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选妃 无人不知这如今霍国头一等的大事,莫过于太子殿下与恒王殿下要选妃了。 两位殿下都到了适婚的年龄,一个是皇后娘娘所出的嫡长子,身份尊贵,一个是皇上最宠爱的冯贵妃娘娘所养的三皇子,从小便荣宠有加,这不论是能嫁给哪一个,都是无限风光的。 选妃大典年前便开始张罗,浩浩荡荡的初选及复选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但说这复选里头,最惹人注目的是内阁侍读赵大人家的千金赵毓歆,内阁侍读不过是六品官员出身,按理说是够不上的,但却不知怎的就被留了下来。 过了复选的姑娘坐着自家的马车从府里出来,卯时一刻就要候在宫门口等着。 待到巳时,才有侍卫打开偏门迎接她们,里头站着一排等候已久的宫人,做事谨慎不敢马虎。 这些姑娘家里头,说不准哪个就是未来太子妃和皇子妃,若是皇上看好了,成为妃嫔娘娘也是说不准的事儿,真是哪个都不能轻易得罪。 “孟家小姐,您请这边走。”带着谄媚的声音在赵毓歆耳边响起,她抬起头看去,只见一个小太监打扮的宫人正屈着身子站在一女子身边。 不少姑娘也纷纷抬头去看,孟家姑娘可是这次的大热门,是丞相大人的嫡女,又是出身世家,定是会被留下的,是皇后与冯贵妃争抢的人选,复选匆忙,没几个看清长相的,这会儿子有机会,自是要好好看上几眼,过几个时辰,这孟家小姐的身份可就不一样了。 只见那孟家姑娘一身桃红色衣裙,眉眼间带着骄矜,并不轻易与人说话,只是轻点了点头,就随着小太监走去,通身气派,果然是大家风范,惹得旁边几个家世也不怎么显赫的姑娘家唏嘘不已。 倒是一旁另一个竹青色衣裙的姑娘轻哼了一声,虽是声音不大,但却让人听了进去,毓歆刚向她看去,就听随侍的宫娥小声道:“那位是冯家小姐,是三皇子名义上的表妹。” 毓歆点点头,道了声谢,这宫里冷暖人情十分明显,宫娥们大多都凑在世家小姐身边伺候,自己这个六品官员家小姐的身份实在太低,并没有什么人愿意搭理,倒是这个小宫女,还乐意开口为自己解释几分。 “奴婢果儿,是延禧宫调来帮忙的小宫女。”那宫娥再次开了口,向着毓歆行了个礼,弯起眼眸笑着说。 毓歆也释放了善意,报以一笑:“果儿姑娘不必多礼。” “赵小姐唤我果儿就行了,果儿不过是个延禧宫不入流的小宫娥,当不起小姐一声姑娘。”她顿了顿继续道,“这殿选还得等上一会儿子,小姐现在这儿歇息片刻,若有什么需要,唤果儿一声便是了。” 毓歆点了点头,与果儿有一搭没一搭的随意聊着,并不理会身旁别人的目光。 她本就不是这个地方的人,自从那年车祸后,醒来就变成了一个五岁的孩童。 一开始自然是不肯接受的,对赵家人也带着些害怕,可时间久了,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渐渐真的变成了亲情。 或许是因为从现代而来,她从不觉得自己又比宫娥们高上多少等,故而也乐意与果儿多聊。 可那些自持身份的小姐,自是不会与宫娥多聊几句的,倒是毓歆这边有说有笑的,让旁人更是嗤笑,果真是上不来台面的小门小户。 也不知过了多久,早先就被迎出去的孟家小姐才被送了回来,刚坐下,那头就有太监传话,请各家小姐稍作准备,这殿选便是要开始了。 因着是皇子选妃,规模并不是很大,便让各家小姐按着家世品阶排开,毓歆自然是排在末尾的,孟家与冯家的两位在前头紧挨着。 “臣女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冯贵妃娘娘请安。” 各家小姐一齐福身作礼,坐在最上头的自然是皇帝,有趣的是冯贵妃的位置与皇后持平,并没有略低一等。 “都起来吧。”皇帝开了口,轻扫了一眼众人,摆了摆手,示意不必一一叫到跟前来:“也不必一一看了,朕听闻皇后和贵妃都有中意的人家了。” 这话一出,站在后排的几个都暗自攥紧了帕子,唯恐自己没了机会。 “正是呢,妾身早先就一直听闻孟家姑娘美名,今日一见果然不俗,皓儿心里也是这个意思,孟大人又做过皓儿的讲师,皓儿一向很是尊敬。”先开口的是皇后娘娘,今日一袭正红色朝服,鬓上十二支金凤步摇,像是故意显示着自己的身份。 皇上点了点头,像也是有允的意思:“那贵妃呢?” “妾身惶恐,不知原是和皇后姐姐看上一家姑娘了,南儿皇上您是知道的,妾身早先寻了各家小姐的画像命人给他送了过去,却是原封不动地给送了回来,昨儿个妾身把他召进宫来,硬是让他瞧了,不想也是点了孟家姑娘……” 冯贵妃声音清丽,很是好听,她缓了缓声,继续道:“本不该和太子殿下……只是南儿好不容易选了个姑娘,妾身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好……毕竟南儿从小就……” 她说着竟像是要哭出来似的,带着些哽咽,果不其然引得皇帝蹙眉心疼。 皇后暗自咬牙,就知道这冯贵妃不是个省油的灯,就知道装可怜博同情:“贵妃妹妹说的是,只是这婚嫁之事,也要问过亲家自己的意思,妾身心里着急,便寻了人去孟家问过,孟大人很是赞同这门婚事,方才孟小姐也来坤宁宫坐了坐,言行举止都是大家风范,当得起太子妃妾身心里实在是喜欢得很,听闻孟大人说,孟小姐在闺中也是对太子有所景仰的,既然二人皆是……” 说着她抬起头来看向孟家姑娘:“孟小姐你说是不是?” 那孟姑娘从人堆里站了出来,略福了福身子:“臣女谢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抬爱,臣女不敢多言,一切听从皇上与……家父的安排。” 不知怎的,那孟家小姐的声音里带着些颤抖,却硬是被压了下去,说完了这一句,按理说太子妃一位是在场的姑娘争抢的目标,孟小姐轻而易举的拿下,应是高兴才对的。 “哦?那倒是难得,若是真两情相悦的确是一段佳话。”皇上点点头,便开了口,“那就择了孟家姑娘吧。” 皇上金口一开,便是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底下有些心思的,就知道皇后和冯贵妃这一役,是皇后略胜一筹了,看来贵妃这次只能择自家姑娘了,不过这也倒不是什么出人意料的结果,却不想,这时候,皇后又开了口。 “那站在后头的几个姑娘,模样打扮瞧着倒都好是可人,是哪几家的?”她说着便看向身旁的侍女。 那侍女立马开了口:“回娘娘的话,后头的是中书令嫡长女原氏,御史大夫林大人家嫡次女,明威将军府嫡长女常氏和内阁侍读赵大人家嫡女。” “都站上前来让本宫瞧瞧。” 皇后的话一出口,后排四个姑娘有欣喜的,也有紧张的,按着家世往前走了几步,一一行礼。 “都抬起头来。” 皇后像是对这几个都饶有兴趣的样子,惹得冯贵妃略蹙了眉尖,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皇后姐姐,莫不是还要为太子殿下再择上一位侧妃嘛?”冯贵妃笑着开了口,“姐姐可先宽宽手,咱们家南儿还未……” “冯妹妹别急,皇上您瞧,这林家姑娘与赵家姑娘都长得有几分模样。”皇后笑着打量,目光停留在赵毓歆的腰间,“念珞,那赵姑娘腰间可是有一块玉佩?看起来像是不俗。” 玉佩? 赵毓歆皱起了眉头,一种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垂了眼眸去看,竟真是在自己腰间瞧见了一块玉佩。 “正是呢娘娘,看着不像是凡品,可要奴婢拿来了给您细瞧?” “本宫倒是好奇,不知可否问赵小姐借来看看?” 皇后说这话,毓歆哪里有不应的道理,可背后却是一阵冷汗来袭,来这儿这么多年,虽说赵家并不显赫,可也是被捧在手心上疼到大的,心眼儿早就被养大了。 而冯贵妃更是插不进话,只得看着皇后与那念珞一搭一唱的。 唤作念珞的侍女缓步走了下来,取走她腰间玉佩呈了上去:“哎哟,皇上您瞧这玉佩,入手温凉,的确是块好玉。” 皇后说着,拿在手里把玩了几下,忽地动作一顿:“这玉佩……上刻得可是……” 她声音停顿了下来,惹得皇帝侧目,身旁的太监自是机灵的,从皇后手里拿过玉佩递到皇帝手里,皇帝看了几眼,竟是隐去了笑意,带着几分怒气:“成何体统!” 皇上这话一出,毓歆下意识地就跪在地上,膝盖硬生生的敲打了地面,传来钻心的疼痛,她咬紧了下唇,不吭一声。 “皇上息怒!”皇后慌忙开了口,看着冯贵妃的眼神带着一些意味不明,“像是都是年纪小的,不知轻重罢了,只是这事儿都出了,今儿殿上也有这么多人,妾身想着是不是就让这两人……” 皇帝冷哼了一声,重重地放下手中的玉佩,过了片刻才道:“就依你的意思来办。” 他说完便离座而去,只留下一句:“让三皇子过一会儿到书房来见朕!” 毓歆咬着下唇,不知该如何,额上也沁出了些许冷汗。 皇后却是舒颜一笑:“罢了,今日就这样散了吧,赵家姑娘贤淑得体,很是得本宫与皇上心意,特赐于三皇子为妃。”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那玉佩到底是有什么魔力,竟让一个六品官员家的姑娘成了当朝的三皇子妃?! 冯家姑娘更是咬碎了一口银牙怒瞪着毓歆。 连冯贵妃的脸色都变了几变:“皇后姐姐……” 她还没说完,就被皇后打断了去:“贵妃妹妹若是有疑问,还是亲自去问皇上吧,毕竟这也是皇上的意思,不过皇上如今似乎还在气头上,贵妃妹妹可要小心了,别一不谨慎……” 她停了话,笑得很是得意:“时候不早,本宫先行回宫了,贵妃妹妹还请自便。” 正文 第二章 中计 毓歆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一动都不敢动,可心里已经翻起了巨浪来。 冯贵妃的目光扫视了一个来回,朱唇抿了又抿,最终只说了一句散了吧,就欲转身离去。 “姑母!”那冯家姑娘跺了跺脚,叫出了声儿来,冯贵妃猛地转身,警告似地瞪了一眼她,冯家姑娘看着冯贵妃的目光,硬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儿咽了回去,冯贵妃这才摆驾回宫。 毓歆跌坐在地上,双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一种被无形阴谋笼罩的感觉深深压迫着她。 那玉佩到底是何物惹得皇上动怒,让自己一个六品官员出身的女子嫁给三皇子为嫡妃? “恭喜赵姑娘了。” 耳畔传来的声音拉回了毓歆的思绪,她抬眸看去,正是方才一直与自己搭话的果儿。 “果儿……你” 毓歆的声音很轻,像是一不小心就会错过,但毓歆知道果儿必是听到了。 果儿将她搀扶起来,并没有抬起头,只是领着她往殿外走:“赵姑娘可是高兴坏了?能成为三皇子殿下的嫡妃,是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福气呢。” 她的话语刚落,一个人影就遮去了面前的阳光:“贱人!” 来人脱口而出的话带着怒气,还不等毓歆反应,脸颊上就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 “你这个贱人!到底使了什么计谋!”那人气急败坏地继续说着,一手甩开了旁边想要阻拦的宫人。 清脆的声响和尖锐的谩骂成功吸引了还未走远的姑娘们的目光。 那人正是冯家的那位,三皇子殿下名义上的表妹。 “冯姑娘!赵姑娘再怎么说也是未来的三皇子妃,您……”人群中传来劝解的声音,也不知是谁开的口。 可这话更是火上浇油,惹得冯姑娘怒火中烧:“就凭她也配得上表哥?痴人说梦!姑妈一定会为表哥,为我做主的!你等着瞧吧!贱人!” 她丢下话,转身拽了衣裙便走。 其余的小姐略带怜悯,更多的却又是复杂的看着毓歆,在她们眼中,毓歆自然是使计谋富贵的那一个,像她这样出身的姑娘,本就不该站在今天的殿上。 冯贵妃娘娘在宫中盛宠多年,虽说不是三皇子的生母,但与她也是结拜多年的好姐妹,后头更有冯老将军的支持,自是不会让这样的女子成为三皇子的嫡妃。 如今瞧着也不过是缓兵之计,等着皇上消气了,冯贵妃定是会吹吹枕边风,将毓歆换下来的。 到时候这赵家毓歆,便会成为全城的笑柄,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代表。 各家小姐想到这里,哪里还会与毓歆多说,自然都是有多远避多远的,更有些八卦的,当场便向身边的宫娥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按理说宫娥们自是不敢多嘴多舌,议论主子们的事儿的。 