到轻轻一推就会把她推倒,停了一停。
“姜拓……”
她以为他会退回来扶起她。
但很快,他的脸上又出现不悦之色,似乎很嫌弃很嫌弃,“你怎么总是那么笨呢?”
他轻轻摇了摇头,转身便又赶自己的路去了。
望着他无动于衷又毅然决然的背影,安的心中一片冰冷,泪如雨下。
姜拓走出巷口。
却并没有立刻往打工的方向去,而是走进了便利店借用电话。
拨了一个手机号码。
“喂?”很快有人接听。
“她过来找我了。”他的声音些微苦涩地道,“现在……在我家巷子里摔了一跤,情绪也很低落……”
安坐在地上很久都起不来。
好像生了一场大病全身都没有力气似的。
扶着身边的砖墙才勉强站起来,她慢慢地一步步朝巷子外面走,走向家的方向。
今天的夜似乎特别黑,黑得令她几乎分不清东西南北。
走到半路的时候,有个熟悉的声音唤她一声:“安!”
她看清是过晴。
“天都黑了,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过晴关心而又带着些责备地问。
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不也一个人在外面吗?”
过晴好似被问住一样,有点尴尬地搔了搔头,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去哪儿了?脸上看上去——像哭过似的。”
“没有啊。”她掩饰地揉了揉自己的眼。
“又去找姜拓了吧?”过晴试探地猜测着。
“没有!”她再一次否认。如果对面是若琳的话,她想她会毫不犹豫地扑进对方怀里,把所有的疑问与委屈一股脑儿倒出来的。但对于过晴她做不到。
过晴由始以来就不看好她和姜拓,现在一切似乎都被她不幸言中了,她安学敏真是自取其辱啊。
过晴也不再逼问,只道:“那你现在回家吗?我今天的习题没有抄全,顺便去你家抄一下吧?”
安点点头,“好的。”
这时才想起,自己是吃过晚饭偷偷溜出来的,手机也没有带,家里爸妈找她必定又翻了天了。如果和过晴一起回去的话,至少也可以找个挡箭牌。
“过晴啊……”有点吞吐地唤她。
“啊?”
“那个……”
“嗯?”
“待会儿如果我爸妈问起的话,就说我一直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过晴出乎意料很爽快地答应:“好。”
“谢谢你。”她这时才敢抬起头来看她。
“别傻了,我们是那么好的朋友。”过晴轻轻伸手揽住了她的肩。
第二天,安还是把昨夜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若琳。并且她告诉她:“今天放学后我还想再去找他一次。”
“还去找他?”若琳不苟同地摇着头,“安,在他那里你还没有受够羞辱吗?”
想起安摔倒了姜拓都置之不理,怎么还能对他再抱有希望抱有幻想呢?
“我只是想作一个了断。”
“怎么了断?”
“这个护身符是他当时送给我的。”安从口袋里掏出苍鹰的挂件。当姜拓提出分手后,她就把它从脖子上取下来了,“我想还给他。”
“既然他从头到尾都是骗你的话……”若琳用挑剔的目光看着那个挂件,“估计这也不是如他所说那么重要的东西。还不还他都无所谓,直接丢进垃圾桶好了。”
“不行,”安有点固执地坚持道,“我一定要亲手还给他。”
若琳想了想,道:“也好,当面掷到他的脸上。”
安凄楚地一笑,摇头,“我不会这么做。纵然他无情,我却付出的是真心。”
她只想作最后的努力。
她要让他明白,她对这段情,点点滴滴皆是真心。
她只想问他一句:真的对我没有半点真心吗?
若琳叹了口气:“真是冤孽,算了,我陪你一起去吧。”她比起过晴总是要好说话一点。
安想了想,点点头,“好的。到时你在远处等我,我还要跟他说几句话。”
当走到姜拓家的巷口处时,若琳和安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好像……有人在打架?
安与若琳对视一眼,心中莫名升起不安。若琳也下意识地拉住了安的手。
两个人蹑手蹑脚地往里面走。
一幕骇人的场景出现在面前——
有四五个社会青年模样的人围着一个穿校服的年轻男孩正打得激烈。
男孩虽身手敏捷,但双拳难敌数掌,显然已处下风,英俊的脸上也挂了彩。
——是姜拓?!
女孩们被吓得目瞪口呆。
安学敏虽不是第一次看到姜拓打架,但这次比上次单打独斗刘铭函要来得惊心动魄得多,姜拓所面临的危险与伤害也大得多。她立刻非常本能地开始替他担心。
与此同时,汪若琳的本能却是拉着好友赶快逃离。
重点中学的乖乖女生,从来未曾见过如此惊险的围殴场景,相比之下,她们在教室里教训洪恋思的那次就像小孩子的过家家。
“安,我们快走!”若琳拉了好友一把,只盼顷刻远离是非之地。
这时,有东西自战场上飞过来,差点砸中她们。定睛一看,原来是谁手中的木棍被踢飞出来。
若琳惊叫了一声,立刻引起正在打斗的人的注意。
姜拓看到她们,神情极度震惊。
“走开!”他一边疲于应付,一边朝她们喊了一声。
听他这么喊,若琳声颤地猛拉着安,连催着:“走吧!”
可安没有动。
就在刚才姜拓出声的那一瞬,她恍然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焦切的关心,一种很怕她再受到连累的急迫眼神。这个眼神让她恍惚——姜拓,你其实仍是爱我的,对吗?
“安!”若琳不知她在发什么呆,又不可能丢下她独自逃亡,只使劲促喊。
是爱着的吗?还爱着吗?猜得没错吧?安只是在心里不停地问。那么说来,分手的理由果然只是借口,你在委曲求全吗姜拓?
“走啊!”姜拓又吼了一声,同时,背后被踢了一脚,有些踉跄。
“安!我们快走!”若琳已经急得在狠狠掐她了。
但是安不能啊。她觉得她做不到丢下那个深爱的男子独自逃离啊。
上一次,眼睁睁看着他跟刘铭函打架撞破了头却半点也不敢出声,她事后一直很憎恶自己竟是如此怯懦无能。
无论姜拓的心到底是真是假,可她对他却始终如一,真心可鉴。她今天本就是表真心来的,不是吗?
这时,有人用棍子敲向姜拓,他用手格挡,似乎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同时,脸上又挨了另一个人的一拳。又有人侧身飞过去一脚,姜拓踉跄,强撑着没有倒地,继续还击。
鲜血飞扬。他一个人打不过他们那么多人的,一定不可能打得过的。
难道这就是姜拓的命运吗?就像所有属于他的球赛一样,总是天不佑、地不庇、人也不和,颓然而败。
“还不快走?”这时,他仍不忘朝她喝吼。
她分明读得懂他那焦急的眼神中正声声数落着:笨丫头,傻丫头,怎么如此不识好歹?快走快走!我不想你受伤害啊!
再也没有半分犹豫,安突然挣开若琳的手向混战中的人们跑了过去。
“安?!”若琳感觉到同伴的手在抽离,看到她居然找死地冲到里面去,骇然尖叫起来。
有棍子正朝姜拓挥去。
但他看到安跑向他,居然忘了迎击。
傻瓜,为什么不走啊?
后背重重受了一击,有碎裂的疼。
笨丫头,在我说了那些伤害你的话之后,为什么你还是会这样跑来我的身边?
后面有人踹了他一脚,他站立不稳,单膝着地。
“住手——”
安大叫着冲向他,紧紧上前抱住了他。
姜拓身材高大,哪怕是半跪着也几乎能够到她的下巴。
这时,第一次挥棍的人运尽全力又挥砸上来一棍。
安正是在这一刻挡到他的面前,将他紧紧抱住。
于是,那一棍结结实实砸到了她后脑勺上,最最最最脆弱的后脑勺。
“天哪!救命!救命啊!”
这一刻,若琳再也顾不得恐惧顾不得形象,退到巷口外的马路上高声大呼。
姜拓惊吓地抬头,看到安脸上的表情凝固着——微笑,她居然是望着他在微笑。
“我终于……可以保护你一次……”
初见的时候,他也救过她一次。然后每一次都是他在照顾她,令她觉得自己真的好笨好没用。但现在不相欠了,不再相欠了。
说完这句话,她的人就软下去了。
“学敏!”姜拓惊恐地一把抱住她的腰,真情流露。
她软倒,倒入对方阔达的怀抱。
“学敏!”他凄厉地叫。
周围的人眼见情形不对,溜得很快。
“救命啊!快来救人啊!”若琳在马路上奔走呼告。吸引来了好些的路人,也吸引来了巡路的警员。
“学敏……”姜拓只是抱着怀里的女子轻声抽泣。他满手是血,也不知是她的,还是自己的。
“姜……拓。”她微睁着眼睛,用最后的意识支撑着想完成一件重要的事。
她抬起手伸向他,摊开手心,一块被掌温捂得很热的铜牌躺在那里。
铜牌上的鹰沧桑地沉默着,永恒的孤寂。
“还给你……”
如果你真的不再爱我,那么,就拿回去。
医院里,姜拓头上贴着纱布块,手上也打了石膏。
警方口供已经录完,闻知消息后赶来的莫非陪在他的身边。
现在已是晚上八点正。
“学敏在哪里?”他问莫非。
“楼上,”莫非道,“你放心,她没什么生命危险,只是有比较严重的脑震荡,还在昏迷。”
“我去看看她。”
“哥!”莫非追上几步,拉住他,“那个……她父母在,看到你……说不定会有点麻烦。”
姜拓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我不管,反正是我连累她,被她父母责问乃至责打,我都没有抱怨。”
对他来说,现在没有什么事比能再见到学敏更重要,只要可以见她一面,什么非难责罚他都勇于面对。
是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怎么可能不爱她呢?怎么可能因为一点点小事就恨上她报复她呢?
傻丫头,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为我受委屈,不想你跟我在一起却流那么多的眼泪。早就告诉过你,我是一个灾星,所有跟我亲近的人都会倒霉……我如此想方设法地将你推到安全地带,可你为什么还是要跑到我的身边来受这一场灾劫呢?
“……好吧,我陪你一起去。”莫非看他态度坚决,只好这样道。有他陪着他,安的家人和朋友们一旦为难他,好歹也有个照应。
但两个人刚走到楼梯口,就遇见了从上面下来的过晴和若琳。
过晴看向姜拓,满眼仇恨。
“你来做什么?”
“我想去看看学敏。”
“托你的福,死不了。”显然满怀怨气,她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过晴!”莫非看不惯地插嘴,“发生这种事情,谁心里都不好过。我哥也浑身是伤,你要怪就怪那些流氓,不要迁怒。”
“他浑身是伤那是他活该,谁让他招惹那些流氓?”
“喂,你先搞清楚,是那些流氓招惹他,我哥也是受害者!”
“为什么总有些女流氓或男流氓不找别人麻烦偏偏盯上他?而且每一次到后来最倒霉的都是安学敏。”过晴狠狠回瞪他,“你也请搞清楚,安是百分之一百纯粹地受他牵连!如果当时挨打的不是他姜拓而是随便什么张三李四,安学敏都不可能会那么白痴地往前冲。不怪他怪谁?所以请你们回去!你们没有探访的权利!”
“那你要他怎么样?这种事情又不在预料之内,完全是意外事故嘛。现在他关心安学敏、惦记她,也是为了谢罪啊,凭什么没有探访权?过晴,你算是安学敏的什么人啊?可以一直都替她作决定?”
“是,我没有资格拦住安学敏的朋友探病,但你们是她的朋友吗?配做她的客人吗?你们是害她受伤的罪魁祸首!”
“过晴,有话好好说,别激动。”一旁的若琳终于忍不住出来打圆场。
她身为当事人之一,清楚地记得当时姜拓一直在喊她们走,他真的不是存心要连累谁的。而且安受了伤恐怕最不好受的人就是他,过晴这样一味苛责也显得太凶蛮了。
“不过,我也建议你们今天先别上去了。”若琳又向姜拓他们道,“主要原因是安的父母现在在上面……”
“是的,”过晴马上又抢着道,“相信他们也绝对不会同意让安再与姜拓见面的。为了这件事,刚才他们都在商量要替安转学。他们总比我更有资格阻止你们了吧?”
莫非语滞。
“过晴,”姜拓开口了,“我只是看她一眼,她父母在,我正好当面谢罪。”
“心领了,”过晴转向他,冷冷道,“她父母正在气头上,我倒不是怕他们揍你,而是不想让安再有什么麻烦。姜拓,她现在都这样了,为了你的这段情,身也伤、心也伤,求求你放过她吧,不要让她在昏迷中也不得安宁,OK?”顿了一顿,她又道:“姜拓,不要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你一定会跟安分手的。之前你也一直都做得很好,已经令安几乎死心了。现在,正是彻底斩断她痴心的好机会知道吗?她为你受伤而你却不来看她——如果你可以表现出这样的绝情,她就一定会彻底死心的——那样对你们两个人都好。”
这后半段话说出来,把一旁的莫非和若琳都惊了一呆。
而姜拓兀自沉吟。
“哥,你什么时候答应她……”莫非不置信地回首看向姜拓,“难道是这臭丫头来逼你跟安学敏分手的吗?是吗?”
这一刻,他恨过晴恨得牙痒。想不通以前怎么会觉得她可爱,现在发现她真是一个阴险的女人。只要姜拓说一句是,他立刻就想回身扇过晴一个耳光。
但姜拓摇了摇头,“没有,是我自己的决定。”过了一会儿,他又道:“算了莫非,我们走!”
“哥!”莫非想不通姜拓怎么居然会受过晴的制约,急道:“只要你想见安学敏,我保证无论是谁都没有办法可以阻拦得住。哥,你何必怕过晴啊?”
“走吧!”姜拓道,“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其实跟任何人都没什么关系。”
“哥!”
“你不走我走了。”姜拓说着,果然自己转身就走了。
“哥!等、等等我!”莫非急匆匆追过去,临走还狠狠瞪了过晴一眼。
待他们走远,一直处在震惊中的若琳终于怀着责问的表情看向过晴。
她怎么都想不到姜拓跟安分手居然是被逼的,把安搞得那么狼狈伤心的人居然会是她们最好的朋友过晴。
“是真的吗?过晴?”
过晴只轻轻耸了耸肩,“反正你已经听到了,不是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因为你不喜欢他吗?”可那是安不惜生命都深爱着的人啊,只因为她不喜欢就一手拆散,她也太霸道了吧。
“我是为了安好,我觉得他配不上安,安的身边可以有更好的男子。”过晴只是淡淡地道,“你说说看,论家世人品,姜拓比得上邵征吗?”
