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玉京谣 1、杜家有女初长成   “小姐,过了朱雀大街,马上就到云骑尉府了。”宝琴悄悄掀起帷幕的一角,新奇的打量着街角的建筑。
  
  “宝琴,莫扰了小姐清静。”侍书压下宝琴放在帷幕上的手,把透过帷幕投入马车的一丝丝光线驱走。宝琴疑惑的看一眼握着她的手轻点她手背的侍书,乖乖的放下了手,垂首不语。
  
  “无妨,宝琴第一次进京。”微闭着双眼的女孩,突然出声。声音清冷,如清泉坠入林间,幽静雅致。
  
  这边厢,入画在女孩出声前,就把绣着红梅的抱枕从女孩身后收起折叠,塞入车壁与自己座位之间的暗格里。抚棋捧着小盏的桂圆红枣羹,轻声询问 “小姐,可要来一盏桂圆红枣羹?是奴婢一直温着的。”
  
  “恩。”女孩轻应一声,睁开眼睛,扫过眼前的蔚蓝小盏,一双素手缓缓抬起,接过丫鬟手里的小盏。用银匙拨开盏里的桂圆红枣,盛起一点点羹汤,慢慢入唇,微红的羹汤沾在唇上,水润红艳。两三口过后,递给一旁候着的抚棋,用手里的素色青竹帕拭了嘴,“炉上炖着的你们几人分食吧”
  
  “诺。”婢子四人轻声应道,因是在行驶的马车上,四人无法起身行礼谢赏。
  
  侍书接过抚棋手里的小碗桂圆红枣羹,带着宝琴在马车两侧快速的饮用。入画跪坐在自家小姐身侧,帮小姐整理云鬓,抚棋捧着一小面紫云镜,方便小姐梳妆。
  
  “宝琴,侍书,到我这来。”入画、抚棋把八宝梳紫云镜收入妆盒,退在一旁,等宝琴,侍书上前接替她二人的位置伺候小姐。
  待宝琴侍书接替入画抚棋陪坐在小姐身边时,入画抚棋在车两侧端起自己的小碗开始用起桂圆红枣羹。
  
  “侍书,你跟着我多久了?”女孩看一眼侍书,淡淡问道。侍书还未答话,宝琴已迫不及待地开口“奴婢知道,侍书姐姐告诉奴婢她跟在小姐身边已经有五年了。奴婢跟着小姐也有两年了。”
  
  “嗯?侍书你说。”女孩像是没听到宝琴的话,依然自顾自的问侍书。
  
  “小姐恕罪,奴婢没完成小姐交给奴婢的任务,任小姐责罚。”侍书起身跪地,头伏在手上,长跪不起。
  
  “侍书姐姐,这是怎么了?”宝琴看看端坐着的小姐,无端的感到一股压力,那双眼睛如同声音一样冷冷淡淡。不由自主的期盼的望向一旁的入画抚棋,期望入画抚棋为侍书求情,却见二婢不动声色的垂首望着侍书。宝琴不在言语,跪在侍书身边。
  
  “说,错在何处。”女孩不为所动,一字一句询问,明明是很平常的询问,宝琴内心徒然升起一股恐惧感。第一次真正的感到害怕,她跟随小姐两年来,第一次看到侍书姐姐自动求罚,也是第一次感到小姐那种威压。
  
  “两年前,小姐把宝琴托付给奴婢,要奴婢把宝琴□□成可堪重任的大丫鬟,跟随小姐左右。奴婢无能,宝琴不合小姐心意,不能担任大丫鬟一职,为小姐排忧解难,还可能为小姐招来祸患,婢子自请跟宝琴一起降为二等丫鬟。”侍书依旧没有抬头,宝琴惊愕的抬头看着小姐。
  
  “入画,你说,宝琴错在何处。”女孩依然不为所动,换了个人继续问道。
  
  “回小姐的话,婢子看来,宝琴错处有二,其一,不知礼数为何物;其二,不知尊卑为何物。”入画起身答到。
  
  “抚棋与宝琴说个明白。”女孩又吩咐道。
  
  “是,小姐。宝琴一不该在朱雀大街上拉开帷幕,二不该在小姐问侍书话时抢先回答。”抚棋不得不开口,唯望宝琴明白小姐的一片苦心。
  
  “侍书,起来,告诉她,后果是什么。”女孩抬手,让伏跪在地的侍书起身。
  
  “朱雀大街是大梁都成玉京最繁华的大街,来往人流嘈杂,如若被人看到小姐容貌,必会跟小姐招来祸患。小姐心慈,宝琴自作主张的回话,也未责罚。如若被别人看到一是会诟病小姐不会□□婢子,更有甚至,答错一句话,宝琴立刻会引来杀身之祸,累及小姐。”
  
  宝琴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她是四婢中年龄最小的一个,也是女孩离开家后才跟着身边伺候的,不如其他三人一起跟随小姐一起长大,来得稳重细致。
  
  宝琴知道自己的嘴巧,经常能逗笑小姐,所以一直以来小姐对她和颜悦色,她也常常沾沾自喜。侍书入画抚棋提点过多次,她总不在意。
  
  可这一刻,她的舌头好像被猫咬掉一样,发不出更多的声音,她一动不动的跪在小姐脚下,不敢去想自己会遭受到怎样的惩罚。这个时候,她反而想起来侍书轻敲她手背的涵义,可惜,为时已晚。
  
  “起来吧,往后,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做,心里多掂量掂量。云骑尉府不比山上,以往侍书三人疼你,入府后,且看吧。降为二等丫鬟,侍书教导不利,罚三个月月钱。我还是把宝琴交给你,再教不好,不必来见我了。”女孩示意入画扶起宝琴。
  
  宝琴一怔,哽咽着谢恩,“谢小姐,宝琴会好好学。”
  
  说话间,马车离云骑尉府越来越近。云骑尉府位于朱雀大街西北的玄鸟大街,这一条街上都是朝廷大员的府宅,跟朱雀大街的热闹相比,玄鸟大街清幽肃静。
  
  玄鸟大街是玉京的政要府居,从百余年前开始,此处房产就是寸土寸金。
  
  寸土寸金玄鸟街,玉清雅致都玉京。
  
  玉京是大梁的都城,大梁建都与此已经一百三十余年。在这一百余年里,大梁历代君主都以发经济为主要策略,玉京作为大梁的国都,其富庶程度窥一斑而知全豹。
  
  在这繁华锦绣地,云骑尉府经历了六代的传承,已经日渐式微。
  
  马车从西侧门而入,停在了二门上。下车换轿,主仆一行回到浣花院的时候,万嬷嬷已经带着下人等候在院门口。
  
  万嬷嬷是四房夫人陆氏的陪嫁嬷嬷,三年前陆氏染病离世,万嬷嬷护着年幼的小姐躲过了后院一次次的暗害。看着万嬷嬷一次次艰难的护着自己,而人微言清的自己处处被侧夫人为难苛责。
  
  在一个请安的日子里,女孩跪求老夫人准自己去南山为母守孝,在佛前为家人祈福。老夫人答应了女孩的请求,她带着婢子护院等人在南山一待就是三年,每年只有过年时才会回府。
  
  “小姐,老奴拜见小姐。”万嬷嬷带领着浣花院的下人跪了一地。
  
  “嬷嬷,晚间再请嬷嬷吃茶。侍书带宝琴把我们带回来的行李收拾好。入画抚棋快扶起嬷嬷,嬷嬷稍后随我去给老夫人请安。”女孩一改马车上的淡然,干脆利落的吩咐下去。
  
  万嬷嬷收拾起久别重逢的激动,帮着丫鬟给小姐梳妆换衣。
  
  平时幽静的浣花院一时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云骑尉府各处收到了十小姐回来的消息,纷纷派人送礼慰问打探消息。收到消息的各房反应各不相同。
  
  各房关注和反应,暂时顾不上细思,她带着入画抚棋和院内4个小小丫鬟,穿过回廊,向着老夫人的云然居走去。一路上先后碰到了等在路上的八小姐和九小姐。
  
  八小姐是大房夫人宋氏所出,今年十二岁。因着同为嫡出且年龄相仿的缘故,八小姐打小就亲近十小姐。一听说十妹回家,就迫不及待的等在路边要跟十小姐一起去给老夫人请安。而九小姐确是从老夫人的云然居偷溜出来,迎接自己的十妹。
  
  九小姐生母是三房的田姨娘,按理说身为庶女的九小姐是不比嫡出小姐身份尊贵的。九小姐能得到老夫人青睐,事出有因。三房老爷杜贤雨,年纪轻轻已经是从四品的知府。是整个杜家官职最高的人,也是杜家除了袭爵的大房老爷杜贤竹外最有实权的人。
  
  三老爷外放做官,三夫人自然带着儿子六少爷和女儿七娘随着三老爷到任上生活,只余下一个田姨娘带着九小姐代替三房伺候老夫人左右。九小姐打小就亲近祖母,老夫人看九小姐无嫡母教养,遂养在身边。因着祖母教养的缘故,各房都给九小姐几分面子。可以说九小姐是杜家女儿中最有人缘的一个。
  
  杜家女儿多,十小姐这一辈儿里,她是最小的一个,行十,故此下人称为十小姐。长辈唤她十娘。元娘到四娘均已嫁人,五娘也说了人家,七娘在云阳,六娘因着二夫人的缘故跟她们并不亲厚,最小的三个姑娘因着年龄相仿,一向投缘。
  
  十娘在家的时候,八娘九娘就经常找她一起玩儿。每逢过年十娘回家,三人也一直有来有往地交好。
  
  互相见礼过后,三人结伴去上房。一路上轻声交谈。到上房云然居的时候,三个小姐暂停交谈,让小丫鬟去云然居通报。
  
  大丫鬟玛瑙不多时亲自迎出来,在院门外就开始招呼,“八小姐九小姐十小姐,快随奴婢来,老夫人刚就一直在念叨十小姐。原来是被八小姐九小姐给截胡啦。”
  
  “劳烦玛瑙姐姐,祖母身子一向可好。”十娘轻声问道。
  
  “老夫人有八小姐九小姐在身边,身子很硬朗,这回看到十小姐回来,晚上可不得多吃两碗饭呢。”玛瑙笑着回话。
  
  “我看呐,十娘回来,不光祖母不疼我们啦,连玛瑙姐姐也不疼我们了。”八娘挽着玛瑙的手摇晃。
  
  “祖母才不会不疼我,再说了,十妹比八姐你懂事,怪不得祖母疼她。”九娘眨眨眼,一脸我比你懂事的表情。
  
  “好你个九娘,我非得告诉祖母,让祖母为我做主。”
  
  “八姐,九姐,你们饶了十妹我吧。”十娘忙讨饶。
  
  玛瑙看着姊妹三人玩笑,也不打断,只是后退几步,走在十娘身边,低声交代十娘“各房夫人侧夫人都在,十小姐仔细。”
  
  十娘朝玛瑙感激的笑笑,穿过云然居院内的竹林,看到亲自为自己打帘子的琉璃,又是一笑。
  琉璃玛瑙亲迎,跟着一起来的八小姐九小姐,对视一眼,不在言语。一行三个小姐,八个丫鬟进入老夫人正房存竹堂。其余小丫鬟嬷嬷在堂屋外候着等待传唤。
  
  进入正房,女孩上前参拜老夫人,行大礼。
  
  “孙女十娘给祖母请安。愿祖母安康平安,岁岁安乐。”叩首。
  
  “十娘,我苦命的丫头,快起来。”老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扶起女孩。握着女孩的手,一叠声的说瘦了。
  
  “祖母,十娘不是瘦了,是长高了啊。”十娘挽着老夫人,一时间也百感交集。
  
  “娘,十娘刚回来,您老人家一直拉着十娘,快让十娘坐下,让我们这些当伯娘的也跟咱们十娘亲热亲热。”大夫人亲热的上前扶着老夫人入座。
  
  “好好,好孩子,知道你疼十娘,十娘,去见过你各位伯娘吧。”老夫人看着按耐不住的大夫人,暗道自己是心急了。十娘刚回府,一下子对十娘关注过多,那起子人还不知道怎么折腾自己的十娘。
  
  大夫人看看老夫人脸色,坐在老夫人下首的位置,等待十娘给自己请安。
  
  “十娘给大伯母请安。”十娘恭敬的给大夫人宋氏请安。宋氏受了她的礼,让八娘把十娘扶起来,又让丫鬟把捧着的礼盒递给十娘“十娘刚回府,缺了什么,一定要给伯母说。平时也可多来找你八姐玩。一家子骨肉亲亲热热才好。”
  
  “十娘谢伯娘挂念。十娘会常去麻烦伯娘的,到时候伯娘可别嫌我烦。”十娘又行礼谢大夫人的赏赐。
  
  大夫人宋氏后,十娘又拜见了二夫人冯氏。
  
  冯氏跟大夫人宋氏先后入杜府,冯氏先于宋氏生下长孙,两人之间一直不太对付。十娘的亡母因为无子跟曾经也求子心切的宋氏有同病相怜之感,冯氏看宋氏陆氏交好,宋氏也一幅什么都照顾十娘的样子,就做不到亲厚的对待十娘。十娘对冯氏也不失礼,恭恭敬敬的行礼,冯氏也就淡淡受了她的礼。
  
  大侧夫人四侧夫人那各行了半礼,两人也都有礼物送上,十娘淡淡的收了递给给一旁的入画抚棋。
  
  三夫人不在府内,倒是田姨娘准备了礼物代表三房让九娘交予十娘。于是,十娘面向西北方向谢三夫人的长者赐。
  
  一番礼节下来,十娘又和各房小姐相互见礼,姐妹相称。
  
  老夫人看着十娘一套礼节下来,没有一处差错,暗暗称赞。
  
  “今天十娘刚回来,折腾了一天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晚上就各房在自己院子用膳吧;明天晚膳在都来我这老婆子这用饭。十娘,乖孩子,想吃什么让你大伯娘吩咐厨房做,明儿让他们把你的小厨房再建起来。”
  
  “十娘谢祖母和大伯娘,那十娘就先告退了。”十娘刚回来,也确实没准备好这么快就跟各房再打交道,知道祖母体谅自己,面上不显山露水的谢了恩,内心确很是松了一口气。
  
  带着入画抚棋离去的十娘,自然不知道在她走后,老夫人的一句话引起了多大的轩然大波。
  
  “十娘,长大了,杜家有女初长成。”
   卷一:玉京谣 2、竟夕辗转起相思   “可不是,十娘这丫头出落的越发水灵了。”大夫人笑道,回头对着自己女儿打趣,“都快把我们八娘比下去了。”不动声色的给八娘使眼色。
  
  八娘做出一副吃醋的样子,刚准备开口跟老夫人撒娇,就被一边的九娘抢了先。九娘边递给八娘一碟子梅子,边对着老夫人道,“祖母快看八姐,这是吃十妹的醋呢。”
  
  老夫人淡淡的笑着看了八娘一眼,八娘一幅羞恼的样子看着九娘,眼角的余光瞟到老夫人眼里的冷淡,心里一惊,表情就不太自然了,忙低下头来。
  
  只听九娘的声音继续传来,“大伯母,九娘可把梅子让给八姐了,您可得多给八姐再备上梅子橘子。十妹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八姐可不得天天抱着梅子橘子吃个不停啊。”九娘笑嘻嘻的对着老夫人眨眼睛。
  
  大夫人心里恼怒九娘下她们母女的面子,但看老夫人一幅护着九娘的样子,只能强颜欢笑道:“真真是咱们九小姐一张嘴,她一开口,我们就都是张嘴哑巴了。”
  
  这话算不得好话,但长辈打趣小辈,九娘也奈何不得。
  
  “你个促狭鬼!”老夫人用手指戳九娘的额头,“看你大伯娘生气训斥你了吧。以后啊,就乖乖的当个小哑巴吧。”老夫人话一出口,大夫人面色就白了。这话可比刚才自己说的话要重的多。
  
  九娘父母俱在,且父亲还是从四品的一方大员,没得人家父母俱在,自己一个当伯母的教训人家女儿的道理。且还有祖母教导这一说,自己刚刚那番话岂不是摆明了说人家父母祖母不会教导子女么?
  