可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许是实在憋不住,还真有宫娥小声解释的。 原来那块玉佩是三皇子殿下的随身之物,是皇上亲自赐下的东西,三皇子殿下向来是贴身带着的,如今却落到了这赵家姑娘的手里。 还堂而皇之的戴在腰间,这寓意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虽说这事儿,或许也不能只怪赵小姐一人,但男女之事,向来流言蜚语,吃亏的总是姑娘家。 但三皇子殿下也落不下什么好,这私相授受,看着冯贵妃也是不知情的样子,可不就是风流皇子的做派吗? 近两年三皇子殿下真是越发混账了,如今竟然还与闺中女子有所牵扯。 皇上此番怕也是顾着三皇子的颜面,并没有发作,只是把赵小姐赏给三皇子罢了。 不过这事儿出的,也的确是荒唐。 旁人的议论,一时半会儿的无法全数传到毓歆的耳朵里,只是圣旨已下,赵家上下是忧心至极,如今后宫皇后与冯贵妃斗法,二人皆是互不相让,再说这三皇子,从前是个好的,可现如今的行为处事,哪家姑娘嫁过去能落个好? 毓歆身子孱弱,若是嫁入王府,哪里应付得来这么多事情。 冯贵妃也必定是不喜这儿媳的,婆媳关系一开始就如此之僵,日后还怎么…… 但纵使再担忧再害怕,木已成舟,若是冯贵妃真把毓歆换了下去,对毓歆日后的名声更是不好。 “歆儿,你老实与娘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怎会将你赐给三皇子为妃?” 赵夫人刚送走传旨的太监,就急忙拉着毓歆想要问个明白。 从宫里出来,坐了一路马车,毓歆心里已经有了谱:“娘,您别担心,皇上也是看重爹,才会把女儿赐给三皇子的,并没有什么别的……” “可是真的?”赵夫人心里还有几分犹豫,她刚问出口,就听一旁二房陈氏开了口。 “哎哟,我说大小姐,都到这份儿上了,你就与咱们说了实话吧,这消息可都已经传回家了。”陈氏是二老爷的嫡妻,平日里说话都带着些尖酸刻薄,今日却没有了幸灾乐祸,可这话终究没有那么好听。 毓歆咬了咬唇边:“二婶婶,我……” “大小姐,咱们都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我陈氏明白,大小姐自然也是明白的,我家老爷与大哥是嫡亲的兄弟,这出了什么事儿都是分不开的,你就与咱们说一句实话,真是出了什么事儿,咱们也好一起想法子。” 陈氏说着,走近了几步。 “二婶婶,歆儿知道您这么多年,也都是为了咱们赵家好,歆儿也敬您为长辈,今日这事,却不是咱们几个,能想得出法子的。” 毓歆说完这句,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抬起头:“宫里的那位早就想好了,咱们不过都是她手里的棋子罢了,毓歆自知不能拖累赵家,若是日后有什么变故,或者说真嫁入了皇子府,必不会牵连大家。” “大小姐,婶子不是这个意思。”陈氏叹了口气,“你也是婶子看着长大的姑娘,婶子的心再硬,也不会到如此地步,有什么委屈,你就说出来罢,婶子不信你是外头传言那样的人。” 毓歆的眼眸缓缓转动,看着堂内的所有人,终究还是说出了口:“若是毓歆所料不差,这一切都是皇后娘娘的计谋,皇后娘娘与冯贵妃娘娘争夺了这么多年,这婚姻大事,怎会想让冯贵妃娘娘如愿。” “原本皇后娘娘就已经与孟大人定下了,却不告知冯贵妃娘娘,这也就罢了,毕竟冯贵妃娘娘手里还握着自家的姑娘作为退路,可皇后娘娘怎会让她好过,想来今日毓歆踏入宫门开始,就已经成为了棋盘上的一子了。” 她顿了顿,给了众人一个安抚的眼神:“随侍毓歆的宫娥,怕也是皇后娘娘的人,她借机与毓歆攀谈,趁毓歆不备,就将三皇子殿下的玉佩放在毓歆腰间,时候算的也是刚刚好,就算毓歆及时发现,人已入殿,没有退路。” 这头的赵家被打破了十几年的平静。 而那头的后宫,冯贵妃压了再压的火气还是窜了上来,宣纸上的静字,最后一笔被重重地划了出去,她丢开手里的毛笔,跌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言语。 “娘娘,奴婢查出来了。”直到有一个宫女从殿外走了进来,福着身子说话,她才开口:“说!” “皇后娘娘买通了咱们宫里的宫婢,知道殿下会入宫给娘娘请安,故意冲撞了殿下,殿下在娘娘宫中更衣,那宫婢就偷偷替换了玉佩,再将玉佩寻了个机会戴在赵姑娘身上,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这个毒妇!”冯贵妃猛地睁开眼睛,声音从牙缝里蹦了出来,“十几年前她害得楚容在生产当日香消玉殒,如今连南儿的婚事都不放过!南儿做事一向小心谨慎,就算这几年荒唐了些,但从没有出过什么大差错,这次怎会让她如此轻易得手?” 那宫女低头看着地面,声音低了几分:“殿下……殿下似乎是知情的。” “什么?!”冯贵妃站起身来,不可置信道,“南儿知情怎会让她……” “娘娘息怒。”那宫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殿下做事向来有自己的想法,殿下……殿下大概是有自己的计……” “计谋?呵。”冯贵妃在后宫多年,又是从小看着三皇子长大的,不过一会儿就想明白其中关节,“他不过是不想娶柳儿为妻罢了!柳儿从小对他痴心一片,也不知是哪儿不好了,让他情愿去娶一个六品官员身份低微的女子,也不愿娶柳儿!” 冯贵妃贴身宫娥搀扶着她,轻声宽慰了几句,却始终没有什么效果:“南儿大了,做事越发有自己的主意了,只是不知这么多年了,他到底还记不记得他母妃的冤屈!本宫如今都能想起,楚容临死前拉着本宫的时候,将南儿托付给本宫的情景……” “娘娘……三皇子殿下从小便孝顺您,也孝顺楚妃娘娘,必是不会忘的。” “柳儿到底有什么不好,本宫老了,冯家除了父亲和哥哥,底下的几个都各自有各自的心思,南儿若是能娶了柳儿为妻,就算比不上孟家的助力,却也能牢牢抓住冯家,那赵家能给他什么?能帮他什么?” 冯贵妃越说越恨,狠狠地丢开宫娥搀扶着的手:“楚容死得那么惨!她那么善良!都是那个毒妇害死的她!本宫怎能允许那毒妇在后宫只手遮天!怎能允许那毒妇的儿子,坐上帝王的宝座!” “娘娘的苦心,三皇子殿下终有一日,定是会明白的。”宫娥的话略显苍白,劝解不住情绪激动的冯贵妃。 冯贵妃在后宫仅在皇后一人之下,这么多年深得皇上宠爱,地位不可撼动,却不想也有如此之多的伤心事,这后宫,一旦踏入,终究是再也回不去当年了。 “去传南儿入宫,本宫倒要好好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冯贵妃沉默了许久,才有继续开口,声音比起之前平静了许多。 后宫争夺多年,就算情绪失态,她也能很快调节好自己。 “是,奴婢这就去。”方才回话的宫娥这才从地上站了起来,准备回身,可刚转过身去,就听冯贵妃道,“罢了,本宫也是管不住他了,就算入了宫,他也定有千百种理由来搪塞。” “那……娘娘就由着殿下……” 冯贵妃再次坐了下来,转动着腕间水头极好的翠玉镶金镯子,唇边勾起一丝笑意:“怎会真就这么由着他去?不过在这之前,本宫还是要看看那赵家姑娘,到底是不是个好的。” “娘娘,奴婢打听下来,那赵家姑娘像是并不知道皇后娘娘的计谋,皇后娘娘步步为营,复选的时候便留下赵姑娘,怕是早就算计好了的。” 冯贵妃眼眸一动,睨了她一眼:“并不知道?到底知不知道也要试过才行。若她真是皇后的人,本宫就算拼了命,也决不允许她嫁给南儿!” “娘娘待三皇子殿下犹如己出,三皇子殿下终有一日,自是会明白娘娘的苦心的。”那宫娥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出声宽慰。 冯贵妃出身武将之家,虽说平时娇柔婉转,对皇上更是温柔体贴,但眉眼之间还是藏着几分英气,如今更是明显:“本宫决不允许有人伤害楚容的孩子。” “娘娘有情有义,楚妃娘娘泉下有知,定是感激娘娘的。”宫娥说着往一旁退了几步,这宫娥自然也是冯贵妃的亲信之一,不然也不会派她去打探消息。 “本宫只想有一天到了地下,能无愧于她罢了。”冯贵妃说完,揉了揉太阳穴,“你想个法子,找个由头,去传那赵姑娘入宫。” 那宫娥点了点头:“奴婢省得,娘娘放心,娘娘您也别说这丧气话,三皇子殿下从小就冰雪聪明,从来没让您多费一丝心力,如今只是贪玩儿罢了,等他娶了妻,定了性就好了。” “但愿如此吧。”冯贵妃不再言语,那宫娥也闭口不谈,殿里安静了下来。 皇后得偿所愿,为太子定下了孟家为太子妃,孟家如此便算是站在太子阵营这头了。 当今皇上子嗣不算多,成年皇子也不过四个,二皇子与四皇子皆是低位所处,为人处世中庸平平,并不得皇帝喜爱。 太子殿下是嫡长子,得天独厚的条件,自小就风光无限,养尊处优。 而三皇子养在冯贵妃膝下,已经无人再提他的出身,只谈冯贵妃与他的母子情。 三皇子自小聪明伶俐,很是得皇帝喜爱,可也许是神童大多长大了,都泯然众人,近几年的三皇子越发闲散,不理朝政,只爱享乐,越发荒唐,可碍着是冯贵妃养着的儿子,还是有大臣押了宝在他身上。 三皇子还未成婚,就已被特赐了府邸居住,这也是皇帝早前颁下的殊荣,三皇子府只比东宫小上一圈,很是华贵。 看得出皇帝对这第三个儿子的喜爱,更是对冯贵妃的喜爱。 也有人说皇帝早就不满这个越活越混账的三儿子,一切殊荣不过是看在冯家的面子上罢了,可说到底皇子终究是皇子,怎么也比平民百姓高贵上一些。 正文 第三章 召见 过了年节便就开了春,冯贵妃果不其然召了毓歆入宫。 毓歆穿了一身青绿色绣花竖领子母扣褙子,配了一条淡黄色绣花齐腰下裙,裙摆上绣的是春杏图样,外罩了一件竹青色斗篷,帽檐上围了一圈兔毛。 如瀑的黑发因着还未出阁,并没有尽数挽起,略留了一缕在一侧,鬓上簪了几朵珠花,另配一支碎花银簪子,耳畔垂着琥珀耳环,随着毓歆的走动而前后摇摆,煞是可爱。 被宫娥领进殿的时候低垂着头,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殿内地龙还未撤去,暖烘烘的让人很是舒服,自然有小宫娥上前替她解开斗篷,收了起来。 “赵姑娘起来吧。” 冯贵妃的声音依旧清丽,今日虽说打扮的没有殿选时来的隆重,只是一件唐团花齐胸襦裙,外头松松罩了水粉色大袖衫,但望仙髻上簪着的小凤流苏金步摇与枚红色芍药压发还是透漏着贵气。 “谢娘娘。”毓歆站起身来,此次进宫自然也是不能有旁人陪同的,就连贴身婢女也只能在宫门口候着,毓歆独身一人,倒也不显得害怕,让冯贵妃高看了两分。 “半荷,赐座,给赵姑娘上茶。”冯贵妃随意拨了拨衣袖,并没有怎么仔细打量毓歆,唤作半荷的侍女福了福身子,领着毓歆入座,上了茶盏,并两碟茶点。 这茶点自然是不能吃的,不然落在宫里也不知是要传成什么样子了,小门小户的姑娘飞上枝头做了王妃,进了宫就知道忙不迭的吃茶点,半点规矩和涵养都没有。 毓歆落了座,也不急着开口,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哪儿,半点声响也没有,冯贵妃挑了挑细长的柳眉,缓声道:“赵姑娘不害怕吗?” “臣女怎会害怕,娘娘天姿,臣女唯有景仰,何来害怕一说。”毓歆不卑不亢地说完,抿唇笑了笑,这种阵仗也是许多年都未曾遇上了,倒有几分像是从前刚毕业的时候,出去面试找工作的场景。 虽说时隔十年,可这经验到底还是没忘了,应对起来自然游刃有余。 冯贵妃的动作一顿,手垂了下来,腕间的镯子顺着手臂敲击了一声案几,发出清脆的声响:“倒是个有几分胆识的,只可惜我入三皇子府,仅仅这些恐怕也是不够的。” 她并没有给毓歆开口说话的机会,顺着自个儿的话就接着道:“再者说本宫最看不得爱耍心机玩手段的人,这样的腌臜东西是断不能留在南儿身边的。” “这是自然,殿下贵为皇子,身边本就容不下小人的。”毓歆仿佛像是没听懂冯贵妃话里意思般的说着,半分局促不安的样子都没有。 饶是冯贵妃在宫中多年,见惯了聪慧女子的人,都不禁有些意外,这赵家姑娘不过是十五岁的年纪,竟能这样轻易地四两拨千斤,把话接过去,若是这事儿落到冯家姑娘冯湘柳身上,怕是也做不到这般轻松应对的。 这赵毓歆,居然是个不简单的。 冯贵妃想到这里,眉头松了几分,可又很快再次蹙了起来,这赵毓歆到底是本就聪慧,还是被皇后调教如此? “哼,巧舌如簧。”