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江湖快报
冷酷公子俏杀手(姗姗来迟)
有江湖的地方,就一定会有名唤“悦来”的客栈一间。
于是就有人好奇地问:“你知道已经有多少客栈重名了吗?为什么不能换一个?”
“呵呵,”笑容可掬的店主摸摸肚子,“这样才能产生规模效应啊。”
规模效应?
什么东西?
问者显然很耻下问,装出醍醐灌顶的样子,打个哈哈走开。
悦来客栈,仍是叫悦来客栈。
悦来客栈。
时间是辰巳之交,早餐时间已过,午膳还没开始,正是店里最清闲的时光,小二拿抹布有一把没一把地擦着桌椅,占了一两成满的客人大多要了清茶小点,悠然闲坐。
“老大哥,这期的《》看了没有?要举办武林美女大决选了!不过只有这么个风声,具体情况据说要到下期才会讲。”
“是吗是吗?呵呵,我们又有眼福啦!”中年刀客笑得色迷迷的。
“你说的没错,飞来轩主真是懂得造福我们这些芳心寂寞的大男人啊。跟你说,我那三婶娘的二表叔的大外甥的小女儿就是人称绿柳三娘子的,也已经报名了呢,那可是个大美人!”矮个子男子就差没有流口水了。
什么绿柳三娘子?没听说过。江湖女子只要有几分姿色的,都会给捧上天去,以至于美女多得数也数不过来。
中年刀客不好意思直说,便道:“对了,这期《》什么时候出的?我怎么还没收到?”
“哎,就跟你说信局的人都很懒,送东西的速度奇慢无比,还不如直接上街去买比较快。”
“我当时也没想到,只是以为每次都要掏钱买还不如直接订了一年份的。”
“看看,就是因为你这么懒,所以才没赶上归去山庄的群英会。”
“说到那个就火大!有那期《》的人可以免请帖进会场耶,该死的信局竟然给我群英会开始前两天才送来,结果日夜兼程赶到的时候竟然已经散了!真是气死我也。”
“然后你就把那家信局给拆了?”
“是啊是啊。”说到这里,粗豪汉子很是得意,“结果后来一期我就上了《》。啧啧啧,现在走在路上没几个人不认识我哦。”
小个子艳羡地说道:“你可真说得上是因祸得福!”
像他们这种江湖上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能够上《》,实在荣幸得一塌糊涂——虽然当时的标题“耸”了一点,占的版面小了一点,但是并不妨碍上报人的声名鹊起:从那以后,这位老大哥每个月都可以收到两张以上战帖,以往二十三年所遇挑战的总数加起来也不如这半年来得多。
“不说那个,这期的《》上有什么重要的事?”粗豪汉子怕对方心理不平衡,伤了两人感情,赶紧转移话题。
“哇,重要的事多着呢!”小个子谈兴大发,唾沫横飞地转述钞报上所见。
什么叫做重要的事?《》上的每一条江湖八卦,都是十分、非常、超级重要的!
至于什么叫做八卦?
套句《》发刊词上的说法,就是所有能够让大多数江湖中人心驰神往、心头鹿撞、心花怒放外加心跳一百的消息,都叫八卦!
客栈门口。
“客官,您要来点什么?”小二点头哈腰,笑脸迎人。
来人笑着拱拱手,“小二哥,我来取昨天你说会替我留的怪味包。”
“悦来怪味包”是此地的悦来客栈用以与其他同名客栈相区别而专门研究出来的一种包子,味道十分独特,据说是店主“差异性营销策略”下的产物。
什么叫做“差异性营销策略”?
抱歉,除了店主以外,谁都不知道。
让我们再回到店小二怔愣的表情上来。“帮您留的?我有说吗?”
来人无奈地叹口气,“有。而且你已经说了整整五天,却一次也没给我留。”
店小二狐疑地审视他半晌,“您确定?”
“我确定。”继续无奈中。如果连续被忽略五天都还不确定的话,他还不如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店小二歪着头困惑,“怎么会呢?”
不是自夸,没有三两三哪敢上梁山,做他这行的,记性必须是一等一的好,每天都有人要求帮忙预定第二天的“怪味包”,他从来不用纸笔记录,也从来都没弄错过,除了……
“哦!”他恍然大悟,“你一定是那位没脸的爷!”
没脸的爷?他已经大众化到这种地步了吗?来人苦笑,“好吧,就算我是那个没脸的,包子呢?”
“嘿嘿嘿,”小二不好意思地弯腰三鞠躬,“那个……我又给忘了。”他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普通的一张脸,五官齐全,什么特色都没有,乍看之下会觉得满街都是这种脸,一转身却完全没有印象。如果是一次两次倒也罢了,谁知道竟然能被他连续忘掉长相五次,实在不得不佩服这位客人的爹娘“造物”之神奇。
来人给他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小二哥,我已经被你忘记很多次了,每一次你都说下次会记得……”如果不是每天早上都有事走不开,他也不至于需要预定第二天的份。可怜他家住附近,对怪味包虽然久仰大名,却从来都没有尝到过半口。
“真是对不住对不住!”小二很愧疚地道歉,同时死命地往他脸上瞧——这回一定要记住!“明天我一定给您留最大最好的!”
“好吧,”来人摊摊手,“那有劳你了。”作了个揖,他转身离开。
“您老慢走!”客套的笑容停留没多久,小二整张脸僵住。
咦?刚才那客人长得到底什么样?
彭城西郊,天蒙蒙亮。
“乖乖,这是要等多久哇?”中等身材的青年男子优哉游哉地从转角处拐过来,看看前方找不见头的队伍,愣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才发出绝望的低叹。
站在前方的虬髯大汉蓦地转过后脑勺,向他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主动攀谈:“兄弟,你是第一次来吧?”
“是啊,这位大哥你怎么知道?”年轻人讶异地问,那双本就占了四分之一脸庞的眼睛继续向外扩张。
“很简单,你没带干粮来。”大汉得意地从随身布袋里掏出一个馍馍,才放到嘴边,看见年轻人垂涎的神色,哈哈一笑,掰了一半递给他,“要来这里买消息,就得有等上一整天的自觉。”
年轻人道了谢,啃了一大口馍馍,看看天。“但是现在才卯时不是吗?我听说晚点会很挤,连早饭都没吃就过来了,那些人,”他指指前面的一串长龙——其中有些索性已经三五成群坐下来,边吃喝边摆龙门阵,“他们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显然你听说得还不够完整。”大汉看她脸色如常地将馍馍吃下,似乎很满意,“事实上不是晚点来会很挤,而是今天来会很挤。你知道最前面的那些人是什么时候开始排队的吗?”
年轻人恍然大悟,“昨天晚上?”难怪她要落在这么后面,明明说好了是辰时开门,这些人怎么可以这么早来,摆明了作弊嘛。
大汉笑笑摇头,“还不止,恐怕有人前天就来这里排队了。你看见那边站着的一大群仆役没有?他们负责主子排队期间的饮食起居,端茶倒水铺床叠被,都有分工。”
年轻人咋舌,“不是吧?这里卖的消息不都是江湖小道吗?怎么会惊动这种富贵人家来排队?”
“江湖中就没有富贵人家了?”大汉一翻怪眼,“有钱的江湖人多着呢。人只要一有钱就摆排场,这种习惯走到哪都一样。”语气中很有些鄙夷的味道。
“那倒也是——不过他们为什么非得自己出面买消息不可?就不能派个值得信赖的手下过来?”现在天气不冷不热还好,到了冬夏两季还是这么长的队,谁受得了啊。
大汉眼一瞪,颇为惊异,“这是规矩,你不知道吗?”
年轻人老实地摇摇头,“不知道,飞来轩主这个名字,我是不久前才听说的。”
大汉对于他的无知致上十二万分的敬意后,咂吧着嘴说道:“飞来轩主早就定下了规矩,一季一度的消息贩卖会,不是想买消息的本人不得叩门。如果是有别人来代买的,非但买不到消息,还会被透露出许多要人命的大秘密。三年前,红月教教主派门徒来买消息,结果两个月之后,教中的所有情况,从教址的所在地到他们教主大腿上有个肉瘤、圣女三个月才洗一次澡之类的事情,全部传遍天下。红月教由最神秘的教派一夕之间沦为江湖笑柄,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把飞来轩主的禁令不当回事了。”
年轻人听得津津有味,“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典故啊,这飞来轩主真是个怪人。”
“何止怪,简直就是混蛋!”大汉忿忿然,“去年,有位武林世家的千金是武林中公认的大美人,只因为说了句对他朋友不敬的话,下一期就把她上个月每天穿的肚兜颜色、花式来了个图文并茂的大揭密,害得人家从此躲到外地再也不敢踏进中原半步!”
正文 第二章 八卦
那段时间只要在江湖上行走,就随处可见所谓的侠客们捧着《江湖快报》边走边看,边看边乱流口水、狂喷鼻血。
年轻人拼命忍着笑,佯装严肃地点点头,“那就是说他还是很讲义气的。”
“义气个屁!”大汉更火了,“他是逞了一时之快,他朋友可被他害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天天被那千金的家里人追着要把女儿塞给他,大好人生从此就只剩下逃跑两个字!”误交匪类,苦命啊!
“咦,既是美女,他那朋友就一点都不动心吗?”美女耶,是男人的就该冲上去抢嘛,何况是送上门来的。
大汉忽然对着他眯起眼,“你果真没听过这件事?”
年轻人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赧然道:“这位大哥见谅,小弟这是第一次出远门,很多事情都不懂,让您看笑话了。”
看来真是个初出道的雏儿。大汉的一腔古道热肠开始蠢蠢欲动,摇头晃脑地教训他:“这样可不行。我跟你不熟,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告诉我你是第一次出门?就算真的是第一次也要装出很老到的样子,要不然所有人就都会知道你是只菜鸟,很好欺负。”
年轻人困惑地插话:“但是我本来就不老到,怎么装得出来呢?”
很好,成功转移话题。“说你是雏儿你还真是雏儿,装不出老到就装酷啊——这招很灵的,人家怎么说你都不搭理,他们十有八九会以为你是深藏不露的人,铁定就不敢轻举妄动。还有还有,你刚才看都没看就拿了我的馍馍去吃,万一我存了坏心害你,你哪里还有命在?行走江湖呢,一定要多长一个心眼,坏人多着呢,你这副一看就傻不愣登、很有油水的样子到处晃来晃去,哪天被抢被杀,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两人一个热血沸腾地讲,一个兴致勃勃地听,不知不觉竟也消磨了一早晨,当江湖经验传授课告一段落时,两人的脚步终于得以跨进名为“飞来轩”的宅第——而从门口到做生意的厅堂,则还有大约五十多人的距离。
买完消息的人陆陆续续离去,有些喜上眉梢,有些则是愁眉苦脸,更多的捧着空空如也的大钱袋,一脸痛不欲生。
年轻人默默看着众生相,若有所思,“不知这飞来轩主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竟然可以凭三言两语影响这么多人的心情。”
“这算得了什么?飞来钞上的那些东西加上他每月卖出去的消息,恐怕还不到他搜集到的小道消息的十分之一。”大汉说得与有荣焉。
“他哪来的精力弄到这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啊?”年轻人又是惊叹,又是困惑。
“这可是秘密哦。”大汉向她神秘地挤挤眼,不再多说。
年轻人淡淡一笑,没有追问下去,将视线调向宅内景观。
很怪的一处宅院。
举目望去只有树木蓊郁,遮天蔽日,也不见有花草回廊、小桥流水相映衬,以至于阴凉之外颇有些森严气度。遥望队列的终点,也就是按照常理推断应该是正房的地方,则立着间不起眼的木屋。如果不是建房之人丝毫不懂移步换景叠石造山之妙,就是有意要营造出这种诡异的气氛来了。
“好像个墓地一样。”而他们现在站的地方就是神道。
大汉听见他的嘀咕,拼命点着头,“就是就是,也不知道那家伙着的什么魔,把好好一个家搞成这个样子。想当年他可是花了所有积蓄才买下这片林子的,本来以为会好好给它改造一下,谁知道搭了个木屋就了事,真怪!”