  当下大惊过后就是埋怨,这个老太婆总是当着别人下自己的面子。这下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八娘讨好被奚落,自己也被老夫人敲打,二房指不定怎么看自己的笑话呢。
  
  越想越气,却也奈何不得,只能硬着头皮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母亲知道我的,我,我这个人嘴笨。”老夫人也不理她,只坐在上座喝茶。
  
  九娘藏住眼底的笑意,把十指竖在嘴前,瓮声瓮气:“九娘是个小哑巴。”心里得意不少,哼,这个大伯母,平日里仗着自己管家,没人克扣自己房内人的份例。
  
  父亲母亲不在家,远水救不了近火,祖母年岁大了,姨娘也劝着自己要忍。今日借着这个机会,先给她个苦头吃,反正爹爹母亲快回来了,九娘有恃无恐的继续作怪。
  
  “噗,九妹这个样子,太好玩了。”六娘忍不住笑道,“来,六姐给你糖吃。我看啊,不只是八妹吃醋,我们的小九也一股子酸味呢。”六娘拉了把九娘,轻轻的在她手心点了三下,事不过三。九娘看看六娘,一幅不好意思的样子伏在六娘肩头。
  
  “祖母,别说八妹九妹,看着祖母夸十娘,我也醋呢。”六娘大大方方对老夫人道。
  
  “一群促狭鬼。快别闹你祖母了。也不怪娘您夸十娘,十娘那孩子小小年纪,进退有礼的,可比家里这几个皮猴子稳重多了。就是我们六娘,平日里看着稳重,可您看这不也原形毕露了。”二夫人笑着道,今天留下来真是留对了,这出戏还真是精彩。
  
  “我们六娘可比两个小的稳重多了。今儿闹了大半天也都累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六娘九娘留下陪老婆子我说说话,其他人散了吧。”老夫人慢慢说道。
  
  八娘跟着大夫人走前,狠狠瞪了六娘九娘一眼。他们母女一走,二夫人带着其他人也退下来,一行人渐渐走远。
  
  上房的风波,十娘自然不会知道,此时她正在自己院子里带着万嬷嬷摆着香炉给母亲上香。
  
  “娘,你放心,我会过得好的,会过得比这府内任何一个人都好。”十娘默念,双手合十。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那点点悲伤已经不见了踪影。万嬷嬷知道,十小姐是真的长大了。从前那个单纯活泼的十娘,在夫人离世的时候已经跟着走了。
  
  现在的十小姐经过南山三年的历练,已经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大家闺秀了。只有狠,只有坚韧,才能在这后院生存下来。万嬷嬷看着才只有十岁的小姐,心酸不已。
  
  “嬷嬷,我不在家,咱们院子辛苦你了。”十娘对着万嬷嬷,还像从前一样尊敬。万嬷嬷是母亲的奶嬷嬷,也是跟了母亲一辈子的老人,当年护着十娘避过后院的各种暗害,是以十娘一向把万嬷嬷当成自己的亲人。
  
  “小姐快别这么说,都是嬷嬷无能,才让小姐去南山那种苦寒地一呆就是三年。”万嬷嬷心疼自责道。
  
  “嬷嬷禁言,我去南山是为母亲守孝,也是为了杜家祈福,没有什么辛苦之说。”十娘淡淡打断嬷嬷的话。这后院,有些话能说,有些话就得烂到肚子里。刚敲打了一个宝琴,又来了一个嬷嬷。十娘一时间有些头疼,怎得她身边的人都是这般口没遮拦的人。
  
  “小姐说的是,是老奴糊涂了。”万嬷嬷一惊,猛然醒悟过来,这浣花院的动静,各房可是都有关注。
  
  “嬷嬷,先前我不在,这院子里你也不好多管,我对你的要求只有守好这院子,守好我母亲留下来的遗物。至于其他的,他们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吧。”
  
  十娘想了想,有些话是得敞开了说,也让各房知道,什么是他们能动的,什么是他们不能伸爪子的。
  
  “是,老奴一直记得小姐的吩咐,夫人的东西谁都不能动,老奴幸不辱命。小姐,钥匙给您。”万嬷嬷从贴身的小袄里掏出一把小巧的钥匙,交道十娘手上。
  
  十娘看着掌心的小把银色钥匙,抬头直视嬷嬷,“嬷嬷,完璧归赵还不是时候,你且看我把娘留下的东西完完全全的拿回来。到那时候,我们在开库房看大戏。”十娘一笑,嬷嬷也跟着笑“夫人,你在天有灵,且看吧。”
  
  “小姐,你身边的几个丫鬟,你准备怎么安排,我听入画说,侍书和宝琴……”
  
  嬷嬷想到跟着回来的几个丫鬟,轻声询问。本来小姐身边按例是四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六个小丫鬟和院内婆子若干。现在宝琴被降为二等丫鬟,四个大丫鬟里就有一个空缺,一个处理不好,会引起混乱。
  
  “让入画去管小厨房,茶水吃食一定要注意,别让那起子小人钻了空子。抚棋,屋子里的大小事务都交给她,也算是历练历练。侍书,就跟着我吧,侍书心细稳重,不容易给人抓住把柄。宝琴,二等丫鬟给她管,尽快换上咱么的人。请安的时候,让她跟侍书一起跟着我,这丫头嘴甜,跟各房打交道用她准没错。至于院子里的事务,还要嬷嬷你多操心。只要没有二心,你看着提拨,我必会重用。往后我们用人的地方还多。”十娘想了想,跟万嬷嬷细细交代。
  
  “嬷嬷,只一点,我容不下嘴碎的,告诉他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心里掂量掂量。”十娘想起宝琴和万嬷嬷,不得不再次敲打,以防生出事端。
  
  “老奴省的,小姐放心。小姐,七日后,您就要除服了,你看要怎么准备。”万嬷嬷想到七日后的大事,又细细的问了十娘。
  
  “嬷嬷不说,我也记得,我娘走了也三年了。除服后,我们得想办法劝爹爹尽快去陈家下定。黎姨娘那,我们也要给她个回礼不是。看看新夫人进了门,把持爹爹后院的黎姨娘还怎么张狂。”
  
  万嬷嬷看着小小年纪就一副成竹在胸的十娘,莫名的信服。
  
  “嬷嬷,你附耳过来,咱们得商量下细节。”十娘悄声道。
  
  万嬷嬷听完后,拿着十娘又交还给她的钥匙自去库房取十娘吩咐的物件,内心暗暗道:且等吧。
  且等新夫人入府,跟黎姨娘斗吧。只有这样,她们才能腾出手来,收回夫人留下的产业和陪嫁铺子。
  
  十娘生母陆氏,出身玉京望族陆氏,跟当今的顺华陆氏同出一族,是陆顺华的族姐。陆氏十五岁刚嫁入杜家时,也曾跟四房老爷杜贤学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好景不长,一直无所出的陆氏,抬了自己的大丫鬟春芬为姨娘,然陆姨娘跟夫人一样,也一如所出。四年里陆氏顶着巨大的压力,求医问药,期盼为杜四老爷生儿育女。
  
  哪成想,在杜学贤中了庶吉士后,老夫人做主抬了黎氏入府,是为贵妾。黎姨娘出身名门黎氏,虽然与当今的鹂顺义也是同族,但黎姨娘娘家父兄皆亡,只余一个寡母与幼弟依附族里接济过活。老夫人看黎氏好生养,遂抬入府来,给自己儿子做小。谁成想,黎氏入府三月即传来喜讯,陆夫人强忍着嫉妒命人好生照顾。
  
  黎氏却恃宠而骄,处处寻陆夫人难堪,陆夫人只有隐忍。待到生产,双胎落地,杜老爷大喜过望,当场抬黎氏为侧夫人,上族谱。产子又升侧夫人的黎氏,更加肆意张狂。杜四老爷因是第一次有后,整天围着儿子转,去黎氏屋里也多了起来。陆夫人惊怒交加下晕倒,大夫诊断下,才知有了身孕,也动了胎气。
  
  盼了那么久才有的孩子,陆夫人自然紧张万分,在大夫说要静心养胎后,甚至连房门也不太出,低调安胎。只为一举得男,为杜家延续香火。然陆夫人万万想不到的是,待到生产,稳婆被黎氏收买,要让她一尸两命。
  
  好在万嬷嬷在紧要关头发现异常,迅速把有异心的稳婆甩出门去,陆夫人在万嬷嬷的帮助下产下十娘和小少爷。但因孩子待在腹中时间过长的缘故,只十娘一人独活。小少爷确是生下来就断了气,陆氏的身子也从此再不能生育。
  
  吃了这么大的亏,甚至险些丧命,陆夫人岂会善罢甘休,出月后她迅速收回内院管理权,又使出所有手段重新笼络了杜四老爷。杜四老爷本就与陆氏有感情基础,要不是一直无子也不会被老夫人强迫抬黎氏入府。对黎氏,杜老爷是感激的,因为她为他延续了香火,但说到宠爱,实则不多,黎氏也不过是仗着自己的肚子耀武扬威。
  
  因着生产时的混乱,待到万嬷嬷想起那个稳婆时,稳婆已畏罪自杀,证据也就不了了之。拿不到证据,陆夫人知道黎氏也是个有手段的,于是开始不动声色打压黎氏。
  
  一时间黎氏在杜府举步维艰,更加雪上加霜的是,黎氏的次子因为一次小小的风寒,满岁即殇。经此事后,黎氏收敛起张狂,在陆夫人跟前小心伺候,两人心里都明白,斗争才刚开始。
  后院的女人,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从来后院就没有干净的时候,争斗更是非死即伤,就看谁的手段更高明。
  
  此后七年,两人明争暗斗,一直是陆夫人略胜一筹。陆氏和黎氏一个有宠一个有子,老夫人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三年前,陆夫人染病去世。黎氏才算是正在的在杜府四老爷的后院一支独大。
  
  十娘当时只有七岁,陆夫人去世后,十娘在府内半年间被暗害不下十次。十娘跟万嬷嬷商量后,带着丫鬟求到老夫人处,自请为母亲去南山守孝,为家族去南山祈福。
  
  老夫人本想把十娘接到身边教养,十娘把母亲陆夫人的陪嫁铺子拿出来两个,恳求祖母帮忙打理,自己却一心求去。老夫人只好派护院下人一起随十娘去南山。
  
  十娘再次回忆起嬷嬷讲给自己听的往事,朝着偏院的方向一笑,黎氏,等着收我的谢礼吧。
  
  七日后,除服礼毕,四房正院,十娘同着父亲杜四老爷的面,送予七少爷杜子君一方徽墨,说是代替母亲给七少爷的贺礼,唯望七少爷治学上进,跟父亲一样,少年得志,得中秀才。
  
  七少爷看着十娘送上的徽墨,笑着推辞“多谢十妹相赠,但这徽墨想必是母亲留给十妹的,君子不夺人所爱”随之不在意拎起墨匣,又把墨匣合上递给了十娘身后的侍书。
  
  杜四老爷看着徽墨匣,良久才回神,对着七少爷不在意及推辞举动皱眉,而后呵斥“混账东西,你就是这么对待你嫡母的赏赐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长者赐不敢辞,你倒好,不但要推辞,还轻视你母亲的遗物。罚你去祠堂向你母亲请罪,你可服?”
  