冯贵妃甩开袖子,水粉色的袖子在空中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复又落下,平添几分气势,“没想到赵姑娘也这般的巧言令色。” 毓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福了福身子,语气平缓:“臣女不敢,娘娘明鉴。” 冯贵妃见她一副气定神闲,本分不为所动的样子,不知怎的气不打一处来,猛地转过身子,鬓上的流苏步摇相撞,发出凌乱的声响。 “看来本宫也没什么好与赵姑娘多言的了,半荷,好生送赵姑娘回府去歇着!” “是。”半荷从一旁走了出来,站至毓歆身前,轻声道,“赵姑娘这边请。” 毓歆抿了抿唇边,最后行了礼:“臣女告退。” 所有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规矩不输世家姑娘半点,随着半荷出了殿。 “赵姑娘不必害怕,咱们娘娘是宫里最好相与的。”半荷轻轻开了口,像是在宽慰毓歆,毓歆报以一笑,“谢半荷姑姑提点。” 半荷叹了口气:“咱们娘娘也是关心则乱,三殿下的事情娘娘一直都是放在心尖儿上的,想来赵姑娘也是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婚姻大事,娘娘怎么咽的下这口气,故而才对姑娘冷了几分,姑娘千万别放在心上,恼了娘娘。” “怎会,娘娘身份高贵,赵氏不敢如此,也不会如此,天下父母心,向来都是一样的,赵氏不过是六品官员出身,的确配不上殿下。”毓歆嘴上说着,面上却还是带着笑意的,小小的脸蛋儿围在一圈兔毛里头,瞧着很是温和。 半荷这才停了话,也不怎么多言,将毓歆送至宫门口,才转身离去。 “半荷,可有试出什么来?”半荷刚一进殿门,就听冯贵妃急急地开口。 她缓步走上前,亲自替冯贵妃换了杯热茶:“奴婢觉着娘娘不必担心,瞧赵姑娘的样子,应也不会是装的,若真是装的,十五岁的年纪就有这等城府,也着实太可怕了些。” 冯贵妃接过茶盏,面上还是带着担心的神情:“本宫怕就怕在这儿,若真是……柳儿也派人传了好几次话进宫,一门心思的先要嫁给南儿,可南儿又无心于她,这叫本宫这个做姑母,做母亲的,到底该如何是好。” “娘娘何必杞人忧天,奴婢瞧赵姑娘言行举止,礼仪礼节,都是丝毫不逊色世家小姐的,再者说奴婢还听说,这赵家请的是青燕做赵姑娘的教养嬷嬷,相处的也十分融洽,青燕与她日日在一起,若真是个不好的,想来也不会留在赵家了。” 半荷挥挥手,屏退了殿上的小宫娥,站在冯贵妃身后,为她揉着头纾解:“柳儿小姐自幼与您亲厚,与殿下亲厚,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也是有的,可是圣旨已下,娘娘若是多加干涉,反而不美,若是引得陛下怀疑娘娘,就更得不偿失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那教养嬷嬷竟然是青燕?”冯贵妃的语气里透着些意外,“青燕也是不容易,当年的事情……” “正是青燕,青燕出了宫,冠上了钟姓,因着脸上有些瑕疵,故而大户人家不喜用她,赵家本也不是什么有钱的人家,这才请了青燕的。” 半荷说着,轻轻揉捏着冯贵妃的头,力度不轻不重,正正好好:“这么说来,青燕这些年过得并不怎么好……当年的事,青燕侥幸逃脱,本宫不敢多加助力,唯恐引了那毒妇的怀疑,只能把她送出宫去,塞了些银子,也是本宫愧欠了她。” “青燕心里定也是惦记着娘娘您的,娘娘您的秉性,青燕怎会不知,定是不会埋怨娘娘的,当年的事,青燕也是自愿,娘娘就别担心了。”半荷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却也没有什么笑意,从前青燕与她情同姐妹,可隔开一个宫门,却是再也见不到了。 “即使如此,就但愿那赵姑娘是个好的吧。”冯贵妃长长地舒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疲惫,“本宫着实是累了,不想再烦心了,可再睁开眼,还是得面对这后宫,无休无止的争斗。” “娘娘……”半荷轻声唤了一句,“殿下已经成年,定是会为娘娘分担的,娘娘别太操心了,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冯贵妃一直没有说话,半眯着眼睛,像是要睡了过去,半荷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空荡的殿上只有主仆二人,轻轻的呼吸声。 毓歆出了宫门,画夏和暮春就迎了上来,过了年节,暮春和画夏便回来继续伺候她了,银冬和沉秋顿时轻松了不少,一连歇了好几日。 “小姐,可没出什么错儿吧?”画夏的性子急,说话也无遮拦,直接就问出了口,暮春瞪了她一眼,“小姐这才刚出来,还不扶着小姐先上马车。” 画夏这才回过神,捂着嘴笑了笑,将毓歆搀扶上赵府的马车。 赵老爷是京官,可因着官位不高,为人也清廉,府邸的位置便偏了些,马车得坐上好一阵子才能到家。 “小姐,这会儿子总可以说了吧?到底如何了?贵妃娘娘可有为难您?”画夏终究是憋不住话,才坐了没多久,就问了出口。 暮春还想说什么,却被毓歆打断:“无事,你们也别太担心了,等会儿回了府,娘他们问起来,你们也只说一切都好,别让她们担心了,贵妃娘娘为人宽厚,怎会为难我。” 画夏点了点头:“这就好,奴婢还担心贵妃娘娘嫌弃咱们的出身,故意给小姐难堪呢,那日听外头的人说,冯家小姐当日在宫里,就欺负您,奴婢还以为贵妃娘娘也……” “画夏!”暮春皱着眉头,拉了拉画夏的衣裙,“谁让你多嘴了。” “我……” 毓歆摇了摇头,斜靠在马车上:“画夏就是这脾气,暮春你也不必多费心思了,画夏不就可爱在这儿么,这宫里人多,本就藏不住事儿,我也没指望着这事儿能瞒下来,只是希望娘听了别忧心便是了。” “那冯家小姐当真……当真打了您吗?!”画夏惊呼一声,气鼓鼓地就想站起来,可马车能有多大,屁股才刚离了座儿,就被顶了头,结实的敲了一下,惹得她哎哟的叫出了声儿。 “瞧你,毛毛躁躁的。”毓歆好笑地看着她,“不过是挨了一下罢了,那闺阁小姐能有多大力气。” 画夏揉着脑袋,不满道:“话怎么能这么说,凭什么咱们家小姐就要被她打呀!” “行了吧。”毓歆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你瞧,虽说是挨了一下,可这话传了出来,有半分是说我的不是的?” 画夏嘟着嘴,喃喃道:“那倒也是,外头的人都说冯家小姐蛮横,都怜悯小姐你呢。” “这不就是了。”毓歆玉指点了点她的头,“说你笨还不信。” “……哦!!”画夏猛地转过头,再次激动地站起身来,又是一声清脆的撞击,疼的她眼泪在眼中打转,“小姐是故意让她打的吗!” 暮春翻了个白眼,将画夏拉至自己身旁,伸手为她揉着头:“就你这脑子,管好你自个儿再来担心小姐吧,小姐不过是将计就计,哪里有人还真像你这般傻的,故意去挨人巴掌的。” “我……我也是!”画夏气鼓鼓地噘着嘴,惹得另两人忍不住抿嘴笑出了声儿。 正文 第四章出嫁 日子如流水一般飞逝,不论是谁,不论心里想的是什么,都阻止不了时间的逝去。 自从那人被召进了宫,冯贵妃就再也没有寻过毓歆,赵家的人忐忑,但却也没有办法,唯有等待。 皇家娶妻,规矩自然是多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一个都不能少。 因太子为长子,故而婚期定在三皇子之前。 太子大婚是霍国头一等的大事,大赦天下不说,当天的场景,满街欢庆,喜轿的规模更是最高规格,赵府上年纪小的几个丫鬟仆人,自然按耐不住跑出去看,其中必是有画夏。 当日回来,兴奋地与毓歆说了好几个时辰,还说自家小姐成婚的时候,必定也是如此热闹的,到时候自己一定要是站在轿子旁,最美的丫环,惹得其他几个人纷纷笑弄她。 太子成婚之后,正式搬入东宫,而毓歆婚期将近,赵府上下无不是一派忙碌。 “娘,您在忙什么呢。”毓歆刚走入大夫人的房间,就见她斜靠在床边,案几上放着绣篮子。 大夫人抬头笑了笑,宠溺地开口道:“咱们歆儿长大了,要嫁人了,还要嫁给当朝的三皇子殿下为嫡妃,娘为你高兴,也为你担心。” 她顿了顿,放下手中的针线:“你刚刚出生的时候,娘就在想,你是娘的小宝贝,是娘的掌上明珠,日后等你长大了,娘一定要亲手为你缝制嫁衣,可谁曾想你竟然要嫁给三皇子殿下为妻,宫里规矩众多,自然也是不能穿娘做出来的嫁衣。” 大夫人说着叹了口气,却又好像要宽慰自己一样的笑了起来:“娘就想着,就给你做一件里衣,出嫁那日贴身穿着,也算是娘……你五岁那年,娘以为你要扔下娘走了,娘当时就在想,如果你走了,那娘也不活了。还好,老天爷怜悯你,将你留在了娘的身边,” 说到这里,她的眼眶红了起来,她伸出手,摸了摸毓歆的头发和脸蛋:“娘的小宝贝,如今竟也是这么大了,是真的要离开娘了。” “娘……”毓歆红着眼睛,扑入大夫人的怀中,“歆儿也舍不得您,歆儿也不愿意离开您,如果可以,歆儿一辈子都不想嫁人,陪在娘的身边。” 十年的相处,就算是再硬的心肠也不可能软不下来,这赵夫人一心一意的对着自己,自己早就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娘。 “傻话。”大夫人的眼泪落了下来,“哪有一辈子不嫁人的姑娘,那可不就成了老姑娘了。” “那歆儿就做老姑娘。”毓歆难得孩子气的说着,逗得大夫人哭笑不得,“你这孩子,尽乱说话。” 她抱着毓歆的头,语气里带着感慨:“你小时候,娘就喜欢这样抱着你,看你软软糯糯的样子,一转眼就已经这么大了,娘也老了。” “歆儿的娘永远不会老。”毓歆将头埋在大夫人的怀里,闷声说着,努力将眼泪逼回去。 “胡话,哪有不会老的人。”大夫人却看得很开,“你这一嫁,又是入王府,想要见一面更加不容易,让娘这些日子再好好抱抱你,再好好看看你,娘就知足了。” “娘!”毓歆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侵湿了大夫人的衣襟。 “木已成舟,娘只希望你日后能过得好。”大夫人拍了拍毓歆的头,“娘的出身也不高,帮不了你什么,娘能做的,只有管好自己,约束好赵家的仆人,不出去给你丢人。” 毓歆胡乱地摇着头:“娘您胡说什么,娘在我心里,是最好的娘!” 大夫人轻拍毓歆的背,带着安抚:“歆儿乖,歆儿在娘心里,也是最乖最好的女儿。” 母女二人最后只有相对流泪,传递着不舍之情。 按规矩成婚前一日,赵家应派人将毓歆的妆奁及皇上先前所赐仪币一同送入三皇子府中,这送妆奁的也必得是赵家族人,故而择了半天,还是二房陈氏和二老爷一道送的,内务府也设宴款待他二人。 大婚当日,霍羿南穿着皇子冠服,先得入乾清宫,慈宁宫与坤宁宫在太后,皇帝,皇后面前行三跪九叩之礼,随后再前往承乾宫拜别冯贵妃。 皇后这几日看起来心情大好,还特意赏了好些东西给霍羿南,送到手边的东西哪有不要的道理,皇后又向来最要体面,都是些外面难寻的好东西,霍羿南当然是应下的。 銮仪卫预备的红缎围的八抬彩轿早早地跟随者迎亲队伍候在赵府前,玻璃珠串成的八凤八龙盘旋在轿顶上,只比太子大婚当日的九凤九龙少了一对,寻常皇子更是没有这般的殊荣,按照规制也不过是流凤六龙,可以看出皇帝对三皇子的特殊照顾,让官员们不免又深想了一层。 是不是皇帝最喜爱的,还是这第三个儿子,是否要向三皇子靠拢呢? 彩轿富丽堂皇,四个角上还悬挂着灯,更别提大小珠子串成的彩屏及长穗子,金光闪耀,煞是好看,里头也都铺着上好的软垫子,生怕新娘子坐着不舒服。 浩浩荡荡的队伍中早先就定下的,年命相合生辰无忌的是内务府总管之妻徐氏,率领着八名随侍女官与她的夫君一起站在队列中,更别提那几十人的护军有多气派了。 而赵府内也是一派喜气,所有上下都忙忙碌碌,停不下脚来,唯有毓歆,化着精致的大婚妆容,头上顶着凤冠,却试试不肯换上三皇子妃的喜服。 “皇子妃娘娘,这真不是老奴故意刁难,这皇子成婚的喜服早就有规制,就是连里衣,也必是内务府送来的才行,这吉时快到了,皇子妃娘娘还是快些换上喜服,不要耽误了时辰啊!” 宫里派来的喜婆着急地拿着皇子妃喜服,这皇子妃到底是怎么回事,硬是不肯换里衣,这不是故意为难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吗。 