家世是不可能比的,但人品……若琳觉得姜拓未必比邵征差。况且——“安爱的人是姜拓呀,失去姜拓的安有多难过,过晴,你我都亲眼所见的。而邵征……安只是把他当成哥哥的。”
“如果没有出现姜拓,我不相信安会永远只把邵征当成哥哥。”
“过晴……”若琳觉得她的想法真是太主观了。如果可以爱上,早八百年前就爱上了吧?以为爱情是接力赛吗?随便把棒子递给谁就可以把感情移交吗?但若琳现在最最想不通的是,姜拓怎么居然能听过晴的呢?怎么她一逼他就答应了?防线也太薄弱了吧。
“你是怎么说动姜拓放弃这段感情的?”她忍不住问出来。
“很简单,至少比我自己想象得要简单得多。”过晴道。
回忆起那一天,她找到了姜拓的家,上楼,敲门。
姜拓开门,表情如她所料的有一点诧异。
“过晴?”他叫出了她的名字。
这一点她不意外,身为慕华学生会副主席她知道自己知名度很高。而且,既然对方与安的关系那么亲密,安必然也曾在他面前说到过她。
她点了点头,姿态高傲地进去。
进了屋,她用极其挑剔的目光环顾四周,结论是:“果然与我想象中一样简陋。”
姜拓不动声色,只是搬了椅子请她坐,并且礼数周到地为她拿了一瓶矿泉水。涵养倒是真不错。
“关于你和安,我觉得你们不合适。”她开门见山地表达了自己来意。
姜拓依然没什么表情,只反问:“你觉得我们哪里不合适?”
“实在太多了。”过晴侃侃而谈,“首先,你们的年龄都还太小,属于早恋范畴,对爱情的理解也很浅溥,只凭着一时冲动,基础太不牢固。”
停了一停,看到姜拓并无意反驳,似乎也有理亏的意思,她继续道:“其次,家庭背景也不相当。虽然时代变了,但门当户对依然是当代婚姻的主流,安的父母都在政府部门任公务员,生性都非常严谨。尤其是安的父亲,思想观念是极其保守的。记得有一次,安暑假想去快餐店打工,他父亲也绝不同意。理由是他的女儿绝对不可以从事服务行业侍候人的工作。他们对女儿的期望很大,虽不要求她一定出人头地,但最起码将来是要嫁一个门户相当的人,令他们得到一个面子生辉的女婿。”
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流露出了讽意,“姜拓,这次拜你所赐,安的父母第一次真正了解和认识到养了十几年的掌上明珠居然并不是他们想象中那么规矩文静清纯无辜的乖乖女,而原来也暗藏了叛逆,是个丢人现眼败坏门风的小妖精。真是荣幸啊,安学敏长这么大都没被父亲打过,也没被母亲骂过,更不曾被老师训过,现在好了,什么都尝过一遍,才算不白活一世,对吧?”
姜拓的神色不再平静如初了,蹙起了眉。
过晴加柴添火地继续道:“自从认识你之后,安的生活变得真精彩。先是差点被飞来的足球砸中脑袋,然后又被一批男流氓堵在小食店里威胁,好好地站在校门口都会被车撞。现在更好,当着全班同学挨了女流氓的耳光……一切对她来说都是破天荒的,她之前十七年所经历的大小事件都抵不上这两三个月里面来得轰动。安学敏现在不仅仅在慕华,甚至在全秋池的中学生里都算得上声名赫赫呢!”
“过晴。”姜拓唤她一声,阻止她再说下去,眼中已充满了明显的内疚。大概上面那么多的话里,终有一句触到他的隐痛了。
叹了口气,她的语气稍变得柔软:“姜拓,说实话,我并不觉得你人品上有什么不好,甚至很多方面,我还蛮钦佩你的。但是,对于安来说,你并不是最上乘的配对人选,你会给她带来很多想象不到的麻烦。安是我最好的朋友,虽然性质不同,但我对她的关心与爱并不比你少。所以姜拓,趁着你们感情发展得还没有那么深,请你用你的理智控制住,离开她吧。”
“就这样他就答应了?”若琳问。
“是的。”过晴道,“其实……在姜拓自己的心里,也早就很缺乏信心可以给安幸福吧。”
若琳沉默着。
如果换一种思维模式,也可以解释为姜拓是太爱安吧。只有爱一个人很深才会把自己的感情压到其次,而以她的幸福与安危做大前提吧。
若琳突然觉得有点羡慕安,也很可怜姜拓。
“我还建议姜拓,”过晴道,“如果决定要分手,就一定要下狠招。若不然,以安的死心眼,只要知道他还爱她,就不会肯轻易了断。”
想得真绝呢。若琳轻轻摇了摇头,“过晴啊,出这种主意很折阳寿的。”
过晴一怔,但随后便很坦然地道:“如果有报应的话,我认了。”
第二天早上,安还没醒。
她的父母请不到假,必须得去上班。若琳自告奋勇缺一天课过来陪伴。
若琳拿了一本闲书在一旁看着。
“嘘!”
有人发出奇怪的声音。
若琳回首,看到门外探进来半个脑袋。
俊美得带些妖艳的半张男生的脸。
“莫非?”她讶然。
等他露出了整个脸的时候,她更为惊讶——有一只眼睛成了熊猫眼,而且下巴上红肿着。
好像一幅完美的肖像画被人恶搞,简直破了相了。
“你怎么——这样?”本来是想问你怎么会来,等看清他的脸,不由把问话都改了。真奇怪,昨天晚上见他时还好好的。
“没什么,那个……你出来一下。”
“干吗?”
“出来一下,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若琳不觉得自己跟他有什么话可说,他们之间好像连认识也称不上吧?也就混个脸熟而已。
“无非也就我表哥跟安学敏的事情。”
“什么事情?”若琳倒是更好奇。安和姜拓的事情她也算是一个比较完整的知情人,还有什么事是自己不知道的吗?
因为好奇,不知不觉就站起来,偏离了自己的座位,向门口移了几步。
“你出来,我跟你说。”莫非道,“我不想安学敏听到。”
若琳回头看了看病床上的安,她睡得很沉,于是道:“她现在什么都听不到。”
“昏迷的人不一定听不到外界的声音。”莫非好像很内行的样子,“真的,连很多植物人都是靠对外界的听觉感知刺激大脑而苏醒的。”
若琳想想,有道理,于是出来,“到底什么事搞得如此神秘?”
莫非拉住她的胳膊,“来,我们走远一点说。”
若琳有点局促地把手抽出来,“对不起,不要拉拉扯扯好不好?”
莫非作生气状,“你们慕华的女生怎么都这样?我是艾滋病带菌者吗?怎么都这么避讳我?”
不想跟他这种充满危险气质的男生胡搅蛮缠,若琳微微板起了脸,“有话就快说吧,安的身边不能没人,我也不放心离她太远。”
“算了!”莫非突然解除了那副小心翼翼又神秘兮兮的伪装,道,“看你的样子比过晴那臭丫头要讲道理一些,我也不跟你玩虚的了,实话实说吧,我哥他想见见安学敏。”
“你哥?”若琳很快反应过来,“姜拓?”
顺着他的眼神,她回头看自己的身后,姜拓已经站在了病房的门口。
“是我。”他向她轻笑了一笑以示招呼。
她与他也不熟,印象中觉得挺冷傲的一个人,第一次看到他笑,却发现那笑容真是好看得令人怦然一动呢。
脸不由自主地红了。
“你……来看安啊?”
安奋不顾身地替他挡了一棍,终于用诚意令他回心转意了吧?其实只要是相爱的话,就算有这样那样的条件不配也无所谓的。她认为姜拓完全不用自卑的。
“嗯。”姜拓点点头。笑容收敛,却突然有几分怅郁的样子。
“我可以进去……单独和她呆一会儿吗?”他很绅士地征求着她的意见。
“当然可以。”她可不是过晴那种顽固分子,“但是,她还没有醒呢。”
“没关系,只要和她呆一会儿就好。”
这个男人说话声音真是温柔,令她好感顿生。
她忙道:“那快进去吧,我和莫非在这里等你。”
医院的走廊今天好像特别安静。
天色也是阴暗的,消毒药水的味道熏得人头脑浑浊。
若琳和莫非并排坐在那里,彼此都不说话。
若琳觉得没有什么话题与他可聊的,虽然他一夜之间平白无故多出来的伤痕令她有几分好奇,但她觉得问了人家也未必肯说。
“唉——”莫非突然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忧心忡忡充满不安的样子。
“我哥是来告别的。”他主动开口跟她说话。
“告别?”她不明白。
“见过这一面,以后说不定没什么机会可以再见了。”他又道。
这话说得真蹊跷,令若琳心头直跳,有些不满,“什么叫没机会再见?又不是就此生离死别,不会说话别乱说。”
“反正现在就是等同于生离死别。我和拓哥这一次离开秋池,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
“到底什么意思?好端端的你们为什么要离开秋池?”若琳听出不对劲。
“是我连累了他。”莫非一脸痛苦之色,轻轻抱住了自己头。
“出什么事了?”她联想到他的伤,忍不住开始担忧,心中的感觉不太好。
“知道是谁找人来揍我哥的吗?”他问她。
就知道跟这件事有关,“是谁?”
“是刘铭函。他喜欢洪恋思,可洪恋思喜欢我哥,他想帮洪恋思,就派人对付安学敏。可我哥就算跟安学敏分了手也还是不喜欢洪恋思,刘铭函很生气,就找人来揍他。”
真复杂。若琳都不太明白,既然那个刘铭函喜欢洪恋思,怎么还帮她来追姜拓呢?难道那种小混混的爱情观也那么伟大吗?但有至少一点她清楚了,刘铭函对姜拓肯定是很恨的。
莫非很懊丧很懊丧地讷讷着:“是我的错。我表哥的社交圈子一向都很清白,唯一的污点就只有我,当初射向安学敏的球是我踢的,刘铭函和洪恋思那些人也是经由我才与拓哥产生的瓜葛……而且,他和安学敏交往的事情也是通过我这张嘴传到洪恋思那里的。”他用力抽了自己一嘴巴,声音在走廊里脆脆地回荡,“可我的本意只是想让她知道以后可以对我哥死心,谁曾想会给我哥和安学敏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看他的样子如此自责,倒是对姜拓一片丹心。若琳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每一次我都是好心想帮他,可每一次都害了他。”莫非揪着自己的头发,显然情绪正陷入更深的焦虑之中,“就好像这一次,我只想去替他出一口气,也替安学敏报这一棍之仇……”
“你做了什么?”若琳终于抓到症结所在了。若不是闯了大祸,他不会说什么离开秋池的话的。
“我……我找刘铭函单挑去了!可结果……”
“不会是……”听他的那种口气,若琳惊恐地猜测着最坏的可能。
“我也不知道,反正很严重,所以一定要逃了,我哥答应陪我一起逃——有难同当。”
若琳吓呆了,没想到他身上背着这么大一个黑锅。
“你……你该去自首啊。”姜拓也是,不劝他自首还陪着他一起疯。
“绝不自首!反正逃得了一时是一时,能逃多远就多远。”莫非听到自首反应很激动,“告诉你,打刘铭函我一点也没有后悔,只是连累了我哥……”
若琳也不知该怎么办,这种事她从来没遇到过。只是突然想到,如果姜拓就这么走了,安怎么办?
“其实好汉做事好汉当,我也不想我哥陪着我……”莫非又道,“但是……我哥觉得我是因为他才惹的这场祸,他不让我一个人担。而且……而且我现在心里其实很害怕,如果他陪着我……我想我不会那么害怕。”
这时候,病房的门开了。
姜拓从里面出来,脸上的神色很内敛。
若不是从莫非这里了解了情况,若琳永远看不出在他身上发生了那么大的事。这个男生的自控能力非常好,所有的心事都压在心底,喜怒不形于色。像他这样活着会不会很累?她看着都很累。
“哥!”莫非急忙迎上去。
“她还没有醒,”姜拓向若琳道,“替我好好照顾她。”转头又向莫非道:“我们走吧。”
“哦。”莫非忙应着。他很想早点离开是非之地。
“姜拓!”若琳慌忙地叫了他一声,“……就这样走吗?你都高三了……而且很有希望考上一所好的大学!”
她想挽留他。这一刻,所有事情的发展与走向都只是在一念之间,她只希望他再考虑一下。
姜拓没有回头,“也许,这就是我的宿命。”
他是一个一旦下了决定就很难改变的人。因为下决定的本身就已经经历了煎熬和取舍。莫非是为了他才去找的刘铭函,也是因为他才身负重罪,他不能不管,不能让他一个人去承担。
凡事残缺,不可圆满——也许,这就是他的宿命。
若琳望着他和莫非离去的背影,没想到自己成了最后一个看到姜拓在这个城市的背影的人。
他这样走了,安怎么办?
在姜拓他们离开了一个多小时以后,安学敏醒来了。
她睁开眼睛,第一个动作就是举起右手,放到眼前怔怔地看。
为什么手里会有这个护身符?
记得昏迷以前,她已经把它还给了它的故主……
“姜拓……来过吗?”她满怀着希望地问若琳。
“没、没有啊。”若琳道。
就在姜拓怀着义无反顾的决心跟莫非一起离开之后,若琳也决定从此站在过晴的一边。
她要让安忘掉姜拓。因为姜拓这么一走,真的一点未来也没有了。
“可是……护身符,我记得还给他了啊。”
“你记错了吧,或许当时他根本没有拿回去。”若琳道。
她不是没有注意到姜拓把护身符又留在了安的手里,但她狠不下心来把它拿走。若不然,那个凡事都把自己隐忍得很辛苦的男子连一点纪念品都无法留给自己深爱却不得不离开的女子,太可怜了。
“哦。”安轻讷了一声,怔怔地望着天花板,许久,道,“若琳,刚才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她柔声问。
“我梦到姜拓来过了,他跟我说对不起,他说分手是因为逼不得已……他说他……其实非常非常爱我……他还……轻轻在我额上吻了一下。”
“有所思……才有所梦吧。”若琳道,却忍不住有点想哭。
她想象得出姜拓怀着离别的心情向睡梦中的安絮絮而语的那种情景。
那个有着好看的笑容和坚忍表情的男人——真的很不容易。
而自己对安隐瞒着这一切,是不是做得很残忍?
“若琳,你怎么了?”安敏感地问。
“我……”若琳的眼泪已经流出来了,无法掩饰,只好道,“我……遇到伤心的事。”
“什么事啊?”她反过来去关心她。
“那个……汤大哥过两天就要离开秋池了,和他的未婚妻一起。”
“哦……”安不禁替她难过,“若琳,我不知该怎么安慰你好……我也失恋呢,我们是一对失恋的倒霉鬼。”
想起自己为那个人受的伤,可那个人竟然没来看过她呢。就真的这么狠心吗?真的从来没有对她用过真心吗?