  看着长子跪在地上不服气样子,不由得怒火更胜。待要继续呵斥,就听到黎氏劝阻的声音和十娘轻声叫喊。
  
  “老爷,您是知道子君的。子君一向懂事,这次的事情,子君也是好意。十娘把姐姐的东西拿出来给子君用,子君也是心疼十娘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不忍心嫡母留下的东西让他自己糟蹋了,故而推辞不受。绝无不敬嫡母之意,望老爷明察。”
  
  黎氏声音不大,但句句话滴水不漏。一时间,杜四老爷迟疑了。
  
  “父亲,是女儿不孝,一回家,就给父亲侧夫人七哥添麻烦,让父亲烦心了。侧夫人说的是,七哥是疼我的。也必然不会不敬嫡母的。母亲在世时,常说望七哥像父亲一样读书识字,做锦绣文章。当时女儿和七哥还小,母亲就说等我们长大了,最好的徽墨留给七哥。女儿一看到七哥,一高兴就想着必不能辜负母亲生前的意愿,就让嬷嬷开库房找出了母亲当年送予父亲的一模一样的徽墨。却忘记了,七哥心疼女儿就像女儿挂念七哥一样,是女儿的错。请父亲莫责罚七哥,女儿收回徽墨就是。咱们一家人万不可因一点子徽墨而大动干戈。”
  
  十娘跪在七少爷身边,一脸恳切。
  
  “罢了,十娘起来,你也是一番好意。七郎也起来吧,祠堂就免了,罚你抄写礼记三遍,供奉你母亲牌位前,就当是为你母亲尽孝了。十娘来,跟父亲去你母亲那,这么久没回来,陪父亲说说话。其他人都散了吧。”
  
  杜四老爷疲惫的站起身来。十娘向侧夫人七少爷行半礼后,捧着徽墨匣子,上前跟随父亲向母亲生前居住的恬然居走去。
  
  “你母亲生前最爱菊花,她常说菊是花中隐士,恬淡宁静,内心方能淡泊致远。十娘喜欢菊花么?”杜四老爷带着十娘穿过一片菊花地,推开了以前曾经推开过无数次的房门。
  
  十娘没有回答父亲的问题,而是放开扶着父亲的手,快步走进母亲的屋子,把徽墨匣子轻轻放在桌子上,点起了一角宫灯,琉璃宫灯映照着十娘恬淡的眉眼,白色衣裙随着晚风飘荡。
  
  十娘没有回身,背对着父亲杜四老爷轻声道“娘,以前总是点着一角宫灯等父亲回家,娘不在了,十娘为父亲点灯。”杜四老爷看着十娘身影,眼圈暗暗变红。十娘越长越像亡妻陆氏,让人心疼。
  
  杜四老爷缓缓走上前去,摸了摸十娘的头,坐在一旁,看桌上的徽墨匣子。徽墨匣子是用上好的紫云木做成,不用打开杜四老爷就能回忆起匣子内里的情貌。
  
  那还是陆氏刚嫁进府时的往事了。
  
  当年两人夜读,娇妻□□添香,有回刚好墨用尽,她就送自己一方徽墨,自己高兴下回送她一精致妆匣。后来发现她按着他送的匣子的样子打造了各种匣子装各种物件,有墨匣子,有首饰匣子,有画匣子,都是上好的紫云木。
  
  自己打趣她喜爱紫云木成痴,她却说“相公,我才不喜欢紫云木呢。我是喜欢相公送我匣子时的那种心情啊。我有这么多匣子,就有这么多喜悦啊。这样子,相公也会喜悦啊”
  
  杜四老爷在陆夫人去后,不忍在看紫云匣子想到亡妻,是以三年来从不用任何关于紫云木的物件。看着小女儿捧着紫云匣子的小心翼翼,想到儿子的满不在意,心里还是有了淡淡的隔阂。终究不是亲生的就是养不熟,夫人的好心,怕是白费了。也好,不诚心期盼的东西,不给也罢。
  
  “十娘,怎么想起给你七哥徽墨?”看着乖巧懂事的女儿,杜四老爷觉得有些事情,得教给女儿知道。
  
  “父亲,你别生气了。女儿就是觉得徽墨配七哥,没想到七哥体谅女儿反而是女儿考虑不周了。那父亲,这方徽墨给您用吧。您一定能用徽墨给咱们杜家争光添彩的。”十娘捧起墨匣恭恭敬敬的递给杜四老爷。
  
  “父亲不怪吾儿。十娘乖,父亲收下了,父亲很喜欢你和你母亲送的礼物。”杜四老爷接过紫云匣子和匣子里的徽墨。
  
  “父亲,你想母亲么?”十娘伏在父亲的膝头。杜四老爷抚摸着十娘的头,手里一顿,又继续轻拍。
  
  “天晚了,十娘回自己的院子休息吧。改日父亲休沐,带你去你母亲的庄子上耍。”杜四老爷像是不在意十娘的问题,轻推十娘回去休息。
  
  十娘看父亲神色,起身告退“那十娘回去了,父亲也早些安置吧。”
  
  帮父亲阖上门的刹那,十娘透过门缝看着抱着紫云木匣子的父亲,眼圈红了,内心震动但不动摇“父亲,对不起。”
  
  谁也不知道这夜发生了什么,只听说杜府四老爷,正七品翰林院编修杜贤学在正房先夫人陆氏的恬然居一夜未眠。只有四老爷自己知道,他用十娘送的一方新徽墨写下了“孤身彻夜不成眠,辗转反侧起相思”两句诗,放入紫云木匣子内,收好保存,此生再未开匣一次。真真是竟夕辗转起相思。
   卷一:玉京谣 3、锦衣玉食事奢侈   正卯刚过,十娘就被侍书喊起,侍书带着宝琴一同伺候十娘更衣。十娘除服已有一段时间,但因着三年孝期穿素,再加上身量见长,三年前的都不大能穿,现今很少有华丽的衣裳。
  
  十娘也不多说什么,大多是挑拣一些素色衣裳穿戴,只在首饰上下些功夫。宝琴这次却捧着三件从未见过的新衣裙供十娘挑选,十娘不解的皱眉,宝琴也不慌张,平稳的解释起三件衣裳的由来。
  
  “紫色尊贵立水缎裙是大夫人那边派人送来的,说是特意让绫仙阁的绣娘赶制出来给小姐穿戴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烟缎裙的是二夫人那边派人送来的,说是一点心意,望小姐喜欢。粉霞锦绶藕丝缎裙是九小姐送来的,说是衣裳上的粉霞是自己亲手绣上去的,想跟小姐讨教女红呢。抚棋姐姐整理小姐的衣饰,大都是素色,怕小姐一直着素色被老夫人不喜,故让婢子挑出了各房送来的衣裳供小姐穿戴。”
  
  宝琴回府后,跟着侍书一起随侍小姐左右,跟各房丫鬟婆子打交道,不急不躁,人缘很好。她性格活泼又有分寸,去老夫人院内请安的时候,跟院内丫鬟一来二去的也能说上话。更是跟掌管老夫人饰物衣裳的二等丫鬟夏依交好。时常能从跟夏依的交谈中不经意得到老夫人的喜好,故而明白抚棋的顾虑。
  
  “拿那件缕金百蝶穿花云烟缎裙予我,剩下的两件收起来吧。年关将近,祖母那边会吩咐人给姊妹们裁制新衣的,且忍忍吧。没得为了一件衣裳巴巴的去闹,让外人说咱们四房没教养。当然咱们也犯不着给大房遮掩她的错处。母亲孝期一过,我就会除服,在外三年衣裳均未按着府里份例供给。如今回府了,还想让我吃这个哑巴亏,她倒是打的好算盘,也得看我能不能看上她的衣裳。”
  
  十娘是十一月二十五回的杜府,陆氏的忌日是腊月初一,现今已是腊月十五。这季的八套冬装连个影儿都没有,前后快一个月的时间,大夫人愣是没有按着份例为十娘补添衣物添加丫鬟。十娘暗道:大房真真是好算计,也不知道公中的银子被他们补贴自家家用了多少。
  
  十娘任由侍书和宝琴服侍着更衣,梳洗。二婢都不在说话,只专心为十娘打扮。坐在梳妆台前的时候,十娘还在盘算府里各房的各处的心思。
  
  一时间室内安静下来,侍书快速又细致的将十娘的发分股,结鬟于顶,沾一点玫瑰头油,并不用托拄,使发自然垂下,并束结肖尾,垂于肩上。一个垂鬟分肖髻就成了,宝琴在一旁忙把玉衩银钿递予侍书给她簪上,二婢又一个在她耳垂夹上金镶红宝石耳坠,一个给腕上套入金镶玉手镯,这才算是打扮妥当。
  
  侍书扶着十娘起身,轻声询问“入画在小厨房灶上炖着紫米山药粥和羊肉当归汤,还新做了几样时令小菜,还准备小姐爱吃的梅花栗子糕,小姐要不要先用点。”
  
  十娘想了想还是回绝了“祖母那边必定赐饭,我就不用了,倒是你喊入画带上一蛊紫米山药粥,捡上几块梅花栗子糕,细细的包好,天气凉,别入了寒气。我孝敬给祖母。”
  
  宝琴听后自去寻入画交代。侍书又为十娘披上妆缎狐肷褶子大氅,才后退几步跟着十娘从内室出来,宝琴此时已提着食盒等候在房门外。十娘看一切准备妥当,带着丫鬟婆子一行人去了老夫人居住的上房云然居。
  
  到云然居的时候,刚卯时,老夫人刚起身,看见身着缕金百蝶穿花云烟缎裙的十娘,忍不住直夸口“果然是人靠衣装,这么打扮多好看。平日里十丫头穿着素净,看着就是一团孩子气;今儿猛地这么一打扮。但显得我们十娘越发出落的水灵,看着就像画儿里的仕女。”
  
  “祖母取消孙女,孙女不依。”十娘不好意思道,说着噗嗤一笑,“再说了我哪儿祖母说的那么好,五姐六姐七姐八姐九姐才真是长的好,像画里的仕女呢。”
  
  “你这孩子,还编排起你姐姐们来了。”老夫人指着她笑骂。
  
  围着老夫人的丫鬟听了,忙笑着恭维老夫人“老祖宗您教养出来的小小姐,这满玉京谁不夸赞。上次辅国公府的黄老夫人还直夸咱们八小姐九小姐教养好呢。咱们十小姐更是个顶尖的,您老啊就好好享福,等着孙少爷孙小姐好好孝敬您。”一席话哄得老夫人喜笑颜开。
  
  “十娘可没各位姐姐说的那么好,家里的姐姐们才真真是顶尖的,十娘也就盼着多跟祖母亲近好沾沾祖母的福气,将来啊保佑我像祖母一样当个老封君,那就是我的大造化啦。”十娘一幅占便宜的样子,又逗得老夫人直笑。
  
  边笑边打趣道,“刚说十丫头看着稳重像仕女,看看,有这么淘气的仕女么。”
  
  “能逗的祖母笑,一会多用几碗饭,十娘就是变成皮猴子都愿意。”十娘讨巧卖乖。
  
  对着大一早就来自己这请安说笑十娘,老夫人十分受用。轻拧了十娘小脸一把“去小花厅玩会,让你玛瑙琉璃姐姐伺候我梳洗。”十娘笑吟吟道,“今儿让姐姐们歇歇,我也孝顺祖母一回。”说着就要上前帮老夫人更衣。
  
  “我的十小姐呦,您就别抢奴婢们的活计了。您这么能干,老夫人可就不要我们了。您行行好,饶了我们吧。”玛瑙直笑着讨饶,并把十娘轻轻扶到一边。
  
  十娘趁势退到一边,却并未离开。只见老夫人的丫鬟分工明确的上前来伺候。玛瑙和石榴的伺候老夫人净脸漱口,十娘不死心的想上前去亲自为祖母更衣,被老夫人佯怒的瞪了一眼,只好笑嘻嘻的作罢。
  
  绿松服侍着老夫人更衣,翡翠从旁协助。琉璃珊瑚为老夫人梳头上妆,十娘趁机拿起镜子,站在一边为老夫人打镜子。待得梳妆完毕,十娘放下菱花形四鸟花枝镜,寻着空当上前为老夫人戴上自己亲手绣得点翠龙凤玉花珊瑚翡翠抹额。又捧着镜子让老夫人看额头上的新抹额,“祖母可还喜欢,这花样子是南方最时兴的。”
  
  老夫人对着镜子看看自己头上的抹额,高兴的拍拍十娘的手,“好孩子,你费心了。”
  
  说着起身对着十娘伸出自己的右手,十娘忙上前搀扶起老夫人,一行人向着小花厅走去。
  
  小花厅内,紫玉紫耀在已摆好了早膳。十娘看一眼满桌的膳食,这早膳种类荤素搭配,倒也尽心。只听紫玉脆生生道,“老夫人早,十小姐早。今日早膳有胡辣汤,当归羊肉羹,面食有黄面小窝头和八珍糕,时令小菜有一小碟酸黄瓜,还有一小碟鲜炒豌豆。您看是先用哪有?”
  
  十娘听了紫玉的话细看早膳,发现都是带油的羹汤,想必老人家爱吃酸辣,小厨房特意做出来的。这心意是好的,只长久下去终归对养生不利。遂笑着对老夫人道“祖母小厨房的膳食啊,闻着就香。我每次来了都不想走呢。”
  
  老夫人听了果然高兴,立刻吩咐丫鬟给十娘盛了小碗胡辣汤“那今儿就在祖母这吃了,看这小脸瘦的,祖母一定把我的十娘养的珠圆玉润。”十娘忙谢了老夫人的汤,又笑着开口道“我常觉着祖母小厨房的饭菜香,祖母还没尝过我小厨房的饭菜呢。今儿,祖母也尝尝我那的膳食吧。”
  
  老夫人欣然同意。宝琴侍书手脚麻利的从食盒中取出紫米山药粥和梅花栗子糕放在桌上。老夫人看着紫米山药粥嫩嫩的颜色,就觉得食欲大开,让紫玉盛了小碗来。紫米熬的粘软,山药口感顺滑,入口即化,香香甜甜,说不出的有滋味。
  
  十娘又加了小块栗子糕到老夫人面前的碟子里,劝到“祖母再尝尝这个,这个是今年新开的梅花,在初雪放晴的时候采集来,晒干了再细细磨碎,合着栗子一起蒸炒,做成梅花栗子粉,放到罐子里,随吃随取。每次做糕时放上一些,做出来的味道就有股梅花的清香,香甜而不腻。再配上咱们家那小巧的梅花形状的模子,做成的梅花栗子糕,特别好看。”
  
  十娘看着老夫人举著试吃,细细的解释。老夫人吃着觉着好,一连用了一小碗紫米山药粥,三块栗子糕,还又喝了小碗胡辣汤,一个小窝头。十娘看着不敢再劝,老人家吃多了积食不好。
  
  十娘伺候老夫人用完膳,自己也喝了小碗胡辣汤,吃了一块八珍糕,就算是用好了。等用完早膳,陪着老夫人坐在花厅吃茶,才将将不到辰时。各房的人就陆续来请安了。
  
  一时间小花厅热闹起来,大房二房三房四房,乌拉拉的一大家子人,相互请安见礼。
  
  等坐下来吃茶说话又是好大一会儿。二夫人看着十娘穿着自己送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烟缎裙,先是一愣,随即挑衅的望向大夫人宋氏,宋氏对着冯氏的挑衅装作没看见的毫不在意。
  
  倒是看到她两又在打机锋的老夫人多问了几句“老二家的,你跟你大嫂挤眉弄眼的这是怎么了?”
  