原来这里本就是林子,难怪会有许多百年以上的参天大树。年轻人猜测:“会不会他很穷,所以买了地之后就造不起房子啊?”
“你说他很穷?”大汉一呆,然后狂笑,惊得林中鸟儿四散飞翔,树木沙沙作响。
前后排队的人惊讶地看向他,有个江湖人等了半日,本就已经心浮气躁,看到有人这么不识相地大声喧哗,怒气冲冲地就想过去揍他一顿。
“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本大爷在此你竟敢嚷得这么大声——”
提着柄大刀,那人气势汹汹地赶到大汉跟前,却在看到他形貌之后止住了脚步,然后摸摸鼻子,吞吞口水,无声无息地回到本来站的位置。
周围的老江湖们带着嘲笑的眼神看他——算他还有点脑子懂得刹住脚步,人家今天看来心情也好,不然指不定会被整成什么样。
大汉似乎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仍然狂笑不止,年轻人莫名其妙地看看像是见了鬼一样跑掉的高大中年人,又看向倒在地上打滚的大汉——江湖人真都怪怪的。
“这真是我今年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当大汉恢复正常站起来的时候,排在前面的人已经只剩下三十多个,“我已经四年没听到有人把于溪扬和‘穷’字放在一块儿了。”
“原来飞来轩主叫于溪扬。”听起来很雅致的名字,年轻人脑海中迅速出现一个花心儒雅的俊美男子形象。
他了然的口气又换来大汉瞠目结舌的瞪视。
“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又打哪儿听来今天是飞来轩卖消息的日子?”如果大汉有一副中性的嗓子,那么现在肯定是在尖叫了。不过显然粗嗄的声音似乎更形惊悚,有两只小鸟竟然从他们身旁的树上掉了下来,晕了好一会儿才蹒跚地迈步快跑,连飞翔的本能都给抛到了一边。倒是周围的人对他一惊一乍的反应置若罔闻,连多看一眼都不曾。
年轻人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我是昨天才知道这件事的。觉得挺好玩,所以才会过来看热闹。”
“你不是来问消息的?那你还排队?”
大汉继续怪叫,这回树上掉下来的是一整个鸟窝,“兄弟,麻烦你看看那边。”大汉对着他那双又大又亮又无辜的眼睛,无力地向左边指了指,随手把剩下的一点馍馍扔了过去。
那边就只有大树啊,他干吗乱扔东西?而且旁边这么多人还称赞什么好内力——怎么这么不讲卫生啊?
年轻人心中嘀咕,随意看看,却惊讶地发现眼前的这排大树竟然自动移向两边,露出隐蔽其中的一方巨石。
石上刻字,笔划不粗,字体边缘甚为平滑,似是用手指直接写就——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上头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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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揉揉眼,再揉揉眼,然后失声惊叫:“他、他、他是要吃人吗?这么高的价钱谁会去买?”
一两银子就足够他在客栈住上一宿并且吃最好的伙食了!听说普通人家家用的话几乎就能对付过去一个月,谁会发疯地拿这么多钱去买那几张无用的破纸?
那大汉掏了掏耳朵——怎么这兄弟的声音恁的尖利?“当然有人买,而且买的人还越来越多,否则你以为他为什么敢漫天要价?”
年轻人拿怀疑的目光瞅他,“真的有人买?”
“不信你随便问人好了。”大汉向排队的众人一指,“这里大概有个九成以上的人每个月非看《江湖快报》不可。”年轻人前后一看——呀,他们背后什么时候又排了这么多人?
问问就问问吧,他就不信真有那么多人高价去买这无用之物。
他挑了个附近衣衫最褴褛的男子问道:“这位前辈,您看过《江湖快报》吗?”他连身好点的衣服都买不起,应该不会花那么多钱去买吧?
那男子白了他一眼,“我当然看!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穷到当裤子?”
年轻人往下一瞧——要死了,真的只穿了条亵裤。他脸一红,转身拍拍排在大汉前面的那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这位先生,您看过《江湖快报》吗?”看他衣冠楚楚的样子,应该不至于无聊到去看那种消息大全吧。
那中年文士转过头来,皱着眉睨他,“我不仅看,还投过稿呢。”虽然十篇里面只用了一篇,但稿费很是丰厚哦。
“哦。”年轻人无趣地摸摸鼻子,看到有一个长得非常“粗糙”、举手投足间都写着“粗鲁”两个字的豪客正在无聊地挖鼻屎,年轻人如获至宝,兴冲冲走到他跟前,踮起脚说道:“这位壮士,敢问你看过《江湖快报》吗?”不识字的江湖人都能堆满一座华山了,就不信他们也会去买那本破书。
豪客一听脸就沉了下来,下一刻,明晃晃的枪头抵住了他的喉咙,“你小子什么意思?欺我不识字吗?”
“原来阁下识字,失敬失敬!”那年轻人命在旦夕,竟也丝毫不见慌乱,反而笑着道歉。
正文 第三章 江湖人
“武中原,你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盘?”低沉的声音来自豪客身后的老者,豪客闻言浑身一僵,不甘不愿地放下了兵器,恶狠狠地说道:“我不识字,但是我会看图!”
年轻人恍悟,拱手道:“多谢指教。”然后垮了脸准备回到自己位置上接受大汉的嘲笑,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进入视线,只见不远处有个妇人牵着个七八岁的孩童正在排队,他眼一亮,赶忙走上去,蹲下来兴奋地问道:“弟弟,你听过《江湖快报》吗?”
小男孩不出声,困惑而又委屈地看着他,缓缓地摇头。
年轻人大喜,哈哈,终于找到一个不看的了吧。
正要再确认一下,那小男孩竟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他顿时手足无措,“弟弟,你为什么哭?你别哭啊,没看过不是你的错,我绝对不会怪你的……”哎哎哎,怎么还哭?
那妇人瞪了他一眼,俯下来为小男孩擦眼泪。“你冒犯到他了。”她冷冷地说。
“我?”年轻人指指自己的鼻子,然后指向小男孩,“冒犯他?”这是哪跟哪啊?他不过问句话而已也能得罪人,而且是一个“小人”?难道这也是江湖险恶的例证吗?
小男孩擦了擦眼泪,一本正经地宣布:“没看过《江湖快报》的不算是,你深深地欺负到小爷我了!”说完他还朝他挥了挥手中薄薄的书本。那上面赫然题着龙飞凤舞的《江湖快报》四个字。
欺负就欺负,又是深深又是小爷,唱大戏啊?年轻人心中觉得好笑,却又不敢表现出来,恭恭敬敬地拿过他手里那本月钞翻阅。
封面上除了那四个字外,还有一个男子挥剑起舞的图案。第二页只排了几行用奇怪书题写成的大字,第一行是“江湖八卦,应有尽有,没有也有”,第二行是“不看飞来,奇耻大辱”。他看了那小男孩一眼,原来典出此地啊,领教领教。第三页是目录,那些目录名惊得他合不拢嘴。
“兵器谱本月排行榜及下月趋势分析。”
“和合散再次震慑江湖,冷公子春情萌动坐怀大乱。”
“梅开二度,唐门太君下嫁青梅竹马痴心人。”
“猛吃巴豆,峨嵋神尼一月狂减三十斤。”
“弥生方丈脚踩西瓜皮,少室山前上演狗吃屎。”
“专题访问:蝴蝶郎君追情绝招大揭秘。”
都是这么八卦的东西,被写到的人不气得吐血才怪。不过不得不承认,还是挺吸引人的,但是——“十两银子一本?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大汉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为他解惑,“你道江湖中人整天打打杀杀的不累吗?没事时总要找些乐子出来放松一下,而听别人的秘密看人家出丑总会让人觉得心里很高兴,《江湖快报》就这样应运而生了。反正赌钱喝酒喝花酒是花钱,买月钞也是花钱,还不如买本书看笑话一下那些成名人物来得实惠呢。特别是所谓的名门正派,清规戒律多得紧,很多事情都不能做,却没有一个门派下过禁令说弟子不得看八卦,所以他们的门人可是最甘愿把钱花在这上头的。”
“但是很贵啊。”他是绝对不会去买的。
“多的是人出得起,你不知道大多是很有钱的吗?”年轻人听出大汉这句话说得嘲讽,但却不知道他指的具体是什么。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无论他去不去买,那于溪扬肯定已经赚得盆满钵满无疑。
谈谈说说,不知不觉间已到了申时末,夕阳在山,两人离木屋也只剩几步之遥。
照理说木屋的隔音效果应该不怎么样,但是他们站在这么近的地方,人也已经出来两三个了,却愣是没听到一点声音。正在疑惑的时候,只听见响亮的拨算珠声噼里啪啦传出来,同时伴以懒洋洋的男性嗓音:“你说说看怎么不合理了?出工费五十两这是不二价,食宿费二十两,置装费二十两,车马费十两,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两,有什么不对?”原来飞来轩主的声音是这个样子的,不难听,但是很普通。
“当然不对!不过是让你去探听点消息而已,哪里需要买衣服的?而且他们家离你这里那么近,走几步路就到了,我为什么要付你食宿的钱?车马又是干什么用的?”惟一一个发出声音的买家理直气壮地维护自己的权益——难道之前的都是哑巴?
“一看就知道是外行人。”大汉煞有介事地摇头叹息,然后预言:“你信不信,最后他肯定要付二百两。”
“哈,说得倒轻巧,这么容易你犯得着来找我吗?你知不知道他除了这里有一个家,天山有一个家,就连在扶南都还有一个家?我天南海北地找来找去,风餐露宿总要吃饭要换衣服要坐车吧?”虽然那人最近都住在他隔壁,但是从原则上来讲,他的说法是没错的,对吧对吧?