“若琳……”她也哭了起来,“他为什么不来看我呢?为什么……”
若琳一把抱住了安,哭得泣不成声。
对不起,安,假如有一天你知道真相,请一定原谅我,请你原谅!
十七岁的秋天,在安和若琳的两场凄风惨雨的失恋风暴中哭哭啼啼地度过了,秋意萧瑟。
没多久,莫非打伤刘铭函致残由姜拓陪着一起负罪逃亡的事情传开了。
在替姜拓深深担忧的同时安也窃窃地安慰自己——当初姜拓没来医院看她,是否正是因为莫非犯事?他不是不想来,而是来不了?
想起有一次,她无理地吃莫非的飞醋,问他如果莫非和她同时落水会救谁?他不肯回答,觉得很无稽。
但事实证明,她的担忧是有道理的。在最危急的时刻,他还是选择了莫非。
姜拓走了,一切仿佛回到从前。
表面上,安学敏好似全然放下了。平静地上学放学,和朋友在“校园”聚会,也和邵征仍传着似有似无的绯闻。
十一月份是她的生日,原本跟姜拓说好送红玫瑰当礼物的,她从早上等到晚上,期待着有惊喜,可是注定落空。
这是一个很悲惨的生日,那天她在被子里偷偷哭了一夜。
总是不太死心,她常常站在窗口,希冀着有一天不经意间便看到他又出现在那里的公用电话亭,给她打个电话。
她还常常去他住过的地方游荡,希冀能再遇上。
可是,一切一切都成空。
第二年,邵征考上了南华大学商学院,离开了秋池。
听说汤丞在海市做生意小有所成,和未婚妻完婚了。
第三年,过晴考上了南华的医学院,也离开了秋池。
可是,安和若琳出人意外地双双落了榜。
第四年,安和若琳一起筹钱开了个酒吧,叫“守护神”。
听说邵征自己留了一级,转读了医学院。他向来是有主见的人,只是这一次的决定做得也太出人意料了些。
第五年,守护神的生意非常好,也算是创业初成吧。
第六年,听说汤丞已进入了全国富豪榜前几名,名利双收。
第七年,邵征和过晴都争取到了留学美国的名额,双双出国。
第八年,若琳重遇了方利文。他已经是国家足球队的主力前锋了,算是衣锦荣归。并且,他对若琳的好感依然存在。
第九年,若琳终于接受了方利文的追求,两人确定了恋爱关系。
第十年,若琳和方利文订婚。
可是,一直都没有姜拓的消息。而安,从十七岁到二十七岁,也还是孤身一人。
正文 第九章 这一刻擦肩而过
这一天,汪若琳与男友方利文订婚。
半夜十二时,酒吧的人渐渐变少。
把电脑联网,将好消息通知给远在大洋彼岸的另一位好友过晴。那边正好是白天。
“恭喜你!”过晴在视频中由衷地面露喜气,为好友终身有靠而欣然欢悦。
“谢谢!”若琳笑得羞涩而甜蜜,但又有点抱歉地道:“本来是想等明年你毕业回来再举行婚礼的,但双方父母催得急,就定在两个月后了……”
“没关系啊,到时把婚礼的全程录影传送给我看就与亲临现场没什么分别了。”过晴豁达地笑着,突然看向缩在若琳身后只浅淡微笑的女子,“安,你呢?”
“我什么?”安装作听不懂,“我当然会做伴娘的。”
过晴只盯着她,许久,轻轻叹了一口气,再转向若琳道:“虽然我人不能亲临,但礼物一定会准时寄到的。”又道,“没事的话,替我经常开导一下你身边那个傻丫头吧。”
若琳回看了安一眼,应道:“嗯,知道了。”
切断视频以后,安向若琳吐了吐舌头,“过晴到底是过晴,就算是相隔万里,她的眼睛在屏幕中射向我时还是让我觉得很有压迫感。”
若琳轻轻笑了一笑,“是啊,我看她越来越有女强人的气势了。”
这时候,有客人在点唱机上点了一首老歌。
听到前奏响起,安的神色就有点凝结了。
……好花不长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若琳打量着她的样子,不由正色起来,“安,其实过晴不说,我也想跟你谈一谈了。”
“谈什么?”她回过神,装傻。
“还是……忘不了那个人吗?”
安掩饰地笑了一笑,不置可否。转过身,她去擦架子上的一排空酒杯。
若琳轻轻叹了一口气:“守护神……难道不是应该守护着女孩的幸福的吗?可在你那里,它反而变成了禁锢者了。安,难道你一生都要在那个以守护为名义的囚牢里坐等吗?”
安还是不说话。很多道理不用人来提醒她都非常清楚,只苦于做不到。
“其实我觉得也没那么困难。”若琳道,“就像当初我也以为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汤大哥的,但现在不也一样有了方利文吗?”
“这是不一样的。”安终于开口了,“你和汤大哥当年虽然也曾朝夕相对过一阵子,但你们从来没有开始过。”
只是暗恋而没有相爱过的话,不会有那种刻骨铭心。
“唉,”若琳又叹了一口气,“可是等待一个可能永远也不会再回来的人,你认为有意义吗?”
如果要回来,应该早都回来了吧?
十年生死两茫茫,说不好听一点,那个人到底还有没有活在这世上都是一个悬疑。
“也不是刻意在等。”安凝思着道,“只是……没你那么幸运,可以遇上取代的人。”
从来也没有一个人出现的时候能让她像当年初遇姜拓时那样产生沦陷的悸动。也许只要能有那么一个人,站在她面前让她觉得有点不同,她也不是非要把人拒之心门以外的。
到时虽然仍是忘不了姜拓,但至少也能开始一场新的恋情。
“邵征呢?”若琳问,“我知道过晴做梦都想把你们配成一对呢。”
在这件事上,过晴的固执令人有点匪夷所思。
都十年了,其实邵征在她身边的时间远比在安的身边要多得多。他们一起在外地念书,又一起出国留学……
“有时候我也不清楚,过晴到底是极聪明还是极笨的人?”安苦笑着,“虽然邵征从来也没有说过什么,但我怎么觉得他对过晴的意思比对我更多一点?”
若琳也笑了,“但是如果他自己不说,那么他的心意也只有天知道。”
过了一会儿,她道:“对了,汤大哥不久前给我打电话了。”
他们从没间断过联络。尤其当去掉了那份暗藏的情愫之后纯粹以兄妹之礼相待,感觉一直都很融洽。
“说下个月他的酒店十周年庆典,邀请我们去海市。”
“要是我们都去……酒吧怎么办?”
“关几天门又不会倒闭。”若琳轻巧地道。
“算了,我就不去吧。”安跟汤丞不是很熟,人家说不定只是顺带着客气一声,也没有真心要请她。
“不行,你要去!”若琳很正色地坚持。
“我怎么闻到阴谋的味道?”安怀疑地蹙起眉。
“我让汤大哥替你介绍几个青年才俊。”若琳索性实话实说。
这个……太尴尬了吧?安连连摇头,“那我更不想去了。”
“安,刚才你还说你不是刻意在等姜拓的。不多认识些人,怎么找人取代?”她软硬兼施,“求求你啊!就当帮帮我的忙,你看你和过晴都保持着单身就我一个人结婚多没意思,要不然我也不结婚了,陪着你们一起吧。”
“别!到时候方利文第一个来掐死我,我可担不起这个罪名。”
“安,我只是想告诉你——好花不长开,好景不常在,君若不再来,莫等闲白头啊!”
她哧笑起来,“若琳,你何时酸得会做打油诗了?”
当安和若琳一起到达海市的时候,汤丞没有亲自前来接机。
身为成功商人、五星级会所酒店连锁集团的总经理,汤丞日理万机,自然是抽不出空来亲自接机的。
但他很周到地派了个温文尔雅行事细心的下属代劳。
“汪小姐、安小姐。”
男子看上去不超过三十岁,年轻而斯文,衣着讲究,面皮白净,眼睛大而有神,笑起来很亲切。
“鄙人姓谭,名映晖,是总经理派来接待二位的。”说话也文绉绉的。
她们接过他的名片,看到头衔是总经理助理。
安和若琳忙向他点头微笑,“麻烦谭先生了。”
“不麻烦,对于谭某来说,为美女效劳是件美差。”
若琳与安相视一眼,小白脸还挺风趣的嘛。轻薄的话配着他如沐春风的笑容说出来,倒令人觉得实在只是恭维。
说着,谭映晖已经伸手接过了若琳手中的拖箱。当他再去接安的那个时,安知趣地摆了摆手,“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还是我来吧,反正不需要力气。”
他拿过来,左手拖一个,右手拖一个,如安所料显得有些滑稽。但他神情自然,倒是一点也不怕破坏衣冠楚楚的形象。
安和若琳跟在他的后面,若琳向安使着只有她们的默契才看得懂的眼色,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安挑眉,大姐,不用这样吧?看到一个男人就拿来和我配,好像我多滞销似的。
若琳又使眼色又打手势,不是啊,只是觉得挺不错。看那长相,那身板,都没得说。
安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够了!再这样信不信我掉头就搭回程飞机离开?
若琳耸耸肩,好了,不说就是。
可是,当到了车子前,趁着那谭映晖在放行李箱的时候,若琳又靠近了安的耳朵道:“总经理助理也算得是高级白领、青年才俊哦?”
安瞪她一眼,“你还说?”
这时,谭映晖把后备箱关上,抬头看她们,“好了小姐们,上车吧,我们去丞御皇廷。”
丞御,由汤丞所驾御——多气派的酒店名字。
当安学敏他们的车子驶离停车场的时候,一辆凝重的黑色奥迪车正自入口处驶进来。
与他们的车子是擦身而过的。
车里坐着两位身穿黑色西服的男子。
驾驶座上的那个,短发,俊朗而阳刚,气质稳重而内敛,目射精光。
副驾座上的则俊美而妩媚,头发长过了耳,乍一看似个女子,却有喉结和强健的体格,如假包换的男儿身。
车子停入了车位,两个男子下来,身材都很高大,有一米八五以上,很引人注目。
又一架飞机降落了。
在出境口,两个男子迎上一位身材娇小、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孩。
女孩看上去最多二十岁,穿了一件白色的小吊带衫,外罩紫红色带荧光的长袖收腰短风衣。下身配的是条翠绿的布质七分裤,脚下一双金黄色饰蝴蝶结的缕空高跟圆头皮鞋。
发是短发,故意做成一种蓬乱的造型。妆面倒还干净,眼影用的是紫色,使原本花俏的一身打扮更显花俏。
同样的一身打扮,在别人的身上或许就是俗艳至极,但在这个女孩身上却靓丽得惹眼。
因她本身就是气质清新活泼,标准的东方美人的五官生在一张小小脸蛋上,既典雅又灵动。
虽不流俗,但那么多色彩堆积在身上,引人注目却是绝对的。
加上被两个黑衣黑裤又高大冷酷的男人拦住,更是令人侧目。
“方明紫小姐。”
短发的男子虽是表情冷淡,但声音态度却很礼貌:“我们是您父亲方金泰先生为您在海市逗留期间所聘请的保镖,我叫姜拓。”
另一个妩媚男子道:“我是莫非。”
非拓保全。
是姜拓和莫非共同经营的一间保全公司。
这次新接的是一笔大生意,雇主是银都的影业大亨方金泰老板。
据说他最近所筹拍的一部影片在选角问题上得罪了竞争对手。对手是有黑社会背景的,放出话来要给大亨唯一的女儿放一点血。
但大亨的宝贝女儿方明紫却毫无危险意识,不肯安份地在家呆着,非得跑来海市参加什么同学聚会。
为此,方大老板出了重金,聘请了非拓的两位老板亲自出马保镖。
但听说那千金大小姐对此是深为反感的,以为父亲不过是用借口找人监视自己。
这时看到他们,脸色当下就沉了下来。
她冷冷地道:“我的住处都安排好了吗?”
“方老板亲自安排的,在丞御皇廷。”莫非堆上笑脸来回答,其实心里也已经很不快——臭丫头,摆什么脸色!我们是保护你又不是杀你,真他妈不识好歹。
若不是临行前表哥切切叮咛,又看在那笔可观到足以就此收山的佣金分上,他才不甩她呢。有钱就了不起吗?小丫头片子。
丞御皇廷,真是一间气派的酒店。
“很高啊!”停在门前,安仰望着啧叹,“大约有二三十层吧?”
“三十三层。”谭映晖在身后乖觉地回答。
酒店是一栋现代建筑,但一楼二楼却非常中式,还装饰性地弄了几个飞檐翘角,朱红的大圆柱。
如此土洋结合,倒也不嫌突兀,反令人佩服设计者的匠心独具。
大厅里一路走过去,都是雕梁画栋。
她们是不用办理什么入住手续的,汤丞一切都安排好了。谭映晖一路与人打着招呼,直接送她们上了二十八楼。
二十八楼,豪华套间区。
“汤总的意思本来想留总统特套给二位小姐的,但丞御的总统特套一向热销,且适逢庆典,供不应求,只能委屈二位了。”
“哪里,已经非常不错了。”若琳客气道。
等踏入了房间就觉得真是非常不错了,五星级会所酒店的豪华套房耶,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住呢!
谭映晖亲自指挥行李生替她们把行李安放妥当,又道:“汤总今天一天都很忙,午餐就请小姐们自己用吧,晚上六点他请你们在顶楼的空中花园用晚餐。”
临走他又细心地介绍道:“酒店的每一个楼层电梯口都设有指示牌,详细介绍了各个楼面的设施与功能——你们在酒店的所有消费都记在汤总的账上,祝愉快。”
等谭映晖离开,安和若琳把房间里里外外每个角落都参观了一遍,然后,若琳迫不及待地把脚上的刚换的拖鞋一脱,直接赤脚踩在绵软的长毛地毯上,感觉比冬天里穿上温暖的羊毛袜还舒服。
“托了汤大哥的福了。”她笑道。
安更是直接往柔软的大床上一躺,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你托汤大哥的福,我就是托你的福了。”
话音未落,门铃声“丁冬”响起。
难道是谭映晖杀了个回马枪?