   卷一:玉京谣 4、二水中分白鹭洲   “老二家的,你跟你大嫂挤眉弄眼的这是怎么了?”老夫人问道。
  
  大夫人刚想开口解释,就被冯氏截了话头。只听冯氏接过老夫人的话道, “娘,您看十娘这身衣裳好看不?五娘不是才说了人家么,我就让她少出来走动,专心在家绣嫁衣。只您也知道,我们家的姑娘,原也不指望她们针线多好,只孝敬舅姑还得自己动手,我啊一寻思就请了望江阁的李师傅来家里指导五娘针线,帮着绣些小物件。顺便教教六娘这个不成器的。”
  
  冯氏道,“一想年关将近,家里总是要给他们姊妹裁新衣的,就让人开了我的小库房,从我当年陪嫁的料子里也找出了几匹上好的锦缎,给她们姊妹做新衣。五娘六娘还嫌我多事儿,说一季的衣裳公中按份例给八身,她们的已经够穿,偏我还巴巴的给他们做新衣,好似家里亏待了她们姊妹似的。一个个把我好心给她们做的衣裙束之高阁,您说气不气人,弄得我啊也就不敢再给其他姑娘送了。”
  
  “因着十娘这身是跟五娘六娘他们两姊妹一起做好的,在十娘回家的时候我就让人送去了浣花院。只盼着十娘体谅我这当伯母的一片心,只巴巴盼着她穿新衣吧,又也不好多说什么。没想到还是我们十娘体谅我的一边心,看着这绣工,看着这料子,也就我们十娘配的上。”
  
  冯氏的话句句听着在理,却句句挑着大夫人的痛脚。这是在拐外抹角的说她克扣家里姑娘的衣料份例。
  
  “是好看,今儿个一早,我就直夸十娘穿着这身衣裳像是画儿里的仕女呢。老二家的,疼爱侄女可不能只疼十娘,既是你的一片心意,一会就把做好的衣裳都给她们姊妹送去吧。谁要是不领情啊,你给我说,我帮你骂她们这些丫头。年轻姑娘,就是要好好打扮,谁还嫌衣裳多的?没得让人家笑话咱家姑娘小家子气。说起来也是你这个当伯娘的疼她们,我啊看着也放心不少。十娘还不替你姊妹们谢过你二伯母”
  
  老夫人人精一样的人,如何能不知道二夫人打的什么主意,只这次大夫人太过了,是时候敲打一二了。
  
  老夫人话一出口,大夫人就脸上一白。这是在明着敲打她呢,怨她对十娘照顾不周,也指责她亏待了府里小姐们。这个冯氏忒是可恶,平日里就紧巴着自己不放,恨不得从自己手里抢□□利。
  这次也是,平时不见得她对四房多在意,这会子偏偏去讨好一个丫头片子。
  
  十娘这个小姑娘也是个心狠的,还道是不知道公中份例的弯弯绕绕,却原来是再这等着她。这两个人还真是一拍即合的等着算计她。
  
  “十娘谢过二伯母,多谢二伯母想着我们姊妹。十娘也是看二伯母送来的衣裳上百蝶穿云漂亮,才选了这件衣裳的。不愧是望江阁的李师傅,这绣工这手艺让人爱不释手。祖母,其实大伯母和九妹也都送了十娘衣裳,十娘也都很喜欢,还想着明天再穿给祖母看呢,这样子祖母就又能夸十娘好看啦。”
  
  十娘看似为大夫人抱不平,实则是在证实她并未按例给十娘裁剪新衣。十娘话一出口,大夫人立刻下意识的看向老夫人,老夫人对着她一笑。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见老夫人扭头对二夫人打趣十娘。
  
  “看看十娘这丫头,我们刚夸她长大了,她就像小孩子一样盼着过年,盼着穿美美的衣裳了。老二家的,既然你对家里姑娘这么上心,年关将近,家里过年做新衣这块就交给你了。你给我看好她们姊妹,让人尽快给姑娘们裁制新衣,可别委屈了她们。”
  
  几句话的功夫,就把家里上下裁剪新衣的差事派给了二夫人。
  
  二夫人眉开眼笑,“是,娘放心,我一定把咱们家姑娘们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起身应道。
  
  “老大家的,你可不许多心。这么几年都是你打点家里的大大小小的事务,我老婆子才能整日里吃喝玩乐。我记得你的好,老大也记着呢。这几年也辛苦你了,现下你弟妹既有心帮你分担,今年你也松快些,只管操心别的事就好。得空了多带着八娘来我身边说话,一家子和和美美那才好。”老夫人又安抚的拍拍大夫人的手。
  
  “娘,看您说的,我是那样小心眼子的人么。我料理一大家子的事儿,经常是按下这边那边又起来了,只恼自己不够仔细圆润。没法子跟您当家的时候比呢。今年有弟妹帮我,我高兴来不及呢。您不知道,每到年关我都恨不得我有八只手,今年好了,我总算能偷偷喘口气啦。”
  
  大夫人一副谢天谢地的神态,感激老夫人为她着想。心里却暗恨十娘和二夫人多事。经过老夫人上次的敲打,本就不好管的家,现在更是难管,对于手中的权利被瓜分,也只能暂时忍着。不然怎样,谁让那是她婆婆,她让她天天立规矩她都照干,别说只是瓜分了管家权。
  
  “行了,今儿就到这儿吧,都回去吧。这几天家里忙,就不用早上特意来请安了,每天晚上来我这用膳就成。”老夫人看着一大屋子儿媳孙女满意的吩咐道。
  
  众人鱼贯而出。一时间夫人小姐丫鬟婆子陆陆续续出了云然居,闹了一早上的云然居又恢复了宁静,只余下一个九娘还跟在老夫人跟前为她捶腿。
  
  “九丫头去找你十妹玩吧,替祖母给她捎几块好料子,让她的丫鬟帮着做了吧。你就不用自己做了送给十丫头了,小心呕坏了眼睛。没得让祖母为你心疼。咱们这样的人家,针织女红学是要学,但也没得小姐自己动手做大衣裳的,针线房上有的是绣娘,就是针线房一时腾不出手,还有街上的各个铺子和绣娘呢。去吧,记住祖母说的话。”挥挥手让九娘告退。
  
  九娘听话的告退,自去找夏依不提。老夫人又对着琉璃吩咐“去请孙嬷嬷来,陪我说会儿话。”
  
  回到内室的老夫人,坐在窗边的榻上,等着孙嬷嬷来。孙嬷嬷进入内室先是规矩的行礼,然后上前去把窗户阖上,只留了一条小缝隙通风。
  
  又拿了大氅来为老夫人披上,摸了摸老夫人有些发凉的手,“您心里不舒坦,也犯不着拿您自个儿身子出气,看着手凉的。”忙换来丫鬟取来手炉给老夫人取暖,自己也在一边握着老夫的一直手帮她搓起手来。
  
  待到一切安排收拾妥当,孙嬷嬷坐在一边的圆凳上,老夫人也言语,就等着她开口。她细细的思量会,才慢慢开口。
  
  “四老爷自从初一开始,就未再去过后院,这期间他歇在自己书房有十天,中间有个五天一个人去了先四夫人故居恬然居。也不让人跟着打扰。听那边守着的下人回到,一般情况下都是灯成夜的亮着,看样子是彻夜未眠。这个月上旬旬假非要要带十小姐去庄子上住些时日,还是十小姐以天气寒冷路滑为由劝住了四老爷。”
  
  孙嬷嬷慢慢的把打探来的消息告诉老夫人。老夫人一时无语,孙嬷嬷也不多话,静静的陪着她。
  
  “十娘那边呢?”老夫人收拾起心情转而问道。
  
  “十小姐每日里不是来给您请安,就是跟六小姐八小姐九小姐一起做针线。没有特意跟大房二房走动,对大房二房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也防的厉害。她们的人轻易探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十小姐身边本来有书画棋琴四个大丫鬟,其中宝琴是在两年前回南山路上收的,补得是出嫁的唯舞的缺,跟大夫人那边知会过。这回宝琴不知犯了什么错,一回来就被十小姐罚做二等丫鬟。”
  
  “这宝琴也是个人物,现在十小姐院子里协助万嬷嬷管理下面的小丫鬟。两个原本是二等丫鬟的也被她拿捏着错处罚做了三等丫鬟,新上来的二等丫鬟身家清白,跟各房都未有牵扯。三等丫鬟里,有刚犯错被罚的两个,还有两个也是别处的人,一个人大夫人的人,一个二夫人的,一个是田姨娘的,还有一个是四侧夫人的,但宝琴守着,轻易都不得进小姐屋子。二等丫鬟里有个是陆姨娘的人,但目前看来,跟着十小姐并无二心。咱们的人寻常也并不往小姐身前去,暂时还是安全的。”
  
  老夫人听完孙嬷嬷的回报,扶着头上的抹额道:“传话儿给咱们的人,小心些。十娘这丫头是个有成算的人,可惜没有嫡母教养,终究是行事过于急躁些。老四他,年轻时糊涂,也怨我,抬了黎氏入府,没想到倒是害了陆氏。谁成想陆氏去了,他倒是痴情起来。看来,还得我这个老婆子出马,趁早托人去陈家商量下定的事儿,给他讨房正经媳妇,才好好好教养十娘。老四的后院我不好再插手,就看新媳妇的手段了,必要的时候我们帮新媳妇一把,这样才能‘二水中分白鹭洲’,十娘也才安全。”
   卷一:玉京谣 5、敬送灶君上西天   老夫人这边跟自己的心腹孙嬷嬷细细盘算年后如何迎娶陈氏过府的细节,大夫人也招来了心腹细细安排即将到来的祭灶。
  
  这是府里的大事,平日里再怎么跟其他几房争斗,大老爷和老夫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祭灶出了纰漏,自己也就不用管家了。
  
  忙碌的日子过得飞快,年的意味也越来越浓。
  
  腊月二十三,辞灶日,云骑尉府热闹非凡。大清早,府里大厨房就开始忙活,准备各类祭灶需要用到的工具食物。酉时,太阳落山,杜家现任当家人杜贤竹看看天色,整理衣裳,准备祭灶。
  
  十娘在人群中偷偷打量几位杜家当家人。做为进年来杜家的主祭人,大老爷无论从容貌气质还是行事做派,都无可挑剔。他的一言一行无不代表着杜家上下,他也确实做到了当之无愧。
  
  从父亲老云骑尉手里不降等的袭爵,就能说明此子的本事。杜学贤今日褪下了一身绿色五品朝服,身着一件月牙色的长袍,宽袖宽身,趁得他身量欣长。那衣袍质地很好,看着淡雅名贵,袍子边角还用青丝线绣着一簇竹子,暗合了大老爷的名字。
  
  大老爷看着三十多岁的样子,目光清朗,浓眉斜飞入鬓,整张脸看上去十分清俊,但那双眼睛又给人历经沧桑的洞察感,是个能成大器的世家掌舵人。
  
  十娘眼光一转,看到站在大老爷身后,沉默不语的杜家的二老爷杜贤兰。二老爷时任陶阳知县,在任上三年,年年考核上上,想来不日的三年考核到期就会动上一动,升官指日可待。
  
  比起身为嫡长子杀伐决断的大哥,此子沉稳平和,对家族和大哥都是个助力。杜二老爷身着一件青色长衫,长衫上有银色丝线绣成的小朵兰花,和着他面上的郑重表情,衬得他更加端方有礼。跟着大哥身后一边一眼的他,无端的让人信任。
  
  二老爷身后,是一个身着紫色锦袍的男子,男子表情慵懒,跟大老爷二老爷的严谨郑重不同,看上去暖洋洋的。灵动的眼眸,时不时透过眼睫闪过的精光,让人感到此人必不简单。
  
  弹弹锦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男子挑衅的对着大老爷一笑,在大老爷眼光即将向他瞟来的时候,垂首不在动作,只盯着自己锦袍上金丝线绣出的雨丝。男子就是杜府现任从四品云阳知府的三老爷杜贤雨。
  
  跟大老爷的果决干练,二老爷的沉稳平和不同,三老爷在官场上素有“银狐”之称,行事不按常理出牌,往往剑走偏锋,结果反而常常让人大跌眼镜,达到他的目的。
  
  政客的狡诈,三老爷学了个十成十。虽然作为杜家官位最高之人,三老爷并未给家里任何兄弟子侄谋取福利。作为最有权势之一的人,他提出的建议往往不太适合大老爷为家族制定的发展战略。
  
  所以明面上三老爷是除了大老爷外杜家最有话语权的人,实际情况是,大老爷对这个行事出挑的弟弟最大的要求就是不给家族带来祸患。
  
  大伯二伯三伯各有特色,反观爹爹四老爷杜贤学,十娘不得不感慨“龙神九子,子子不同”的定律。
  
  到不是十娘看不上父亲,杜家四老爷杜贤学,容貌绝对不差,甚至比之三个哥哥更胜一筹。他也是一身浅色衣袍,但袍子上却绣了大朵的金盏菊,给人一种富丽华贵之感。无端就能招惹人的注视,偏偏他一幅不知道发生什么的样子,让人无可奈何。
  
  十娘偷偷观察了一圈,发现大伯二伯三伯包括祖母在内,看到父亲的穿着和表情都是一幅恨不得教训父亲的神态。十娘对祖母伯父一把年纪了还不得不操心儿子/弟弟的状态深表同情,同时也有着小小的内疚。
  