“原来是这样……”买家沉吟,颇为错怪他而感到不好意思。
“我倒记起来了,还不止这些呢,”算珠的声音继续响起,“贿赂他徒弟打听消息,二十两;买猫买狗制造噪音,十两;最最重要的,你知不知道他的女儿是个大花痴,只要见了四十岁以下的男人都会扑上去,所以我还得收你二十两的精神损耗费;还有,一路上被宵小暗算,害我损失了不少东西。”所谓宵小就是对面人家养的那条大黄狗,暗算是它突然从巷子里跳出来吓了他一跳,损失的东西是他好不容易才买到的一个“悦来包”。
那人听得倒抽一口凉气——出远门在外带的财货可不会少,他手头可没那么多钱赔他。
“不过呢,想想这种事我自己也有责任,这样吧,你就意思意思拿出个五十两算了。嗯,这样加起来,刚好是二百两,还有问题吗?”
他的慷慨大方让那人如获大赦,连声说“没有”,忙不迭地付了钱,又生怕他后悔似的开门疾步逃出来。
“下一个。”懒懒的声音有气没力地唤着,看来做了一天的买卖也很是疲惫。
“终于轮到我了!”大汉伸伸懒腰,准备走进去。
才跨出一步,只听门口一阵喧哗。
年轻人回头望去,一群蝗虫——更正,是蝗虫般的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冲散队伍,走了进来。
“走开走开,我们有事找于溪扬,你们都一边去!谁不走就谁倒霉!”
话音刚落,排了一整天队伍的人顷刻间走得干干净净。
“怎么回事?”年轻人被大汉拖拽到屋侧树丛中,一双眼睛不断打量那十来个穿着破烂的老头。
“嘘,有好戏看了。”大汉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你可知道他们是谁?”
年轻人这回倒是不假思索地回答:“要饭的啊。”每个人身上都打了那么多补丁,而且还清一色的右手端碗左手握根棒,再看不出来他们是丐帮中人就成傻子了。
“你再数数他们身上的补丁——不得了,丐帮八袋以上的长老都齐了!看来事情真的不小。”大汉兴奋地搓着手,口水都快流下来的样子。
年轻人奇怪地看他一眼。人家来踢飞来轩的馆,他那么高兴做什么?难不成他和那位于溪扬有过节?
只听那领头的九袋长老对着木屋大声喊道:“于溪扬,你给我出来!今天不扒了你的皮我就不姓成!”
“成老弟,”那姓成的身边出现了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张开双臂,气喘吁吁地拦在他面前,“你不要去惹他,千万不要去,讨不了便宜的!咱们走吧!”
那成长老粗鲁地推开他,“李兄,你别拦我,你怕他我可不怕!那小子难道还有三头六臂不成?”任是再厉害的人物,在他们几个长老联手之下也绝对走不出三十招,大不了也就落个以多欺少的笑名,有什么好怕?
那老头拼命跺脚,“老哥哥我这可是为你好!你没领教过他的厉害,看看那些成名英雄的教训还不够吗?招惹到他,从今以后就别想在江湖上混了!”
“他会这么厉害?我就不信这个邪!”成长老不理老友劝告,继续朝里头喊话:“于溪扬,再不出来我可要放火烧屋子啦!”
“门开得好好的,嚷嚷什么啊?你们不会自己进来?”于溪扬传出来的声音除了倦怠以外,听不出有什么惊恐。
丐帮长老互觑一眼,踌躇不前,都想他是不是安了什么机关在里面引他们入瓮。
那花白胡子老头叹了口气,道:“涂公子这间屋子里绝对没有机关,你们如果硬是不走,便一起进去吧。”
那成长老对老头尊敬的口气颇为不屑,“哼”了一声,当先进屋,余人也随后跟上。
屋里甚是宽敞,但也俭朴,青砖铺地,白墙上毫无装饰,右边立有一个书柜,书柜旁边摆了张长桌,桌上零散地放着笔墨纸砚和新出炉的一期《江湖快报》,坐在桌后的青年男子显然是于溪扬,眼见一帮人进来,竟是头也不抬,还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睡意浓重地问:“你们有什么事啊?”
正文 第四章 纠纷
“你还敢问我们有什么事?”成长老挥着拳头,凌乱的胡子一根根往上翘,“你到处抢我们丐帮的人,安的是什么心?”
“原来是这个。”真的好困啊,“我没有逼他们啊,是你的人自动要帮我卖报的,我也没办法。”而且因为报名的人太多,他已经拒绝了其中大多数呢。
他无所谓的样子更加激怒了丐帮长老们,“你少装无辜!如果不是你承诺给他们每个月一两银子作为报酬,他们会一个个都嚷着要退帮吗?”自从于溪扬放话说要找人卖报,基本报酬从一两银子起,卖得多的人还能拿额外的奖赏,一个月内已经有超过五千名丐帮弟子跑到总舵来办退帮手续了。再这样下去,号称江湖第一大帮的丐帮没几天就可以解散了。到时候他们再也没人养活,一把年纪又得亲自去街上讨饭吃——都是这小子搞的鬼!
“退帮是贵帮众自己的决定,关我什么事?如果不是贵帮内部盘剥太厉害,一二袋弟子要来的钱物十之八九都被高袋弟子吞掉,他们至于冒着被你们打死的危险要退帮吗?”江湖不是乐土,官逼民反的事情,也不只朝廷才有。
堂堂丐帮被他说成这样,众人恼火万分,只听一个身材魁梧的老者怒道:“咱们丐帮成立的宗旨就是为了不让要饭的兄弟们被人欺负,从来都是清贫为本,做乞丐的本来就穷,什么盘剥压榨,简直是一派胡言!”
于溪扬看了他一眼,手里玩者算盘珠,漫不经心地说道:“成长老,你面子不小嘛,连归隐已久的‘疾恶如仇’尤长老都请了来。尤长老,您也有三十多年没管丐帮的事了吧,现在的丐帮和您盛年时的那个早已完全不同。蛇鼠一窝,明争暗斗,看了都让人恶心。绸缎脏衣加毛皮补丁,啧啧,丐帮果然清贫。”
尤长老还在讶异他怎么会认识久不在江湖上走动的自己,成长老便已急急抢白了去:“凭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说丐帮的是非?你以为你是谁?文裁还是武判?在尤长老面前搬弄,逞口舌之利,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闲话休说,今儿个大家刀剑上见真章!”说完挺起打狗棒,摆了个起手势,就等对方出招。一同来的长老们除了那姓尤的以外,惟他马首是瞻,也都跟着亮出兵器。
于溪扬闭上眼睛捧住头,使劲晃了晃,然后朝成长老勾勾手,“你能不能过来一下,我有话要说。”
成长老倨傲地说:“你有什么话不能在光天化日下讲的?要求饶就在大家面前规规矩矩磕几个响头吧!”说完哈哈大笑,那姓李的老头怜悯地看着他,无限同情。
“是你自己要我大声说的哦。”于溪扬耸耸肩,慢声道:“十多年前你和夜枭寨勾结灭了好几个长老手下分舵的事情咱们就不说了,九年前的五月初七,你在陕西万亨楼玩死那里的名妓,迷昏了当时的凌副帮主顶罪,凌副帮主按照帮规被处以极刑——对了,这位年轻有为的凌副帮主似乎就是李家堡李老英雄的准女婿嘛;六年前的八月十三,你绑了铁沙派万帮主的儿子勒索赎金五万两拿到钱之后撕票,让我想想,真巧,那万帮主就是这位尤长老的外甥——”
说到这里,只听“当当”两声,两根铁棒在于溪扬头顶处相交。尤长老铁青着脸架住成长老欲灭口的杀着,而花白胡子老头的长剑则搁在了成长老的脖子上。
“你们别信他啊,我怎么可能干那些事情!”成长老持棒的手微微颤抖。
两人看着情形,心知于溪扬并非胡编乱造,咬牙切齿地道:“让他说完。”说完看向于溪扬,“你继续说!”
于溪扬指指自己,无辜地眨眨眼,再眨眨眼,“我?我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你们弄错了吧。”
惊怒交加的在场诸人没想到他在这种关键的时刻还有心情装可爱,呆了会儿后才由一个矮小的中年长老说道:“既然如此,多谢涂公子指点迷津,我等这就告退!”尤李二人点了成长老的穴道,将他架着就要走。
“你们要走?”于溪扬怪叫,“你们不知道我飞来轩的规矩吗?第一条,不准在这里打架斗殴惹事生非;第二条,于溪扬口里说出的消息,没有一个字是免钱的——说吧,你们准备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尤长老冷冷地问。
识相的人都知道现在群情激奋,要命的话绝对不能再出言刺激这帮高手,但是于溪扬似乎没有感受到别人的任何情绪,径自一本正经地说下去:“这样吧,我要从你们丐帮的帮众里挑二百个精明能干的人来卖报,再找轻功好口风紧的五十个人帮我跑腿,然后再每个人交两千两银子我就可以走了——尤长老,我知道你家里比较穷,就意思一下拿个三十两出来好了。”
众人听了勃然大怒,“姓涂的,我们不追究你的事情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你要想得了便宜还卖乖,别怪我们不客气!”
于溪扬笑道:“林长老,您也来了?不知道那楠江畔竹屋里的——”
林长老红着脸将他喝断:“别说了!我付你钱便是。”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重重扔在他桌上,“这是两万两,我替大家付了。”
“好极,好极。”于溪扬伸手去取银票,却被一双布满污泥的手压住。
“涂公子,我再买你一个消息可好?”说罢一颗珠子摆在了于溪扬面前。
其时已是黄昏,那珍珠一出现,顿时照得满室光华,如同白昼。
于溪扬淡淡看了一眼,道:“有生意上门岂有不做之理?胡长老请说。”
胡长老拿住他手腕上的命门,森然道:“你会武功吗?”
于溪扬也不惊慌,坦率地摇头,意态仍是悠闲,“这颗夜明珠我赚得实在容易。于溪扬手无缚鸡之力,这绝不是秘密,也非假话——胡长老是要杀人灭口吗?”
胡长老与同伴们交换了个眼色,说道:“如果我说是呢?”
于溪扬撇撇嘴,另一只手随意摆弄着夜明珠,“如果在平日,涂某一定会害怕得屁滚尿流,至于今天嘛,真是对不住众位的美意咯。”
胡长老大惑不解,“你这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一声长笑传来。
“你这小子,算准了我今天回来吗?”
丐帮众人骇然四顾,却听不出这声音从哪个方向发出。
于溪扬轻笑,“你从早排队到晚,我方才上茅厕的时候早就看见了。”
“就知道你小子没那么容易放过我。”骂骂咧咧中,南面的窗户被打开,只见一名虬髯大汉携着个年轻人从那边跳了进来。
“是你自己要排队的,我可没逼你。”于溪扬站起身,随随便便地将茶向大汉扔过去,中间还洒出了许多,一看就知道毫无劲力。
那大汉一招手,杯子就到了手中,他轻啜一口才道:“怎么换珠茶了?毛峰不好?”
“喝光了,没人送。你是不是已经在我家附近溜达好多天了?”难得超过三天没听到他被追着跑的消息。
大汉朝他吹胡子瞪眼睛,“你还有脸说?谁害得我到处躲的?”