安连忙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回身对着旁边欧式的大梳妆镜整理一下仪容。若琳也赶紧穿上鞋子。不可失礼。
“嗯,请进!”若琳道。
进来的并不是谭映晖,而是一个穿着酒店制服的中年男子,看上去身份不低,起码也该是个楼层经理。
果然他道:“汪小姐,安小姐,鄙姓黄,是本层的楼层经理。”
抬起手,他的手上托着两个粉红色包裹精致的扁方礼盒,“这是总经理吩咐下来送给二位小姐的礼物。”
嗬,真不错。管吃管住,还管礼物。
接过东西关上门,安和若琳面对面跪在床上看着那两个盒子。
“你猜是什么东西?”安问。
“看这盒子……可能是衣服吧。”
“平白无故送衣服干什么?”
安疑惑着,忍不住动手去撕那捆扎在盒子外面的缎带。
揭开盒子一看,还果然是衣服——好漂亮的西式晚装呢!
盒子里还有张纸条,“服装尺寸是根据小谭的目测而来,如有出入可至四楼商场调换,款式不喜亦然。”
小谭的目测?
她们这才想起在楼下等电梯时谭映晖曾经离开她们打过一个电话。当时以为是他的私人事情。现在看来应是向上司汇报情况,而汤丞则效率很高地马上吩咐人将礼物办好送来。
“汤大哥想得真是周到。”若琳不由轻叹,“虽说他吩咐一应消费都记他账上,但他知道我们不可能真这么做,最多把吃喝记账罢了,买衣服置行头肯定还是自己掏钱。所以他预先送了,又怕我们对于款式不喜欢,就指明可以去调换。”
“原来是这样。”安也想明白了,禁不住又道:“若琳,我现在总算明白你当年怎么会喜欢他了。”
这种男人,有能耐、有涵养,又细心,富而不骄,平易体贴,果是人间极品。
若琳缥缈地一笑,“这时候还说这些做什么?”
虽说事过境迁,再提起总是有些感伤。
“况且汤大哥有此成就,他太太居功至伟。”
据说汤丞做生意的第一笔本金是靠开银行的岳父提供的,所以丞御集团到如今董事长都挂着他太太的名字。而且这么多年,汤太太都一直陪着汤丞一起打拼,为他分忧解劳、出谋划策,的确功不可没。汤丞一提起他的太太也满口赞赏。
“上一次见他太太是什么时候?”安问起,“我记得还是上中学时候,在宏健操场上那次,那时她还只是他的女朋友。”
印象中穿着很考究,时髦而靓丽。
“我也差不多是那次。”若琳道,“也不知现在她变成了什么样子。”
若琳与汤丞多年来虽不曾断过联络,但到海市来下榻他的酒店倒还是第一次。以前都是汤丞回老家才见上一面。而每次他回老家都是独自一人,留太太在公司坐阵。所以她也一直没有见过婚后的汤大嫂。
“十来年了吧?”安道,“应该是老了。”
“我们都已经老了,何况是他们。”若琳不无伤感地道,“现在的汤大哥比起以前都已经明显福态了。”
安忽而沉默。
她又想起了姜拓,如果再见到姜拓的话,他应该也有所改变吧?变得……更成熟了吧?
然后呢?他会觉得她老了吗?
安不自觉地伸手摸上了眼角眉梢,那里……已经略有岁月的痕迹了吧?
女人啊,最怕老呢。好花不长开,好景不常在啊……
在丞御皇廷一楼的柜台前,莫非在取房间钥匙。
房间订在了二十八楼的豪华特套区。
方明紫只是满脸不耐烦地在旁边等,看到身前矗立着的柱子一样的姜拓,极为不爽。
她的身材玲珑,站在姜拓身边只够到他的胸,真是气闷,觉得这个男人站在旁边都影响她呼吸新鲜空气了,偏偏他还形影不离。
进了电梯,方明紫抢着伸手按键,却直接按在二十九的数字上。
姜拓没有说话,只是在二十八楼的数字上再按了一下。
“怎么是二十八楼?”方明紫发现了,质问的语气。
“本来就是二十八楼。”姜拓道。
莫非晃着钥匙卡,没好气地道:“刚才我在柜台拿钥匙时方小姐没听到吗?”
谁会注意听啊!大小姐方明紫白他一眼,继续向姜拓,“本小姐一向只住二十九楼总统特套的!”
“不好意思,适逢丞御的十周年庆,他们内部邀请了很多贵宾。”姜拓耐心地向她解释,“总统套房早已订满了。”
“我不管,不是总统套房我不住!”方明紫蛮横地道,又加了一句:“我爹地请的是什么窝囊废啊!连个房间都搞不定。”
姜拓第一个动作是伸手按住正欲发作的莫非的手,示意他忍耐,继而转向方明紫,“方小姐,如果你非要住总统套房的话可以换酒店。”
“不行!丞御是海市最好的酒店。”方明紫鼻孔朝天地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替我弄一间总统套房。要不然……”她轻轻瞟他一眼,“就炒你们的鱿鱼,我本来也不需要什么保镖。”
这才是她的目的,刁难他们炒了他们,恢复自由之身。
“不如现在就试试衣服好不好?”
二十八楼的某一间房中,若琳兴致盎然地提议。
安点点头,她还是第一次穿晚礼服。
汤丞果真细心得很,盒子底部写了名字,白色的那件是若琳的,而银灰色的那件是她的。
若琳从小到大都穿白色的最好看,而安的皮肤本身就特别白,穿银灰色的倒更显得出来,更添了几分高雅。
谁知当把衣服拿出来竟发现下面还有一个小一点的扁方盒子。
“什么啊?”安不敢置信地猜着,“不会连首饰也一并准备了吧?”
若琳打开了属于她的那个,发现果然是首饰,是紫水晶的项链和手链。
而安的那个盒子里装的是条白色珍珠项链。
“这也……太破费了。”安不可思议地道,“我都受宠若惊了。”
若琳也怔怔的,过了一会儿才道:“他也没敢送得很贵。”
“是啊,”安道,“若是送个钻石之类的,可真会把我吓坏的……若琳,你确定当年他对你确实没什么意思吗?”
若琳脸色微红,白了她一眼,“你不也有分吗?说不定当年他对你有意思。”
“那是不可能的,傻子也明白我不过是沾了你的光而已。”安道,“我觉得他真的对你很好哦,说不定当年……他感觉得出你的心意。被美女暗恋嘛,很难不产生相应的好感。可他因为已经有了女朋友而无法回报你的深情,这么多年或者心底多少总有一些负疚吧……”
而且对于一个曾经暗恋过自己的人,总是很难不把她看得与众不同,对她好一些也无可厚非。
是吗?若琳呆呆地回想着,现在怎么想也想不出当时自己的表现是怎么样的。有那么明显吗?会让他发现吗?
至少汤丞的眼光真是不错,他选的衣服款式她很喜欢,首饰也正好相配。
白衣配上紫水晶,很出挑。
安也穿上自己那件,等穿上身才觉得那颜色也不纯粹是银灰,而带了一点微蓝。
果然衬得自己更为肤白如玉,气质也优雅起来。只是……大V领开得太低了,让她有些赧然。
“不行……领子太低了。”她羞涩地道,“好像很容易走光呢。”
“一点点而已,很漂亮哎!”若琳拉着她左看右看,“真的很漂亮,灰姑娘变成公主了呢。把那珍珠项链戴上,戴上就更好了。”
那是一条设计得很独特的项链。由一颗颗黄豆大的珍珠串成一个项圈,再由一颗比一颗大的浑圆珠子六个一串串成三排流苏垂荡在下方。往胸前一戴不仅提亮了那件银灰色礼服的色彩,还能遮掩她本以为露光的地方。
可是要戴上项链的话必须得把自己原本戴在颈中的挂件取下来——那条黑皮绳的铜牌挂件她戴了整整十年,一刻都不曾分开过呢。
不由得摸上了那块铜牌,那只鹰。
想起姜拓说过的话:苍鹰承担的是守护的责任,哪怕有一天我们真的分离,就让它代替我,永远守护在你的身边……
一语成谶。这句话,注定了守护在她身边的只有那只苍鹰,而它的主人,却离她而去。
若琳见她凝顿,亦了然地看到了那个护身符,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又想到他了?”
安对着镜中的她苦涩地一笑:“有时候,不由自主。”
“哥,怎么办?那刁蛮女存心找碴,你还真理她?”
一楼的咖啡吧外面,莫非愤懑地看着玻璃墙里正悠哉品酌着咖啡的方明紫,烦躁地向姜拓道。
“雇不雇用我们又不是这臭丫头决定的,是他老子害怕她有三长两短而已。我们打个电话给她老爸汇报一下情况,让她们父女自己去协调就是。”
“如果能有办法的话,我们先自己想一想办法。”姜拓却道。
“有什么办法?”莫非摊着手道,“能住得起总统套房的人,不是有钱就是有势,个个都不会比方明紫架子小,谁会肯让地方?”
姜拓沉吟着。看到里面的方明紫挑衅而阴险地看过来,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莫非也看到了,气得不行,“个死丫头,看她那张狂劲儿!”
“莫非,”姜拓道,“你就在这边盯着她,小心她自己溜走,我去公关部跟他们协调一下,马上就回来。”
“怎么协调?”他问。
“你别管,我马上回来。”
试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下来,若琳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方利文。
“喂?”她很温柔地接起。
“亲爱的,已经到了吗?”
“嗯,已经住进了丞御皇廷。”
安在她的对面冲她做鬼脸,她有点不好意思,背转过身去。
“你呢?训练忙不忙?”
方利文目前在邻近的东市集训。
“还好。你见到汤老师了吗?”他曾是汤丞的学生,一直没有改过口来。
“没呢,人家是老总,当然比较忙,不过约了晚上一起吃饭的。”
“听说承御的中餐和法国餐厅最有名。你们午饭吃了没?”
“还没,正准备去呢。”
“现在在房间吗?”
“是啊。”
“那就一起去吧。”
她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一起去吃午餐——开门。”
门铃声适时地响了起来——“叮咚!”
“是谁啊?”安嘀咕着走向门口。
“等等!”若琳叫住她,“我去开!是方利文。”
“什么?”安也很惊讶。方利文不是在东市吗?
随即反应过来,人家未婚夫在制造惊喜呢,忙乖乖让在一边。
若琳跑去开门,手里还握着手机,望着门前站着的高大男子,“你……怎么来了?”
方利文肤色黝黑,穿了一身淡色的休闲服,戴着黑镜——大约怕人认出来,这就是身为公众人物的烦恼啊。
此时他摘下了墨镜道:“想你了……嗯,怎么穿了晚礼服?真是令我很惊喜,美极了。”说着就俯下身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喂!”安抗议地出声,“拜托,别那么旁若无人哦。”
方利文这才注意到她,眯起眼睛装出很意淫的表情道:“安!身材很好哦!”
安这才想起自己身上的衣服也还没换,糟了,那么大的低领,真难为情!
她忙红着脸躲进了里间,一边高声道:“若琳,管管你未来老公!当着你的面就这样,背着你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等不及若琳回答,方利文已经道:“就是当着她面才敢这样,背着她我可是比和尚还素呢。”又道,“安,一起下去吃午餐吧,我请客。”
“谢了,你们难得一聚,卿卿我我,我的眼睛可受不了那个罪,才不去碍事呢。我自己叫餐点上来吃好了,也不稀罕你请客,汤老师让记账呢!”
“安,一起去吧。”丢下她一个人若琳可过意不去。
“没事,你去吧。”安在里面索性把门锁了起来,“不去不受刺激,去了才受刺激呢。”她开着玩笑道,“随便去多久,只要六点准时回来吃晚饭就行。”
若琳无奈,只好和方利文一起出去。
走到电梯口,她问:“我们吃什么?”
“丞御的餐点很齐全,中餐西餐日餐烧烤自助……但其中最出名的是中餐和顶楼的法国餐,你想吃什么?”方利文经常各地集训比赛,对很多酒店都比较熟悉。
“顶楼……空中花园就是法国餐厅吗?”若琳突然想起来,“汤大哥约我们晚上去空中花园的。糟了,听说法国菜很讲究礼仪和程序的,我和安都从来没有吃过。”
“放心,待会儿我教你。”方利文道,“那现在我们就去吃中餐吧!”
“唔……我想吃日本寿司了,吃日餐吧!”若琳道。
“好的。”方利文一向比较依她。日餐在十二楼,他按了向下的键。
这时若琳才突然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晚礼服。方利文的突然到来让她颇感惊喜,而安又在那边闹着锁门,自己竟忘了换衣服了。
“呀!我得去把衣服换了。”她转身就往回走。
“不用换了,挺好看的。”在方利文眼里她怎么都好看。
“不行!”这个时候穿件晚礼服去日餐厅,别人当她有病呢。
方利文忙匆匆地追上她,“好吧,顺便把安也拖出来一块儿去吃饭吧,她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我也挺过意不去的。”
他们按的电梯这时停到了。
电梯里有四五个人,其中一个是从楼上总统特套下来的姜拓,房间的事他已经成功跟人商量着解决妥当了。
电梯停在这里,可开了门大家发现外面并没有人,就按了关门键继续开走了。
“解决了。”
姜拓走到了方明紫的面前,在她对面坐下。
“解决了?”连莫非也不敢置信。
方明紫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怎么解决的?”
“只要我解决了就好,其中细节没有必要一一向你详述吧?”姜拓只是犀利地扫了她一眼,“至少证明你父亲雇佣的人还不算是太窝囊。”
方明紫冷冷一哼:“就弄个房间而已,本来就是小事情,这样就算很聪明了吗?”
“方小姐,”莫非道,“既然房间的问题解决了,我们是不是应该上去先安顿一下?”
“好啊,”方明紫难得顺从地点点头,“你们先上去安顿,我再在这里呆一会儿。”
想都别想。姜拓知道她肚子里在打什么主意,道:“随便你想呆多久,我们奉陪。反正房间在那里,随时想上去随时安顿。”
“怎么你们不饿吗?我可饿了。现在是午饭时间,但我不想吃这里的食物,你们谁去中餐厅替我买份虾仁炒饭过来!”
“我们是保镖,并不是跑腿。”姜拓不卑不亢道。
她随即勃然大怒:“怎么了?不过要求你去买份食物而已,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要你干什么用?告诉你,我会叫爹地炒你鱿鱼哦!”
这次姜拓可不吃这一套了,“你父亲请我们来是做保镖的,吩咐的就是片刻不离,不相信你打电话过去,只要他同意让我们去帮你买东西,我马上就去。”
方明紫没办法,气鼓鼓地瞪着他。但姜拓只是不闪不避地回视她,没多久,她反而被看得败下阵去。
这个男人的目光好阴鹜犀利,竟令她有几分胆寒呢。
“那个……哥,你怎么把房间的问题解决的?”莫非也在好奇这个问题。
“秘密。”姜拓道。
不是存心要吊莫非的胃口,而是方明紫也很想知道。那他就偏不说出来。
其实也不算太难。他只是猜想既然是酒店要办庆典,肯定会请一些明星助阵,大牌明星一般都会安排总统套房。
他到公关部以电影大亨方金泰的名义问他要明星的名单。只要有方氏旗下的明星,一切就好办。就算没有方氏旗下的明星,人家一听是方家大小姐要换房间,也都乐得拍这马屁,以便为自己日后的演艺事业再开蹊径。
方明紫抬头又扫他一眼,心里的郁闷无处可泄。
起身,她把面前的杯盘一推,“走!去房间!”