  要不是十娘引起父亲对母亲的思念,父亲也不会想起母亲喜欢金盏菊这件小事。不过十娘对于勾起父亲怀念亡母这件事并不后悔,她必须给侧夫人一击,让她暂时无力与自己争斗,给自己腾出时间来进行自己的计划。
  
  虽然子不言父过,但在十娘看来,父亲对子女很好,但就是他性子被养得有些不知所谓,带着大家公子和读书人目下无尘,有种不知人世险恶的状态。
  
  十娘并不知道,家族对于父亲的评价。作为贤字辈最小的嫡子,四老爷只有三十岁。从得中庶吉士后,杜家就动用了大量人脉疏通关系,让他留在了京城。只为了让他在大老爷眼皮子底下,不犯错,做个有功名在身的富贵闲人即可。
  
  家族对于他的性格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在翰林院任职多年的四老爷虽说大错没有,但年年评比只为上中,家族也不会花更多的精力和金钱在去推他。不出意外,四老爷这辈子最高能做到正五品。一个连后院都管不好的男人,难堪大用。
  
  十娘不知道家族对于父亲的评价,但她知道父亲的性情其实并不适合官场,太过犹豫优柔。单单从对母亲来说就能看出其性格缺憾。父亲对母亲其实也说不上多情难忘。一个连自己妻女都护不住的人,想让人信任他,太难了。
  
  十娘能理解母亲当年的艰难,恩宠不是不重要,但终归没有子嗣来得可靠。父亲既与母亲恩爱,就不该任由侧夫人恃宠而骄,给母亲的甚至连最起码的尊重都做不到。
  
  甚至因为他的行事不周,子以母贵的作风,给了侧夫人机会谋害了自己的嫡子。害的原配夫人因生产身子受了损伤乃至早亡。母亲的早亡,虽然是因为技不如人死于后院妻妾争斗,但这悲剧何尝不是父亲间接造成的。
  
  母亲去后,父亲为母亲守孝一年间,对自己不闻不问,把自己逼到不得不自求出门逼祸的地步。
  
  更别说待得年满,侧夫人即刻把持了父亲后院,而父亲并不像他自己想象的那样对母亲念念不忘。
  
  两年间母请故居恬然居并不见他踏入。自己从微末处入手离间,父亲果如自己料想的那样,对侧夫人亲子不满。岂不知,若他对母亲有情尊重,侧夫人之子如何能对嫡母无礼不敬。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在十娘这个庶出哥哥身上倒是体现的淋漓尽致。
  
  十娘这边边思量,那边厢杜大老爷已带领着杜家的爷们打头进入灶房。
  
  老爷们身后,是各房的男丁。
  
  小一辈儿中,打头的是三少爷杜子田,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大少爷杜子青和六少爷杜子云,跟着他们的自然是各房的庶出子弟。
  
  杜子青居长,但杜子田身为嫡长孙,地位自然要比二房嫡子尊贵,是以打头的是杜府的嫡长孙杜子田。这大少爷跟三少爷感情倒是不错,没有因为大夫人二夫人私下的不对付而交恶。两人对视一眼,进入灶房,六少爷紧随其后。
  
  余下各房少爷在二少爷杜子风的带领下依次进入。同为庶子,但二少爷是大侧夫人所出,他和同为四侧夫人所出的七少爷杜之君,在一众庶子中地位最高。又因为七少爷年少,四房无嫡子,是以七少爷的处境比二少爷要好得多。
  
  二少爷已经感到来自自己弟弟三少爷的打压,但身为庶子他又能如何。这里二少爷在这空当的思量暂且不提。
  
  老夫人在家里男丁进入后,整理下衣裳,带领着家下女眷恭敬的站在灶房外。老夫人为尊,身后是大夫人等长辈。第三代中打头的是大少爷之妻冯氏,她是二夫人的内侄女,最为媳妇儿中的唯一一人,她站在三代首位倒也不为过。
  
  十娘位次最末,杜家女儿倒是未向男丁一样以嫡庶论尊,只以序齿排开。十娘身后就是家中的仆从婆子丫鬟,她们也依次排开,站在院内等候。
  
  “祭灶开始”随着府内管家一声高喝,杜家众人恭敬下拜。
  
  只见为首的大老爷,对着设在灶壁神龛中的灶王爷恭恭敬敬的敬香,祭拜。在他身后,杜家男女老少依次跟随着他行礼。神龛前摆着楠木方桌,桌上依次供着麻糖、糖瓜、饺子,还有用饴糖和面做成的糖瓜等贡品,此外还有孝敬灶王爷的美酒。
  
  待全家行礼完毕,杜大老爷上前几步,恭敬的拿起方桌上的饴糖,细致的一点点涂在神像上灶王爷的嘴的四周,并边涂边说:“好话多说,孬话莫说。”随着他的声音,阖家一起轻声唱和“好话多说,孬话莫说”。
  
  大老爷执起桌上的酒壶,慢慢的浇到地上,三杯过后,放下酒壶。老二爷上前一步,从神龛中请出神像,交予大老爷。
  
  大老爷捧着神像,率先走出灶房。杜家其他人紧随其后,来到院子里,院子里已经堆上了芝麻秸和松树枝,纸马和草料也准备妥当,大老爷把捧着的灶王爷神像放入松树枝间,接过三老爷点好的火把,点燃了灶王爷神像。
  
  接着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也依次点火焚烧芝麻秸松树枝和纸马草料。一时间院子里灯火通明,一家人围着火叩头,边烧边祷告“ 今年又到二十三,敬送灶君上西天。有壮马,有草料,一路顺风平安到。供的糖瓜甜又甜,请对玉皇进好言。”
  
  焚烧完毕,才算是送走了灶王爷。
  
  大老爷当先起身扶起老夫人,家下人才依次起身,一行人浩浩荡荡向云然居行去。 卷一:玉京谣 6、莺啼燕语报新年   祭灶向来是家中的大事,年年祭灶后杜府上下都要团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今日的晚膳就摆在老夫人云然居的小花厅,此时丫鬟婆子们来回穿梭,动作小心细致的上菜端汤。
  
  老夫人坐在上首,先是接受了家中众人的请安,一一叫起后才在丫鬟的搀扶下带来全家去了小花厅用膳。男女分席位而坐,大老爷带着兄弟子侄做了两桌,老夫人在媳妇儿的服侍下跟着孙女们做了一桌。
  
  十娘回家快一个月,终于见到了五娘六娘七娘。五娘六娘七娘坐在老夫人左手边,女孩儿在家娇贵,并不像男孩子一样在家也看中出身。像五娘,是二房的庶出小姐,除了不能参加选秀,其余的跟嫡出小姐一样享受家族的各种资源。
  
  五娘本身就是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又因为说了人家,更不多出来走动,平常只管在自己屋内绣绣嫁衣和送婆家的小礼物。
  
  五娘说的人家是二老爷陶阳任上的一个举人,据说家有田产,是当地富户乡绅之子,五娘嫁过去可以说是低嫁,她父亲就是陶阳的父母官,就算将来不在陶阳任职了,她未来夫婿为了将来的仕途必不会亏待了五娘。只要五娘自己争气立得住,好日子还在后头。
  
  十娘细细的思量,不得不说二夫人给五娘找了个好人家。不由得看向二夫人冯氏,说来这也是个妙人,自己生下长孙不说,还儿女双全,庶子庶女也敬重爱戴她。
  
  庶子更是自己从前的大丫鬟抬为姨娘后生的,冯姨娘生完四少爷后还是像从前一样跟在二夫人身前服侍。四少爷跟大少爷兄弟感情也好。
  
  六娘今年十四岁,作为二房的嫡女,参加过了三月的选秀,表现一如其父,不出众,但也不会让人轻易忽略。六娘胜在性格沉稳,成功被留了牌子,等着三年后的复选。
  
  二夫人对于六娘的留牌子并未有任何喜悦,好似有种超脱外物的感觉。连带着不满十五岁的六娘也是一副平常的样子。
  
  六娘身边的是七娘,说起来她是姊妹中身份最尊贵的一个,她父亲三老爷,是从四品的一方大员;她也是过得最自由的一个,跟着父亲在云阳,父亲也纵着她胡闹,
  
  七娘的脾性更是学了她父亲,行事灵巧,并不按着死板的规矩一步步来。索性三老爷夫妇也不指望她为自家做多大牺牲贡献,今年本该跟六娘一起参加选秀的七娘,抱病并未参选,实则是三老爷为其女上下打点了关系报了免选。
  
  三老爷这次进京述职,三夫人也有给七娘在玉京想看人家的打算。说起来,六少爷也即将进国子监读书。三夫人短期内是不会跟着三老爷到任上了。就是九娘母女怕是日子就没有这么舒坦了。
  八娘九娘因着这段日子跟十娘一起做些针线,倒也相熟。
  
  三人坐在老夫人右手边。一时间老夫人被六个孙女包围,看着六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老夫人眼神未转,看来,等跟老大老三商量下,那个计划要尽早开始了,晚了就赶不上变化了。
  
  晚膳是主食是饺子,因着民间祭灶日的习俗,这一天讲究吃饺子,取 “送行饺子迎风面” 好意头。杜府自然也不例外,每年祭灶晚膳必备饺子。当然除此之外还有炒玉米、糕和荞面,点心自然就是糖瓜、饴糖、麻糖等各种小吃食。
  
  因着祭灶的大事,一家人忙了很久俱都疲惫不堪,安静的用完后,老夫人赶了媳妇儿孙辈儿去休息,只留下了大老爷三老爷说话。大夫人带着家中众人告退,各自回各自院子不提。
  
  一大家子人片刻间告退,偌大的花厅只剩下母子三人。
  
  两位老爷扶着母亲回内室榻上坐定,内室软榻旁边的小桌上早有丫鬟刚放上茶点。挥挥手然丫鬟们退下,坐在榻上的老夫人盯着坐在自己身前方凳上的大儿子三儿子,久久不言。
  
  对着自己母亲的审视的目光,二人对视一眼,由大老爷开口,“不知母亲留下我和三弟所为何事?”大老爷恭恭敬敬的询问自己母亲。
  
  “三儿,七娘的免选为何不和家里商量,还是说只瞒着我这个老婆子?”老夫人沉吟了下开口问道。
  
  “母亲息怒,三弟告之过我,是我未告知母亲。母亲,要怪就怪我吧。”大老爷对自己的三弟还是很有兄弟爱的维护着。但结果,老夫人并不吃他这一套,三老爷也并不见得多领情。
  
  “老大你不用为小三打掩护,我还不知道他,他那哪里是告诉你,分明是他先斩后奏,免选这事儿办成了才告诉你的吧。我都能想出这个混账东西欠揍的那个样子。这么大的事儿不说跟家族通气,自作主张,糊涂!”
  
  老夫人对着三老爷骂道,“亏得你大哥气量大,换个气量小,我看你就等着吃排头吧。早晚有一天我非得被你气死不成。”老夫人越说越气,按理说这个三儿子做官也还看着不错,但在家族事务上总是给大儿子添堵。
  
  “娘息怒,三弟不知道咱们的打算,无意间坏了事儿,原也无可厚非。”大老爷劝道,说着递给老母一杯清茶压火。老夫人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叹了口气,这儿子还是贴心的。只老夫人气还没顺多少,就又被三儿子一番话恼的肝疼。
  
  “娘,大哥自己也有闺女,咋不见他买自己的闺女,净打我闺女的主意,我就这两闺女,一个娘你养着我常年见不着,这唯一一个在我身边的你们还不见不得她好,非要把她弄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才罢休。”
  
  三老爷看着非要自己交代出个所以然的老夫人,一哏脖子不服气的嚷嚷。看到母亲被他气得不清,才愤愤然的住了口。
  
  三老爷一开口,大老爷就想抽他,听听这话,感情这小三他闺女是闺女,他和小二小四的闺女就不是闺女了。偏他一人做出一副疼闺女的样子,他闺女是天仙还是怎的。且说话直不楞登也不知变通的,真不知道官场上那个“银狐”的称号到底打哪儿来的,这傻货真的是自己弟弟么?
  
  大老爷想想就觉得前途堪忧,一个弟弟不通庶务养的跟书呆子差不到,一个弟弟胆子大不服管,害他整天还要担心这人是不是又捅了娄子,只有二弟还知道体谅人。二弟,你在哪里,哥哥需要你,大老爷内心默默留下了心酸泪。
  
  内心恨不得抽人的大老爷,还是在母亲被气出好歹前出口打断弟弟欠抽的话“小三,慎言。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这么大的人了,你还不知道?”
  
  听着大哥的呵斥,三老爷也好似意识到有些话不能乱说,但他性子打小就倔,从来不会承认自己错误,依然梗着脖子道,“反正我不会让我闺女进宫,其他的都好说。”
  
  说着摸摸自己的鼻子,对上母亲和哥哥恼火却又无可奈何的眼神,他就知道他这关算是过去了。反正免选资格都弄好了,母亲他们也只能骂骂人出气。为了闺女,他才不怕。
  
  不牵涉到自己闺女,三老爷一切好说,他想了想,想老夫人问出自己的疑惑,“娘,咱们家的爵位算是到头了,今上和先帝都是重文轻武,家里的子弟也都读书上进,现下咱家走得都是科举的路子,咱们不求有祖上的荣耀封妻荫子,但光耀门楣还是做得到的,您何必执意让家里的姑娘走那条黑道呢?”
  
  “老大,告诉他,为什么非得走这条最难的路。当我老婆子是铁石心肠啊,我个个如花似玉的孙女,但凡有办法谁会送到那地方去。小三啊,你还是太年轻啦。”老夫人看着自己聪明但从来没有大局观的三儿子,都懒得给他解释。
  
  “娘,这也本来不是小三的责任,是我无用。”大老爷听老夫人疲惫的声音,一时间自责不已。
  
  回头看着三老爷,叹了口气“咱们家到我们这一辈儿,已经是六代了,从最开始随着□□打江山获封子爵,到我承袭云骑尉,多少年了,家族人从不敢行差踏错,唯恐为家族招致灾祸。好不容易到咱们这,今上与摄政王及世家博弈,我们正好能在夹缝中丛生。由武将转为文臣,就这么一个机会。”
  
  “要不是为着你和小二小四放官时能跟朝中人说上话,我是宁愿降等袭爵的。咱们家想要形成气候,还得最少三十年。而这三十年间,光靠家族下一辈的子弟,是不成气候的,只因为我们上面没人。你看当今各大世家勋贵,哪一家上面没有传话的人儿?”
  