外头传言三皇子妃身子孱弱,脾气却是极好的,怎么会是现在这般情景呢! “嬷嬷,赵氏知道规矩不可违,可这里衣是娘亲手缝制的,娘就是希望赵氏能穿着她做的衣服出嫁,里衣穿在里头,不会有旁人看见的,若是三皇子……三皇子殿下问了起来,赵氏愿意一力承担后果,绝不会拖累嬷嬷的。” 毓歆的语气里带着少有的坚决,这可急坏了喜婆:“娘娘……这……这真的不合规矩啊。” “嬷嬷不要再说了,我心意已决,嬷嬷不是怕过了时辰,上头怪罪么,那还不赶紧穿上喜服,咱们也好早些出去啊。” 毓歆的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敲门声:“三皇子妃娘娘可是准备好了?吉时就要到了。” 这边是在催促了,喜婆急得都快要哭了出来,这本是高高兴兴的事儿,就等着能领赏,谁知道三皇子妃硬是要整出这些幺蛾子来,这可如何是好啊。 喜婆跺了跺脚,横下心来:“也罢,就依了娘娘!” 毓歆这才展颜一笑,涂着口脂的红唇划开好看的弧度,杏眼桃腮,明眸皓齿,让喜婆都晃了晃神。 好不容易穿好了喜服,改上喜帕,送了三皇子妃出房门,外头的小太监这才舒了口气,朗声通报开来:“新娘子出阁——请照轿!” 语毕,三皇子府上请的全福人和未婚姑娘站在轿子的前后,随时照应,随后便是哭轿,原先毓歆还担心自己并哭不出来,可谁知刚被扶出房门,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落。 一番洗轿礼仪之后,从外头游历归来的大夫人之子,也就是毓歆的哥哥,赵宇亲自替毓歆换上自己的鞋,将毓歆背起,送上彩轿,随后再脱下那旧鞋。 毓歆坐上彩轿之后,被温轿被围住身子,脚边放着一只脚炉,毓歆将脚放在脚炉上,以火压轿驱煞。 宫里派来的女官前后左右立着,大夫人站在赵家人群中,强忍着眼泪,不肯落下,唯恐坏了喜事。 彩轿这才缓缓被抬起,一路锣鼓喧天,自是不在话下,走至一半还得行垫轿礼,幸好这些早就有女官教过,毓歆做起来也算是不慌不忙。 因是皇子大婚,轿夫可不管轻易摇轿,一路敲敲打打至三皇子府门前才真正停下。 按理,这之后便是接轿、闷轿、踢轿与谢轿神。 三皇子府门口自然有人接应,放了大小鞭炮、高升、百子炮,包了大红包封赏给八个轿夫,小红包则扔在轿前供孩子们抢夺,可三皇子大婚,又有几个胆子大的敢让孩子上来抢,为了吉利,这些孩子大多也是早先安排好的,走个形式罢了。 霍羿南胸前戴着大红花,一身皇子冠服衬得他煞是俊美,街旁围观的姑娘无一不面红耳赤的,不敢直视。 他略上前两步,对着轿子焚香行礼,一旁的内侍官刚要朗声宣读之后的闷轿与踢轿,却见霍羿南竟是径直走至轿前,直接掀开轿帘,将里头的新娘拉了出来。 “殿下!殿下!”内侍官瞪大了眼睛惊呼,“这不合规矩!后头还有闷轿与踢轿还未……” 不等他把话说完,霍羿南拉着喜帕之下,一脸茫然的毓歆就直接往府内走:“这规矩习俗要来何用?本殿下可不喜欢一个百依百顺的闷葫芦。” 内侍官苦着一张脸不知该如何,这闷轿与踢轿,原意一个是要压一压新娘的性子,让她闷在轿中一些时候,以后能服从夫婿与公婆,而踢轿则是要新郎对着轿子踢一脚,用以像新娘示威,这样新娘日后便可对夫婿百依百顺。 可这三皇子殿下怎可以……怎可以…… 这回了宫该如何交差才是啊! 那内侍官呆呆地站在原地,被一旁随侍的女官直接捅了一下胳膊:“还不快些跟进去!” 他这才反应过来,快步往里头走。 霍羿南牵着毓歆的手,直接跨过火盆往堂内走,毓歆一路被快步拉着,险些跟不上他的脚步。 喜堂内早就被布置一新,站在里头的司仪官也是瞪大了眼睛,第一次瞧见有三殿下这般的新郎,莫不是……太心急了?这三殿下与赵家姑娘还真是有情的? 司仪官回过了神,赶紧按着流程拜堂,随后毓歆才被女官迎进了新房。 新娘子坐在新房的喜床上,侍女送上秤杆,霍羿南随意一挑,就将盖头揭了下来,红色的盖头飘落在床边,露出毓歆姣好的面容。 霍羿南却只是瞧了一眼,也不等旁人说,自个儿倒了两杯酒就与毓歆共饮合卺酒,随后就转身离去,一句话都没怎么多言。 侍女们尴尬地笑了笑,放下手中的托盘:“皇子妃娘娘您先歇息片刻,殿下定是还有要务,怕是要晚些时候才会回来。” 毓歆点点头,端正地坐在床上,也没有说话,那几个侍女互相使了个眼色,就从新房中退了出去。 毓歆出嫁,因着是嫡妃,故而四个贴身的丫鬟都能带着,春夏秋冬四个丫头早就被闷坏了,瞧见里头的侍女走了出来,画夏第一个迎了上去:“几位姐姐,咱们家小姐可好?咱们可以进去伺候了吗?” 那几个侍女也不敢怠慢这四人,毕竟是新入府的皇子妃的亲信:“四位姐姐进去吧,皇子妃娘娘还等着你们伺候呢,奴婢几个前去前厅照应着。” 画夏忙不迭地点点头,直接推门而入:“小姐,小姐。” “画夏!”暮春掐了她一把,看着案几上放着的喜果:“你且注意这些,这里可是皇子府,规矩多着呢,咱们出来的时候,钟嬷嬷教的你都浑忘了吗,尽给娘娘丢人!” 画夏捂住嘴,不好意思地压低了声音:“哎呀,一高兴就忘了,这会儿子得改口叫娘娘了,娘娘,殿下什么时候来呀?我放在在外头远远地瞧了一眼,殿下长得还真是俊美呢!” 银冬敲了一下画夏的头:“再俊美与你又有何干,好好伺候娘娘才是正理,娘娘可是饿了,是否要奴婢去厨房要一些糕点来垫一垫?” 毓歆瞧着这四人,心情才松快了不少,唇边沁出一丝笑来:“还是与你们说话才惬意,还真是有些饿了,不过你们得悄悄地去,千万别被人发现了。” 春夏秋冬四个人自小便服侍毓歆,自然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气,总是时不时的带着些淘气。 银冬点点头,上前为毓歆正了正头上的凤冠:“娘娘今日真好看,殿下见了一定喜欢。” “瞧你说的。”饶是毓歆两世时间,加起来都过了三十多,仍是不好意思地低垂下脑袋,“你们还不快去寻来,别躲在我这儿偷懒!” 画夏嘟着嘴,叽里咕噜地抱怨了几句,被另三人一齐推了出去。 新房再次恢复了安静,毓歆轻轻舒了口气,抬起头来细细打量了房间。 这是三皇子府上的主卧,早先就听闻三皇子府十分气派,里头陈设都是现如今霍国最好的东西,甚至于宫里有些,都比不上这儿来的奢华,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毓歆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听着外头的喧闹声,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了些许声响,但又极轻,她奇怪地站起身来,想要往声源那儿走几步,看看到底是什么。 可刚站起身来,走了几步,脖子后头就被重重敲击了一下,随即眼前一黑,便瘫软在地上。 “小……哦不皇子妃娘娘,外头热闹着呢,三皇子府上婢女众多,根本用不上奴婢,奴婢便回……” 画夏依旧是唧唧喳喳地推开房门,她的话还未说完,就瞧见瘫倒在地上的毓歆,吓得一下子便六神无主了起来:“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小姐你别吓奴婢啊,快来人啊!暮春!暮春!” 画夏猛地冲到毓歆身边,摇晃着毓歆的身子,眼泪瞬间冲出眼眶。 应声而来的暮春几个瞧见眼前的场景,也都急得哭了出来,唯有银冬稍稍镇定一些,强忍着眼泪道:“我去寻三皇子殿下!你们将小姐先扶上床去!” 正文 第五章 皇三子 三皇子本就做派与寻常人不同,早早地散了宾客不愿招待,旁人只当是三皇子急于与王妃洞房,谁知竟自个儿去了书房。 “殿下,属下实在不明白,殿下早就看穿了皇后的计谋,可为何不拆穿她,如今朝野上下,无人不说殿下处事荒诞,于殿下名声……” “陆焕,我的名声难道这几年好过么?”霍羿南斜靠在软榻上,手里转动着琉璃酒杯,一派富家子弟不学无术的样子。 “殿下!” 那男子轻笑了一声,放下手中的酒杯:“好了,我本就与男女之事毫无感觉,再者说如今也不是谈这些的时候,只是那冯湘柳的做派实在让人无法容忍,既然皇后愿意出手,我也乐得甩开那块牛皮糖。” 陆焕皱起眉头,不赞同那男子的话语:“可殿下只需忍忍她便是了,娶了她就等于娶了冯家,虽说殿下有贵妃娘娘帮衬着,可贵妃娘娘终究是深居后宫,冯家错综复杂,贵妃娘娘心有余也力不足啊。” “陆焕,难道在你眼中,我就必须得那冯家相助,才能成事?”那男子转过头来,看着陆焕,语气里带着不满。 陆焕连忙跪下身:“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若是能得冯家相助,于殿下大业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啊。” “哼,冯家。” 男子从软榻上坐起身来,乌黑的长发并没有挽起,任它散落在后,目如朗星,气宇轩昂,随意的几个动作透漏着慵懒,却气度不凡,这人便是三皇子殿下,霍羿南。 “冯家除了母妃,舅舅和冯老将军,就没一个好东西,你以为我娶了那冯湘柳就真能得到他们的鼎力相助?底下这起子人心思活泛,早就有几个已经像太子示好了。” 陆焕目光一凛:“冯家竟这般行事?再怎么说他们也是冯贵妃娘娘的母家,若是贵妃娘娘倒了台,太子登基,他们又能捞到什么好处?” 霍羿南勾了勾唇边,划出一丝笑意来:“本就是蠢笨的,不然冯家根基也不会被败坏成如今这般,现在的几个人,只会些见风使舵的本事罢了,冯老将军年事已高,早就不理事了,可怜舅舅和母妃还苦苦支撑着冯家这个空壳。” 他亲自倒了杯酒起身递给陆焕:“我霍羿南若是真要靠他们才能成事,也不必搞这么许多了。” 陆焕毕恭毕敬地接过酒杯,却没有饮下,只是正色道:“可是殿下,就算不是冯家,也不该是那赵家,属下调查过赵家,不过是个小门小户,于殿下毫无益处,罗家,沈家,甚至于是郭家,都好过赵家啊。” “这满朝官员,早就练成了官场上的那一套,哪一个不是明哲保身,见风使舵的行家?这赵家虽说官位不高,但在朝为官的也只有赵大人一人,且为人刚正不阿,才华也不算差,落到如今这个官职,是因为从不阿谀奉承,讨好别人罢了,再者说我霍羿南无需任何人的帮助,娶谁不都是一样。” “可属下听说那赵家小姐身子孱弱,自从五岁那年得了病,险些送了命之后,性情更是大变,还有人说甚至透着几分古怪,属下怕……” 陆焕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霍羿南笑着摆了摆手,将自己琉璃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不过是个摆设,若真是孱弱,早些去了也不会碍着我的事儿,到时候父皇若是让我再娶,也有理由推脱了去,此事不必再说,就这么办了。” “……是”陆焕攥着手里的酒杯,抬头看三皇子的神情,见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喝完手里的酒,这才回过神来,将酒饮了下去。 这杯中是上好的葡萄酒,三皇子府里的东西从来不会差,这两年三皇子更是贪图享乐,网罗天下之最,房中摆设物件,所用之物,甚至是水都是引了城外山泉而入的,连一口井水都不碰。 三皇子生活奢靡,早就不知被文官们弹劾了多少次,可皇帝却硬是都压了下来,从没有重罚过,很是宠溺,三皇子也照旧我行我素。 早些年朝中支持太子与三皇子之人形成对立趋势,且分庭抗争,甚至于三皇子阵营人数更多,本是一片大好的局势。 可不知怎的三皇子就突然荒诞了起来,这才让不少人倒戈,如今渐渐弱势。 别人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霍羿南自己心里是清楚得很。 自己的父皇喜爱弄权,太子不能独大,当然自己也不能,当今皇上愿意看到的是两方势均力敌,互相压制的局势,这样皇帝可渔翁得利,大权在握。 都说当今皇上宠爱冯贵妃,就算不是亲生儿子,就算再是荒诞,都不曾苛责半分。 其实不然,皇帝爱的只有他自己和权利,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用来制衡皇后和太子罢了。 这皇宫,自来就没有什么骨肉亲情可言,霍羿南早就看透了这一切,这才顺着皇帝的心意,隐藏了自己的才华,变成一个贪图享乐,无心朝政的闲散皇子。 皇上还在鼎盛之年,与太子之争一时半会儿并不会有所改变,只有让皇帝放松警惕,让太子和皇后放松警惕,自己才有机会。 想到这里,霍羿南再次笑了起来,他推开手里的琉璃酒杯,语气里带着嘲弄:“琉璃杯配葡萄酒,虽说琉璃不值钱,可这酒杯也太次了些,叫人拿些好的来,别用这些破玩意儿,脏了本殿下的眼睛。” 