晚上六点,准时在顶楼三十三层的法国餐厅与汤丞会晤。
汤丞穿着一件深色的西装,很稳重,里面雪白衬衫的领子却并不一本正经地扣着,而是随意解开了两颗扣子,没有戴领带,又显得很休闲。
如若琳所言,的确略显发福了。但笑容依然亲切如旧,左右鼻翼间各有两抹她曾深感兴趣的笑纹。
餐厅的经理亲自前来布菜服务,令安和若琳都有点拘束。
“随意一点,跟自己家没什么区别。”汤丞道。
“怎么不见大嫂?”若琳问。
“后天就是庆典日了,基本上所有的节目安排都是她一手在办的,忙得一点闲暇也没有呢。”汤丞道,“不过她让我代她向你们问个好,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多谢了,我们在这里住得很舒适。也替我们向她带个好。”
汤丞笑着点了点头,又道:“方利文呢?后天叫他也过来吧。”
“下个月全国联赛要开始了,最近他们俱乐部在东市集训呢,明年还有亚洲杯他要代表国家队出战……今天下午他倒是请了半天假过来陪我吃了一顿饭,下次很难再请到假了。”
“哦,那你们的婚礼定在两个月后……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了。”若琳微笑着道,“房子早就装修好了,我的嫁妆父母也提前置办了。我和他都是很好说话的人,很多事情都交由双方父母去办,他们也乐得操持。哦对了,”说着她从膝上的小包里拿出一张烫金的红帖来,“汤大哥,趁此机会把请帖先给你吧,届时希望你和大嫂一起过来。”
“一定过来。”汤丞忙接下了。
他又转向了安,“听若琳说你还没有男朋友,想找什么样的?让大哥替你参谋参谋。”
安不知道若琳是怎么跟汤丞提这事的,别让人误会她着急想嫁哟。她的脸红了,“哪里,我也没什么特定标准,一切随缘而已。”
汤丞知道她不好意思,笑了起来,“反正这次过来肯定可以多认识些人,只不知道谁是那个有缘者了。”
这时,恰逢服务员上甜品,把安的尴尬给带过去了。
汤丞殷勤地请她们品尝。
“对了,礼物有没有收到?”他问。
“收到了。”若琳忙道,“让你那么破费真不好意思。”
“款式都满意吗?尺寸也合身吗?”
“非常好,也合身得很,实在感谢。”
汤丞轻笑一下,“我也只是吩咐一声,如果你们真的非常满意的话,倒得感谢替我实行的那个人。”
“谁啊?”若琳问着,但很快想了起来,“哦,是不是来接我们的那个谭映晖?您的助理?”
汤丞点点头,“小伙子非常能干,倒真是我得力的伙计。下次如果再要筹开分店的话,我倒有心想提拔提拔他呢。”
“嗯……他光凭目测就把我们的尺寸选得那么准,是不是平时很对女人上心啊?”若琳皱着眉头。
虽然对那个谭映晖的第一印象还不错,汤丞的评价也挺高,但不知是不是花花公子。
“那倒不是,”汤丞忙替属下撇清,“只是他家里有五个姐姐,每次出差都要替他的姐姐们买礼物带衣服,眼光就是这样训练出来的。”
五个姐姐?还真够多的。若琳又问:“那他家境怎么样?”
“家境还不错,父母是开五金店的,五个姐姐有四个已经嫁人,其中两个在国外,最小的一个听说也快结婚了。”顿了顿,他问:“为什么打听得那么清楚?难道安对他有好感?”
“啊?”安没想到又会扯到自己身上,她根本连口都没有开过,是若琳在絮絮叨叨问个不停而已。而且,现在她连那个谭什么的长什么样子都已经不太记得了。
“是我对他比较有好感。”若琳忍着笑道,“觉得他挺适合安的。”
“若琳。”安红着脸瞪她一眼。
汤丞扬眉笑了起来,“是挺不错的,安,如果你不是特别反对的话,我安排你们相处一下。”
安索性埋头只顾吃,不理他们。
“晚餐吃什么?”方明紫坐在房间外间的沙发上皱着眉头问。
对着姜拓和莫非,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笑过,像他们祖宗八代都欠她的债一样。
“当然是你做主喽。”莫非道。
“难道你们都是死人吗?一点意见都没有?”
莫非白她一眼,他倒是想做主,问题是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反对,那又何必自找没趣。
“是啊,跟你这种八婆在一起,有时候情愿做个死人,还图个清静。”他轻声咕哝。
“你说什么?”她幸而没听清楚。
“没什么!”莫非摆出了笑容来,故意还笑得很谄媚的样子,“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们一律服从,绝无任何反对意见。你是主子,在你面前我们就是个附属品,你也别把我们当人,就当成关键时刻挡枪挡箭的盾而已,行了吗?”
方明紫黑着脸,过了一会儿,道:“要不就去吃法国菜吧。”
“好!没问题,中国菜、日本菜、韩国菜、法国菜,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情!”
“莫非,”姜拓淡淡喝他一声,“哪来那么多话!”
“我去换件衣服。”方明紫站起来,转身朝内间走去。但很快她又停住,“对了,你们的房间在哪里?”
“什么我们的房间?我们……”
“我们跟你住在一起。”姜拓简略地替莫非说完。让他说的话可能又有一番长篇大论,只会让方明紫更反感生气。
“什么意思?”方明紫脸色大变,“跟我住一起?”
“贴身保护懂不懂?”莫非道,“不过你别想歪了,我们只是睡外间的沙发而已。”
“不行!”她大喝着,提高了声音,“你们是两个大男人,天天跟着我也就罢了,连睡觉也守着我……我绝对不同意!”
“你以为我们很喜欢睡沙发吗?”莫非白了她一眼,“这也是你父亲的要求!”
“开什么玩笑!到头来外人没防到,我倒还得防着你们!”
“防我们什么?”莫非问着,但很快反应了过来,夸张地大笑了三声,“哈!哈!哈!省省吧你,就你那种……”
“莫非!”姜拓再次喝止他,转而向方明紫道:“方小姐,放心好了,我们有我们的职业操守。以前接过的贴身保护任务也不止您一个,从来没有出过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故。如果你实在不放心,晚上可以把卧室的门反锁。”
方明紫却不理他,只瞪着莫非,“说!我这种什么?”
“你这种……”莫非在姜拓的眼神威逼下改口道,“……你这种千金大小姐,又有身家又有背景,我可惹不起。”
方明紫知道他原本想说的绝不是这几句,但此刻却也拿他没办法。
“晚饭我不、吃、了!”她气呼呼地说出了这一句话,“我不吃,你们也不许吃!”
“还有这种道理?”莫非道,“难道你不拉屎我们也不许拉吗?”
“你……”方明紫被气得脸颊通红,“你混蛋!”
过了一会儿,她又道:“可以啊,你们自己去吃吧,反正我不想出去!”
“如果你不想出去,我们可以叫客房服务。”姜拓道。
“是啊,以为我们是傻瓜吗?把你一个人丢在房间好让你溜?”莫非得意地笑。
“你们——”方明紫跺了跺脚,“都是混蛋!大混蛋!”
早晨,若琳问安:“昨晚睡得怎么样?”
“五星级饭店豪华套间的床,当然舒服极了。”安微笑着道。
“庆典明天举行,汤大哥今天估计也不会有空理我们,你说今天我们自己搞点什么活动呢?”
“先在酒店内部到处逛逛吧,”安建议道,“昨天我看了一下电梯口的指示牌,发现这个酒店里面什么都有——超市、商场、夜总会、迪吧、歌房、影院、健身中心、桑拿浴场、美容院……乖乖,简直包罗万象呢!”
“是吗?这么多好玩的地方?”若琳兴奋地支起了身子,“那今天一天都不一定玩得过来呢。”
“是啊,”安道,“所以我们还得好好计划一下行程呢。”
“先去逛逛商场吧。”若琳道,“我们看看买点什么礼物可以回送给汤大哥和他太太。”
同一个时间——
方明紫一大早就宣布:“吃完早餐以后我想去商场买衣服!”
“没问题。”莫非一面往嘴里大口塞着一块三明治一面应答着。
相比之下,姜拓的吃相斯文得多,小口地咀嚼、小口地喝着杯中的饮料,也没有任何反对意见。
要买送给汤氏夫妇的礼物其实特别的难。
人家那么有钱,应该是什么都不会缺。
逛了一圈下来,眼倒是花了,却无从下手。
“你平时跟汤大哥通信,他有说过什么爱好没有?”安问若琳。
“爱好……我也不太清楚啊。”
回想下来,每次通信都只是很肤浅地问问近况而已,也没有谈过什么闲话题。
“唉,那个汤大嫂就更不好说了。”安麻烦地蹙着眉,“他们要是有小孩就好了,小孩子随便买些玩具就可以打发。”
可惜汤氏夫妇都是事业心很重的人,还没顾得上养育后代。
踌躇啊踌躇。
突然,若琳道:“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她没回答,只顾低头翻着提包,很快拿出一张名片来,“我们可以找他参谋参谋,他不是很会买东西的吗?”
安凑过去一看,原来又是谭映晖。
因为昨天被他们打趣,她听到这个名字都有些别扭。但眼下似乎除了找他也没有其他什么好办法。他是汤丞的助理,对汤氏夫妇的喜好应该最清楚不过。
“随便你吧。”她只是恹恹地道。
若琳兴冲冲地就开始拨打手机。
电话很快打通了,对方很热情,还答应下来陪她们一起选。只是眼下走不开,让她们等一个钟头。
挂了电话,若琳笑眯眯地道:“安,这个谭先生为人真是不错呢。”
安不去接她的话,因为不论她是赞同也好不赞同也好,肯定都免不了又被扯在一起。她只是道:“既然要等一个钟头,我们就先随便逛逛,买点自己的东西吧。”
“好啊。”
逛商场买衣服什么的话,一个钟头很快能打发过去的。
安和若琳看中了同一款的内衣。
“我们还没买过一样的内衣吧?”若琳问。
“这两天睡同一张床,连内衣也买相同的……”安坏笑着道,“方利文如果知道不知会不会对我有意见?”
“什么意思?”若琳白她一眼,“最近又在看什么闲书?脑子里尽出现这种怪模怪样的想法。看来你是得赶快找个男朋友了,不然真会变态的。”
“已经变态了。”安更坏地笑着,“你不知道我从很早开始其实已经爱上你了吗?”
“小神经病!”若琳当然不会相信,再打她一下,“走吧,我们多拿几种款式试一下,实在不行就买个一样的。”
试衣间只有一个空着。
“你先进去吧。”安让给若琳。
若琳也没跟她客气。她刚进去没多久,旁边又有一个试衣间空了出来,安走过去。
还没来得及关上门,突然有个女孩兴冲冲地直冲进来,回手就把门一关。
安搞不清楚状况,吓了一跳。
“对不起姐姐!”女孩压低声音向她道,“我躲一下,只是躲一下。”
是个年纪很轻的女孩,最多二十岁。
穿着打扮很前卫,衣服的色彩明艳,妆也化得很浓。
但服装和配饰的质料都非常好,应该是家境不错的小孩。
“怎、怎么了?”她还是没有太回过神。毕竟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
“有坏人在追我!”女孩道,神情很急迫,倒不像是说谎。
“啊?那……要不要报警?”或者叫这里的保安也行啊。她本能地开始同情对方,同时也还是有点戒备。
“不必了,躲一下就好。”女孩道。
若琳在隔壁大约听到她的声音,隔着木板问:“怎么了?安?”
“没什么。”安忙答,这种情况下要告诉她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你试得怎么样?”
“才试了一个而已,还有三四个呢,慢慢试。”
“嗯,好的,慢慢试。”
她自己却只是望着面前的女孩,不动。
“那个……”女孩道,“你试你的,不用管我。”
怎么可以不管?遇上这种事安有点啼笑皆非。虽然对方是个女生,但当着陌生人脱衣服试内衣她可做不出来。
“没关系,我可以等一下。”她只好这样道。
紧密的空间里呆着两个人,有一点热,她解开了衬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
女孩显然也呆得极不舒服,她小心翼翼地把门开了一条缝向外张望,左看看右看看……
“好像走了,”她自言自语道,“应该是走了。”
回过身,她向安道:“姐姐,谢谢你哦。”
“不用谢。”她忙道。小姑娘嘴巴倒还蛮甜的。
女孩刚想出去,却看到了她解开扣子后露出的脖子里的挂件,“咦……那个挂件挺别致的。”
安一愣,随即道:“哦,一个护身符而已。”
女孩凑近,仔细看了一下,“奇怪,这只鹰的眼神怎么有点熟悉呢?让人寒飕飕的。”摇了摇头,“姐姐,别戴那么奇怪的护身符了,挺邪乎的。”
倒是自来熟得很。
这时若琳又在隔壁问:“安,你在跟谁说话?”
安没来得及回答,女孩忙道:“不打扰了,我走了!”
她出去,替她关上了门。
“安,还在吗?”若琳又问。
“在,碰到了莫名其妙的事。”她回答道,“待会儿出去跟你说。”
方明紫大摇大摆地从试衣间走出来,自以为甩掉了跟屁虫,神色有点得意。
她是在鞋帽部那边假装试鞋子猫着腰趁着乱溜开的,但很快发现他们追了上来,情急之下便跑进女性内衣这里。
正好看到有个姐姐正推门进试衣间就顺脚跟进去了。
躲了一阵子,看不到那两个受气包的身影,估计他们找不到她去别处了。
哇哦!自由万岁!
展开双臂打个呵欠伸个幸福的懒腰,谁知懒腰还没伸完便看到正前方莫非那张讨厌的含讥带讽的脸。
惊慌地转身,却撞到身后一个人的胸膛上。
——姜、姜拓?
“你们……你们怎么还没走啊?”
“追到这里突然不见了,用脚指头猜也知道肯定是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了。”莫非在身后抢着表功,“那我们也找个地方躲起来,等着你自投罗网喽。”
真是……气死了!
突围计划失败,方明紫搞得灰头土脸。
“大小姐,下面还想去哪里逛呀?”莫非笑呵呵地俯身问她。
她气呼呼地转过身,“回房间!我哪里也不想去了啦!”