  “所以,我们家也只能走这一步险棋。家族养育了她们,她们这么多年既然享受了家族的富贵,就得在必要时候做出家族牺牲的准备。为家族搏杀出一条血路,报答家族这么多年的栽培。家族不会忘记她们的牺牲,会记得她们的。因为咱们家宫内无人,所以几个相差不大的姑娘如若能一起入宫,彼此也能相互照拂一二,成算也大一些。”
  
  大老爷说道最后,已然不忍再说下去。几个女孩子内也有他今年刚满十二岁的嫡亲闺女。小三儿责怪自己不买自己的闺女,但哪是那么回事啊,这明明是赔上家族嫡系一脉全部的闺女在豪赌。而做出这个决定的,是他这个家主。
  
  “你们,你们是疯了么?这是一场豪赌啊,值得么?”三老爷语音发颤,他一向觉得自己行事诡辣,到今日才知,原来母亲和哥哥才是真正的个中好手。目光巡视了一圈,在他母亲和大哥眼里他只看到了坚定。
  
  不得不承认这事看似风险很大,但若一旦成功,杜家三代内不愁吃穿。默默盘算除去七娘在内嫡系一脉女儿,不由得问道,“六娘、八娘和十娘,你们选了以谁为主?”
  
  “现在说这个还为时过早,再细细看吧。”这是老夫人波澜不惊的声音。
  
  “我倒是看好六娘,她的性子跟二弟很像。”这是大老爷淡淡的声音。
  
  “但愿你们的豪赌都成功,不,是但愿春天快来吧,‘莺啼燕语报新年’,咱们家何时才能年年岁岁都有莺燕报春呢?!”三老爷在这个寂静的夜晚许下了这个愿望。
  
  彼时他想不到的是,他现下带着担忧焦虑许下的愿望,会在二十五后真的实现。
  
  真的被某个人变成了现实,那是那个人为之争斗了半辈子的二十二年。
   卷一:玉京谣 7、莫向光阴惰寸功   寅时刚过,不到卯时,十娘就醒了。心中有事,也睡不踏实。三月里的天春寒料峭,五更天天还黑隆隆的一片,侍书已带着宝琴立在床边。听到十娘传唤,宝琴带着小丫鬟手脚麻利的挂起最外层绾色的幔帐,侍书亲自上前去拉开最里层牙色幔帐。
  
  宝琴递一杯温热的决明茶予侍书,侍书服侍着十娘吃了几口。待十娘推开茶碗,宝琴已捧着昨夜十娘亲自挑好了的正红色镶金边绣着凤翥鸾翔图案的骑装候在一旁。
  
  侍书上前抖开骑装,入手探去,骑装上有股淡淡的温暖感,便之宝琴之前必定吩咐人把衣裳烘烤了。难得仔细上心,侍书瞟一眼捧着衣裳的沉静许多宝琴,暗道十小姐的敲打果然起了效果。宝琴这丫鬟进来长进不少。侍书收拾起旁的心思,仔细服侍十娘更衣不说。
  
  待得梳洗完毕,侍书指导着宝琴为十娘梳了个简单的堕马髻,也不用珠花发簪步摇,只丝绳挽结,又用细小的发夹固定。一身骑装配上简单的堕马髻,使得十娘整个人看起来英姿飒爽。侍书为十娘披上妆缎狐肷褶子大氅,一行人去给新夫人陈氏请安。
  
  十娘带着抚棋和宝琴去了四房正院,陈氏已经带着大丫鬟连翘玉桂在庭院中等她。十娘忙上前几步行礼,口中称道,“请母亲安,母亲昨夜睡的可好?”说完小心的观察陈氏的神色,看陈氏神色平缓,并未因为自己的晚到不悦,遂放下心来。
  
  说起来也怪不得十娘小心谨慎,作为新夫人,陈氏领着教导十娘的责任,十娘现在是在陈氏手下讨生活。对陈氏了解不深,唯有小心服侍陈氏,不给别人可趁之机。说起来陈氏自二月十六入府,到现今已有月余,杜府上下无不交口称赞。
  
  更难得的是,陈氏一入府就亲自禀明老夫人要回了十娘的教导权。她待十娘并不显得多亲厚,但该严厉教导的地方也从不藏私。平日里就带着十娘在自己身边,处理院子里的大小事务时也常从旁指点十娘。十娘因此方明白自己以前的谋划、小心翼翼在老夫人等人看来不过是小孩子的过家家,漏洞颇多。
  
  十娘经过这段时间与她的相处,对继母虽多有防备,但也看得出她是真心对待自己,对待这个原配嫡妻留下的唯一骨血,是以对她也有一层真心的敬重。是以两人这月余的相处还算得上融洽。
  陈氏自从三朝回门后,就赶了四老爷去侧夫人房里,自己却带着十娘每日晨练。看着十娘瘦弱,也不逼十娘进补,只每天留十娘一起用早膳,每日必定跟十娘一起每人一蛊药膳。
  
  药膳出自陈氏小厨房,是陈氏的大丫鬟亲自做的。陈氏身边的大丫鬟都以药材命名,这个叫做灵芝的大丫鬟做得药膳尤其美味,没有药的苦涩,反而带着淡淡的清香。十娘看陈氏每日与自己同吃药膳,遂放下心每日进食。想起陈氏一副冷淡却明确的表态,十娘不由地汗颜。
  
  用陈氏的话说,她就是“没得好好的嫡出小姐养的一股子小家子气”,陈氏曾对十娘言过:“你做事不必带着一股子小心翼翼。你既叫我一声母亲,我就不会平白的害你。我与你又无任何利益纠葛,到时候你出门子不过一副嫁妆,把你的那点子疑心放回肚子里去,咱们日久见人心。”
  
  十娘初闻这话,自然是目瞪口呆,在她的印象里后院的女人从来都是说话拐三圈的,哪里见到过说话这么直接的。又想到新来的夫人是这个么性子,说话做事这么直来直往的,真的能在杜府生存下去么?
  
  谁曾想,这位新夫人也是个能人,她行事干脆利落,对老夫人尊重有加,规矩一步不差,让想挑刺的大夫人二夫人完全无从下手。对着两位嫂嫂蓄意的拉拢挑刺,坦然面对,拉拢的既不得罪,挑刺的也讨不了好。还在短时间内跟刚回府根基不稳的三夫人合纵联手,大夫人二夫人也奈何不了她。
  
  她对着侧夫人黎氏的挑衅也不放在眼里,同着四老爷的面大大方方说起侧夫人这些年管理后院的辛苦和不易,更甚者她还为侧夫人讨赏。只她这番看似为侧夫人讨赏的话,让四老爷心惊。
  
  四老爷想起自己刚被大哥和三哥敲打过不可宠妾灭妻,又想起庶子在黎氏教导下不敬重先夫人。干脆利落的就把后院管理权给了新夫人。
  
  这时候十娘之前种在四老爷种子开始发芽发挥作用,四老爷对侧夫人管理后院一事的不合常理本就不满,经新夫人一提醒,立刻锊了侧夫人的管理权,还同着丫鬟婆子的面训斥侧夫人“既嫌管理后院辛苦,往后就在自己屋子里待着吧。”
  
  又回头对陈氏道“夫人既已进门,还劳烦夫人管理后院。”陈氏也不推拒,直接接手后院管理权。经这几次事件,陈氏在杜府算是站稳了脚。连老夫人看着日渐清醒不在犯糊涂的四老爷,对陈氏面上也多了几份喜欢。此是后话。
  
  “养成了习惯,就不会起晚。‘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少年辛苦终身事,莫向光阴惰寸功’,让你晨起锻炼身体,不是我为难折腾你,是为了让你强健体魄。只有有了健康的身体,你才能平安诞下的子嗣。以后你自会明白的。”陈氏看着面前乖乖任她数落的小姑娘,当说到子嗣的时候,小姑娘一张俏生生的粉面上已爬满了红晕。
  
  难得的陈氏又开口劝解道“你也不用不好意思,这是姑娘嫁人后必经的。你今年就要十一岁了,离嫁人也不远了,早点知道也没什么不好。”
  
  “是,十娘谢母亲教诲。”十娘忍着面上的绯红,对陈氏道谢。
  
  陈氏不在意的一抬手,让丫鬟扶起十娘,“开始吧,今日教你五禽戏。”在十娘好奇的目光中,笑道,这才是她这个年龄的姑娘应有的表情,平日里太端着了。
  
  “这套功法是通过模仿五种动物的动作演化而来。五种动物既虎、鹿、熊、猿、鸟(鹤),模仿它们的动作,以达到保健强身目的的一种气功功法。五禽戏能治病养生,对身体大有裨益。练习的时候,可以单练一禽之戏,也可选练一两个动作。如若单练一两个动作,要增加锻炼的次数。”
  
  陈氏边介绍边耍起了五禽戏,只见她两脚平行站立,两臂自然下垂,两眼平视前方。一个简单的起式,陈氏浑身上下就有种让人眼前一亮的动态美。
  
  “我观你气血不足,虽说你守孝三年,吃食不能及时进补,但归根结底还是你缺乏运动。是以前些日子晨练都是带你跑跑跳跳,只为你增强心肺呼吸。今天先教你五禽戏中的鸟戏,也称为鹤戏。练好鸟戏可以增强肺呼吸,调运气血,疏通经络,我先演示一遍,你细细看了,耍给我看,不对的我再纠正。”
  
  陈氏左脚向前迈进一步,右脚随之跟进半步,脚尖虚点地,同时两臂慢慢从身前抬起,掌心向上,与肩平行,两臂向左右侧方举起,随之深吸气。接着右脚前进与左脚相并,两臂自侧方下落,掌心向下,同时下蹲,两臂在膝下相交,掌心向上,随之深呼气。十娘看着一招一式都缓慢放松,但偏偏动作外形神气都像只大鸟,亮翅、轻翔、落雁、独立等动作神态栩栩如生,不由得向往。
  
  陈氏只教了她简单的左式,十娘悟性即好,当即回忆着陈氏刚才的动作,耍了起来。陈氏纠正了她几个动作,就不在管她自去一边练习自己的五禽戏,只道让她就着这几个动作多练一会儿。
  
  十娘摒弃杂念,认真练习起来,不一会竟出了一身薄汗,解下大氅递给丫鬟。陈氏看到她的动作,喝止了她“穿着,这初春的天还寒,春捂秋冻,宁愿热点,也别着凉,别我好不容易给你调养好一点的身子又折腾病了。”
  
  丫鬟被吓了一跳,立刻给十娘系好大氅再不敢听十娘的吩咐。陈氏上前仔细看了看十娘的面色,从黄玉臂钏里掏出手帕给她拭额头上的汗,看十娘不自在的想后退,皱着眉停手把手帕塞入十娘手中。转身吩咐丫鬟“伺候十小姐去我屋子里梳洗,在正堂摆饭吧。派人去陆姨娘那,问老爷是否来正房用膳。”
  
  连翘领命自去偏远寻陆姨娘的丫鬟,玉桂引着十娘主仆去陈氏房内简单梳洗。十娘回头看还在独自练习的陈氏,低下头看手里陈氏给她的水绿绣着金丝杜鹃的手帕,一时间眸光闪烁。玉桂也不言语就站在一边等候十娘,十娘对玉桂微微点头,随着玉桂走远。
  
  待十娘在玉桂等人的服侍下简单梳洗后,抚棋宝琴也打理好了自己。陈氏要求十娘身边的丫鬟也跟着十娘练习,抚棋和宝琴也是赶鸭子上架,自身也是气喘吁吁。玉桂看在眼里也不嘲讽,只自己带着小丫鬟伺候十娘。
  
  一行人刚出陈氏屋子,就冷不丁的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女人结结实实的跪在身前。
  
  “求求您,是我,是我猪油蒙了心,你怎么罚我都好,求您放过我的孩子。”
   卷一:玉京谣 8、日色才临仙掌动   “求求您,原谅我猪油蒙了心,我不是有意的,放过我的孩子。”女人抽泣道。
  
  玉桂见面前的人闹得不像话,上前掩住十娘,随之就要拉住突然出现的女人-----侧夫人黎氏。
  
  宝琴跟十娘一样被吓住,抚棋在玉桂动作同时,托住被突然吓了一跳后退的十娘,以免她跌倒。宝琴也反应过来,挽住十娘。
  
  十娘盯着抬头飞快瞥了她一眼却一幅惊愕表情的侧夫人,心里一跳,这是把她当成了刚出房门的陈氏了。说起来,陈氏也才不到十六岁,比十娘大不了多少,跟五娘差不多大的陈氏,行事完全不像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十娘想,这可能就是嫁了人和未出阁的区别。既然嫁人了,就得转换身份,看清自己的处境,只有这样才能在各种险恶的环境中生活下去。陈氏身量比十娘稍显高挑丰腴,按理来说是不会轻易认错。
  
  但今日十娘先是在陈氏房内换了陈氏当姑娘时的一件未来得及穿的新裳;二来,玉桂跟在她身边,玉桂作为陈氏最为得用的大丫鬟,她在哪儿自然陈氏在哪儿;三来,这个时候刚过正卯,天色还未大亮,一时认错也情有可原。
  
  十娘这些念头不过转瞬间,立刻就意识到侧夫人毕竟是长辈,不管是她要算计陈氏还是什么原因,现在却实实在在的拜了她。待她正要上前扶起黎氏,谁料先前准备拉起侧夫人的玉桂松了手,并暗中拦住了十娘伸出去的手。十娘心内惊疑,这是唱的哪儿出?
  
  玉桂的意思代表着陈氏,陈氏这是要自己跟黎氏对上么?但现今黎氏并未碍着陈氏的眼,且她冷眼看着这位新夫人并不在意父亲的宠爱,也不并不把黎氏的手段当作一回事儿。所以这个局是特意为自己步得对自己立场的考验还是阴差阳错得巧合?
  