他说着,竟是顺手就将酒杯落了下去,酒杯应声落地,上好的琉璃碎成了片儿,琉璃虽说不算名贵,但这雕刻琉璃杯的大师却是举世闻名的,这一只杯子可就是寻常人家一年的开销。 霍羿南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摔碎了,碎了一只成不了一对儿,另一只自然也不值什么价了。 陆焕看着眼前的殿下,知晓殿下的意思,当下推开房门唤人进来收拾,仆人似是早就看惯了这些,低垂着头麻利地将碎片扫了。 “殿下,殿下。”银冬慌乱地叫声打破了寂静,她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外头阻拦的侍卫,直直地就往里头冲,“殿下,我们家小姐晕倒了,殿下!” 银冬到底是个小姑娘,这一路跑来心里早就乱了套,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规矩,见着三皇子便扯了嗓子喊,霍羿南蹙了蹙眉头,复又松了下来。 “真是无趣,选了个病秧子王妃,府里有的是大夫,你们自个儿传唤就是了,陆焕,陪本殿下去春棠楼找砚秋姑娘聊聊天儿。”霍羿南懒懒地托着头,语气带着轻松。 陆焕板着脸,抱了拳就道:“属下遵旨。” 银冬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可是殿下我们家小姐刚……” 霍羿南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直接从身旁走了过去,被侍卫拖住的银冬想要上前拽住他的衣袖却怎么也抓不到,陆焕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不忍心,停住了脚步:“银冬姑娘,咱们殿下就是这个脾气,府上刘大夫医术最是了得,你去请她给王妃看看罢。” 银冬一脸无措地看着陆焕,陆焕叹了口气,招来仆从吩咐了几句,这追上了霍羿南的脚步。 春棠楼? 春棠楼是哪儿?这可是霍国境内最繁盛的青楼,唯有达官贵人才能入内,春棠楼的花魁姑娘更是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都还要过得好,琴棋书画是春棠楼每个姑娘必修的课程,且每个姑娘都有自己最擅长的本事。 而花魁姑娘的房间一般都是在三楼的地方,一楼接待官员,二楼则是雅间,必是得最有身份的人才能入内,平常商贾就算一掷千金,老鸨都是看不上的,砚秋便是这春棠楼的头牌花魁姑娘。 砚秋从不轻易露面,只有她自己看得上的人,才能其一睹芳容。 而砚秋的入幕之宾,现只有三皇子一人而已,就连太子想要听上一曲,都是再三请了才肯弹奏的,更别说是别的了,这砚秋是清倌,并非艳伶,故而规矩多不说,还深得文人墨客的敬重,砚秋姑娘的诗词,也是上作,常被拿来传阅。 三皇子府上的马车谁能认不出来,一路便驶向春棠楼,三皇子这才刚刚成了婚,洞房花烛夜便去那春棠楼,当真是荒唐。 平民百姓茶余饭后谈起这事儿,对那赵家小姐带了更多的怜悯之情。 摊上这么一个夫婿,就算是皇家的又如何? 正文 第六章 春棠楼 如今霍国上下,最大的谈资,莫过于三皇子妃在大婚当日,晕倒在新婚房内,而三皇子当晚却在春棠楼过夜的消息了,各种传言都有,有什么三皇子妃本就身子弱,受不了繁重的礼节流程晕倒的,有什么三皇子本就无心娶妃,为了能继续逍遥给三皇子妃下药,大婚当日前去春棠楼过夜的,平民百姓本就喜欢议论这些,一时间话题膨胀,充斥着整个霍国。 画夏气鼓鼓地扶起毓歆,为她背后垫上一个枕头:“娘娘,您也太好心性了,奴婢还以为三皇子是个好的,谁曾想娘娘在大婚当日都晕倒了,他却跑去了那地方,实在是过分!” “画夏,你就别给娘娘堵心了。”暮春将药碗递了过来,放入画夏手中,褐色的药汤盛放在上好的白瓷碗里,却让人一点儿也没有食欲。 毓歆自顾自地接过白瓷碗,皱着眉头看那药汤:“我自己喝吧,你们先出去。” “娘娘这么多年了,这点儿小把戏奴婢几个还不知道么,等咱们出去了,娘娘一定就把药给倒了。”画夏说着,抢过毓歆手里的碗,舀起一勺药汤来,就要递至毓歆嘴边。 专属于中药的酸苦气味冲鼻,毓歆皱起了眉头:“哎呀,再凉凉嘛,现在一定很烫的。” 毓歆说这话,活像一个五六岁耍无赖的孩子,可春夏秋冬四个人早就见惯了这场面,根本不为所动,画夏更是将勺子往前凑了凑。 毓歆撇着嘴:“平日里就是太宠你们了,才让你们如今都要骑到主子头上来了,我可是你们的主子,哪有奴婢逼迫主子的道理。” 四人却半点都不害怕:“娘娘把药喝了,若要罚咱们,咱们再去领罚。” “哼!就仗着我心疼你们。”毓歆心一横,闭着眼睛就喝了一勺,那酸苦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口腔,让她的脸皱在了一起,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端过碗,一口饮尽。 “娘娘这就对了嘛。”画夏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毓歆气得别过头去。 四人见状笑作一团,互相打闹着出了房门。 毓歆从床上坐了起来,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磕着自个儿,便伸出手去摸了摸,床边放着一块不太起眼的镯子,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 她拿在手里左右看了许久,不知怎的倒是有几分喜欢,想着或许是自个儿什么时候买来的首饰,被画夏几个取了出来,便往腕间一套。 那镯子竟是正正好好戴在腕上,不大不小的样子,毓歆见状更是欢喜,转动着手腕摆弄着它。 这镯子像是白玉制的,可里头泛了几丝血色,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玉品。 她一门心思地玩弄着镯子,想着就唤了一声四个丫鬟,四人推门而入:“娘娘怎么了。” 毓歆转了转镯子道:“这镯子是我什么时候买的?我倒是没了印象。” 四人仔细瞧了,都摇了摇头:“这镯子奴婢之前像是没见过啊。” 这话一出,毓歆皱了眉头,难道不是自个儿的,可这三皇子府上,除了自己,哪里还有女主子? 画夏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里带着不屑:“恐怕是春棠楼那位的吧。” 这话刚说出口,画夏就被暮春狠狠地掐了一把大腿:“哎哟,暮春你掐我干嘛!” 暮春狠狠地瞪了一眼画夏:“就你话多!” 毓歆抬起头,困惑道:“春棠楼?” 画夏向后退了几步,喃喃道:“没什么,奴婢记差了。” 毓歆哪里是这么好糊弄的人,她扫视了一眼二人,再次问出了口:“你方才说的可是春棠楼?”“娘娘您别太难过了,三皇子昨天想来也不是有意的……许是……许是娘娘忽然晕倒,三皇子殿下心里没了主意,这才,这才去了春棠楼的。” 画夏看着毓歆,像是要安慰她,暮春使劲地踢着画夏,却还是没能阻止她把话全都说出了口,自家娘娘刚刚醒了过来,哪有人这般去刺激人家的。 “春棠楼?是那个京城第一风流地的春棠楼?”毓歆歪过头问道,可画夏这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嘴快,不肯再开口,暮春更是不会火上浇油。 但就算他俩不说,那春棠楼这么有名,毓歆就算在闺阁之中,也不会不知是个什么地方,当下就黑了脸。 真是脏死了,世人都说三皇子殿下最是荒唐,果真如此,就算是第一风流地,说到底还不就是个窑子,万一再染了什么病,过给了自己,这十年可不就白过了。 不行,说什么也不能让那个恶心的人碰自己! 毓歆皱了皱眉头,作势要将这镯子取下来,画夏觉着自己说错了话,唯恐毓歆伤心:“娘娘,其实也没什么,奴婢听闻三皇子去的是砚秋姑娘那儿,砚秋姑娘是咱们霍国第一花魁,也是个清倌……” “画夏你能不能别说话了!”暮春忍无可忍地压低了声音。 “我……”画夏委屈地低下头,“我也是想安慰娘娘嘛。” 暮春被画夏弄得哑口无言,这丫头到底什么时候能学会人情世故啊,这不是还往娘娘伤口上撒盐么,难道这意思还是娘娘比不过那花魁吗? 虽说砚秋美名在外,可说到底还不是那种地方出来的女子,怎可和自家娘娘相提并论,就算出身再不高,也是正经人家的姑娘。 而毓歆呢,一门心思地想要取镯子,根本没怎么听那二人说话,可说来也奇怪,这镯子竟像长在了毓歆身上一样,怎么也拿不下来,毓歆的手腕已经一片红印,但还是半点要脱下的样子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这镯子戴上去的时候,很是顺利啊,怎么会这么难取? 另一边霍羿南的气氛,却好上了许多。 “殿下,您大婚当日就来砚秋这儿,传出去,三皇子妃可不就沦为笑柄了。”春棠楼内,砚秋姑娘朝着霍羿南暗送秋波,眉眼间尽是妩媚,与外头所传的清丽和高贵浑然不同。 霍羿南皱了皱眉毛,一把推开她:“好好说话,像什么样子。” 砚秋甩了帕子,站起身来,不满地抚了抚鬓间:“殿下怎么还和以前一样无趣,这成了婚和没成婚一个样。” 她说着眼眸一转,看向一旁静静站着的陆焕,靠着他的身体,附在耳边吹气:“还是陆焕你最有意思了。” 陆焕脸红得像柿子:“砚秋姑娘还请自重。” “自重?如果我偏不呢?”砚秋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玩具一般,双手拂上了陆焕的肩膀。 “姑娘……姑娘你……”陆焕平日里的冷静被慌乱取代,手忙脚乱地应付着,却又不敢触碰砚秋的身体,一时间竟没了主意。 霍羿南抬眼看着二人,这才出了声:“行了砚秋,闹够了没有。” 砚秋撇了撇嘴,从陆焕的身边离开:“砚秋不敢。” “今日来,也是有事要问你,上次让你打听的事儿,你可打听到了?”霍羿南随意地坐在软椅上,自有陆焕上前为他倒了杯茶。 砚秋一收裙摆,施施然落座,自顾自地端起面前的茶杯:“有消息了,太子那边儿得了孟大人的助力,如虎添翼,正联合大臣们商量着,再弹劾您一本呢。” “愚昧。”霍羿南轻轻的吐出这两个字,手指抚摸着茶杯,却不饮,砚秋见状,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儿,“不过砚秋这儿倒是还有一个有意思的消息。” 她说着眼眸里带着笑意,揶揄地看了一眼霍羿南:“砚秋听说,那太子妃娘娘对太子并无情意,这些日子也一直冷着太子,不过太子倒很是喜欢这太子妃,竟也不恼。” “那又如何?”陆焕嗤笑了一声,“他们二人与咱们何干?” 砚秋轻笑出了声儿:“哎,陆哥哥你别急,妹妹这话可还没说完呢,这倒也罢了,只是妹妹听闻,那太子妃娘娘真正属意的,是殿下您。” 陆焕受不住砚秋那甜到发腻的语气,再次红了脸,别过头去不出声。 霍羿南挑了挑眉毛,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那又如何,这天下喜欢本殿下的人多了去了,难道本殿下还要一一知道吗?” “可那是太子妃娘娘呢。”砚秋将手中的茶盏放了下来,“殿下何不利用一番,若是能与她里应外合,咱们扳倒太子也就……”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霍羿南站起身来:“若是本殿下还要靠一个女人成事,日后谈什么江山社稷?” 砚秋讪讪一笑,见霍羿南像是真的不满自己这话,她开些玩笑可以,但却不敢真的惹怒自己这位主子,这老虎毛也不是能随意摸的。 这家春棠楼的幕后老板实则便是霍羿南,只是明面上归属于一个富商,那富商自然也是霍羿南的幕僚,而春棠楼的一应运作,则掌控在砚秋手中,外人都以为砚秋只是个花魁,还得听老鸨的话,然老鸨不过是个摆设。 砚秋本是一名细作,做起这打探消息的工作来自然得心应手,春棠楼多是清倌,可男人嘛,不就喜欢这看得见摸不着的东西嘛,姑娘越是清高,男人就越是趋之若鹜。 时间久了,春棠楼就成了霍国第一青楼,也唯有达官贵人可以入内听楼里的姑娘们弹上一曲,亦或者是舞上一段。 姑娘都是砚秋收留的孤女,自小无父无母,砚秋教她们琴棋书画,舞乐笙歌,姑娘们自然唯命是从,青楼向来都是消息最云集的地方,那些做官的,酒后吐出来的话,被姑娘们收集起来,一一交给砚秋汇总。 