莫非跟在她的身后,得意地吹着口哨。姜拓仍是面无表情,只是望着那丫头的背影,无奈地轻摇了摇头。
他们前脚刚走,安和若琳后脚从试衣间里出来。
“怎么了?”若琳问她,“刚才跟谁在说话?碰到什么莫名其妙的事?”
“一言难尽。”安道,“你试得怎么样?我不高兴多试了,决定就买那一个了。”
“我也买那一个——喂,快告诉我呀,成心吊我胃口是不是?”
这时候若琳的手机响了,是谭映晖。
与上次通话恰好过了一个钟头时间,真准。
约好在西面的观光电梯口碰面。一路上安简要地把情况跟若琳汇报了一遍。
“怎么会碰到这么奇怪的事?”若琳担心地道,“你说那女孩真的光天化日被坏人追吗?被坏人追却不肯报警……呀!不会是她自己就是逃犯被警察追吧?安,你不会掩护了一个逃犯吧?”
“哎呀,事情都过去了多想也无益。”安道,“幸好是个小女孩,如果是个大男人我肯定先大叫起来了。”
正说着,谭映晖到了。
“两位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没什么。”安和若琳异口同声。
小谭真是个热心的人,一路带着他们把东西买好。
他说汤总喜欢打高尔夫,买身球衣不错,尺寸他很清楚;说汤太太平时都穿套装,买个镶碎钻的铂金胸针肯定又别致又实用。
说实话,这谭映晖确实挺有品味也挺细心,挑的东西都很符合她们的心意。
这次见面,安对他的印象比第一次时深了许多。
很快就到了庆典日。
热闹的一天,到处张灯结彩。
白天的活动与安和若琳没什么关系,她们只负责到处看热闹。
这时才听说在她们的同一个楼面居然住了一个电影明星。
幸而她们都过了追星的年龄,撞到了也没有特别的兴奋。
她们被邀请参加的是晚上的晚宴,在一楼的中式露天花园举行。听说到时还有很多明星献演,电视台也会来拍摄。
“我们去美容院做个脸弄个头发吧。”若琳提议。
这是一定的,蓬头垢面可配不上那身晚礼服。
同时,方明紫和姜拓他们已经在美容院。
明紫要参加的同学聚会也是今晚。
她一大早就到了美容院,弄了一个小包厢从头做到脚:烫发、做脸、美甲、按摩、芳香SPA、修脚。
莫非在外面等得都要发狂了。
“死丫头成心的,一定是成心的。”他不停嘀咕着。
姜拓只是轻笑了一笑,“管她成不成心,我们只要不把人跟丢就行。”
美容院里人来人往大多数是女客。见他们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守在一间小包厢外面一动不动都感到有点奇怪,来往时十个有九个都用异样的目光盯着他们。
“会不会把我们当色狼抓起来?”莫非尴尬地问。
“不至于吧,”姜拓道,“我们规规矩矩在这里等,又不曾侵犯到别人。”
“都是姓方的死丫头闹的,早晚有一天我得好好收拾她一次。”
突然,听到有人用不确定的语气微颤地轻问:“姜拓……是姜拓吗?”
正文 第十章 差一点生死两隔
姜拓和莫非一起循声回首。
看到一个穿着休闲装的女子。年纪与他们相若,但面孔却不熟悉。
“真的是姜拓啊!”女子微笑着,竟是很激动的模样,还露出了秋池的口音。
“你是……”姜拓轻锁起眉,在记忆库里费力地搜寻着。
莫非却不由自主有些紧张。他当年是负罪逃亡的,听说案件至今还未了结,每次碰到家乡的人都免不了心虚。
女子见对方并不认得她,有点失望,但并不气馁地自我介绍着:“我是秋池宜生中学毕业的,曾经做过《茁芽》的学生记者。”
《茁芽》——这个名字令姜拓略微凝顿,原本淡漠的神色之间很明显地积聚起一些感情。
“我叫尤莉。”女子继续说。
姜拓的目光在渐渐明亮之后迅速又沉了一沉,原来她就是尤莉——虽不识其人,但却深记其名。
“你就是写那篇文章的人?”他问。
牢记那篇文章,可见那事在他心里伤得深。尤莉尴尬地道:“对不起,当初我的本意不是想揭你的疮疤,一直想找个机会向你道歉……”
前尘往事在这一刻突然涌了上来。所有刻意压制的记忆觅到了释放的空隙,病菌一般地蔓延着,让他感觉到了不适。轻轻干咳一声,姜拓道:“已经过去那么久了,难为你还记得。”
你都记得,我怎么能不记得?尤莉看着他的脸,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痴意,“姜拓你……一点都没有变。”
还是那么英俊挺拔,有魅力。
你可知道,当初我也是暗恋你的女生之一,要不然也不会那样卖力地挖掘有关你的一切线索啊……
“我现在在海市的电视台做记者,你呢?”抓住机遇探问一些他的近况,说不定——可以意外地圆了当年的梦呢。
“我……开了一个保全公司。”
“太太呢?”
姜拓摇了摇头,“我还没有太太。”
“只有我。”莫非在一旁打诨着道,“我是他十几年来唯一的伴侣哦。”
尤莉抿起嘴,掩饰着由心底泛滥上来的喜悦,“难得这么巧遇上,留个电话多联络好吗?”
很期盼地递上了采访本的空白页,还有一支笔。
姜拓些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写了一个公司办公室的电话。
尤莉已经很满意,拿回来也写了个自己的手机号码,撕下来给他,“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打这电话。”
姜拓只轻轻点了点头,拿过来放在了西服的口袋里。
“那个……”莫非突然道,“你以前跟安学敏在一起工作过,对吧?”
突然之间提起这个名字,尤莉愣了一下,姜拓也愣了一下。
“她现在的情况你了不了解?”
尤莉小心地察看了一下姜拓的表情,才强笑着答:“我和她只是业余的同事而已,高三从《茁芽》退职以后就基本上不再联络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海市,也没听说她的什么消息。”
以前姜拓跟安学敏的事情后来闹得满城风雨,她也大致听说过。从最初她就知道安学敏也喜欢他,只没想到后来傻人有傻福地竟真跟他有了一段情。
关于安学敏虽然现在是莫非先问出来的,但她看得出来姜拓也很想知道——他对她仍然余情未了吗?
“哦,我现在还有工作要做,以后有空一起出来喝个茶吃个饭吧?到时可不要借故推脱哦。”她笑着道,“毕竟很难得在这里能碰到老家高中时候的朋友呢。”
“好的没问题。”莫非替姜拓满口应承。
“为什么向她打听安学敏的事?”
待她远离后,姜拓略显不快地向莫非道。
“难道你真的不想知道?”莫非反问他。
“不想。”姜拓偏过头,口是心非。
因为他怕,他怕别人会告诉他安学敏已经结婚了。分别已经十几年,以她现在的年龄,若发展正常,也该生儿育女了。他不想从别人口里证实这个消息,不想证实她已经忘记了他,所以宁可自欺欺人的什么都不打听。
“现在的女孩子,到三十岁都不结婚也很正常。”莫非安慰道,“说不定你可以得到她还是单身的好消息。”
就算是单身,想必也肯定有亲密的男朋友了……
姜拓摇了摇头,“算了,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哥,”莫非不苟同地道,“面对危险的时刻你都从来不曾怯懦,可是为什么在处理感情问题的时候却那么婆妈?如果真的还那么喜欢她,就回去找她啊,不论她现在是什么状况都把她夺回来啊。”
不可能,他不想去打扰别人平静的生活,要破坏别人的家庭他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而且当初决定要与她分开,就打算是要分得彻彻底底的。
“我是一个不祥的人,我不希望再一次带给她不幸。”他道。
“狗屁!”莫非骂了一声,“什么灾星啊、八字不吉利之类,都是我妈瞎胡说的,你还真的信啊。若说是灾星,我觉得我才是灾星呢,若不是我的话……”
若不是因为他闯了祸连累他陪他逃亡,表哥现在肯定名牌大学毕业,可以过更为优质安稳的生活,说不定早就和安学敏结婚了。不必陪着他在这里受人闲气,干这刀口舔血的冒险工作。
而且他知道,每一次接了生意他都会写好遗书,遗书的收信人永远是安学敏。但每一次圆满完成工作之后,他又会把它烧了。
看他那样辛苦他真的很心疼啊。
“哥,以后不要把这种信交给我保管了。”想到这里,莫非从自己口袋里把替他保管的绝笔信还给了他,“你怎么每一次都那么笃定我可以全身而退?万一是我死了呢?”
“住口!”姜拓最恨他口无遮拦冒出这种自我诅咒的言论,变了脸色地道,“没有这种万一!你绝对不会死!”
“反正……”莫非见他着急,忙转换了话题,“反正我不会再替你保管这种信的。每一次到后来你都还是把它烧掉,你根本就没有真正希望把信传达到她的手上!”
活的时候都不联络,死了更一了百了了吧。
其实早在八年以前,他们刚刚一同应聘上一间保全公司,结束了最初的颠沛流离,生活稍稍安稳的时候,他就劝他给安学敏写封信,把误会解释清楚,让她等他回去。可他不肯。
三年以前,他们自己组建了保全公司,也算得上创业初成,他又劝他给安学敏去一封信,但他还是不肯。
真是固执得令他牙痒。
“哥,既然要跟她断,就不要再爱她再想她啊,看刚才那个尤莉,对你挺有意思的。以后就跟她多多联络发展一下好了。”
姜拓没有说话,只默默把绝笔信收回到自己的口袋里。
尤莉在等电梯。
无意间邂逅高中时期暗恋的人令她的心情充满难掩的兴奋,一个人呆着时都忍不住满含笑意。
今天可能因为酒店庆典的缘故,电梯很忙,等了老半天才下来。
出来两个女子,尤莉进去。
然而就在电梯门要合上的时候她又按了开门键,冲出来。
“安学敏!”
她冲着刚刚出去的两个女客之一轻唤一声。
安怔然回头,愣了几秒钟才认出来,“尤莉?”
“是啊!”尤莉百味杂陈地走近她。
刚刚偶遇了姜拓,没想到下一刻就遇上了安学敏。如若不是莫非问了她那一声,她会以为姜拓和安学敏仍在一起呢。也太巧了吧,居然是在同一个酒店里。
“嗨呀!好久不见了!”安兴奋地回身握住了她的手,“有近十年了吧?”一边向身旁的若琳介绍着,“这是尤莉,是我以前在《茁芽》的同事。”又向尤莉介绍了汪若琳。
“听说你当初就是考上了海市的大学,现在留在这里工作了吗?”
“是啊。”尤莉点点头,“我现在在这里的经济台做记者,今天晚上受邀丞御的十周年庆典晚宴,我……先来做做美容的,待会儿换了衣服就下去。你们呢?”
因为心虚,话就显得特别多。
“我们也是受邀参加晚宴来的。”安道,“来做做脸弄弄头发。”
“是吗?真没想到会这么巧。好久不见我们得好好聊聊,这样吧,这里我比较熟,我带你们去熟悉的美容师那里先去做脸好不好?”
“那好呀!替我们介绍技术好一点的师傅哦。”
“那是当然。”
刻意地,尤莉带着她们绕开了姜拓所在的方向而走向另一个厅。
这一刻,她怀着很大的私心。
论当年,对于姜拓的喜欢她其实一点也不比安学敏来得少。但却比她缺乏了一点运气和勇气。
当年她就是太隐晦了,一直没有去向姜拓表白才让安捡了便宜的。现在老天让她再遇见他,是她的运气来了。
但这一次绝不能让安学敏再破坏了她的美梦。多年以前她傻傻地把姜拓的地址透露给安才替他们创造了机会,如今不想再犯类似的错误了。
分隔数十年,大家的性格都有所改变,她尤莉只是比以前懂得争取了。
“安,你一点都没有变呢。”
安和若琳一起做脸,尤莉在边上陪着闲聊,“发型还是清汤挂面,脸也仍是粉嫩嘟嘟。”
所以才一眼就让她认了出来。
安含蓄地轻笑,“我也不知该怎么变啊。”
其实潜意识里还是为了姜拓啊。她只是希望当他有朝一日回来的时候可以一眼便认出他来,而不用很费力。
“我建议你待会儿可以在发梢烫些大卷,会很娇娜。”
“是啊安,”若琳也在一旁帮腔,“几十年不变,你不腻我看得都腻,今天给我来一点新鲜感好不好?”
安也不是特别反对,“好啊,待会儿问一下发型师的意见,如果他觉得没问题我就弄一下。”
难得参加一次盛宴嘛,回去再拉直即可。
“安,”尤莉又问,“听说那年你落榜了,后来开了个酒吧,生意还不错吧?”
其实她多多少少有点关心她的消息的,只是刚才在姜拓面前故意没说。
“托福,还不错。”安道,“对了,这位汪若琳也是老板娘之一。她两个月后要结婚了,知道跟谁吗?”
“安!”若琳有点不好意思,“别给我到处宣传。”
“是好事情才乐得宣传吧?”尤莉道,“是谁啊?就满足一下小妹的好奇心喽。”
“宏健的方利文你还记得吧?当年三连冠的最佳射手。”安乐呵呵地道。
“是他呀!”尤莉果然意外又惊喜,“他现在也很出名啊,是专业球员呢。我们部门很多女生都很哈他的!是有体育部的同仁透露他要结婚的消息,没想到新娘就是你啊!”
连做美容的师傅都凑上来,“原来汪小姐是方利文的未婚妻?”
若琳更不好意思了,责怪地望了安一眼,小声道:“现在还没有向媒体正式公布呢。”
“反正是板上钉钉,早晚的事。”安道,“你还怕方利文反悔吗?他从高中时就喜欢你,后来又那么卖力地追了你两三年,他可是打死也放不开你的!”
大家又打趣了一阵,美容师们追着问若琳一些方利文的事情,还拜托她向他要签名。
尤莉趁此问安:“你呢?你有没有结婚了?”