  十娘手心紧紧攥紧,选错了会不会这些日子以来好不容易清静的日子就会消失。到底是相信陈氏还是要放手一搏迎接未知的凶险?十娘在短短数息间,脑子里转过无数个念头,到底不敢轻举妄动。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那种滋味十娘不知道,但绝对不想尝试。
  
  十娘只能以静制动,面上还不能显出任何急切。待要观察玉桂的神色,黎氏已经收起短暂的惊愕,在抬头已经换上了一幅哀求的表情,对着十娘叩头。“十小姐,求您,求您原谅我,是我不好,冲撞了十小姐。”黎氏一把好嗓音,显得柔弱惹人怜惜。
  
  在柔软惹人怜惜也得看对象,十娘觉得好笑,自己又不是父亲会对她心软。本想看黎氏葫芦了到底卖的什么药的十娘,立刻发现黎氏这一招的狠毒。谁曾想到黎氏在发现算计的对象错误后,还能立刻转圜,拉下脸面哀求十娘,这哪里是哀求,分明是转头就对上了十娘。
  
  不得不说,黎氏这个女人也是真狠,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还能拉下脸面忍一切不能忍之事。怪不得自己娘不是她的对手,对她再怎么打压,也终究棋错一着。
  
  但是十娘不是自己娘,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但不能让人抓住把柄,毕竟这事儿传出去只会说黎氏不识大体,但对十娘就是不敬长辈苛责父亲侧妻的评价。
  
  十娘如若被人坐实了这个罪名,恐怕也就毁了。名声之与一个女人是何等重要,十娘暗道,果然好计策,但黎氏她算了,也要看自己是不是愿意被她算计。
  
  十娘既受了黎氏的礼,也就不打算放过她。十娘立刻向跪着黎氏行礼,并口称“请侧夫人安,十娘并不怪罪侧夫人刚才冲撞了我,您毕竟是十娘的长辈,十娘犯不着为着这点子小事为难您。只您这么跪着一幅请责罚的样子,是在逼迫十娘么?十娘人小言微,也劝阻不了侧夫人自请责罚,但十娘好歹也有祖母母亲教养知道尊卑礼仪,十娘这就去请母亲过来为十娘主持公道了。到时
  候,且看母亲如何处置。”
  
  十娘绕过黎氏带着玉桂和丫鬟,脊背挺直向着饭堂走去。但黎氏并不罢休,伸手就想拉住十娘,玉桂眼疾手快的拉了十娘一把,黎氏只拽住了十娘的衣角,见十娘并不停留,黎氏干脆不松手的被十娘拖着向前膝行几步,膝盖也被磨破,血迹渗在外袍上,分外显眼。
  
  口中呼喊“十小姐,饶我一条生路吧,您哥哥已经因为您被你父亲厌恶,我给您赔罪啦,求您莫惊动夫人,原谅我,放我们母子一条生路吧。”黎氏声音带着种破釜沉舟的绝望。十娘被黎氏拉得不得前行,只能站定,冷冷的看着黎氏。
  
  这是要一石二鸟啊,可恨自己之前还怀疑这是夫人布的局。夫人在考验自己也不会搭上自己的名声不要,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十娘,这是怎么回事?”斜斜插入的一把嗓音,含着淡淡的责备。来人正是四老爷,四老爷身后跟着陆姨娘。十娘对着父亲恭敬行礼,不管如何,父亲就是父亲,得敬着。
  
  “十娘给父亲请安。”十娘感到父亲盯着自己的目光并未如往常一样亲昵。对这个念书念得有些死守教条的男人,对各种礼仪规矩有种执拗的坚持,但往往自己却并不能做到他要求别人的那样。
  
  “老爷,不怪十小姐,是我,是我冲撞了十小姐。今儿个卯时过来给夫人请安,看到十小姐从夫人屋内出来,穿着夫人的衣裳,一时间没看清楚,就,就冲撞了十小姐。十小姐罚我也是我应受得。您别责怪十小姐,伤了父女情分,十小姐可是先夫人唯一的骨血。”
  
  黎氏还是一把柔得能掐出水来的嗓子,看似解释和求情的话,却句句指责十娘任意责罚庶母,指责先夫人陆氏教女不利,更是间接的给新夫人上眼药,暗示新夫人苛责自己。
  
  “老爷,十小姐的乖巧孝顺可以连老夫人都夸过的。您不也常说十小姐贴心嘛。我想十小姐跟黎姐姐之间一定有误会,不如您移驾正房,听十小姐和黎姐姐分说一二。这会子啊,想必夫人也晨练完毕,在正房等着大家伙儿去用膳了。奴婢相信您和夫人一定能给十小姐和黎姐姐主持公道的。再说您就算不心疼十小姐在这倒春寒的时候站在风口子里吹冷风,也请您体恤下黎姐姐。您看,黎姐姐的腿上还带着伤呢。老爷您说呢?”
  
  一向在众人面前寡言的陆姨娘却温声细语地当起了和事佬。她这话也说得妙,十娘心想,还真是小瞧了陆姨娘。虽知道她在母亲去后在黎氏手底下没吃多少亏,但没想到她在父亲心里分量不轻。
  
  敢在父亲生气时劝谏,还能各方都不得罪的情况下,扭转乾坤,这份本事,自己还得多学。
  
  果然四老爷还就吃她这一套,他先让婆子上前去搀扶起黎氏,又吩咐了人去取伤药。
  
  陆姨娘又拦住准备去取伤药的侧夫人的丫鬟,对着四老爷道“老爷,黎姐姐不小心摔伤了腿,我们是不是找个大夫给她瞧瞧呢?”
  
  这话声音不小,说得四老爷一愣,倒是不知何时站在院门口观望的四夫人紧跟着吩咐下人“玉桂,先帮侧夫人请脉,连翘即刻拿着老爷的帖子去和顺堂请张大夫到家里来。抚棋宝琴,扶你们小姐回浣花院,一会也让张大夫给诊治下,看这样子小姐是被侧夫人吓的不清。”
  
  四夫人把院子里的丫鬟婆子盯了一遍“看来,院子里得重立个规矩,怎得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放进来!今日是惊了侧夫人和十小姐,明儿是不是就得谋害了我?今日这院子里当值的都去院门口跪上两个时辰,长点记性。”
  
  四夫人一番敲打,院子里的奴才敢怒不敢言,纷纷对着黎氏一幅恶狠狠得样子。黎氏看陈氏当着十娘陆氏的面连敲带打的折辱于她,院子里的下人也一幅恨不得生吃了她的样子,不负众望的晕倒了。偏扶着她的婆子也不知是失手还是故意,只听“砰”的一声黎氏狠狠的砸在地上。她的丫鬟呼天喝地的“侧夫人”一个劲儿的摇晃她。
  
  玉桂灵芝趁机上前,装作好心给黎氏诊脉,刚刚抬起黎氏的手,就听到玉桂的一声抽气“夫人,侧夫人指甲里有,有银针。”灵芝按着小丫鬟,玉桂捏住黎氏脉门,趁机掏出手帕取了一枚银针包好。
  
  等黎氏猛得睁开眼睛,大怒“你个贱婢!”时,抚棋那边却是一声惊喝“小姐,小姐她裙摆上有银针!”
  
  侧夫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四老爷看着泼妇一样的侧夫人,冷冷的哼了一声,转身离开这个上演了一场闹剧的院子。
  
  “抬侧夫人回去吧,十娘也回去歇着吧,放心,一切有我。”十娘对着继母和陆姨娘行礼后,带着丫鬟快步离开。
  
  带着丫鬟在府内穿行的十娘,感到一丝丝阳光映照,她停下来看着蔽日的障扇被晨曦照临着向前移动,心里的寒冷好似也被驱赶了。不由得暗思‘日色才临仙掌动’古人诚不欺吾。
   卷一:玉京谣 9、一解双征谋略早   三月里的一场闹剧,以侧夫人被禁足罚半年月利而告终。侧夫人暂时消停下来,但十娘知道,暂时的沉寂不太代表侧夫人认输。她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隐忍,总会循着合适的机会给你一击。
  
  陈氏在事后曾经悄悄派人来询问十娘,是否愿意学习医术,十娘一时拿不定主意。来人也不勉强,只说小姐考虑好了在派人给夫人回话即可。
  
  十娘带着抚棋宝琴去找陈氏,陈氏挥退了下人,跟十娘密谈,谁也不知道二人说了什么,只十娘每日申时便多了一项任务,去陈氏屋内跟着玉桂学习一个时辰。
  
  玉桂是陈氏最受重用的大丫鬟,她长得不是顶好,也不是八面玲珑的性子,偏陈氏的四个大丫鬟里数她最受重要,十娘跟着她学习一段时间后,方才明白她何以在陈氏手下能人倍多情况下拔得头筹。
  
  回想起当日在小院时玉桂的阻拦和后面峰回路转的情形,十娘不得不赞叹玉桂。在碰到突发情况时,能当机立断挺身而出,忠心护主;发现情况危急,能及时预测不轨之人的心思并能不显山露水的防护;最后能在情况扭转时趁人不备给对手一击。
  
  如果说这些都是玉桂让人赞叹的地方,那在辨识药材用药诊断方面,玉桂才真是让人佩服。她能迅速把各种药材分类摆放登记造册,也能分辨出药材优劣及是否添加毒物,还能简单诊脉看懂药房。虽然不如外面的大夫那样妙手回春,但一些常见病例也能药到病除。
  
  更妙的是,之前十娘跟着陈氏吃的药膳,方子也是她开的。她开方后便交予陈氏过目,而后才交会给灵芝。十娘跟着她,倒也觉得有趣。
  
  她不像别的先生那样照本宣科一板一眼,而是带着十娘从细节处入手。如最基本的年节礼仪人情往来时送的常用药物有什么,为何这么送礼,从这些小事情切入一点点分析药的功效用途。有时还让十娘在库房中观察各种药物的外形特征,在结合《药物大全》中的描述,加深记忆。
  
  学习辨识药理是个枯燥的过程,玉桂有时候又会就药材的用途带着十娘学以药入香,以药进补的法子。十娘是个能静下心的人,跟着玉桂也算是受益匪浅,就连入画也跟着灵芝学了不少药膳的做法。
  
  这日跟玉桂学完辨认药材,从陈氏屋里出来,十娘带着入画宝琴路过小花园的时候,被花园里花团锦簇吸引了视线。想到玉桂说过好多药材就是植物花草提炼而成,一时心动,想自己动手做点精油药膏备用,遂带着入画宝琴进入小花园。
  
  吩咐丫鬟去采摘新鲜的花好做精油香料,十娘自己也在花园里找寻能够入药的花草。玫瑰、薰衣草、梨花、含笑、杞骨、棣棠花,十娘还眼尖的发现了红花酢浆草,不一会儿就收获颇丰。主仆几人用帕子包着花儿,连跟着的小丫鬟也人手一捧。十娘看着各个捧着花的丫鬟,忍俊不禁。还是侍书久不见十娘回去,沿路找来,看到众人一幅好笑的样子,又回去取了花篮竹筐给她们盛各种花儿。
  
  十娘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陈氏,她这边还未等人叫来十娘,那边就等来老夫人换她过去用膳的消息。自从她嫁入杜府,这还是第一次在晚膳时被老夫人单独传唤。
  
  十娘现如今都是寅时起身随她晨练,正卯时在她的正房用完早膳后才随她一起去老夫人处请安。然后陈氏会带着十娘回房,她自己坐在议事堂听院子里来往的媳妇婆子回柄院子里的大小事务,十娘就陪在一边听候自己教导。
  
  待到午睡起来,十娘就来院子里是跟玉桂一起学习,晚膳就十娘自己去云然居陪老夫人用膳。
  
  老夫人体谅媳妇,除了卯时让她们妯娌伺候用早膳外,一般晚膳并不让媳妇儿近前伺候,只带着几个孙女在丫鬟的伺候下用膳。陈氏接到传唤快步来到云然居的时候,老夫人正在跟孙女们说话。
  
  陈氏上前请安,老夫人却好似没听见一样,就那么晾着她。一时间小辈儿面面相觑,祖母这是要敲打四婶儿么,可同着我们这是闹哪样儿啊?陈氏一手托着帕子,半蹲着身子,稳稳地垂着头,好似不在意婆婆的刁难。
  
  十娘刚想起身,被老夫人一把按住,只听老夫人问道“十娘,这段在家做些什么,我怎么听八娘抱怨你不去找她玩了?可是你八姐哪儿得罪了你了?如果是你八姐错了,我让她给你赔不是,一家子姐们还是要亲亲热热的才是。”
  
  老夫人的话一出口,八娘先是嚷嚷“祖母,我什么时候向您抱怨十妹了?我刚从庄子上……”十娘一心想着帮陈氏,并未注意到八娘那句话的最后几个字在老夫人的注视下自动消音。
  
  “祖母,十妹前些日子累着啦,故而不常出来走动,但她还是想着我们姊妹的,经常让四婶儿给我们姊妹送些小物件玩。八妹年纪小,想十妹也是人之常情。祖母放心吧,两个妹妹啊,好着呢。”六娘看着有些冷淡的场面,轻声开口道。
  
  她本是一片好意,为两个妹妹转圜,岂料老夫人听后非但没有揭过这一茬,反而对着十娘一叠声的关怀。
  
  “十丫头可是前些日子为着你母亲的事,累着啦?怎么不听你这孩子说,可看了大夫好了没?你小孩子家的不可轻重,你母亲怎么也不说来告诉我一声!”老夫人转头对着陈氏不满道。
  
  “祖母,十娘没事,惊动了母亲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还让您老跟着担心,让姐妹们挂心,是十娘的不是。母亲每日都给十娘做药膳,十娘觉得自己都气色好多了。”十娘忙起身回答道。
  
  老夫人看十娘祈求的眼神,对陈氏道“你既是十娘的母亲,照料她就该尽心,孩子有个头疼难热的也得派丫鬟来知会我一声。这次就算了,可不许有下次了。十娘,好孩子,扶你母亲坐下。”
  
  老夫人看陈氏恭敬的给自己谢礼,入座后脸上丝毫没有任何不满,暗道,果然是陈家的女儿,教养见识一等一的好。只一点,年龄太小,十娘那保不齐还得自己多上点心。陈氏有什么兼顾不到的地方,也好提点下她。
  
  摆膳的时候,十娘立在陈氏身边,帮着陈氏摆著,老夫人看到十娘的举动,暗叹陈氏好手段,进府三个月不到,十娘已隐隐向她靠拢。要是个好的,倒也罢了;就怕是个心内藏奸的,那才真是坏事儿,少不得多提点十娘,多敲打她,省的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这番思量不过是瞬间,老夫人见怪了大风大浪,面上不显分毫,只开口道“老四家的,今天不用你伺候了,你照顾十娘这些日子也辛苦了,跟孩子们陪我一道用饭吧。”
  
  孙子辈儿一时间也闹不明白祖母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不是刚才还要下四婶子的面子么,怎么一会儿就赐饭了,这也太非回路转了吧。岂不知这不过是婆婆们惯用的手段,或者说是上位者才用来恩威并施的方式。
  
  小辈儿不懂,陈氏聪慧却是明白的,老夫人今天同着这么多孙子辈的姑娘下她的面子,跟十娘之事无多大关系,说白了无非就是敲打她。敲打她前些日子跟三房联手和大房二房对抗,在府里三分天下。
  
  这是在隐晦地提醒她做事不可急切。老夫人的顾虑自有她的道理。今时不同往日,单单此次三夫人归京,为着儿女亲事必会常留府内。尊贵的正四品诰命,哪里用说什么,下人们争相巴结投靠的这些日子还少?
  