砚秋整理了,便汇报给霍羿南,这春棠楼其实就是霍羿南情报楼,偏偏外人还不得知,挤破头了都想进来。 “殿下今日过来,还留宿春棠楼,真的不怕王妃生气吗?”砚秋站起身,对着霍羿南的背影开口道。 霍羿南身影未动:“生气?又与我何干?” “殿下不喜欢王妃?”砚秋笑了起来,她本就是这霍国出了名的美人儿,这一笑连陆焕看了都险些动心。 霍羿南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一圈砚秋:“你今天不相干的话,倒是有些多了。” 砚秋的笑意僵了僵,复又很快再次笑了起来:“殿下大婚,砚秋做属下的关心几句,也不行吗?砚秋听闻皇子妃娘娘身子弱,殿下不回去关心几句?” 霍羿南不置可否地看着她,见她不甘示弱地回看他,当下勾了勾唇:“她身子弱,养着便是了,难道本殿下还是大夫,能治好了不成?” 砚秋的笑意深了深:“殿下还是这般无情,那可是您的嫡妃。” “本殿下,从来都不需要女人,她是,你也是。”霍羿南一字一句地说着,最后三个字直戳砚秋的心。 这次轮到砚秋的脸红了起来,她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时间不早,我就先回去了。”霍羿南并没有理会她的尴尬,转身就往门外走,砚秋呆呆地站在原地,有一种被戳穿的羞耻,而这一切还被陆焕看在了眼里,她更是羞恼。 陆焕看了看砚秋,又看了眼霍羿南,快步跟了上去:“殿下,您这样,是不是太伤砚秋的心了,这些年,砚秋一直勤勤恳恳地为您做事,从来没有半点不臣之心啊。” 霍羿南睨了陆焕一眼,语气里带着调笑:“怎么?心疼了?” “属下……属下没有,只是砚秋姑娘和属下都是殿下……” 陆焕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霍羿南的手势打断:“我需要的,是能为我办事的人,砚秋的心思太多了,若是让它滋长下去,早晚会害了她自己,早些告诉她又有何妨。” “可是殿下……” 陆焕像是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他垂着头跟在霍羿南身后,久久不语。 霍羿南抿着唇,轻声道:“你什么心思,我还能不知道?我拒绝了她,你才有机会啊,若是真的喜欢,就努力去争取,砚秋是个好姑娘,也是我耽误了她。” 正文 第七章 初锋 “娘娘,殿下好像回来了,咱们快去门口迎一迎。”银冬替毓歆正了正发间的簪子,动作略显焦急,这可是自家娘娘和殿下碰面的好时机啊。 而毓歆点了点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勾唇笑了笑:“可打听清楚了?已经快到门口了吗?” “正是呢娘娘。”银冬笑着搀扶她,准备与她一同去门口等三皇子殿下回府。 可毓歆刚站起身来,腕间不知道有什么力量狠狠地将她往下拽了一下,毓歆一个不稳就又坐了回去。 “娘娘?”银冬疑惑地转过头,不明白为何自家娘娘才刚站起来就又坐了下去。 毓歆吓了一跳,却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幻觉了,这哪有东西可以拽自己的? 她尝试着再次站起身来,腕间又是一痛,她吃痛地皱起眉头来,往手腕看去。 那只普通的白玉镯子轻微地泛了一丝丝红光,若是不仔细瞧,恐怕根本看不出来,毓歆被自己的想法惊呆了,难道是这个镯子在拽自己? 饶是经历了两辈子的她,都不敢相信这个,她试着转动了一下手腕,那镯子并没有什么反应,再轻轻抬起屁股准备起身。 那镯子的红光深了一些,毓歆只觉得腕间有什么东子正在烧着自己的皮肤。 难道是这镯子不让自己走? 可是为什么呢? 毓歆犹自想得出神,银冬站在一旁,不知自家娘娘在搞什么名堂:“娘娘?您还好吗娘娘?” “啊?我没事。”毓歆回过神来,牵着唇角回给银冬一个微笑让她放心。 “娘娘,咱们得快些去了,殿下恐怕已经到门口了。”银冬催促了起来,若是错过了时候,可不就白费了这时机,好不容易给自家娘娘打扮得这么漂亮。 毓歆咬着下唇,犹豫了片刻:“咱们还是不去了吧。” “为什么啊?娘娘身为皇妃,理应前去迎接的,难道娘娘是在生殿下的气么?娘娘,您听奴婢一句劝,这男人都是这样的,娘娘现在就得牢牢抓住殿下的心才行啊。” “我忽然觉得头有些晕,怕在殿下面前失仪,还是先不去了吧。” 银冬听了这话,赶紧道:“娘娘您觉得哪儿不舒服?除了头晕还有别的什么嘛?要不要奴婢再请大夫来看看,是不是昨日留下的后遗症啊。” 毓歆见她一脸紧张,不忍她担心,再者说这也本就是自己随口找的借口:“我没事,扶我过去躺一会儿就好了,你别担心。” 银冬将信将疑地搀扶着毓歆走到床边,果不其然这镯子就是不让自己去迎接三皇子,这会儿子便一点事儿都没有,安静地躺在腕间,好像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玉镯一样。 这镯子到底是什么古怪玩意儿? 毓歆轻蹙了眉尖,小心翼翼地端详着它。 可不论在怎么仔细看,它还是像一个普通的玉镯子一样毫无生气地呆在那儿,根本不为所动,看来方才怎么也摘不下它,也是它从中捣的鬼。 真是不知道透着什么玄机,为什么不让自己前去迎接? 这镯子……到底是个灵物还是个邪物? “赵府上教出来的规矩就是如此的吗?” 还不等毓歆多想,一个低沉的声音便将它打断,毓歆抬眉看去,那人只是懒懒地站在那儿,就觉得气派非凡,唇边还勾着一丝带着嘲弄的笑意。 银冬最先反应过来,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奴婢见过三皇子殿下。” 毓歆直起身子,眼眸微动:“妾身见过殿下,妾身身子抱恙,恐过了病气给殿下,故而为能相迎,还请殿下赎罪。” 她只是端坐在床上,微微低了头,并没有下床行礼,霍羿南挑了挑眉,两三步便走至床前:“啧啧啧,本殿下的皇妃身子这么弱怎么行?” 他说着竟当着一众侍女的面凑至毓歆耳边:“爱妃身子这么弱,还怎么与本殿下绵延后嗣?这生养不出可是犯了七出之条的。” 毓歆双手抓紧了锦被,又羞又恼,脸憋红了半天:“妾身自当好生调理,还请殿下放心。” 霍羿南站起身来,一双眸子在四个侍女身上打转:“爱妃身边的丫鬟,倒也个个都长得不俗,本殿下就喜欢这些赏心悦目的东西。” 春夏秋冬四个人吓得头都不敢抬,沉秋就是抓着衣角,一副害怕至极的样子。 “殿下何必唬她们。”毓歆正了神色,抬眉看去,“殿下想要美人儿什么样的没有,我这儿的四个丫鬟哪里比得上。” “王妃此言差矣。”他一手挑起沉秋的下巴,细细端详着,“本殿下有时候就喜欢这种清粥小菜,瞧瞧,多嫩。” 沉秋哆嗦着不敢看他,耳后根却红了起来,到底是个不经事的小姑娘,平日里也很少在内堂伺候着,虽说四个人都是一等丫鬟,但真正得脸的不过是性子跳脱的画夏和较为沉稳的银冬,暮春因着年纪比她们都大一些,故而也说得上话,唯有她最是默默无闻。 毓歆本是一视同仁,可人的喜好亲疏总有偏差,沉秋不出挑,露脸的机会自然就少了一些,如今这阵仗她哪里见过。 毓歆皱了眉头,语气里带着些不悦:“沉秋再怎么说也是妾身房里的一等丫鬟,殿下若是真喜欢,妾身……妾身再给您寻些来就是了,何苦必得是她?” 霍羿南笑了起来,松开了手,从陆焕手里接过帕子细细地擦着:“爱妃真是无趣,本殿下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罢了。” 他说着将那帕子丢回给陆焕:“不过爱妃既然嫁了进来,接管了后院儿的事儿,那本殿下有几句话不得不嘱咐给你。” “殿下请说。” “咱们内院向来干净,从前是这样,希望往后在爱妃手里也能如此。”他顿了顿,忽而想到了什么,“西院里还住着云锦,是打小就跟着本殿下的,之前也代理着后院的事儿,既然爱妃已经嫁了进来,那云锦的位分就可以抬上一抬了,爱妃意下如何?” 毓歆轻蹙了眉尖,缓声道:“云锦?” “回娘娘的话,云锦姑娘三年前就跟了咱们殿下,因着殿下一直尚未成婚,故而按着规矩没能有名分,如今娘娘入主掌着中馈,殿下的意思是云锦姑娘便可给个名分了,咱们殿下不是不念旧情的人。 “……那依着殿下的意思,是给云锦姑娘什么样的位分比较合适呢?”毓歆只觉得自己的头上青筋都快要暴起,但还是压着脾气与他周旋。 霍羿南却一派轻松,甚至还真用心地思考了起来:“云锦出身不高,是原本宫里分出来伺候本殿下的,不过爱妃的出身也不算高……” 他说到这里,便被毓歆打断了,她耐着性子,硬是挤出一丝笑来:“那殿下的意思,是给个侧妃之位?” “那倒也不必,就晋个庶妃罢。”霍羿南笑得一派纯真无邪,可自小便受着现代教育的毓歆,就算已经来到这儿十年,还是对三妻四妾觉得恶心,对霍羿南更是讨厌了几分。 但她也不是这么不分场合,不看身份的人,当下笑靥如花:“殿下若是觉着合适便合适,妾身一会儿好些了,就去西院与云锦姑娘道喜。” “爱妃贤良实乃本殿下之幸。”霍羿南丢下这句,转身就离开了屋子,他一路走,一路勾着唇角,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陆焕忍不住开了口:“殿下在笑什么?” 霍羿南转眸看了一眼他,复又继续笑道:“这赵家千金倒和传闻之中的不大一样。” “啊?”陆焕疑惑地出了声,“王妃娘娘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我方才以为她是故意不来迎接,使得是欲擒故纵的把戏,便故意试探了几句,瞧着实在是没有什么城府的样子,面上更是藏不住事儿,我提起晋云锦的位分,她面上欢喜,可我哪里看不出她的咬牙切齿,活脱脱地一个小狐狸,实在是有趣。” 他顿了顿,继续絮絮叨叨:“她先发制人,提起侧妃之位,就是让我只能最多提个庶妃,有些小聪明,却又不碍大事儿,这王妃倒是出人意料。” 陆焕瞧自家王爷不过就与王妃见了一面,就有这么多话要说,不免有些好笑:“主子这是看上王妃了?这也是好事儿,赵家底子干净,主子若是喜欢,王妃又是明媒正娶的嫡妃。” “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了?”霍羿南古怪地看了一眼陆焕,“不过是个小狐狸而已,随意逗弄几下便是了。” 霍羿南的语气里透着傲娇,陆焕憋了笑,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主子说的是。” 另一头银冬几个刚送走霍羿南,就如临大敌一般地将赵毓歆团团围住:“娘娘,您可千万要宽心啊,那云锦姑娘不过是得了个庶妃的位分,比不上您身份尊贵的,您可千万别气着您自个儿了。” 赵毓歆缓了又缓,靠在床边上:“这云锦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与我说实话。” 四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将画夏推了出去:“娘娘……咱们也是怕您知道了堵心,没想到殿下今日就与您提起了,这云锦姑娘听说三年前就跟了殿下,而且还救过殿下的命,殿下从不看重任何女人,唯独对这个云锦很是……” “不过娘娘,她也不过是宫人出身,身份低到尘埃里去,娘娘实在不必放在心上,庶妃之位也是顶了天了。” “顶了天了?”毓歆冷笑一声,“方才若不是我先发制人,怕是侧妃之位已是她囊中之物了,这个云锦绝不是一个简单的。” 她说着从床上下来:“咱们去瞧瞧这云锦姑娘,给她道个喜。” 正文 第八章 云锦 西院相较正院静谧,仆从并不多,往来的几个见着毓歆也恭敬行礼,这三皇子府上下规矩一直都很好,等级尊卑很是严谨。 西院里分了三四个小院,各自互不干扰,如今唯有锦绣阁里头住着云锦姑娘,拨了两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八个粗使奴才在里头照顾着,排场并不算小。 刚走进锦绣阁,就见一个女子,带了一众奴才候在门口,低垂着额首,很是恭谦:“妾身给皇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奴才等给皇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都起来吧。”毓歆抬了抬手,示意银冬上前搀扶起云锦,那云锦柔柔起身,这才让人看清了容貌。 一弯柳眉下的丹凤眼细细长长的,看着倒有几分江南女子的味道,只是瞧着比自己还弱不禁风,像是随意一推,就会向后倒去一般,身子纤细得不行。 