安故作轻松地笑着道:“我连男朋友都还没呢,方便的话替我介绍一个。”
“好啊,有合适的我替你留着。”尤莉说着,更是庆幸刚才没有让她碰到姜拓的面。
对不起了安学敏,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呀。
晚装是银灰色的丝绸料子,带些微蓝的光泽。
背心式,露肩露背。前胸是大大的V字领,再配合高腰的简单折皱,勾勒出了安学敏小巧而浑圆的身材曲线。
腰身下面都是贴身的设计,裙摆也很小,几乎贴紧了双腿,逼着人只能走小碎步,步步高贵纤雅。
安觉得镜子里的自己真的脱胎换骨地改变了。
纤细的腰身、修长的美腿、柔美的肩臂线条都完美地被展现出来,而原本不能成为优势的胸部也恰到好处地在视觉上变得饱满挺秀。
化了一个银色眼影的冷艳妆,新烫的头发并没有直接披散在肩头,而是用一个与礼服同色的银蓝夹子松松地夹在脑后,斜披的长刘海微卷着自然垂落。
这样的发型处理又恰到好处地将配带着美丽珍珠的优美颈项展现出来。高雅而又清丽。
当这么全副武装地面对着妆镜的时候,安自己也颇为惊艳。灰姑娘果然靠着衣装变身公主了。
“安,走出去可以迷死一大片呢。”若琳在旁边啧然称羡。
“少来,我站在你的身旁只像一颗伴月的星,怎么也夺不走你的光辉的。”安回敬她。
若琳的白色晚装是一字领,无肩露背。勒着银腰带,裙摆轻纱漫舞。
她把发染成了棕黄色,烫的是比安稍密一些的大卷,披散着,发顶斜压了一个指甲大的碎钻小皇冠,在不经意间忽闪过耀目的流光,还有紫水晶的项链和手链如锦上添花。
彼此笑看一番。
临走出房间的时候,安又转身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
突然有点可惜——最美丽的这个时刻、这个样子,却没有最爱的人欣赏啊。
到了楼下,尤莉早就在了。
她穿了件黑色的吊带礼服,端庄大方。
刚刚她又遇到姜拓了,他和莫非伴着一个穿粉色公主装的年轻女孩。据说是他们的雇主,今夜要去外面参加一个聚会。
本来很担心他晚上会和安学敏遇上的。因为丞御的活动策划者把晚宴摆在一楼开放式的中式花园,就是为了扩大影响,让更多的人能来看热闹。只要来看热闹,所有的宾朋都会落在眼帘之间。
现在好了,姜拓今夜不在这个酒店里面。也许是他和安学敏注定没有再相遇的缘分。
尤莉放心地和安与若琳再次见过,互相恭维一番。找寻座位名牌,发现很巧,虽然和她们没在同一桌,但恰好背对背,离得很近。
没多久,汤氏夫妇到了,和汤太太的父母是坐同一辆车来的,谭映晖也跟在后面。
若琳和安忙上去打招呼。
汤大嫂叶翠茜,与当年所见自是成熟了很多,也更为干练的样子。但身材相貌都保养得还不错,一身浅碧色的晚装柔嫩典丽。
“你们送的礼物我很喜欢,招待不周,好好玩啊。”
到底不熟悉,见面也只是一些场面上的客套话。
汤大哥相比之下亲切得多,向她们眨眨眼,“小妹妹们,别拘束哦。”
又向若琳说了一句悄悄话,引得若琳望向安,嫣然一笑。
“他跟你说什么了?”安直觉肯定与自己有关。
“不告诉你。”
但很快她就明白了,因为入座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左手边是若琳,而右手边居然坐着谭映晖。不由朝若琳瞪了一眼,意思是“都怪你多事!”
若不是那天她一直在那里胡牵乱扯,汤大哥也不至于真的做出这种明显牵线搭桥的安排。真丢死人了,不知谭映晖心里明不明白。
“二位今天好似天仙下凡啊。”谭映晖只是以礼貌的恭维作为开场白。
“我只是一般般,”安谦然道,“汪小姐才漂亮,你看她像不像希腊女神维纳斯啊?”
“安你少来糗我!”若琳忙道,“什么希腊女神啊,让人笑掉大牙。”转而她向谭映晖笑了笑道:“谭先生,听汤大哥说礼服是你替我们选的,难为你眼光独到,款式都很衬我们呢。”
“哪里,宝马配宝鞍,是二位小姐先天条件好,替你们选衣服根本用不着太动脑筋。”
“谭先生真是会说话,做你女朋友啊肯定天天都活在赞美里,让人心情愉快呢。”若琳故意借机问道,“谭先生有没有女朋友?”
谭映晖淡淡一笑,“还没有。”
“是吗?”若琳刻意不理会安威胁的眼神,“哦,像你这么优秀的人肯定很容易谈女朋友的,是眼光高还是没时间啊?”
“工作很忙,没什么时间。”谭映晖有点不好意思地轻轻揉了揉鼻子。
“若琳你别那么八婆好不好?”安终于忍不住低声道,“你把人家谭先生都搞得很尴尬。”
“是吗?那真是不好意思,看来还是我们安小姐比较懂得体贴人呢。谭先生,没关系的,大家见面就是朋友了,以后要是有空就来秋池玩玩,让安也好好招待你。”
接下来就很刻意了,若琳故意老是转身去跟尤莉聊天,把安晾给了谭映晖。
谭映晖是聪明人,多多少少好像有点明白了。本来今天就觉得汤总临时把他的位子从同事间抽出来有点奇怪。
“嗯,安小姐,吃菜,丞御的中餐在海市是比较出名的。”他真的感觉到些许尴尬了。
然而渐渐的,安和谭映晖越来越自然了。
对于菜肴、对于台上表演者的点评,他们发现彼此有很多意见相似。
若琳和尤莉也越谈越投机。尤莉向若琳询问了一些邵征的近况,又得知汤丞居然是当年宏健的体育老师,真是非常惊讶。
到后来,若琳索性偷偷告诉她她正撮合安学敏和谭映晖的计划,让她也在旁多多配合。
尤莉有点意外,偷眼看看谭映晖,发现至少从长相和气质上来说都是个不错的人。
她忙点头应承。心里其实也特别盼望安能找到一个好归宿,这样一来,她就更不可能再回到姜拓的身边了。而她在面对她的时候也可以少一点隐瞒的歉意。
晚宴临近尾声,除却一开始的小小尴尬,气氛还算和谐。安觉得今天也算得上是个愉快的夜晚。
这时,若琳问安:“我想上个洗手间,你去不去?”
“好的。”安忙道。
方明紫的同学聚会比想象中没趣得多。
只来了稀稀落落几个人,而且大家似乎都没什么可以聊得来的话题。只吃了一顿饭,饭后去练歌房唱了一会歌,一点也没意思。
“早知道还不如留在酒店看他们的庆典晚会呢。”回来的一路上,方明紫精神恹恹地抱怨着。
早知道你还不如呆在银都别来海市呢。莫非在心里嘀咕着,我们也省得受这场累。
回到丞御,他们发现晚宴还没有结束,但表演已经近了尾声了。
“算了,我们回房间吧,我累了。”
可等电梯已经到了的时候,明紫又道:“不行,我得上个厕所先。”
“回房间再上不行吗?”莫非按住了电梯的门。都好不容易才等来了。
“不行,就得现在上。”明紫成心跟他抬扛。
“真麻烦。”莫非忍不住咕哝着。
他和姜拓今天晚上还没好好吃上一顿周正的晚饭呢,一直只在她聚会的包厢外面站岗。又饿又累。
“你说什么?”方明紫回身瞪他。
“没什么,快去快回。”姜拓替莫非答道。
安和若琳正在洗手间。两个人对着镜子补妆。
“看样子你和谭先生今天聊得不错。”若琳在镜子里看着她。
“他人很随和,跟谁都能聊得不错。”安的表情淡然。
“已经交上朋友了吗?”
“只是普通朋友。”
“每一对相亲的恋人也都是从普通朋友开始的。”若琳道。
“你少多事若琳,再把人弄得很尴尬我真的会生气哦。”安拉下脸来。
“知道了,让你们自由发展。”若琳嘻笑着道,“不过奉劝你,好好把握机会哦。这世道能遇到个谈得来的人很不容易。而且是到海市来遇到的,可谓有缘千里来相会。”
安不再就这问题发表意见,只道:“我好了,先出去了。”转身向外走去。
谁知没走几步,一团粉色的影子眼睛朝天,风风火火地横冲直撞进来,一下子便跟她撞了个满怀。
痛倒是没撞痛,但安只觉得胸前有什么东西一松,“扑咯咯”地零零碎碎掉下地去。
当反应过来用手一摸,才知道是那一串珍珠首饰居然被撞断了,雪白珍珠跳跃着“当当当”滚了一地。
下意识,她的人也蹲了下去。
“对不起对不起。”闯祸者一边揉着自己撞疼的头,一边蹲下来替她一起捡,嘴里还嘀嘀咕咕地说着:“都是外面那两个混蛋把我气的,害我一进来就撞到人。反正自从碰到他们以后就没出过什么好事情……”
安听声音有点熟,抬头看了对方一眼,而恰恰对方也正在看她的脸色。
“咦,你不是试衣间里那个姐姐吗?”方明紫眼睛一亮地叫起来,“换了身衣服换了个发型,我还一下子没认出来呢。”
安却已经很佩服她认人的能力了,说实话,打扮成这样子连她自己认自己都有些困难。
她微微笑了一下,朝她点一点头,继续埋头捡珠子。
真麻烦,别人送的东西,才戴了没多久便搞得支离破碎,实在很失礼。真是飞来横祸啊。
珠子滚得满地都是,有几颗还滚到了水槽下面,伸手捞了几次都捞不到。
若琳蹲下来和她一起捡,一边问:“怎么你们认识吗?”
“哎呀,算了!”肇事者这时却直起腰,嚷嚷着,“姐姐,就算捡到也穿不成原来的样子了!不如我去买一串赔给你吧。”
“不、不,这倒不用了。”安也急忙直起腰。像这种首饰,又不是什么便宜的东西说买就买,怎么好意思让人家小女孩当场赔出来?
“哎,我知道楼上的珠宝城就有一模一样的。姐姐,你在这等一下,我马上去买给你啊!”方明紫财大气粗,又是急性子,满不在乎地转身便走。
“喂!”安急着想阻止她,一不小心,手里的珠子又“扑咯咯”地滚到地上去了,她只好再蹲下去一粒粒地捡。
“这女孩脾气怎么那么急躁啊?”若琳一边帮着捡,一边忍不住摇头抱怨。
“喂!你又想上哪里去?”
看到方明紫刚进去又急匆匆地自洗手间出来,莫非一把拉住她。
方明紫灵巧地一把挣脱,斜纵几步就到了电梯口,抢到一部空梯。
“我去一趟楼上珠宝城,很快回来,你们等我!”
说完这几句,电梯门也正好合上。
“喂!喂喂!”莫非追上去拍门,已经来不及了。
而姜拓已经飞快地按下周围五部电梯的上楼键。
“死女人!臭丫头!”莫非又气又恨地跺着脚,“又在捣鬼!把我们当猴耍呢!”
很快,有一部电梯上来了,他们两个一跃进去,急急地按了五楼珠宝城的按钮。但愿她真的是去珠宝城,而不是为了甩掉他们而成心说谎。
当他们的电梯门即将合上时,安学敏正好刚从洗手间走了出来。
姜拓在门合上的最后一刻的缝隙里,看到一抹银蓝色的动人纤影。
她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流转顾盼。
学敏?!
他吃惊地辨认出那个令他朝思暮想了十年的女子。
是学敏吗?真的是学敏?
来不及确认,电梯门这时已经合上,他忙伸手去按键,想再打开来却已经不能够。
电梯在一层一层地往上跳着。姜拓紧张而懊恼不已地狠狠用拳头重砸一下金属的门板。
“哥?”莫非不明所以地呆望着他一系列失常的举动,“怎么了?”
很少见到表哥会这么激动。
“没什么。”他握紧双拳,闭上眼睛,调整一下情绪,但说话声仍因为激动而稍稍颤抖,“我刚才好像看到一个……一个久违的故人。”
脑子里在回想适才缝隙中所一瞥的景象,那着银蓝色晚礼服的端庄淑女转头四处顾盼的娇美模样……
虽然只看清一个侧脸,但很像学敏,真是很像她。
同时,安学敏站在洗手间门口四顾寻找,也没有看到刚才那个小女孩。
“她不会真去买项链给你了吧?”若琳跟在她的后面问。
“不知道啊,一转眼就不见了。”
“算了,我们先回去吧。”若琳道。谁知道那看上去鬼机灵的丫头是不是溜走了,难道还在这里痴痴等啊?
“嗯。”安应着。反正就算那女孩子真的去替她买来项链,她也不会收的。人家又不是故意撞她的,钱财只是身外物,她可不是那种会为难小女孩的人。
只是胸前没有了那一挂项链的点缀,就觉得礼服的低领太暴露了,有点别扭。
回到座位,谭映晖见她们的脸色不对,细心地问:“怎么了?”
“哦,”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展开双手,里面是一颗颗零散的珍珠,“那个……刚才在里面,不小心和人冲撞了一下,这个……都弄断了。”
“哦,怎么样?你人没撞痛吧?”谭映晖马上关切地询问。
“人倒是没什么,只可惜了……”
“人没什么就可以了,这些身外物我们不必去可惜它,破财消灾嘛。”谭映晖道。
她也是这么想的没错,“只是……东西是汤大哥送的,就这么弄坏了,不知会不会令他不高兴?”
“当然不会。”谭映晖神秘地冲她眨眨眼睛,凑近她的耳边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汤总只是吩咐了一声,东西都是我选的,他根本没有看过是什么样子。”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来,跟我出去一下。”
“干吗?”她奇怪地问,但还是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跟着他走。走动的时候,手下意识地掩住空荡荡的胸口。
他带她来到大厅,那里摆放着很多祝贺的花篮。
他驻足下来,仔细地看了一遍,走到其中一个面前,解下一条透明镶白边的蕾丝带,又摘了一朵洁白的百合。
然后回身,他拉起她走到一边角落里。
“看我来给你做个鲜花项链。”
说着,低头随便地编了几下,就把百合花编进了蕾丝缎带里。
“来!”他绕到她的身侧,轻轻替她将带子系到了项间。
对着金属墙,安看到百合花斜绽在自己的项间,而蕾丝缎带的两根尾梢自然垂落至胸前,跟之前的珍珠项链起到了同样的修饰效果。
“你……”她惊喜地看向谭映晖,“你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谢谢你,谭先生。”
他只是笑了一笑,笑容好看而谦和。
姜拓和莫非在五楼堵住了方明紫。
幸好她没有撒谎,确实是来了珠宝城。
看到他们堵在面前,她还一副无辜的模样,“不是叫你们在下面等我的吗?”