“你可以不躲的,不是吗?”于溪扬话中有话。
大汉爽朗的眼神转为阴暗,“这是我的事。”
“随你。反正能帮你们的,我都帮了。”于溪扬惋惜地摇头。
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着话,丐帮诸长老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直到谈话告一段落,李堡主才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向大汉作了个揖,正待说些什么,却被他摆手制止。
“我今天不罚你们,照他的话去做,有问题吗?”他鹰眸扫向场中,诸人心下均是一凛。
“没、没有。”胡长老附耳对尤长老耳语,尤长老原本疑惑的表情也变成了恭谨。
大汉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们走吧走吧,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众人唯唯诺诺退下,飞来轩内只剩三人。
大汉重新换上和蔼可亲的面孔,转过身来对不发一语的年轻人道:“兄弟,有什么事情要问于溪扬的,尽管开口,我做主,你今天的费用全免!”
“你又在慷他人之慨了。”于溪扬嘀嘀咕咕地看向年轻人,被他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吓了一跳,“这位小哥有什么地方可以让在下效劳的吗?”
“其实……没有。”年轻人有些紧张地迎上两人的诧异目光,“我只是好奇所以来看看飞来轩和飞来轩主长什么样的。”
大汉和于溪扬对看半晌,木然点头,“现在你看到了。”没事就可以走了,不送。
“但是——”年轻人突然走到于溪扬跟前,仰起圆圆的脸蛋,眼中散发出崇拜的光芒,“看到以后我觉得涂公子你实在是太厉害了!能不能让我跟着您学点东西?”
崇拜的眼神他看多了,于溪扬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被他的目光弄得有些心跳不整,“呃,其实我也没什么本事……”
正文 第五章 徒弟
“不对不对,你好有本事啊!三言两语就可以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他说话一派天真,就算不是大汉和于溪扬这种江湖行家,也都能看得出决非作伪。
“哈哈,老于啊,你不是说想要收个学徒吗?我看这兄弟挺合适的,要不就把他留下吧。你知道吗?他刚才竟然二话不说就把我的馍馍吃掉了,而且人也蠢蠢的很好骗……总之这个娃娃很得我缘啦,你要是不收他,我就跟他结拜!”
结拜?结拜了他不是凭空多一个小弟?多小弟还不如多一个。
于溪扬看向他,“你会写字吗?”
“会啊。”他欢快地回答。
“写给我看。”他引他到桌前,将毛笔递过去。现在混充自己能读会写的人多了,难保这小孩也在吹牛。
年轻人很认真地在纸上写下了“莫相离”三个字。
于溪扬看了看,对大汉说:“比你写得好。”
“那是,哪里还有人写字比我难看的?”大汉大大方方地承认。
“你……会画画吗?”
“只会一点点。”就是在泥地里用树枝画的那种。莫相离在心里补充,不好意思说出来。
“那好,你留下吧。”他慨然应允,莫相离又惊又喜,连大汉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首届武林美女大决选开赛!
主办:飞来轩。
协办:丐帮、少林寺、畏武山庄。
参赛对象:年龄在十五到二十三岁之间、姿容秀美之未婚江湖女子,不分地域,不分正邪门派,有意者皆可参加。
报名时间:本月起至明年六月底。
报名地点:各地丐帮分舵,报名时请随带个人简历及画像。
奖项设置:……
武林第一美人:任选神秘奖品或黄金千两。
第二美人:任选武林秘〗笈〗或黄金五百两。
第三美人:任选巨阙剑或黄金百两。
决赛时间、地点:明年八月十五,华山之巅,与武林大会同时同地。
决赛评委:少林寺弥生方丈,丐帮尉迟延帮主,畏武山庄仲孙海克,飞来轩主,采花门蝴蝶郎君……
注:为保证大赛公正公平,与之相关问题请有意者垂询丐帮各分舵,飞来轩主恕不出售内部消息,见谅见谅。
——摘自《江湖快报》第三十期附页。
“你画好没有?”冷冽的声音中带些不耐烦,其中的肃杀之意足以让稍微胆小点的人软了腿。
嘿嘿,胆小的话就不会来混搜集八卦这口饭吃了。
“早着呢,你乖乖待着别动。”于溪扬的口气像是在哄一个小孩,而非安抚江湖人人闻之变色的著名剑客。
“我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上午了。”男子冷冷地提醒。
“大侠,是谁说不许找画师的?我都快十年没画画了,哪有这么快找到感觉。”
“那这一上午你都在干什么?”敢情他是白坐在这里了。
“练笔啊,”于溪扬完全不把他的腾腾杀气放在眼里,举起画纸给他参观,“你看,多可爱啊。”
在一边磨墨偷笑的莫相离很清楚他师傅今天早上的所有成果:伸头乌龟两只,缩头乌龟三只,毛毛虫五条,咧嘴笑的青龙、号啕大哭的白虎、吃毛毛虫的朱雀、没头的玄武各一只,看起来真是栩栩如生,令人捧腹。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么有幽默感的。
“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连他都敢耍?“我不画了。”说完他站起身。
“有本事你不画啊,反正要找人的也不是我。”事实上如果不画出来的话,上个月在《江湖快报》上花足足五页制造“畏武山庄”少主到底是谁的悬念就开了天窗,他的损失会比较大——这种下情当然不能告诉他,以免有人拿乔。
男子身形顿了一下,又僵着脸回来坐好,沉声道:“快画。”
“急什么啊?你一年到头四处乱转,得个空闲坐下来咱哥们儿说说话不也挺好的?”看他满脸风霜的,要真找到人家恐怕也认不出他来。嗯,所以要在画的时候美化一下,帮他恢复当年的美男子形象……
是你一直在说话。男子懒得跟他辩,面无表情地听他唠叨江湖上大大小小的事情,直直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
这个人就是这么没情趣,明明年纪比他们都小,偏要装出一副老成的样子来,一点都不好玩,还是笨笨的小比较有意思。他随意扫了眼一旁的莫相离,“小莫啊,你今年几——咦,你眉头皱得那么紧干什么?”
小莫看了看他,意态踌躇,“没、没什么。”
“明明就是有什么的样子!我让你背的入门守则一百二十条,第一条怎么说来的?”
“师傅说的话,绝对不能违背。”第二条是绝对绝对不能违背,第三条是绝对绝对绝对不能违背——以此类推,直到第六十条才有新的内容,记是不难记,抄起来却绝对可以让人吐血。
于某人终于体会到了做师傅的威武。
于是,第二个也在几天之后进了门。
陈文轩把自己的第一篇访问稿呈到于溪扬面前,自信十足。
虽然是第一次写此类文轩,但以他今科进士的身份,这种记叙性的东西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只把事情写清楚根本就有辱他的生花妙笔,所以他在每一段里都加了修辞进去,赋比兴铺排对仗一样不少,整篇文轩真是汪洋恣肆,文采飞扬,连他自己看了都忍不住大大崇拜一下——纵使司马相如再世、曹子建复生,也不过如此而已吧。
哦,实在太伟大了!
但是为什么涂师傅的脸色不见得好看呢?
陈文轩用自己聪颖绝伦的头脑略一思索,便得出了结论——一定是师傅看了他的翰藻华章之后,惊为天人,不得不承认长江后浪推前浪,于是有了妒才之意,心情不爽——哎呀呀,他都忘了要在前辈面前韬光养晦了,都怪自己实在是太过才气纵横,想掩饰也掩饰不了啊。虽然超过师傅成为武林钞报第一人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但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还是要谨守学徒的本分,不能锋芒太露引来太多关注的。嗯,今后就不要再写得像今天这样美轮美奂,不能增删一字了,要知道,天妒英才……
于溪扬耐着性子把全文看完,抬起头来,指着稿纸问他:“你这边的‘月朦胧鸟朦胧帘卷海棠红’,是什么意思?”
哈!原来大名鼎鼎的于溪扬连这种脍炙人口的名句都没听过,江湖草莽果然是江湖草莽,就算识了几个字能写几句文,到底还是不如他这种正宗的饱学之士来得渊博。
陈文轩在心中得意了很久之后,才假意恭谨地回道:“师傅,这月朦胧鸟朦胧是形容一种意境,试想那——”
于溪扬不客气地打断他:“我不是问你字面上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你写的明明是深海屠夫和辽东黑熊的决斗,为什么要在开头放上这么几个字?”
“是这样的,一般来说,场景的描写总能够衬托出事件的气氛,所以在写文轩时,我都很习惯加入描写性的语句来起点染的作用。”陈文轩一边诲人不倦地解释,一边在心里更猛烈地摇头——没救了,这也不懂。
“是吗?”于溪扬挑眉,“你记不记得,他们决斗的那天天气是怎么样的?”
“当然记得,下大雨嘛。”他观战之前就准备了三件蓑衣,谁知道还是被淋到,辛苦啊。
“很好。”于溪扬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下大雨你哪里看见的月朦胧?鸟都不知道躲哪去了还朦胧个屁!你知不知道海棠花什么时候开?大冬天的它哪里红?你告诉我它哪里红?啊?”
小莫在一边掏了掏耳朵——看不出来师傅嗓门这么大。
陈文轩显然被吓到了,瑟瑟缩缩地申辩:“可是,不这样写就不美了啊——”
“你以为你在干什么?吟诗作对吗?又臭又长的谁看得懂?你要美自个儿臭美去,别在我这儿混了!”
小莫探头看了于溪扬扔在地上的厚厚一叠纸张,心中暗暗咋舌:能把三句话就完事的短文扯到万把字,而且还从头到脚毫无重点,此君果然不愧是写八股文出身。
“但是,我、我……”陈文轩想哭。从小到大没一个老师这么骂过他,他写得这么认真也错了吗!
于溪扬揉揉额头,看向另一个,“你的呢?”
小莫忙不迭收起笑意,把自己的作业交给他。
竟然只有一张!陈文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于溪扬浏览了下,神色木然,“你写错字了。辽东的辽少了两点,熊是狗熊的熊,不是英雄的雄。”说完提起笔在纸上写什么。
小莫红了脸,“我、我以后注意。”
陈文轩听了直发笑,连基本的字都不会写,他肯定会被削得更惨。
谁知道于溪扬竟把稿子收了起来,说道:“这个我要了,以后要努力。”
小莫意外而又兴奋地点点头,“嗯,我会的!”
陈文轩觉得一阵昏眩——错别字连篇的稿子他要了,自己那么文采斐然的千古绝唱竟然被当垃圾扔在地上,这这这,这是什么世道!
正文 第六章 暴殄天物
于溪扬站起身,瞥到他一脸的伤心欲绝,毫不留情地道:“你再敢写什么月朦胧鸟朦胧,就给我回家去吃自己!”说完踩着陈文轩的稿子,缓缓走了出去。
“郝兄,你要加油哦。”小莫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也向外走。
“等等。”陈文轩捧着一颗破碎的心,艰难地问道:“你是怎么写的?”
“我啊,”小莫回头看他,张开嘴将自己稿子的内容背了一遍,“某年月日,深海屠夫与辽东黑熊于衡阳狮子岭决战,辽东黑熊在第四十五招上以‘熊熊一掌’击败屠夫‘霍霍一刀’,屠夫受轻伤,黑熊无恙。”
陈文轩等了半晌。
“还有呢?”