穿着一身嫩绿色齐胸襦裙,外罩了一件长斗篷,看着料子也都是上好的锦缎,别说是普通富贵人家,就算是宫里的娘娘,上不了三四品的,都用不上这等料子。 毓歆看到这儿,挑了挑眉:“这春日里风也大,咱们还是进去说话吧,别吹着妹妹了。” 云锦娉娉婷婷地抬起莲步,顺从地说了一声是,就领着毓歆几个往里头走,画夏不满地皱了眉头,却被银冬一个眼神止住。 锦绣阁里间的陈设自然也是不俗的,只是唯独不见金银,只有满室的玉器摆设,和上好的青釉瓷器,无处不透着清美。 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资女呢,毓歆心下好笑,这云锦姑娘果然人如其名,人如其貌,独爱这些东西,一副清高的做派。 “本不该过来打扰云锦姑娘歇息,只是殿下方才与我商量了,云锦姑娘这几年伺候殿下辛苦,如今怎么着也该正经给个名分,按着殿下的意思是择个庶妃,故而今日才前来叨扰妹妹。” 毓歆顿了顿,复又言:“庶妃位分并不算高,我早先也听闻云锦姑娘还舍身救过殿下,这份情谊恩情,自然不是一个庶妃的位子能及得上的,只是姑娘也知道皇家规矩森严,菇娘再耐心等几日,待个好时机,我自会为姑娘争取个侧妃。” 云锦的眼光柔美,声音也不大:“云锦不敢,云锦本不过是宫里的一个奴才,蒙殿下不弃才有了今日的生活,再者说为殿下舍命,也是云锦的本分,哪里敢奢求这些。” 她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像是一根柔弱的菟丝子:“殿下待云锦才是天大的恩情,若不是殿下,云锦早就死在了宫中,哪里还有命活到现在,云锦的命早就是殿下的了。” 毓歆笑了笑,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云锦姑娘不要妄自菲薄,姑娘这儿的茶倒是清口。” 云锦动作缓了缓,轻声道:“皇妃娘娘不知这茶么?这是殿下最喜爱的茶,云锦跟着殿下这些年,也习惯了殿下的口味。” 她说着,捻了帕子轻笑:“殿下最厌梅子,娘娘别看殿下这么大个人儿了,若是让他吃上一个梅子,可不得和个孩子似得闹上个半天。” “哦?是么。”毓歆却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再次抿了一口茶盏,“云锦姑娘对殿下体贴入微,是殿下的福气,不过姑娘也是惯会这些的,做起来也不算难。” 云锦的笑意一僵,过了片刻才道:“殿下近身不喜用女婢,唯有云锦能伺候几分,是云锦的福分才是。” “姑娘这儿的茶好,人也好。”毓歆放下茶盏,站起身来,“那这事儿就算是知会了姑娘一声了,回头我禀明了殿下,自然会为姑娘择个好日子晋封的,我听闻云锦姑娘早前为救殿下,落下了病根,一直未能好全,就不打扰姑娘调理休息了。” 她说完,便带着春夏秋冬四人走出了锦绣阁。 云锦起身微屈了身子,目送毓歆走远。 “主子,殿下怎能这样,殿下早先明明答应了主子封您为侧妃的,怎么这会儿子就变成了庶妃,定是那女人从中作梗!”毓歆才刚走远,云锦身旁的丫鬟就将她搀扶起来坐下,打抱不平地说道。 云锦原本柔弱的眉宇一变:“我怎能不知是她?竟与传闻中大相径庭,不是说是个病秧子吗?怎么还有这种手段?” “怕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竟还暗指主子您出身低,她出身又能高到哪儿去?嫁入王府本就是个笑话,自己还不自知!哪里比得上主子您。” 那丫鬟阿谀奉承的一套最是厉害,哄得云锦轻勾了唇边:“她算是个什么东西?就算是孟氏嫁进来,也比不上我救殿下性命的那一份情,更何况是她?还在我面前搭起正妃的架子来了。” “就是呢主子,让她先嚣张几日,殿下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不出几日定找个由头把她休了,看她到时候还张不张狂的起来,这三皇子府后院,哪个能听她的?” 云锦扶了扶鬓间的玉簪,笑得很是得意:“你方才瞧见了没?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那腕间戴的是什么镯子?瞧着陈色就是中等货,竟还这么大方地戴着,真是丢尽了咱们三皇子府的脸面,谁人不知咱们府上的东西是霍国最好的?就连这一砖一瓦都是与东宫相同的。” 这头云锦主仆根本没有将毓歆放在眼里,那头画夏也是气得牙痒痒:“娘娘,那云锦姑娘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竟还当着娘娘的面提起从前与殿下的种种,存心给娘娘添堵。” “那又如何?她也没有说错半分,不过就算如此,她也只是一个妾,不论怎样,既然我已经嫁进这里,就也不是任他们摆布欺负的软柿子。” 她说着,停下了脚步:“都已经见过云锦,也知会过她一声了,咱们就直接去殿下那儿择个日子吧,别回头落了人话柄,说我这个做正妃的对庶妃的事儿不上心。” 她加重了正妃与庶妃两个词,眼神里闪着狡黠,画夏噗地一下笑了出来:“还是娘娘想得最明白。” 外头来人通报的时候,霍羿南刚看完密报折子,将折子往旁一丢,自然有陆焕上前将它整理了放入暗格之中。 所以当毓歆走进书房的时候,入眼的是一个斜靠在软榻之上,玩弄着手里玉珠子的霍羿南,连衣衫都并不十分周整。 “妾身给殿下请安,殿下万福。”毓歆福下身子作礼,霍羿南并没有抬眼看她,只是轻应了一声。 毓歆也不恼,自顾自地寻了个软椅坐下:“殿下方才吩咐妾身的事儿,妾身已经办妥了,还请殿下亲自择选个日子,好给云锦妹妹个体面。” 她说着抬眸看了一眼银冬:“皇子府上提庶妃是否还要入宫与贵妃娘娘商议?” “回娘娘的话,正是如此,得禀明皇上,皇后娘娘与冯贵妃娘娘,娘娘嫁入王府原是理应还有陪嫁滕女,只是因着皇上特意嘱咐了,才免了这一项。”银冬声音平稳干净,说的也有条有理。 毓歆点点头,复又看向霍羿南:“殿下的意思呢?既然要抬了云锦姑娘,是不是也按着规矩择几个旁的好的,也算是补上滕女这一项了。” 霍羿南哪里会不知道毓歆的意思,心里更是高看了她一分:“既然爱妃不介意,本殿下哪里有介意的道理,那就明日咱们入宫的时候,与父皇母后母妃商量吧,爱妃贤德,本殿下甚是欣慰。” 毓歆勾起了唇边,划出一丝好看的弧度:“这都是妾身分内之事,放在殿下也与妾身说了,绵延后嗣才是正道。” 霍羿南停下手中的动作,并不避讳着屋子里的侍女:“哦?那爱妃作为本殿下的嫡妻,是否更应该以身作则呢?毕竟这皇家嫡出可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了。” “妾身……”毓歆不曾想他竟这么正大光明地调戏自己,一时间语塞了起来,霍羿南笑得大声,伸手拂过她的脸颊,“爱妃不必害羞,咱们的洞房花烛夜早晚也是得补上的,不是吗?” 毓歆下意识地躲开他的触碰,尴尬地笑了笑:“妾身身子弱,这才刚强打了精神办了云锦姑娘的事儿,旁的事儿妾身……” “爱妃这是不愿意伺候本殿下?”霍羿南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可跟在他身边多年的陆焕自然是知道他这是正色了,想来也是正常,以殿下的才貌,这姑娘还不是前仆后继地往上涌,这皇妃都嫁了进来,怎么听起来还……推三阻四的? “妾身不敢,只是妾身昨日才刚昏了过去,身子实在不好,怕扰了殿下的兴致。”毓歆很快地接了话,“妾身定当好好调理自个儿的身子,不负殿下的……希望!” 她说完这话,逃也似地站起身来:“时候不早,妾身先回去歇息了,云锦姑娘瞧着很是想念殿下的样子,殿下若是得空,不妨去瞧瞧她。” 正文 第九章 入宫 霍羿南端着手里的玉杯,唇角无意识地向上扬起:“什么时辰了,陆焕?” “已经戌时三刻了,主子可是要歇息了?”陆焕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轻声答道。 “你说,如果我现在去正院,她会怎么样?” “啊?谁?”陆焕显然并没有反应过来,迟疑了片刻,随即才提高了几分声音,“主子……主子是要去正院歇息吗?那属下吩咐……” 霍羿南将手中的酒杯放下,衣物摩擦的声音伴随着他的说话声而来:“不必,另整理一间卧房便是了,我的习惯,你还不知道吗?” 陆焕点点头:“是,属下知道了,那云锦姑娘那儿……” “就和她说我已经睡下了,将她从来的那些汤水,随意处置了罢。”霍羿南说完,一手敲击着桌面,“不……你将那汤水送进来,对外就说我已经用了,觉着很是不错,还是云锦的手艺好些,务必要将这些话传进正院。” “啊?属下不太明白……”陆焕歪着头,“殿下不是从来都不会用这些的么?云锦姑娘三年来送的汤水也不少,殿下从来不为所动的,今日怎么……” 霍羿南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最近你真是管的越来越多了?本殿下叫你做什么便做什么,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 “是……属下遵旨。”陆焕撇撇嘴,转过身去往屋外走,心里不禁犯了嘀咕,这三皇子殿下行事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还要特意传去正院……莫非殿下是……? 陆焕哆嗦了一下身子,殿下的心,海底针,还是不要随意乱猜好了。 “娘娘,锦绣阁那位送了汤水去殿下书房,殿下还用了那汤水,赞了句好呢!”画夏跺了跺脚,瞧着比毓歆还生气的样子,“娘娘咱们可不能输!奴婢这就去叫小厨房准备!” 毓歆犹自拆下鬓上的朱钗:“准备什么准备,她送什么,我就得送什么了?时候不早,不早些休息就罢了,还得给他忙前忙后的,凭什么?睡觉!” “可是娘娘!锦绣阁的那位一看就是个心思不正的,若是让她得了势,咱们……” “不过是个千人用过的……”毓歆话说到一半,觉着自个儿最近是越来越口无遮拦了,这么几年好不容易练就的脾气,怎么就一天就险些要被打回原形,那三皇子果然是个讨人厌的。 “千人用的什么?”画夏好奇地转过头,追问道。 “你问干嘛!”毓歆就着手里的朱钗轻敲了一下画夏的头,“赶紧去歇着吧,明日还要入宫。” 画夏捂着脑袋,愤愤道:“娘娘!您怎么又打人啊!娘娘您真的不等殿下了吗?” 毓歆努努嘴,换上了寝衣:“赶紧熄了灯,别把瘟神真给我召来了。” “哦……”画夏将屋内的蜡烛熄灭,合上房门,小脑袋瓜子不停地转着,可还是想不明白自家娘娘的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别家娘娘个个都为了争宠前仆后继,花样百出的,怎么自家娘娘不争也就罢了,还要给殿下多纳妾的。 哎,主子们的事情真难懂啊。 竖日清晨,不过卯正,银冬就叫醒了熟睡中的毓歆,本应昨日就进宫请安,因着毓歆身子缘故,皇上格外开恩,才推迟到了今日,故而回门也得晚上一天。 入宫请安不比旁的,又是婚后的头一次,依礼二人都得穿着皇子与皇子妃朝服,就连毓歆鬓上的珠花簪子等,都得按着规格,一个都不能出差错,三皇子府上的老嬷嬷今日特意前来为毓歆梳妆。 自古以来女人家的朝服都是极为隆重华贵的,彰显着皇家的身份地位,头上的珠钗虽比不上宫里各位高位娘娘来得多,但也够毓歆受得了,比起大婚那日,也是半分都不轻的。 “娘娘,您再忍忍,一会儿进了马车,奴婢给你捏捏颈。”银冬扶着毓歆一路往三皇子府门口走去,瞧着毓歆头顶千斤不堪重负的样子,心疼地说。 毓歆连头都不敢随意点,大婚那日就已经有够受的了,没想到今日还得这么来一遭,这成婚真是如同受罪,婚后还得对着那……真是够了! 银冬将毓歆扶上马车,轻轻地为她捏着肩颈:“娘娘,这样可有好受一些?” 毓歆哼哼唧唧地应答着:“三皇子殿下呢?怎的还不出发?” “奴婢已经差人去问了,想来殿下也该来了,按着规矩咱们辰时二刻就必须得到宫里候着的。”银冬说这话,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今日入宫毓歆只带了她一人。 “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外头传来了小厮的声音,隔着马车请安作礼,毓歆叫了声起便问道:“殿下呢?” 那小厮嗯嗯啊啊了半天才道:“殿下昨日……昨日看书看完了,这会儿子还未起身,还请娘娘再稍等片刻。” “还未起身?”