姜拓此时因为与爱人失之交臂,心中满腔的懊恼与失意在这一刻全线爆发,“方大小姐,像你这样的千金大小姐我见得并不少,但没一个像你这么毛躁阴损瞎胡闹缺乏头脑!命是你自己的,要不要也随你的便吧,照你这种不合作的态度,就算请来神仙保护也是死路一条,看来我得重新考虑与你父亲之间的雇佣条约……”
他在那边说着,连莫非都极度意外不解。
表哥这是怎么了?向来出任务只有他的脾气最好忍耐力最强,也向来只有他最信奉顾客是上帝的原则宗旨,还不断告诫他无论到何种万不得已的程度也绝不可开罪客户,更是无论在怎样艰险的情况下都不能轻言中止合约。他一直强调承诺是很重要的,尤其做保镖,控制情绪更是最重要的。
可现在,他自己把他所订的行规统统破坏得一干二净。
方明紫更是委屈得要命,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出了什么大错啊。
她自小接受西洋教育,向来就是一个极度追求自由的人,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本来天天身后跟两个尾巴已经很痛苦了,后来深入接触了一下,发现对这个叫姜拓的倒还挺有点好感的,至少他比那个叫莫非的看上去有涵养多了,外表虽看似冷漠,但耐心好脾气也好。
这一次她确实不是故意跟他们作对,也没有骗他们呀。只是自己走开一下,让他们等着有什么不对吗?她就不相信这么短的时间,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就会出现什么危险。
可是,他干吗生那么大的气?还这样骂她?
毛躁阴损瞎胡闹还缺乏头脑?这些话如果是出自那个叫莫非的混球之口,她还可以稍微忍受,因为在她的认识中,那个人向来是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可偏偏是姜拓在骂她,偏偏是姜拓在对她凶。她只觉得受尽侮辱颜面扫地。
“好,要解除合约是不是?”她瞪大眼睛,咬着牙齿,“现在就解除好了,本小姐不信没了你们我就活不过今夜了!不就是个臭保镖吗?有什么了不起!”
说完,还不解气,她转身又狠狠踢了莫非一脚,才负气跑开了。
“喂!这次又不是我得罪你,你踢我干什么?”莫非捧着吃痛的小腿,龇牙咧嘴地朝她的背影大吼。
姜拓这时已经稍稍冷静了一点,立刻也懊悔适才言语冒失,把话说重了把人也得罪了。简直不相信这种缺乏专业素养的事是自己做的。
“别说了,我们去看看她。”
那丫头性格冲动,这样负气独自离开,不要真出什么事才好。
“死丫头,踢人还真是痛!”莫非一边嘟囔,一边却也不敢怠慢,忙跟在他身后小跑上去。
“不过,哥,你刚才到底怎么了?”很好奇啊,好像自电梯里开始他就有点失常呢。他到底看见了谁搞得心智大乱?
“没什么!”姜拓道,眼看到那个穿粉色公主裙的身影已经冲进了电梯,“来不及了,我们走楼梯!”他转一个方向。
方明紫独自一人奔入了萧瑟的夜幕中。
生气,伤心,难过,委屈……一连串的情绪都围绕着记忆中姜拓冷淡而俊朗的脸孔在转。
为什么我要在意他?为什么我还想着他?
不过是个臭保镖,大街上随便抓抓都有一大把。长得帅算什么,夜店里的牛郎每一个都比他擅解风情。
想是这么想,可还是为他而气得要发疯,情绪低落得一塌糊涂。
这一刻真想马上回家,跟爹地告他们的状,和他们解除合约,一分劳务费都甭想得到!
她没有发现,夜幕中,一辆银灰色的面包车开得很缓慢地跟随在她的身后,若即若离。
拐了个弯,她漫无目地步入一条更为空旷的街道。
这时候,后面的车子也开始加速。
方明紫这才感觉到不太对劲,回头去看了一看。
那车子趁此直逼上来,车门打开,几双强健的臂膀将她往上面一拽。
“啊——”
她惊吓得尖叫起来,拼命挣扎。
这一刻才发觉自己的力量真是无比渺小,无论怎么扭踢撕打,还是轻而易举就被拖了进去。
车里没开灯,一片漆黑。
方明紫只觉得一群体格强健的大男人围着她,压力逼人,而且气味很难闻。
汗酸、汽油、烟味、口臭……呛得她作呕。
“你们是谁?”她颤抖地出声,双手下意识地抱住自己,虽然也知这是一个很徒劳而无力的自我保护姿势。
“方小姐,是你父亲得罪了人,我们只不过是奉命行事。”开车的人显然是老大,头也不回地答她。
“你们——想做什么?”
“放心,不会杀了你。”对方语气竟然轻松至极,而且含笑,“但至少也要达到令你父亲终生遗憾的效果。要不然,报复岂非毫无意义?”
不用再问了,再问只会问出什么答案她不寒而栗。
此刻好后悔跟姜拓他们赌气。不是没人警告过她,落到此种田地算不算自作自受?
现时只觉得痛快一死反而不那么可怕,生不如死才最令人恐惧。
她绝望地呜呜哭起来,“你们杀了我好了……”
周围的男人们发出残忍的淫笑,“小美人,杀了你太可惜了,我们好好疼你还来不及,怎么忍心杀你?”
四面八方有肮脏的手在伸过来,“别、别碰我!”她尖叫着,紧紧把自己蜷缩起来。
“不着急。”有人说,“我们得找个地方,好好地享受。”
她抱住自己的双腿痛哭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恨不得像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来个咬舌自尽。但也深知在科学意义上来讲,咬舌非但死不了反而多受一重罪。
怎么办?救命!谁来救她?
她没有喊出救命,是因为知道没有人能听得见。除了哭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她发誓,如果老天能让一切重来,她一定不再任性不再有小姐脾气,姜拓就算是把她骂个狗血喷头她也会微笑面对……
可是一切都没有办法重来的,她完蛋了……
“砰!”
重重的一声撞击,整个车厢好似遭遇了七级地震。
“妈的!”开车的老大骂了一句脏话,迅速拨动着方向盘。
车子开始东倒西歪,还不时有撞击。
混乱之中,方明紫被一个喽紧紧箍住,那人还顺便对她上下其手。
“小妞,没想到你请的保镖还挺难缠的。”
虽然被颠得七荤八素,但这句话却仍听得清清楚楚,努力透过人缝向外张望,依稀看到一辆黑色奥迪——谢天谢地,姜拓、莫非,你们找到我了?救我来了?
绝望中找到一丝希望,她的泪反而流得更汹涌了。
“救命!”这时蕴足了所有的底气喊出这么一句。
“闭嘴!”老大明显在飚车技术上已经逊于对方,正心烦意乱。
没多久,又一次猛烈撞击,车子倾斜成九十度,几乎翻了。
“见鬼!”有人道,“难道他们不怕连这小妞一起撞死吗?”
明紫的头撞在某一硬物上,昏眩得两眼冒星星。
她也在心虚地想:他们是不是想借此报复我?想让我给这帮该死的家伙陪葬不成?
悔啊悔,早知今日,以前该对他们好一点。
“妈的,老大,我们下车跟他们干!他们不过才两个人而已。”有人提议。
谁说亡命之徒不怕死?再说就这样翻车死在车里也太窝囊了,至少也该来个正面交锋。
“好!”老大咬牙道。话音一落就踩了个急刹车。
所有人往前一倾再后倒,车子在尖锐的啸声中戛然而停。
大家都摞了车子站到了外面。
姜拓和莫非背对背,摆好以守为攻的防御姿势。
围着他们的一共有六个人,车上还剩了两个,一个紧紧攥着方明紫不放手,另一个就是开车的老大。
六个人,个个手里有家伙,长刀或者铁棍,而姜拓和莫非却是赤手空拳的。
方明紫心里揪了一把汗,她……说实话,对他们的取胜没什么信心。
但很快她就兴奋起来。发现自己老爹花高价聘请的这两个保镖确实物有所值,有那么两下子。
只见他们灵活转身,出拳踢腿,又快又有力。
三下两下就避开了劈砸向自己的武器,又三拳两脚踢中了敌人的身体。
嘿!嘿!真带劲,一拳撂倒一个,反身再踢个飞腿,没多久,只见流氓们都在地上滚动呻吟,而那两个帅哥威风凛凛地背靠背站在中间,只除了领带有点歪,发丝都未乱。
“耶!真棒!”
方明紫一下子忘了自己的处境,神采飞扬地大赞起来:“姜大哥,莫大哥,你们……”
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她的项间,把她接下去还想说的溢美之词统统吓回肚子里,只蹦出了一句颤音:“……救我呀!”
姜拓和莫非朝面包车走近,“放了她!”
“如果不想看到她死在面前,你们就站在原地不要动。”老大阴森森地道。
“放了她!”姜拓和莫非继续前进,只冷冷地说。
“原本我们不想闹出人命,但现在如果你们两个再步步进逼的话,休怪我要让方老板承受丧女之痛了。”老大转向手下,“他们再前进一步,你就动手给我宰了那丫头!”
“是!”
可那手下虽在答应,却已经被姜拓他们的气势有点吓呆了,架着明紫的手在微微发抖,握刀也不稳。
莫非和姜拓停下来,停在只离他们两米开外。
但只停了三秒钟,莫非突然行动,欺身上前一脚就踢飞了对方手中的匕首。
“蹲下!”姜拓冲明紫喊。
明紫反应还算快,忙朝下一蹲。莫非下一脚踢向的是那喽的脑袋,一脚就把他给踢昏死过去。
老大眼见只剩了自己一个人,人质也脱手了,神色已显慌乱。他伸手就向口袋里摸索了去。
姜拓上前,一个手刀向他一劈,马上也把他给劈晕了过去。干净利落。
“方大小姐,起来吧!”莫非嬉皮笑脸地招呼着瘫软在地上的方明紫,“还能不能起得来?不行的话让莫大哥拉你一把好不好?”
方明紫委屈地望了他一眼,又羞又气,却又有几分感激。
“快一点,警察很快就会来了。”姜拓只在一边道。
“来吧,还是我来拉你一把。”莫非挽住了她的臂,将她扶起来。他可不想跟警察打交道。
三人向自己的车子走去。
姜拓打开车门,先让明紫进去,莫非却只呆立在车前,望着半边已经撞得凹凸不平的坐驾,心疼地道:“我们这几年可好不容易才挣了这一辆车,方小姐,这个损失你父亲得替我们报销才是。”
明紫沉闷了几秒,才从车里探出头来,道:“知道了,不会亏待你们的!”
“莫非,上车。”姜拓坐在驾驶座催他。
“知道了。”莫非应道。
见他答应,姜拓便伸手去关驾驶座的门。余光一扫,竟发现面包车上的那个老大已经醒来,正虚弱地拿着一把枪瞄准了站在车边的莫非。
“小心!”他惊得一下子就从座位上蹿了出来。
来不及了,他蹿到外面,只推了莫非一把,自己却没有时间再逃离到射程以外。
“砰!”枪响。
在丞御皇廷,晚宴圆满地结束了。
若琳和尤莉成心制造机会给安和谭映晖独处,转眼不见了人影。
汤丞则特意过来交代自己的助理:“小谭,你把安小姐送回房间吧。”
他们都做得太着痕迹了。
安和谭映晖随着一些上楼的人流一起走到电梯口,一起进入电梯。
一路上夹在很多人里面,其实根本也说不上什么话。
直到到了二十八楼,剩下他们两个人在走廊里。
“谭先生你可以回去了,今天……谢谢你。”安主动提出告别。
谭映晖却只微微一笑,“汤先生吩咐,要一直把安小姐送到房间。”
“那个……”安终于忍不住,尴尬地一笑,“你……有没有看出些什么?”
“什么?”谭映晖装着傻。
“没什么。”安倒是真的不好意思了,算了算了,他没发现汤丞和若琳他们的意图更好,省得她费口舌来解释了。
“你回去吧,一再的这么麻烦你,我很过意不去。”
安说着,有点逃避似的转身快步朝房间走去。
“学敏!”
突然听到身后的男人如此呼唤了一声。
安的脚步一滞,停在原地,怔了大约十秒钟,才缓缓回过头去。
“我可以这样叫你吗?”谭映晖彬彬有礼地微笑着,他的笑容一向是很温煦的,就如初见时的印象——如沐春风。
“不可以……”她几乎完全不经大脑地脱口而出。
手不自觉地摸上胸前。那里十年来一直都是佩戴护身符的地方,如今一摸却摸了个空,只有谭映晖替她做的鲜花项链的缎带垂了些许磕在手心里。
学敏——只有姜拓是这么叫她的。
谭映晖没想到会被泼了这么一盆冷水,笑容一涩,显然很尴尬。
安这才回过神来,掩饰地一笑,“一般,我的朋友们都叫我安。”
理解了她的暗示,对方这才释然,“好吧,以后我也叫你安,我们交个朋友吧。”
“已经是朋友了啊。”安微笑,尽量笑得不动声色。
可心头却一点一点,再度布满了对记忆中那个人的绵密思念。
姜拓,我一直在努力,不要刻意地去想起你。可是,总还是有这样那样不经意的情况令我不经意地将你想起……
突然,一种难以言说的痛楚莫名袭来。
她双手紧紧压在胸口,身子向前一弯,一口鲜血吐在面前地毯上。
“安!”谭映晖惊呼一声,向她跑了过去。
同一时刻,子弹洞穿了姜拓的前胸,鲜血爆开出一朵妖艳的花,浓墨重彩。
“哥——”
在莫非凄厉的呼号声中,姜拓和着血缓缓倒下。
这一瞬间,他脑子里浮现的还是电梯口的那一幕:那挽着头发,穿着庄重的银蓝色丝绸晚装的纤柔身影,顾盼生姿。
请让时光倒回去,倒到那一刻。让电梯门不要那么快地合上——
“学敏……”他轻轻地呼喊。
然后他看到她循声回首,惊喜地对他笑起。
那一朵笑容,亮丽如恒久的星辰。
……果然是学敏啊……
电梯门却仍在这时无情地合上。
他伸手,时光飞快地向更前更远的地方回溯——
碧草如茵的球场,夏日灿烂的骄阳……
第一次看到学敏时,她羞涩地笑着的模样……
第一次的拥抱,是为了救她躲开莫非踢来的球……
第一次的牵手,是怕她走路不小心再次被车子撞……
第一次的表白,是在一个闷热夜晚的漆黑楼道间……
第一次的亲吻,牙齿撞着牙齿,满嘴红烧牛肉面的味道……
分手,是希望她离开自己会少受一些委屈和伤痛……
学敏,不要哭……
我从来不是存心地,要让你哭……
他用尽全力地伸出手,擦拭掉她的泪水,“不……要……哭……”
其实,哭的人是方明紫。她抱着他的头,因恐惧而呜呜痛哭。
没想到,怀里看上去半死的人在昏迷以前竟还伸手轻抚她的脸庞,安慰着:不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