“什么还有?”小莫不解。
“接下来你写了什么?”怎么念了几句就不说下去了?
“完了呀。”
“什么?就这样没了?”尖叫。
“是啊,还有什么要写?”小莫不解。
陈文轩哭了。
,啊!
鹰鹫堡堡主斯武年六十寿辰,大宴宾客。
“陈帮主,你说这届美女大赛的神秘奖品到底是什么呢?”老头挨在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身边,朝另一边的中年人大声说话。
中年人看了看陌生青年座上的名牌,很配合地一搭一唱:“会不会是什么藏宝图之类的?”
“我看不像,”一个山羊胡子凑上来,“如果是藏宝图的话为什么还要在黄金干两之间选择呢?根本想都不用想的嘛。”
“我看是一枚江湖令什么的吧,那种只要一拿出来,各门各派都得乖乖听命的信物。”
“不可能不可能!参赛对象说了不分正邪,所有适龄未婚女子都可以参加,万一给邪派的人拔得头筹,难道还让他们来号令武林不成?就算飞来轩没意见,少林丐帮会容许有这种事发生吗?”
这时寿星斯武年也挺着个大肚子踱了过来,声若洪钟:“要我说啊,那神秘奖品肯定是畏武山庄的少主!”
“怎么说怎么说?”众人连忙问——到底今天斯堡主是地主,得捧个人场让他觉得很有存在感。
斯堡主卖了个关子:“江湖女子虽然比一般大家闺秀要来的豪迈不羁,但有一点是一样的——你们说,女子一生最大的荣耀是什么?”
苦思良久,终于有人喊道:“我知道了,嫁个好丈夫!”
在场诸人多是男子,轰然称是,只有几位侠女不屑地哼声。
斯堡主拍手道:“那就是了,既然是最大的荣耀,当然要归给第一美人。这期的《江湖快报》在附页之后还夹了一张俊美男子的画像对不对?上一期的《江湖快报》又用了整整五页列举了畏武山庄神秘少主的可能人选,这两件事情撞在一起不是很微妙吗?咱们再看这选美。畏武山庄仲孙庄主可是出了名的严肃,他这回又是协办,又是当评委,根本就和平日的作风不符嘛。我私下里根据仲孙庄主的年纪推算,想来他的公子也应该到了二十六七的年纪,恐怕他就是要趁着这次选美,给自己找儿媳妇咯!”要说荣耀,攀上“文裁”世家畏武山庄女主人的位置,也真算是极至了吧。
众人正在慢慢思索他的推理,只听一个娇嫩的女声道:“您说那俊美男子就是仲孙庄主的公子?”
众人望去,只见是个十七八岁的美貌女子,说完之后两颊通红,显然是为自己一时冲动的口无遮拦害羞不已。
“哈哈,看来咱们大名鼎鼎的雪芙蓉也是芳心暗许咯!”不知是谁调侃了这么一句,惹来哄堂大笑,那雪芙蓉跺了跺脚,立时跑得没影了。
“涂轩主,你看老夫的想法对也不对?”斯堡主虽然喝了些酒,心里却是丝毫不糊涂,开口问斜倚柱子含笑聆听的于溪扬——这一位的相貌实在太过平常,以至于为了不认错人,他还特地在他的座位上写了个名牌。认错别人没关系,他可是今天大家伙要打探消息的重点对象呢。
小莫和文轩上了茅厕回来,就见自己原本落座的位置上站满了一圈又一圈的人,两人挤了进去,陈文轩在回忆师傅形貌特征的当儿,就听小莫道:“师傅,发生什么事了?”
怪了,他怎么认得那么快?
“没什么,三堂会审罢了。”于溪扬举起酒杯啜了口,扯起嘴角对众人道,“应友人之请,这个问题在下不便奉告,待到结果揭晓,便一切明了,还望各位多多担待。”
当时便有人敏锐地问:“难道这个友人就是畏武山庄的少庄主?这样说起来,画像上的男子确实和仲孙庄主有些相像呢。”
“廖镖头既然这样以为,就当是好了。”于溪扬仍是不露声色,一径温和地微笑。
大家见他口风死紧,也就只好放弃,把注意力转回到祝寿上来。
“各位,”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站起来,团团抱拳,说道,“今天是斯老英雄大喜的日子,我特地写了一首绝句,作为生日礼物献上,想当场读上一读,不知可好?”
群豪眼中冒出崇拜的星星——江湖中人识几个大字就很了不起了,铁臂秀才竟真的会写诗,好厉害啊。
“好好好,”斯堡主笑得合不拢嘴,“铁先生尽管念,我们都好好听着呢。”
铁臂秀才走到场中央,清了清嗓子,大声念起来:“两把长戟好,一双儿女佳。今逢花甲寿,欢喜过良宵。”
全场静默不过一瞬,接着便爆发出一阵掌声:“好!写得太好了!”
斯堡主捋着胡须赞道:“铁先生不愧是北方武林出了名的才子,简直是出口那个什么,才高很多斗啊!”最重要的是,他竟然听得懂这首诗在说什么耶,那是不是说自己的修养也是很不错的?呵呵。
还有人虚心请教:“铁先生,你说的那个花甲是什么东西啊?”
铁臂秀才非常高兴,一一答谢,然后很有耐心地向人解释这首诗的“深刻含义”。
场面正热闹着,忽然一阵大笑爆出。众人循声看去,原来是于溪扬带来的小徒弟。
“小哥,你笑什么?”
陈文轩抱着肚子蹲在地上,良久才有力气回话:“拜托你们行行好,这么烂的诗都能捧成天下无双,会笑掉人大牙的!”
铁臂秀才排开人群走到他面前,愤然道:“臭小子,你倒是说说,我写的哪里不好?”哼,如果不是看在于溪扬的面子上,看他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陈文轩站起来,面有难色,“哪里不好……这个,不好说啊!”
铁臂秀才以为他不过哗众取宠而已,正要奚落几句,却听他继续说道:“实在是哪里都不好,我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于溪扬在一边低斥:“文轩,不要乱说话。”
“我不是乱说。”陈文轩看师傅的眼中都带了些轻蔑——早就知道这个江湖上像他这样的饱读之士绝无仅有,就连飞来轩主也不过粗通文墨而已,由此可见他陈文轩未来的前途,真是不可限量啊!“诗的意境咱们就不必讨论了,单从基本格律来看,就已经是大大的不及格。铁先生,你知道写诗是要押韵的吧?”
铁臂秀才恼道:“我当然知道。我一四两句押的不就是二萧韵?”
“哈哈,哈哈哈。”陈文轩干笑几声,“你知不知道,五绝的第一句不一定需要押韵,二四两句才需要押韵?而且押的都要是平声韵?你又知不知道,向你所作的第一句诗,一句之中只有一个平声字,那就叫做犯孤平,是诗家大忌?”铁臂秀才被他逼问得脸上无光,勉强道:“我们学武之人,哪来这么多忌讳?你要是会作诗,就做给我看看啊!”哼哼,要知道他这首诗可是憋了足足半个月才想出来的,这小子哪有可能当场就写什么好东西出来?
“那有何难?”陈文轩傲然道,“我这就口占一首五绝博众位一笑。”
大家一听就知道这位是真有几把刷子的——因为,他从刚才到现在的话,什么押韵孤平,他们是听也没听过。
果不其然,他念出来的诗,什么关西啊南州的一大堆,大家愣是没明白到底说了些什么。
“好诗!好诗!”
“果然是名师出高徒,涂轩主你收的好徒儿啊。”
“涂轩主可要当心了,我看这位兄弟会青比蓝更青啊!”
“笨,是青出于蓝啦。”
陈文轩听得飘飘然。看来,他很有希望成为武林第一才子哦。嘿嘿,师傅也就是经验丰富了些,要真说到才华,哪比得过他啊。
结束宴会,师徒三人告辞出来,斯武年亲自送他们到门口,中间还不断被试探关于这次选美的内情,于溪扬不说就是不说,陈文轩倒是很想透露点什么,可惜什么都不知道。
好不容易摆脱了烦人的缠绕,只剩下他们三个。陈文轩喝得微醺,边走边回味方才被众星拱月的美妙滋味。
“文轩。”
“啊——哦,师傅,徒儿在。”
“铁先生的那首五绝,平仄并没有错。”于溪扬用闲聊的口气说道。
“怎么可能?他犯孤平了。”师傅真是的,不懂就不要装懂嘛,他又不会笑他——至少当面不会。
正文 第七章 武功
“虽然出于无心,但是他下句确实用了拗救。”
于溪扬的口气依然平淡,听在陈文轩耳中却似打雷一般。
“两把长戟好”,首句第四字“戟”按照格律应用平声,却被他用了仄声,于是整句只有一个“长”字是平声,犯了“孤平”之忌,这句诗也就成了通常所说的“拗句”。拗句可以在下一句中挽回,方法是在第二句中本该用仄声的地方用一个平声,是为“拗救”——第二句“一双儿女佳”这个“儿”字按格律本该用仄声,现在却是平声——铁臂秀才竟然误打误撞用了“拗救”,他没发现,师傅他……早就发现了,是吗?
陈文轩看向走在前头的于溪扬,心中诧异,“师傅。”
于溪扬像是没听见,又自顾自地道:“你作的那首诗,虽然过于匠气,用典倒是甚佳。但是第二句的韵脚‘欢’用的是平韵十四寒,第四句韵脚‘关’却是十五删,严格说来,却也未必工整。”
陈文轩倏地停住脚步,酒意全消了。
“锋芒太露并不一定是什么好事,时时要记得,一山还有又一山高。你好好想想吧。小莫,我们先走。”
小莫答应着,跟着他继续赶路,留下震惊莫名的陈文轩一个人在荒山野岭中消化师傅并不仅仅“粗通文墨”的事实。
“师傅,你们刚才说的我都不懂。”小莫的声音中充满困惑。
“不懂也没关系,吃咱们这行饭的,读太多书也没什么大用。有时候还会误事。”
“噢,我知道了。”小莫听他这样一说,想起陈文轩写的稿子被无情“毙掉”的事情,登时释怀。跟着于溪扬进入一片密林,一出林子,就可以看到飞来轩了。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灯笼照路,偶尔会有奇怪的鸟叫声,两人既然有伴,倒也不至于害怕。
才走没多久,小莫就感觉到一股杀气正在悄然接近。
“师傅——”
还没把警告说出口,只听破空之声从头顶传来,接下来师徒俩前方就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你是于溪扬?”蒙面人倨傲地看着两人,最后将焦点落在正主身上。
又是来找麻烦的。于溪扬无奈颔首道:“在下正是。阁下有何贵干?”