  三房从前不插手府内事务的被大房二房打压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且三房老爷调令不日就会下达,位高权重的从三品大员,若是因着三夫人与大房起了龌蹉,府内必会大乱。抛开外院爷们前程不提,老夫人也怕三房势大,辖制不住三夫人,乱了府内根基。
  
  云骑尉府虽说品级不大,但底蕴深厚,跟随□□打天下的杜家太爷,战场上没少发财,且历代袭爵之人都是谨慎小心之辈,在日渐太平的时候,交了兵权却没落得鸟尽弓藏的下场,保全身家爵位代代相传,本身就是一种本事。
  
  陈氏在娘家时父兄就分析过杜府,也千叮咛万嘱咐过不可跟老夫人对上。陈氏本不是逞强的性子,这次不过是被逼急了,才会和三夫人联手,但到底有分寸,没弄出更大的动静,不然哪来还有大房二房的立足之地。老夫人这番敲打提醒,陈氏虽嘴上不说,心里到底佩服。
  
  是以不会因为婆婆的敲打就面上带寒,她觉得正常的反应,看在老夫人眼里就是沉稳冷静。倒是老夫人不管是为着施恩也好,还是真心为她也好,在小辈面前维护她的面子,她也乐得承情。赐饭这事儿,陈氏倒也坦然,大大方方的坐在老夫人身边。
  
  十娘见着母亲坐下,才跟着坐下,坐在最末她自己的位置上。老夫人又换十娘上前坐在她的身边,十娘余光看到陈氏暗暗颔首,方谢了祖母恩赐,坐在老夫人身边,跟母亲一左一右坐在老夫人身边。陈氏虽然坐下,但依旧拿起公筷为老夫人挑拣她爱吃的菜。
  
  十娘看着母亲只是夹老夫人爱吃的菜,不由得皱眉,也取身后丫鬟手里的公筷夹了一筷子菜,放入老夫人碗碟里。看着老夫人吃下自己夹的菜,待要再夹给祖母,抬头就看到陈氏不赞同的悄悄摇头,转而把菜夹给了身边的六娘,嘴里轻声道“六姐多吃点,这个好吃。”
  
  六娘对着十娘眨眨眼,笑着吃了十娘夹给她的菜。老夫人正好看到这一幕,也没多说,只吩咐丫鬟把各位姑娘爱吃的菜调换位置放在了各人面前。
  
  “天色不早了,都回吧。”一顿饭安安静静的吃完,老夫人看天色不早,就吩咐众人散了,一时间各房自散去不提。
   卷一:玉京谣 10、莲心苏木安息香   陈氏出了云然居,跟各位嫂子告别,一路带着十娘回四房。在廊下本想叫住十娘让她陪着去自己屋里说会儿话,看十娘有些困顿的样子,开口的话就变成了“早些回去歇着吧。”,摆摆手让十娘去了。
  
  跟十娘分开后的陈氏带着丫鬟回了自己房内。刚进院子就听到丫鬟来报,说是四老爷在她房内。她快步走进,就看到了坐在厅堂等她的四老爷,收起惊讶,陈氏忙上前行礼。
  
  说起来,这是成亲以来,四老爷第一次在晚上主动来她屋里。四老爷摆摆手道,“不必多礼,夫人这么晚自母亲那回来,辛苦了。”
  
  “老爷说的什么话,您的母亲,妾身自然当自己母亲一样敬重。”陈氏轻声道,“夫妻之间,老爷还要用谢字么?”一双大眼睛带着些许委屈看着四老爷,四老爷闻言笑道,“原是我说错了话,夫人莫怪。”
  
  “老爷可用了晚膳?”陈氏也不为难自己夫君,转头对着一旁的玉桂道,“去小厨房看看可有什么吃食,给老爷再上一点。”玉桂领命而去。
  
  陈氏对着四老爷一笑,道,“烦请老爷稍等妾身片刻。”说完带着小丫鬟去内室更衣。
  待陈氏穿着一件家常的青衣从内室转出,玉桂也招呼着小丫鬟把托盘上的青菜鸡丝云吞面摆上了桌。
  
  陈氏亲自为四老爷摆著,对着四老爷道,“也不知道老爷晚膳用的可好,妾身这小厨房的吃食夫君尝尝。只晚上吃多积食也不好,夫君莫怪。”看着四老爷大手端着个小瓷碗,陈氏不由得放轻声音解释道。
  
  四老爷几口吃完了碗里的面和云吞,看着灯光下小口吃着汤面的妻子。她面色因着自己的注视而绯红,动作也不由得有些颤抖,注视着不由自主紧张羞怯的小夫人,四老爷的心不由自主的跳了起来。
  
  说起来这小夫人只比自己女儿十娘大几岁,他听从母命娶了她,但除过新婚,也不太爱在她房里待。实在是她太小了,十五六岁的年纪,身量将将长成,带着青涩,这青涩因着他又带着股淡淡的风情。
  
  想到婚后那三天的情形,鼻尖依稀闻到陈氏身上带着的淡淡药香,身下一紧,只匆匆交代道“本想寻你商量给十娘寻先生一事,不想你被母亲叫了去。天也晚了,这事明日在谈吧,你安置吧,我去陆姨娘那了。”说着四老爷起身快步走开。
  
  在他脚步将踏出房门的时候,陈氏轻声道“恭送夫君”。
  
  四老爷脚步一顿,转身就看到自己的小夫人对着剩下的饭食一幅伤心又力持淡然的样子,未听到房门响动抬起头来看到他时一幅惊讶的来不及掩饰的样子。
  
  不知怎得心里一疼,脑海中就想起十娘那日跪在自己脚边一声不吭不为自己辩解任由侧夫人诬告时样子,也想到了先夫人陆氏在受到侧夫人挑衅后对自己那幅当面冷淡背后伤心的样子。
  
  不由得叹息一声,上前几步,看着因为他的靠近而呆住的小夫人放在桌边紧紧抓住帕子的手。十娘她们,总归是自己亏欠了她们母女。以后,加倍对自个儿闺女好吧。
  
  只现在小夫人,是万万不能在亏待了。这些念头不过一念间,四老爷就下来决心,拉起小夫人的手,紧紧握着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对上小夫人疑惑的眼神,对着房外吩咐道, “去陆姨娘那,告诉她,让她不用等门了。”
  
  拉起听完他吩咐就有些愣神的陈氏的手,往内室走,“咱们早些安置吧,夫人。”
  
  陈氏一直愣神的眼,对上四老爷眼里不一样的东西,脸上复又染上丝丝红晕,声音细弱蚊鸣,“嗯,妾身知道了。”四老爷对着小夫人跟平时判如两人的羞涩模样,轻声笑道,“夫人,为夫会对你好的。”
  
  那边父母之间的互动,十娘却是不知。她这会哪里还有在陈氏面前时的困顿,双眼明亮,按捺着内心的兴奋,快步带着丫鬟回自己的浣花院。那些采摘来得花草还没处理呢,今晚就带着丫鬟悄悄做成吧。十娘心情愉悦的想。
  
  十娘回到浣花院,先吩咐丫鬟们把花草分类,玫瑰薰衣草梨花一类,杞骨棣棠花含笑一类,因着出门前已经吩咐丫鬟把这些采摘来的花草洗净晾干,这会倒是省事不少。十娘想把玫瑰那些花儿打算做成精油,不管是自己用也好,送人也好,都很实用。
  
  棣棠花那些就准备做成药膏以备不时之需。根据书上说法精油和药膏的做法也不尽相同,十娘也没想做多复杂的东西,就是看到玉桂做药膏,经过花园时才有了这想法。简单处理就能使用是最好不过的了。
  
  “搬几个小药炉子进屋来,再找几个小瓦罐,记得盛放上清水。”入画抚棋领命而去,不一会二人就做好了准备工作,“小姐,接下来怎么做啊?”入画边扇扇子保持炉子火不熄灭,边疑惑的询问十年。
  
  “把玫瑰、薰衣草、梨花分别侵入不同的瓦罐内,入画宝琴你们两个就搬个小杌子做一旁看着就行。等水煮沸了再喊我。”十娘示意入画抚棋坐下干活儿。
  
  回头,嘱咐侍书宝琴,“你们两个把杞骨、棣棠花、含笑分别切割下,切割好后放入药罐里煮,像你们平时熬药一样。但记得煮第一次要把汤过滤出来留置,再煮第二次,第二次如头回的一样过滤,煮两次基本就能把药的成分煎出来了,把两次的药汤合在一起慢火熬,熬到药汤稍微粘稠时放入适量的蜂蜜,熬成膏状物的时候,找我们精致的小药瓶盛放,贴上标记,别被其他人知道,收好即可。”
  
  “诺。”二婢应声,自去忙活。十娘看着唯一剩下的红花酢浆草犯了难,这草治疗烫伤跌打损伤和咽喉疼痛牙疼是极好的,但就是新鲜的草药捣碎或者立时水煎服用药效更好,不易保存。左思右想,十娘还是决定还是先把这草磨成粉,药粉便于携带,如果碰到突然情况,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就是不知道功效有没有大打折扣。明日里再抽空问问玉桂。
  
  一时间十娘和四婢分工协作,倒也干得井井有条。十娘把清洗干净的红花酢浆草一点点的切割捣碎,然后用小石碾子细细的慢慢的磨,直到它被磨成粉。
  
  抚棋看她弄的艰难,上前要帮她的忙,被她推回去看着煮水和花的瓦罐,“去吧,看着宝琴,这丫头急躁,看着她别被烫了。”刚吩咐完继续磨药,就听宝琴在那边叫道“小姐,水煮沸了。”
  
  十娘听到了头也不抬“端下来,哎,你垫个帕子再端。”话音未落,就听到宝琴的呼痛声“呀,好烫。”抚棋对着十娘道“小姐您真是料事如神。”十娘唤了宝琴过来,抚棋自去寻厚厚的帕子起罐。
  
  “伸出手来。”十娘看着宝琴伸出的手上,红红的一片,忍不住数落“说了多少次了,要稳重,怎么一点没学到你侍书姐姐,还是这么急躁的性子。”宝琴听到十娘的话,慌忙收回手去,“小姐不关侍书姐姐的事,是我笨手笨脚的,您别骂侍书姐姐。”
  
  看来上次的事儿对宝琴印象深刻,唯恐再次因为自己害侍书被罚。但是侍书看十娘不像是要责怪宝琴的样子,遂大胆的对十娘道:“小姐,宝琴这些日子学的好多了,要不,我带她下去用凉水冲洗下,她的活计,我一会帮着她做。”
  
  十娘看着侍书一如既往的维护宝琴,也乐得丫鬟们团结,没得整天为了一点子利益争斗的跟个乌眼鸡似的。“得了,我还能吃了宝琴不成,过来,我给你涂药。”
  
  十娘说着拽起宝琴被烫伤的手,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抓了把刚切割捣烂的红花酢浆草给宝琴敷上,吩咐了宝琴不要动后,吩咐侍书找出了条干净的帕子,亲自放在宝琴敷了草药的手上,把伤口连着草药一起系好。
  
  并反复叮嘱宝琴“这几天不可沾水,仔细伤口”,又叫来侍书,“你跟宝琴同屋,把这剩下的红花酢浆草收好,好好照顾她。”又对着侍书交代了这几天记得给宝琴换药。侍书自然满口答应,对着宝琴道,“小姐多心疼你,下次可别这么毛糙了。”
  
  宝琴不好意思的笑笑,感觉到手上的凉意,对着十娘好奇道,“小姐,这是什么草啊,敷上凉凉的。”
  
  十娘边处理手中的草药,边回到道,“治疗烫伤的红花酢浆草,玉桂不是教过么?”宝琴一惊,“咱们府里还有红花酢浆草?不是说这草长在川贵一带么?”宝琴跟着抚棋入画一起跟着十娘向玉桂学习,也知道这草的功效,只是奇怪府内为何会有这草。
  
  “我也不知道,许是谁不小心采买的种子随意种的吧。”十娘猜测到,“好了,你在旁边看着就行,别又跟你几个姐姐添乱了。伤了手,这几日就在院内休息吧,也不用到跟前来伺候我了。”宝琴忙应下,在旁边看着小姐和三个姐姐忙活。
  
  “小姐,好了,水凉了。”抚棋看看瓦罐内的水和油道。十娘停下手里的活计,看着漂着油,和少部分的水,“把这些在放火上蒸,只留下油,就成了。”
  
  “小姐懂的真多。”宝琴在一边赞道。十娘笑笑,“这算什么,‘苏木莲心安息香’都可入药。安息香,对,抚棋,加入点安息香的粉末,这样子才好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