毓歆皱起了眉毛,不悦道,“可这时辰晚了,宫里头……” “奴才也不知,还请娘娘赎罪,殿下不愿起身奴才也……”那小厮为难地说着,唯恐三皇子妃将怒气撒在他身上。 毓歆心里早就将霍羿南骂了个半死,这请安的时辰不放在心上也就罢了,他从来就是个不着调的,可怎么也没人来通知自己? 自己像个傻子似的等在马车里,头上的东西还这么重,他倒是个会享受的,自己呢? “娘娘息怒,要不咱们先回房等着?”银冬轻声宽慰,毓歆想了再三,将重重的头向后靠在马车上,“不,咱们就在这儿等着,我倒要看看他要睡到什么时候。” 银冬跟随毓歆这么多年,哪里听不出她语气里的咬牙切齿,她叹了口气,出声对外头的小厮道:“娘娘知道了,你去与陆公子说一声,就说娘娘就在马车里等着殿下。” 那小厮忙不迭地应了下来,不一会儿就跑远了,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挨到辰时三刻,霍羿南才姗姗来迟,隔着马车,毓歆都能感受到他慵懒的神情。 霍羿南径自撩开车帘,一个跨步就坐了上去,毓歆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银冬这会儿子也不敢再在车上待着了,站在马车一侧准备随行。 车上只余下霍羿南与赵毓歆二人,霍羿南不说话,赵毓歆更不想说话,一路无言,车夫将马车稍稍提速,巳时二刻才到宫门前。 宫门口候着的宫人们眼睛都直了,好不容易等到了三皇子府上的马车赶紧迎了上去:“给三皇子殿下请安,给三皇子妃娘娘请安。” 霍羿南越过毓歆,独自下了马车,毓歆瞪着他的背影,在心里又将他千刀万剐,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也不知道拉自己一把。 银冬在车外伸出手来缓声道:“请娘娘下车。” 毓歆就着她的手走下马车,站在霍羿南边上,就算二人私底下再如何,明面上总得一团和气粉饰太平,毓歆先开了口:“殿下,咱们赶紧进去吧。” 霍羿南转过头痞痞地看了她一眼,四周的宫人们赶紧领着二人往宫里头走。 这时候皇帝已经退朝,坐在坤宁宫里与皇后二人一齐等着他们。 毓歆跟在霍羿南身后走进坤宁宫大典,霍羿南先行参拜,随后便是毓歆做跪拜大礼。 “都起来吧。”皇帝的声音比起那日选妃而言严厉了些许,还没等毓歆起身站稳,就听他继续道,“今日怎么晚了?” 也不知这话问的是毓歆还是霍羿南,可按理说霍羿南在场,毓歆这个做妻子的是轮不上先开口的:“儿臣睡过了。” 霍羿南毫不避讳地将理由说了出来,惊得毓歆抬眼去看他。 “睡过了?”皇帝重复了他的话,随即便是一拍案几,声音里满是威严,“朕从前都是怎么教你的?朕看你都混忘了!” “父皇息怒。”霍羿南的话里带着敷衍,“父皇您是知道儿臣的,哪里比得上大哥勤勉,儿臣就想做个闲散皇子,昨日偶得一坛美酒,故而喝多了睡过了,父皇若是喜欢,儿臣让人再寻一坛来,献给父皇。” “荒唐!”皇帝再次拍打着案几,恨铁不成钢道,“真是越来越荒唐了!” “陛下息怒。”皇后的语气里带着笑意,“三皇子殿下这才刚刚成亲,恐是一时失了分寸,有三皇子妃在一旁,渐渐地就会好了,再者说了三皇子殿下小孩子性儿,不过是贪玩罢了,陛下千万保重龙体,太医说了陛下得静心才是。” “还是母后最了解儿臣。”霍羿南笑着应道。 皇帝深深地看了一眼皇后:“还是你惯会宠他的,怎么不见你这般宠着皓儿,他才是你亲生的儿子,怎么不见皓儿犯错的时候,你如此纵容。” 皇后的笑意一僵,随即再次开了口:“陛下这是说的哪儿的话,皓儿是陛下钦定的太子,身居太子之位,故而要求也就高些,再者说了三皇子殿下自幼便失去亲母,妾身与冯妹妹都是放在心尖儿上疼的,所以才溺爱了些。” “哼。”皇帝转过头不再看他,皇后的笑意讪讪,也不敢开口说话了。 “父皇,时候不早了,儿臣与赵氏还得去母妃宫里问安,就先行告退了。”霍羿南说着就作势要行礼,毓歆从头至尾只请了安,半句话都未曾说。 皇帝想是也不想与这个儿子多说什么,扭过头道:“不早,你也是知道时候不早了!还不快滚去给你母妃请安,你母妃一大早就候着了。” 霍羿南低头道了声是,就拉着毓歆的手出了坤宁宫。 正文 第十章 纳妃 刚踏出坤宁宫的门,毓歆就把手抽了回来:“殿下这般与陛下说话,惹得陛下不高兴了。” “那又如何?”霍羿南厌恶地看了她一眼,“我的事情,还用不上你来管。” “你这人!好心关心和恶意中伤都分不明白吗!”毓歆不甘示弱地回瞪了他一眼。 霍羿南大步在前面走着,银冬不敢上线,陆焕的身份入不了宫,毓歆独自一人在后头小步追着跑:“你慢点我跟不上。” “一会儿我说什么你附和就是了,别多嘴。”霍羿南嘴上这么说着,脚上的步子终究是慢了下来,毓歆穿着宫鞋,脚下的步子并不稳,一个踉跄就向前摔去,鼻子重重地敲在霍羿南背上。 “这么想投怀送抱?”霍羿南一只手拉住她,嘴里不忘讥讽。 毓歆揉着鼻子,狠狠地咬着牙:“妾身不敢。” “三皇子殿下,三皇子妃娘娘,贵妃娘娘让奴婢前来迎二人。”一个声音打断了二人的对话,毓歆揉着鼻子抬头看去,正是那日领着自己出宫的姑姑,半荷。 霍羿南对她似乎也有几分尊敬的意思:“半荷姑姑。” 半荷福了福身子道:“贵妃娘娘等急了,有些不放心,故而让半荷出来瞧瞧,二位请随奴婢来。” 毓歆对半荷的印象也不算差,至少也算是宫里一个说过话的亲近人,她跟在半荷和霍羿南身后走进承乾宫。 冯贵妃与那日不同,竟亲自等在殿门口,见霍羿南的身影更是两三步就走上前来,拉着他说:“快进来,本宫等你们等了许久了。” 霍羿南乖顺地点点头,二人的对话完全没有毓歆的事儿,毓歆摸了摸还有些痛的鼻子,低着头往里走。 “儿臣给母妃请安,母妃万福。”霍羿南刚要作礼就被冯贵妃一把拉住,可毓歆还是得按着礼数请安。 冯贵妃的一颗心尽数扑在霍羿南身上,只是冲着毓歆点点头就不再看她:“南儿这几日可好?原也不过几日,可总觉得许久未见你了。” 霍羿南笑了笑,语气里带着毓歆从未听过的温柔:“母妃放心,儿子一切都好,倒是母妃在宫里可有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吗?” 冯贵妃叹了口气,有些不高兴地看了眼毓歆:“是本宫没本事,没让你娶到孟家姑娘,还赔上了这么个……” 毓歆听了这话尴尬极了,不知该说什么好:“母妃别这么说,赵氏与儿子情投意合,是儿子自己的意思,母妃你也是知道的。” “你……”冯贵妃再次叹了口气,“你也真是的,若是喜欢,纳进来做个侧妃就是,哪里犯得上赔上个嫡妃的位置,你若是真不喜欢柳儿母妃也不会强求,还有不少别家的姑娘……” “母妃。”霍羿南打断了她的话,“儿子是真心喜欢赵氏的,儿子也与她私定了终身,儿子早就许诺过她,非嫡妃不可得。” 冯贵妃的目光变得犀利了起来,她松开了霍羿南的收:“你别以为本宫不知道,这本就是皇后的栽赃诬陷,只有你这个傻的一头栽了进去!你哪里又认得什么赵氏?你当母妃真是糊涂了?连这么点事儿都查不清了?” “母妃,底下的人到底是怎么做事的,这么点小事儿都要传进母妃的耳朵里,儿子自有分寸,母妃不必挂在心上,赵氏很好,母妃放心吧。”霍羿南虽说是安慰的话,可也带着不可置疑的语气。 冯贵妃将话头转向毓歆,自然是没好气的:“还有你,刚嫁进来,成婚当日就昏倒在新房,这怎么当得起三皇子妃这名号,如何替南儿管理好后院?身子这么弱,怎么绵延后嗣?” “娘娘息怒,赵氏……”毓歆的话还未说完,就听霍羿南开了口,“是儿子没能保护好歆儿,母妃就别怪她了,她不过是个女流,哪里知道这些。” 冯贵妃皱着眉头:“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她昏倒另有隐情?” 毓歆被他话里的歆儿两个字惊到,不知怎的就被他说地这么熟稔了:“母妃,这些事情儿子会处理好的,您安心待在宫里,别想太多了。” “本宫知道,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这些年你行事荒诞,母妃也都看在眼里,可从来没有问过你半分原因,如今你成了亲,本宫是再也憋不出了,你与本宫说实话,这些年你到底在搞些什么名堂?你可知你的父皇如今是越来越宠爱太子,看不惯你了。” 冯贵妃颇有些头疼的看着自己这个儿子:“这些年,本宫一直将你视如己出,护你周全,本宫不信你真忘了你娘的冤屈,变成一个只顾玩乐的人了!” “今天这些话,本宫憋在心里很久了,你成了亲,也是大人了,三年前,你的事情,就不让本宫插手,本宫可以不插手,但是本宫不能看着楚容的孩子,就这么堕落下去!” 她含着泪说完这些话,连毓歆都为之动容了起来,皇家秘辛,皇家荣辱,作为一个外人,她又能知道多少呢,只是隐约觉着一切都仿佛不简单。 “皇后给你择了个六品官员之女羞辱于你,你都可以忍气吞声,甚至对她和颜悦色,本宫不明白,你何时变得这么糊涂了!” 霍羿南深深地看着冯贵妃,站起身来,挡住她看着赵毓歆的视线:“母妃,儿子知道这些年你为了抚养我有多不容易,可毓歆已经嫁了进来,相信以母妃的手段,也早就将她的底细查了个干净,毓歆不过是个无辜的牺牲品,母妃你就是气儿子,也不该将火撒在她身上。” 毓歆从座位上站起身跪了下来:“赵氏无德,还行贵妃娘娘恕罪。” “母妃,就算我想争又如何,不想争又如何。”霍羿南一把将毓歆拉起,“母妃怎么想,儿子管不了也不能管,可既然她已经是儿子府上的人,就容不得别人来欺辱。” 冯贵妃后退几步,半荷连忙上前搀扶:“殿下您就少说两句吧,贵妃娘娘也是为了您好,您可知道贵妃娘娘这些日子,为了您的事儿有多操心吗?” “果然不是亲生的,再怎么养都养不熟吗?”冯贵妃凄惨地勾了勾唇边,“不过是为了一个刚过门的妻子,就敢与本宫这么说话,她赵氏又何曾尽到一个做妻子的本分!” 她指着霍羿南身后的毓歆道:“与你成亲两日,却一直没有圆房,这是其一,今日入宫请安,未能劝诫你按时入宫,这是其二,身子孱弱,不堪绵延后嗣之责,这是其三。” “就这样一个女子,你叫本宫……” 毓歆甩开霍羿南的手,再次跪在地上:“赵氏无能,还请娘娘息怒,府上云锦姑娘三年前就一直侍奉殿下,今日入宫也想禀明娘娘,册立云锦为庶妃。赵氏嫁与殿下,未有滕女随嫁,如今赵氏身子孱弱,还请娘娘开恩,择选三名良家女子,为殿下开枝散叶。” 她说完,重重地磕了个头:“赵毓歆!本殿下让你说话了吗!” 霍羿南恼火地看着眼前这个自作主张的女子,而冯贵妃并没有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本宫今日就准了,明日就禀明皇上,本宫会亲自挑选三女嫁入三皇子府上,既然你没有能力,本宫不介意替你选人,代为伺候。” “不过你既然如此明事理,本宫就先不与你计较,留你在嫡妃位上,可一旦本宫发现你有任何于三皇子不利之举,本宫定当将你从嫡妃位上拉下来!” 冯贵妃一甩袖子,字字铿锵地说完:“本宫累了,你们都回去吧。” “赵氏拜别贵妃娘娘。”毓歆很快地接了话,起身行礼。 霍羿南气得一语不发,直接转身就走,毓歆稳稳地走出大殿,这才提起裙摆追了上去:“殿下这又是与谁发脾气?这些事情难道不是昨日殿下就与妾身商量好的吗?” 霍羿南转身拉住毓歆的手:“本殿下只当你昨日是玩笑,没想到你竟真的如此大度,真叫本殿下佩服!” 毓歆咬着下唇,大胆地对上他的眼睛:“为殿下考虑,是妾身分内之事,妾身身为嫡妃,自然要以身作则,不能有一分善妒之心,殿下过奖了。” “好好好!本殿下就如你所愿!”他甩开毓歆的手,再也不回头地往前走。 银冬这才敢迎了上来:“娘娘您这又是何苦,殿下的意思您还不明白吗?殿下虽然嘴上不饶人,可奴婢这两日看来,心肠都是好的,娘娘若是能与殿下好好相处……” “我才不会和这种每日往青楼跑的人好好相处呢!”毓歆气急了,“我给他纳妃,他还不乐意了?方才在殿上,何必又替我说话?这是才是真的性子古怪,叫人看不透!” 银冬叹了口气,搀扶着她:“依奴婢看,殿下是想与娘娘好好相处的,殿下想是觉得娘娘忙不迭地给他塞女人,心里郁闷吧。” “难道还让他出去青楼找吗?他丢得起这个人,我可丢不起!”毓歆说着,加快了脚步,“昨日见完云锦我就已经想明白了,既然嫁了进来,我就替他好好管理后院,稳稳坐好嫡妃的位置,咱们桥归桥路归路,至于别的,我半分都不会多想。” “娘娘,您这又是何必呢,奴婢瞧着殿下好似还是有些喜欢您的,娘娘何不……” “喜欢?他喜欢我,我还不喜欢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