那蒙面人不答话,挥刀向他砍去。眼看就要斫中手臂,小莫大喊“住手”,反射性地冲了上去,蒙面人竟往后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撞上一棵大树,一下子坐倒在地。
“咦?咦?你竟然会!”于溪扬似乎一点都不担心眼前的处境,在旁边像是看耍猴一样兴奋莫名。
小莫将自己的手掌翻来覆去看了很久,心里觉得奇怪,问于溪扬:“师傅,你说这就是吗?但是我不知道怎么使啊。”
也好在那蒙面人坐在地上发懵,不敢立时上前抢攻,否则哪容得他闲闲站着跟人讨论如何施展。
于溪扬大为惊讶,“不是吧?你不会打怎么学的武?”
“我没有学过武啊,又没有人教我——”
“那要不我来教你吧,好不好?”于溪扬跃跃欲试。
“好啊好啊,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我就怕我教不好。”毕竟他自己也没有实战经验。
“没关系,只要你肯教我就很高兴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哦。”
那蒙面人等得快睡着还不见小莫出第二招,心中更怒:这两人竟敢不将他放在眼里,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当下也忘了小莫刚才的出手惊人,一心只想给两人点教训。
“看刀!”他嘴里说着,身形也以极快的速度向于溪扬冲去,小莫连忙拣起一根树枝迎敌,只听闷闷的一声,金木相交,小莫手中的树枝被砍断,蒙面人手中的鬼头刀也落了地,庞大的身躯往后连退五大步。
小莫大奇,这人明明把自己的武器劈断了,为什么还要往后退?“你怎么了?”
蒙面人狂喷几口鲜血,狠狠盯死小莫,嘶哑着嗓子问道:“阁下是哪门哪派的高手,留下个万儿来。”
小莫看了看那人,快步走到于溪扬身边,低声请教:“师傅,什么是万儿?”
于溪扬翻个白眼,说道:“就是你的名字。”
“哦——”小莫恍然大悟,很开心地来到那人跟前。那人以为他准备痛打落水狗,全神戒备。谁知小莫只是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豪爽地道:“我是莫相离,我的师傅就是他了。”说着往于溪扬的方向指了指。
那人看看于溪扬,再看看他,心中惊疑不定。
世人都道于溪扬手无缚鸡之力,谁知他一个弟子的功夫都如此了得,那本人就更不用说了。他真是笨蛋,竟然会跑来向他挑衅。今天恐怕是要竖着出来,横着回去了。
“于兄功夫高强,在下甘拜下风。冒犯了令师徒,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既然失手,要待怎的,尽管划下道来吧。”
“师傅……”小莫很迷惘地看向于溪扬。
这个人说的话,他还是不太懂耶。
于溪扬也懒得跟他翻译,直接走上前去,将那人上下打量一番,懒洋洋地说道:“小莫,灵蛇门邵叶。”
小莫会意,将塞进脑子里的资料一股脑儿地背出来:“邵叶,今年五十三岁,冀中人士,山西灵蛇门门主,师从前门主江竹山,擅使九节鞭,二十三岁以一招‘龙飞凤舞’击杀关东响马卢一虎成名,现名列本月飞来江湖排行榜第一百四十九位。”
蒙面人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他不是遮住脸了吗?连兵器都换了,怎么还是被认出来?
于溪扬不理他的疑问,径自接下去:“父早亡,老母在堂,惧内无比,每月初一十五是内定的跪搓板日,十七年前在沧州受垂青于落英女侠顾菲菲——”
小莫听到这里陡然惊呼一声:“原来顾菲菲这么老了?她是上期美女宝鉴的入围者耶,怎么可能眼光这么差,看上这个老伯?”
于溪扬看了脸色青青白白红红绿绿的邵叶一眼,勾起嘴角,回头对小莫说:“我一句话都还没说完你着什么急?”清咳一声后续道,“在沧州受垂青于顾菲菲的母亲,相处十余日,珠胎暗结,后顾氏产下一女——”
邵叶终于按捺不住,满头大汗地喝道:“别、别说了!你想怎么样?”
于溪扬对小莫满意地点头,然后说道:“邵前辈,你来找我的麻烦,是为了上个月《江湖快报》上说起某人每晚帮夫人洗脚的事情,还是恐吓我安排令嫒在选美中胜出?”
邵叶没好气地说:“当然是后者。”上期的惧内实录里又没指名道姓,他干什么巴上去顶下来?
于溪扬颔首,“我想也是。前辈请便吧,今天我心情不错,刚才的话就当没说过,如果前辈再来找碴的话,您的家务事就不是只要跪搓板就可以了结的了。”
邵叶暗叫一声侥幸,拱了拱手,身形迅速向林中掠去。
原来这么容易打发啊?难怪师傅一点都不慌。
于溪扬这时转过身来,对上他崇敬的目光,心中微微得意,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抓住他的手臂就是一阵摇晃,“你会?你真的会?”
小莫晕晕地道:“应该是吧,我也不知道——”
“太好了!”于溪扬的兴奋程度甚为可疑,“那你一定会点穴是不是?”
“点穴?”小莫不解。
“你不知道?来来来,我教你我教你!”他主动拉起小莫的手。
“你把真气凝聚在食指上,会吧?”奇怪,他的手怎么这么小?
“哦。”小莫依言而为。
“好了吗?”好激动啊,今天终于可以感受一下被人点穴的滋味了,到底还是他自家徒弟好,不像老殷他们小气得要死,无论求了多少次都不肯帮他点。
“好了。”
“很好!”于溪扬用两手捧住小莫手腕,将他的食指猛地往自己肩胛骨下方的穴道上撞去,然后静待那种从未体验过的滋味升上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树林里一片寂静,但闻风吹树叶,沙沙作响。
“师傅?师傅?”
小莫终于觉出不对劲,开始叫唤保持同一姿势至少半炷香时间、不言不动的于溪扬。
于溪扬没有回答。
“您怎么了?麻烦先放开我好不好?”一直抓着他的手放在胸膛上,挺奇怪的。
还是没有回答。
小莫不太高兴了,哪有人这么无赖的?“你不放我自己抽出来咯。”
说完他把手用力一缩,轻而易举地抽了回来。
接着“咚”的一声,于溪扬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脸朝下背朝上,仍是一动不动。
小莫吓坏了,蹲下来连忙将他翻了个身,只见他一张脸上都沾满了泥巴,除了眼睛鼻尖以外一片模糊。两只手竟然还是规规矩矩地按在胸前,没有移动分毫。
“师傅您别吓我啊,犯病了吗?您倒是说句话呀,别一直眨眼睛!”他灵光一现,“难不成是眼睛抽筋?那好办那好办!师傅,您忍着点噢!”爹教过他,如果眼睛酸痛的话,就揉一下脸颊上的四白穴,师傅的症状看来比较重一些,那就——他举起拳头,往于溪扬的脸面上招呼过去。
正文 第八章 关外
一拳下去,于溪扬被“黑气”包围的眼睛眨得更厉害了,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师傅,您忍忍,马上就好!”
第二拳。于溪扬两个眼眶中流出了痛苦的泪水,小莫柔声安慰:“师傅您别哭啊,这么个大男人哭起来很难看的。”说完狠下心肠,再一拳下去。这回终于奏效,于溪扬再也不眨眼睛了。
“师傅!您怎么晕了?”
大门外排成长龙的人群只觉眼一花,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就见一身雪白的高瘦身影,兔起鹘落之间,已站在了小木屋的廊檐下。
今天又不是飞来轩开张做买卖的日子,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排队?
更奇怪的是,姓涂的为什么会蹲在这里哭?
白衣人对眼前的情况困惑不已,不过这里可不归他管,理那么多做甚,直接把事情报告完就好,估计又是怪怪的于溪扬在玩什么把戏。
“轩主,云南省本旬计有委托一件,大事六件,小事五十二件,鸡毛蒜皮事一百三十九件。分别是……”
耶?竟然还在哭不理他?啧,他记得姓涂的长相很普通很普通的啊,怎么眼泪鼻涕的一哭起来反倒显得俊美不凡?难道他原来的记忆又错了?
“轩主?你能不能等一下再哭,我这儿还有事情要禀告。”难为发现他是美男子,否则的话才没这么好声好气。这奸诈的家伙使手段把他骗去当探子,这笔账还没算呢。
“唉,展基,这已经是你第四十六次把我认错了,你确定自己真的是搜集信息的一把好手?”
白衣人讶然转身,对上一张苦笑的脸——对哦,这还差不多,姓涂的就应该长成这个样子嘛,怎么可能突然变帅?不过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
“不要叫我展基!”他改名了,改名了好不好!
“啊?你本来就叫展基啊,难道让我连名带姓地叫你白展基——那也没问题,我无所谓。”
白衣人深吸了很多口气,终于闷闷说道:“算了,你还是叫原来的好了。”
“那就好。”于溪扬一笑将他让进屋内,关上门。
小莫端着茶托走过来,看到陈文轩蹲在地上哭得正凄惨。
“文轩,你又怎么了?”第五次,这已经是他来了以后第五次哭,师傅有这么凶吗?怎么他一点都不觉得?
“师傅、师傅又骂我。”文轩抽抽噎噎的,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
“你又写那些个什么月朦胧鸟朦胧了?”他怎么就那么不开窍呢?
“我没有!”文轩深觉受辱,大声反驳。
“啊?那师傅又为什么骂你?”
“因为我写了‘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文轩满脸不甘愿,他都已经舍弃自己最喜欢的描写不用了,师傅怎么还有这么多意见?
小莫脸上布满黑线。
“那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他听不懂并且毫无用处的废言,亏他还有脸哭。
“区别大了!你书读得少听不出来而已,”文轩尾巴翘得半天高,“哼,就不知道为什么师傅这么照顾你!”不管写好写坏,小莫就从来没被骂过!不公平啊。
小莫也不生气,笑眯眯地说:“我书读得少听不出来,师傅总听得出来吧,他都说你不好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你不是已经宣布成为他的忠实崇拜者吗?”
“就因为我是他崇拜者,他就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地伤害我幼小的心灵吗?”文轩悲悲切切地埋怨,果然是无情不似多情苦,早知道江湖路也这么难走,他还不如回去翰林院安安分分当个小编修算了,“呜呜呜,可叹我满腹经纶,却到哪里都是沈腰潘鬓消磨啊。”
小莫无奈地翻翻白眼。又来了,其实他只要每天都把唱大戏的时间用到学习写稿子上,哪里会一直被训的呢。
门“吱呀”一声打开,男女老少二十多个先后出来。几个月下来,小莫已经很习惯这种进去两三个,出来一大堆的阵仗——“飞来”各省的联络人,大多数都不喜欢走正门。
他的视线穿过挡在前面的五六人,精准落到混在人群中的于溪扬脸上。“师傅,你们谈完了?茶水在这里——”咦?他们干吗所有人都见鬼似的看他?
“不用了。”于溪扬眼中闪过一抹异彩,“你准备一下,我们去。”
“啊!要去!”文轩眼中冒出梦幻的星星,“你是说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的吗?你是说胡天八月即飞雪的吗?你是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吗?你是说——”
“文轩,闭嘴。”
“我真的要去了?真的吗?哈哈哈,看我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嗷呜,你干吗打我?”
“你没看到他们已经晕过去了吗?师弟。”小莫怜悯地看着那些头重脚轻摇摇晃晃着跑出门去的绝顶高手们——看来他们读过的书比他还少,呵。
“黄口小儿,不准叫我师弟!”
“文轩,你留下来。”
“我比你大了三岁,你凭什么叫我师弟——”文轩猛地回头,“师傅,你说我——”
“你留下来,把那篇美女养颜秘方写好,然后把这期的《江湖快报》拿去印场,稿子我基本上已经定了,你不要把顺序搞乱就好——”
“师傅,您不让我去?”泫然欲泣。
“你给我待在这里,把《江湖快报》从第一期到上一期的文轩全部看一遍,然后写三十篇习作,我回来要看。”
“您说的不是真的吧?”文轩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泪珠飞溅、梨花带雨的场景令小莫看得惊艳不已。
无奈涂轩主见多识广,阅人无数,浑不把这株雄梨花放在眼里。“我骗你做什么?你给我好好待着,回来再让我看到什么风化雪月就走着瞧!”
“……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那就这样。”正经事一交待完,于溪扬立刻变了一副小孩儿的面孔,“小莫,走,我们收拾行李,明天就去玩!”说罢,拉着小莫的手就往木屋后头的卧房奔去。
“师弟,你保——”小莫剩下的话被吹散在风里。
“哼,留就留,我就不信我会一直不如你!师傅,你等着瞧好了!”
市集。
小莫向小贩要了两个面人,付完钱回头,才发现那个一路表现得像要把他甩掉的师傅,又一如既往地没了踪影。
“不知道在搞什么……”他嘀嘀咕咕地拨开一层层人群,搭上一个除了高些没其他特色的肩头。
“师傅。”
宽肩拥有者回头,脸上带着已经表现了至少十次的错愕。
“小莫,你又找到我了?!”
“我有什么理由找不到师傅?”真是的,要玩失踪索性就彻底一点,干什么每次都跑不远?
“应该找不到才对啊。”于溪扬小小声自言自语,却没有逃过小莫的耳朵。
一双大眼警惕地眯起,“师傅,你不会是故意跑给我追的吧?”
“啊?哈哈,”干笑,“哪里会有这种事情呢?你想得太多啦!你师傅看起来像这么无聊的人吗?”
像。
小莫在心里回答,碍于入门守则的规定才没有说出口。
不说就代表不怀疑喽。于溪扬打个哈哈,非常熟练地剥削走一个面人放进嘴里,另一只手抓住小莫的袖子往前走。
“来来来,咱们赶路,赶路。”
大雨。客栈里座无虚席,熙熙攘攘。
大眼年轻人径直走到最角落的位置,有些忿忿地双手撑桌子,逼视正跟同桌人聊得起劲的男子。
“师傅,你的记忆是不是出毛病了?明明说好在对面酒楼等我的,怎么窝到这里来了?”
男子闻言,抬起头看向他,笑容中除了被识破的尴尬外,更有难掩的惊讶,“你认识我?”
一路上不知道用了多少种方法试验,得出的结论都指向同一个事实:这徒儿,从不曾错认过他的容貌。
但是怎么可能呢?这张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大众脸,从爹娘兄弟到擦肩而过的路人,从来没有能记住超过一刻钟的,总要靠时间场合口气之类的帮助才能确定身份。这个小莫,到底有什么特异功能,竟然能不假思索地认出他来?一次两次倒也罢了,可能凑巧而已,但是这一路上一共试探了十七回,他却是一回也没认错,这问题可就大了!
他无厘头的问话换来小莫白眼一枚,“你是我师傅,我还能不认识?”
于溪扬这几天的幼稚行为让徒儿对他的崇拜降到了最低点,称呼也从仰视的“您”变成了平视中带点俯视的“你”。
“你到底是怎么认出我的?”他真的是很好奇。
“师傅,怎么说我们也已经相处了这么久,我认得出你老人家会很奇怪?”他神秘兮兮个什么劲?
“不可能这么简单。你一定有什么特殊的方法!比如说在我身上做记号什么的?”说完他还很警惕地往自己身上检查了一遍,又举起手臂去闻有没有特殊的味道,结果一无所获。
小莫当场暴走,“就是这么简单!爱信不信随便你!我能认出你来错了吗我?”他都不知道原来于溪扬是一个这么不可理喻的怪人。
正文 第九章 霸王餐
于溪扬深深地看了他片刻,最后似乎断定他的表情看来不似作伪,虽然还带了些疑惑在眼中,却放弃了继续追究。
“我们走吧。”他站起身来,掠过小莫径自往门口走去。
“客官,您还没付钱呢。”店小二来到他面前,满脸堆笑,暗藏杀机。
想吃,没门!
于溪扬笑得诧异,“你没有搞错吧?刚刚不是已经来收过了吗?怎么还要付?”
小二搔了搔头,有些困惑,“是吗?”好像这个客人刚才有来付过钱……
于溪扬有些不悦,“小二哥,连客人有没有付钱都不记得,你可是要害老板亏本的哟。”
掌柜已经在往这边瞄了。小二不自觉拿起抹布擦汗,赔笑道:“唉呀呀,刚才不是算过钱了吗?瞧这记性!真对不住您客官,您老千万多担待!多担待!”
“算了算了,下回小心点就是了。”于溪扬颇为豪迈地摆摆手,回头睨一眼一脸震惊的徒儿,扔下一句“还不跟上”,举步走进雨中。
等小莫回过神来,于溪扬的身影已经在雨中走了一段距离,连忙追上,将雨伞撑在他头上。
“师傅,你竟然吃?”这回他甚至想直接叫他名字了,拜了这么没有操守的人做师傅,真是天地同悲啊!在那种客栈里有哪个人会先付了钱再吃东西的?分明就是赖账,更奇怪的是那个店小二竟然轻易信了他的话,要是他每次都那么好骗,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有什么关系?反正也没人认得出我。”于溪扬理直气壮地简直像在嘲讽。
干了坏事都能镇定自若成这德行,他不会已经是老手了吧?小莫义愤填膺,“师傅,虽然入门守则规定我一定要听你的话,但是你今天的作为实在是太让人生气,太让人失望了!”
“是吗?”到底是谁更失望呢?有谁知道他宁可赖账被人发现然后打一顿,也胜过这样的毫无存在感。
他轻描淡写的回应更让小莫怒火中烧,忍不住开始教训人:“人家做生意不容易,如果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去骗……随便吃喝,那天下的客栈总有一天都会关门的。如果客栈都关门了,那我们以后出门就会很不方便,只有风餐露宿的分了,你不觉得这样是得不偿失吗?所以我常常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这小子真逗。绷着一张脸对他循循善诱,一边还不忘踮起脚给他撑伞。
于溪扬凝视小莫认真的神色,心情莫名其妙变得愉快。
他意味不明的注目被小莫定位成孺子可教,很受鼓舞地滔滔不绝下去:“我能理解你这种想占小便宜的心态,但是你占到了便宜就说明人家吃了亏,而且万一被发现……”
他都不知道他那么能说,或许应该开个私塾给他一展长才,保证教出来的小孩都是满口仁义礼智信的——呆子。
于溪扬想象小莫拿把戒尺威逼小萝卜头背书的样子,不禁微笑。
不过,雨都停了还没讲完,太辛苦了,还是把这个话题结束了吧。
“小莫。”
“所以说……嗯,师傅你叫我?”
于溪扬从袖袋里取出一块碎银子,“还你。出来的时候你不是帮我付了账吗?”
小莫愣愣地接过,愕然。
原来他看见的——那干吗还要一直听着他的数落不吭声?不对,虽然他后来有帮忙付钱,但是师傅赖账这件事还是事实,既然会把钱还来,说明他现在已经颇有悔意,那么就应该再接再厉,彻底根除他这种不良习性——
“师傅,人这一生总是免不了犯这样那样的错,只要……”
“小莫。”
“但是有时候会比较胆怯……啊,什么事,师傅?”
“闭嘴。”
“不行,今天如果不说完,我担心师傅以后会铸成大错,小小的错误你当然不会在意……”
到了雨又淅淅沥沥下起来时,于溪扬终于崩溃。
“我错了,我该死,我不敢再犯了,请你不要再说了,好吗?”
“那就好。”小莫圆圆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翻了个身安心睡觉。
不可思议地看身边的他睡得如此坦然,于溪扬良久低语:“你看不出,我是故意的吗?”
此次任务的目的地,是关外的风马牛门。顾名思义,就知道这个门派肯定是以放牧为业。这个风马牛门在关外有着大片大片的牧场,财富在北方武林中可谓首屈一指,所产的良驹不但连年被朝廷指定为官马,更是江湖人士梦寐以求的坐骑。可惜门主辛勤虽然是江湖人士,这么多年来名下财富一天天积累,在武林中的声望却一天天败落——生活过得好好的,谁耐烦再去搞那种打打杀杀的事情,门人弟子人人抢着去做生意,功夫就没人练了。
近几年惟一关于风马牛门的传闻,就只有辛门主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以每年一个的平均速度跟着账房先生私奔——没错,不管是老的少的美的丑的,只要当上风马牛牧场的账房,没半年时间就一定会跟某位小姐看对眼,然后在专制父亲的反对下为爱走天涯。到现在为止已有六位小姐走上了同样的宿命道路,其中最夸张的是去年刚满十四岁的七小姐和五十九岁的账房先生一见钟情,然后这边逃家那边休妻双双出走,闹得整个关外沸沸扬扬,连《江湖快报》也曾经花了十页来深入讨论这种“千金小姐后花园,穷酸账房变姑爷”的奇特现象。
于是,到现在为止,辛家硕果仅存的只有一个号称“塞上西施”的六小姐。辛门主这回是铁了心让女儿以冰清玉洁一美人的身份角逐武林美女大决选,以此来提高风马牛门在江湖上的地位。根据大家的猜测,第一美女的奖品应该是畏武山庄的少主,如果女儿真的能够脱颖而出,那么他这做岳丈的就绝对扬眉吐气了。
为了防止再在江湖上流传出关于自己女儿的不利言词,辛门主急急忙忙把牧场的账房先生给辞退,又将女儿关在后院里严禁和外人接触——这样,她总没办法再私奔了吧。
事实证明辛门主的担忧完全是正确的,因为于溪扬这次接下的任务,就是打探出辛六小姐的丑闻,让她进不了美女总决选——对方很聪明地钻了比赛规则的空子:只是出钱请飞来轩办这件事而已,可不算是打听“内部消息”。
而于溪扬之所以会亲自接下这桩只要派他庞大情报网中最底层的某人去执行,就绝对可以完成的买卖,当然是因为老窝门口那一票人搞得他几乎抓狂。
要是待在屋里,当然没闲杂人等敢随便进来,可只要一踏出门槛,就绝对被堵,问东问西问长问短不说,还缠着他让放宽大赛的年龄限制,这边介绍有个二十五岁还待字闺中的极品淑女,那边推荐十三岁但是发育良好身体健康的幼龄小妹——发育良好,我呸!又不是比谁会生。不胜其扰之下,他决定跑来这里躲一阵子,至少等到预选完了再说。
此行的另外一个目的是训练徒儿们的能力。指定文轩撑起大局固然极为锻炼人,让小莫跟在他身边当然也可以学到许多东西,至于为什么是这样的分配,这个嘛……只有于溪扬自己知道了。
“快换衣服啊,你呆呆地站在那里做什么?”于溪扬利落地换上刚弄来的衣服,又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些液体在手上搓了几下,平滑白皙的手就变得粗糙而色泽暗沉。
小莫用两个手指捏起师傅丢给他的衣服,另一手捂住鼻子,“好臭。我真的要穿、必须要穿吗?”
“叫你穿就穿,哪来这么多废话!”他发现这一路下来,这个徒弟是越来越不怕他了,刚开始的战战兢兢不知跑到哪里去歇脚,现在不但有胆质疑师傅英明伟大的决定,还隔三差五就教训他一番,真不知道谁长谁幼。决定了,以后的入门守则一定要订得更加冷酷无情才是!
“可是实在……”他发誓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脏的衣服,师傅会不会是从粪坑里捡来的?
“你连这么点苦都吃不了,怎么跟我学做事?换身脏衣服打什么紧了?要知道我当年为了打听一个消息,都不惜挑断自己的脚筋混进冷面华佗家里……”于溪扬皱了皱眉,没有再说下去,但显然已经赢得小莫久违的崇敬眼光。
“师傅好厉害!徒儿不怕苦不怕臭,徒儿要向师傅学习!徒儿这就去换!”说完就抱着衣服躲到床帐里。
于溪扬瞥一眼床上隐约的身影,喃喃道:“粗线条。”
口气似嗔怪,也似包容。
“来来来,大家排成一队,不要挤,大师兄马上就来挑人了!”稚气未脱的年轻人指挥着众人排队,对于人山人海的情景并不显得惊讶。
风马牛门每三年招一次人,优渥的报酬本来就让许多人心向往之,等到知道辛家的小姐很容易拐之后,抱着当乘龙快婿心思而来的人就更加是挤破了门槛,据说现在北方市井小民最流行的口号就是:只要风马牛门还有一个女儿,我们就永远不放弃当家丁的坚持。
正文 第十章 卧底
但是——年轻人皱了皱鼻子——竟然连浑身恶臭的人都企图染指小师姐,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一点?
“师弟。”浑厚的声音自大门内传来。
年轻人赶忙迎向高壮男子,“师兄你来得好早。”
看上去显然极有威严的邵剑青颔首,“嗯,早点挑完人,我下午还有账目要看。”没有了账房先生的日子分外难过。
小师弟陈宾仰视着他。
大师兄真是风马牛门的奇葩啊,不但功夫第一,人也能干,现在不但生意上的大小事务,就连江湖同道之间的往来,师傅都放心地交给他处理,真想有一天自己也变得这么厉害。
邵剑青不经意地向队伍里一扫,一群干干净净、极力塑造美好形象的应征人员中,两个蓬头垢面分子的存在格外突兀——尤其是周围所有人都对他们退避三舍以后。
陈宾注意到他的目光,轻轻说道:“师兄,这两个人天不亮就来排队了,除了穿得脏了点外倒也没什么异常,您看他们是不是丐帮的人?”
邵剑青摇摇头,“丐帮的人比他们有钱多了。”
“噢。”陈宾同情地看了他们几眼。
邵剑青缓缓踱到队伍跟前,应征者们一见就猜到他是主事者,争先恐后地拥上去推销自己。
“大爷,您挑我吧。我力气很大的,一挑五百斤不在话下。”六小姐应该会欣赏他这样有男子气概的人吧。
“大爷您别理他,他每餐要吃六斤饭,整个儿一饭桶。我比较好,我三天不吃饭也能干活!”横竖吹个天花乱坠,进去了就好办。
“大爷您你看我这闺女模样好,就让她呆在您身边伺候着怎么样?”看他一副年轻力壮的样子,应该是很容易“伺候”的吧,然后他就可以伺机混进去,来个老牛吃嫩草……嘿嘿嘿。
“我啦我啦,我是家乡有名的驯马师,马术一流,雇了我绝对没错的!”虽然有一次从马背上掉下来折了腿,但经验还是很丰富的嘛,到时候拐到了六小姐,还用做什么粗活吗?
“还是挑我吧,我没什么别的好处,就是做人老实,保证听大爷的话,也不偷任何东西!”当然,除了小姐以外。
“师傅,你干吗拉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你看他们那么主动,哪里还会有人看得到我们?”
于溪扬耸耸肩,拉着他靠墙角蹲下,低声道:“等着瞧吧。一会儿你别说话,能装多可怜就装多可怜。”
邵剑青被围在中央不发一语,冰冷的眼神扫过去,所有人都噤了声。他有些不耐烦地往外围瞧,发现除了有些应征者在一边忐忑地站着,那穿得破破烂烂的两人则缩在角落里不知道干些什么。
那边小莫还待再问,就看到邵剑青向他们这个角落走过来,连忙乖乖地低下了头,思考怎么样的表情最凄惨。
“你们怎么了?”
于溪扬悲凉地看了他一眼,蜷了蜷身子,把小莫护在怀里。
师傅,已经够臭了,你能不能别再靠近我啊?
小莫埋怨的同时发现自己红了脸——真是的,关外的天也这么热。
“你们俩怎么回事?”
于溪扬咬了咬嘴唇,颤抖着声音说:“我们饿了。”原本平常的几个字,被他的声音表情一渲染,立刻就让旁观者觉得鼻子发酸。
邵剑青冷冷地道:“饿了不会去要饭?”
于溪扬很坚决地大声道:“爹娘说,就算再穷,也不能要饭。”
“有志气!”陈宾忍不住夸奖,被大师兄瞪了一眼后自动收声。
“那就找活干。”
“我们找过了。那老板不是人,竟然想欺负我弟弟,我、我们……”他激动得有些哽咽。
小莫总算明白他这是在唱哪一出,赶紧伸出手来环住他的腰,哀哀地叫了声:“哥哥。”顺便抖落泪珠两颗——原来师傅让她袖口上涂辣椒是这么回事。
众人一看他容貌,为手足情深感动之余顺便发懵:那个什么老板的,不但丧尽天良,连眼光也不怎样嘛。
邵剑青仍旧僵着脸,点选着刚才没上前推销的人,最后看向涂沈二人,说道:“你们跟我来。”
于是在众人的扼腕声中,幸运者们被带进了辛府。
傍晚时分辛门主回家,看见自己家门口聚着一大帮衣衫褴褛的人,哭诉着自己的悲惨经历,边说还边敲着锅碗瓢盆助兴,把好好的一条马路弄得像坟场似的。
“怎么回事?”
门房上前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辛门主大怒,“好啊这些该死的东西,竟敢耍花样来骗取剑儿的同情心,你们不知道他小时候父母双亡弟弟也饿死了吗?”说完抱起门口的石狮子往人群中间扔,吓得那些投机人士屁滚尿流,四散奔逃。
换上一身整齐家丁服的师徒二人随大队人马一齐出门迎接主人回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老爷真是性情中人啊!”于溪扬没事人似的赞叹,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落到辛门主耳里,惹来对方赞赏的一瞥。小莫越看越觉得师傅像狐狸。
“你们是新来的,当然要从底层做起。”管家的话让他们联想到清便池扛房梁之类的艰巨工程,谁知道竟然是一个香艳至极的差使:给被变相软禁在东跨院的六小姐送饭。
给小姐送饭是最底层的活吗?小莫不理解。就算人家娇生惯养比较爱挑剔也不至于这样吧。
虽然这次被招进来的仆役确实都是老实人——当然,除了师傅以外——说到这里他就佩服邵爷的神机妙算,都是把一家三口的老实人一齐招进来,有力杜绝了存心想鲤跃龙门的不良分子。既然是老实人,那么在美色当前的时候适当表现出高风亮节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有必要一听到要给小姐送饭就如临大敌的样子吗?问他们又没有一个肯说是怎么回事,搞得他这一个月来心痒难搔到处发泄——对了,宅子后面那三棵百年老树就是他前几天打断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粗壮的树就这么不禁打,反正三下两下就倒了。而今天所有人都一口咬定是因为刮风下雨电闪雷鸣才造成了这种结果——天知道那晚上星光灿烂万里无云。不过既然如此,他当然也没想争辩,省得被已经准备好香炉纸钱三牲六礼准备祭天的门主吊起来毒打一顿。
然后,在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满足一圈后,终于轮到他去一探究竟了。
“唉,为什么又不是他?”幽怨的声音在空寂庭院中听来分外撩人。小莫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约摸十七八岁的美人儿倚住窗台,窗前的一树繁花衬得如玉般的容颜更形出色,一双秋水明眸看向他时,却很有几分失望。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深蹙蛾眉,小莫心里还是直愧疚——所谓美人,就是有这种魅力啊。
“小哥,你来送饭给我吗?”
小莫从恍神状态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六小姐面前,不禁脸上一红,“啊,是,小姐。”他跨进房门,一件件把碗盘摆好,然后退到一边,目不斜视。
“请小姐用膳。”
“好的。”辛六掩嘴一笑,似乎是因为他羞赧的样子,然后轻盈地踱到桌前,举箸用膳。
好无聊。小莫站在边上,忍住打呵欠的冲动。
除了辛六小姐确实如外传般是个美人以外,好像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那些人不会是故弄玄虚吧?
“小哥,我们来说说话怎么样?我一个人老呆在这里很闷的。”
来了来了,危险终于来了。
但是这么可爱的小姐,这么哀怨的表情……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年轻的美人了。
“……好、好吧。小姐想聊什么?”
“我们来聊喜欢的人吧!”美人儿菜足饭饱,兴致勃勃。
“喜欢的人?”小莫仿佛是第一次听到这四个字的组合。
“对啊对啊。”美人儿眼中充满梦幻的泡泡,“小哥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喜欢的人——那是什么?为什么会有同一个影子不停地跳出来?笑死人了,会喜欢他?
“我有喜欢的人哦!”六小姐看来也没意思真要他回答,自顾自说下去,“你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吗?”
我怎么会知道?真是的,才第一次见到你好不好?
他正在心里没好气,猛地想起关于风马牛门的最大八卦以及小姐被关在这里的原因——
“我知道了!你喜欢账房先生!”真奇怪,为什么这一家子的女孩子会有如此怪异的品位?
六小姐不满地噘噘漂亮的小嘴,“谁喜欢账房先生啊?”又老又丑,只有七妹那么傻的丫头才会有兴趣。
“哦?”真难得,辛家终于出了一个不喜欢账房先生的奇女子了吗?可喜可贺——不知道这能不能写到《江湖快报》上去公告天下?
打起精神,继续捧场:“那你喜欢什么人啊?”唉唉,一位妙龄女子待在这么大个院子里,怪可怜的,她老爹怎么忍心?也难怪闷坏了,见人就拉着说话——这也不是很烦人的事啊,他们那帮人可能是跟小姐没什么共同语言,不小心唐突了佳人,所以才吓成那样,像他就不会了,想他是这么风度翩翩温文尔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