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柳妹妹入府了   大沥三年,北平侯府成了茶余饭后引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原因就是那一场轰轰烈烈的私生女归家。   作为别人口中的私生女,柳无衣根本漠不关心,      目光随意的一瞥,隔着纱窗只见街市繁华,人烟阜盛,而在入眼的则是前面蹲着两个大石狮子,朱门红瓦,上书“北平侯府”。      轿子没停,晃晃荡荡的进了西角门,进去之后歇了轿,柳无衣被晃荡的骨头都松散了。      前来掀帘子的丫鬟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但还是欠了欠身,“奴婢静心,奉大小姐之命,前来接小姐去面见府里的两位爷。”      柳无衣没理会她的无礼,她在来之前就有心理准备,随着静心去换了衣服之后,便在偌大的北平侯府中行走。      也不知拐了几个弯曲小路,踅过几道回廊, 又随着静心绕过汉白玉栏石桥,终于在错落复杂的布局中,进入了一间红墙高瓦的院落。    那里头的丫鬟统一灰衫麻衣,在那稚嫩的小脸上是无限的好奇,一个个抻着脖子看。   柳无衣嘴角挂着一抹淡泊的笑意,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能享受到熊猫的待遇,不过没走两步,旁边的静心突然发难道:“看什么看,不知道给小姐行礼么?”   小丫鬟们被吼得一哆嗦,纷纷行礼问安。   柳无衣看着静心玩味的笑了,若是尊敬自己,在进门的时候就说了,何必叫自己难看之后,在做样子?   “你这大声叫喊,是真不怕叨饶了主子,你自己被罚了不算什么,若是连累了主子,被说教导无方,才真真是害人不浅。”她说的漫不经心,但这些年常做幕后东家,掌控全局惯了,在加上前世的经历,乃是从死亡中走出的人,自然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魄。   静心没想到她会训斥自己,不情愿的欠了欠身:“家中主子速来和蔼,断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训斥奴婢,小姐多虑了。”      这暗地里的话,自然是指责柳无衣不仁慈。      柳无衣挑了挑眉:“主子不计较,那是仁慈,你明知故犯,仗着主子胡作非为,是想奴大欺主?待会我见了父亲,不如直接回禀了,也省得叫主子挨了奴才的排头!”      静心被说的哑口,来来回回就是奴婢不敢,却听一声插了进来:“妹妹好大的脾气,只是何苦跟一个小丫鬟较真,没得叫人说了,我们柳府的主子没气度。”      柳无衣顺着声音看过去,见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身洋莲紫的上衣,下着翠蓝金枝绿叶百花曳地裙,挽着垂挂髻,鬓垂偏荷叶也。      这女孩长的极为的貌美,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一张鹅蛋脸似乎要把所有好看的五官都聚齐起来。螓首饱满,一双眼睛明亮的双眸更是在流转间,带着动人的秋波。      院子里的小丫鬟们脆生生的喊:“见过大小姐。”      柳无衣知道这是谁了,据说府里还有个表小姐,深得老夫人喜欢,因无父无母,干脆记在了大房名下,真算起来,还是柳无衣名义上的姐姐。      只是记在名下又如何,总归不是亲生的,她想拿捏自己,柳无衣能愿意么?当即微微欠了欠身,微笑道:“林姐姐大度,记挂着情分,这点像极了祖母,难怪人家都说姐姐不是老夫人的嫡亲孙女,却好似嫡亲。”      这一句话的杀伤力显然厉害的很,林紫菀面上的笑容稍微一凝固,随即上前握住柳无衣的手,亲热道:“妹妹谬赞了,如今我常常在老祖宗膝下,只盼着有老祖宗一份的相似,已是知足的很。今个甫一听说妹妹回府,我便来了,这乡间的水土果然养人,瞧瞧妹妹着小脸,当真是桃羞李让,若是在养几年,指不定在乡间行走,便被惊为天人。不过妹妹到底是刚回府,有什么不懂的尽可和我说,四奶奶回府省亲去了,一时也每个人照顾妹妹,我作为长姐,妹妹无需和我客气。” 正文 第二章 初入侯府巧言行   柳无衣不过中人之姿,清秀有余,这一连串的夸奖下来,她到底还是捉住了重点,这是在拿养在乡下来笑话自己,又见她反客为主,一口一个长姐的压制,也不客气,含笑道:“姐姐这般客套,没得生疏了,妹妹在自己家里,自然是最随意不过了,上有祖母,下有父亲,难不成还能受了委屈不是,姐姐多虑了。”      林紫菀听她话里话外暗示自己不是柳家人,心中冷冷一笑,面上却是哀戚的样子,拿起帕子沾了沾不存在的眼泪,低声道:“妹妹回家了,可叹我父母却……”      精心最有眼力价,立刻叫委屈道:“二小姐明知我们家小姐父母双亡,何必戳我们小姐的心头痛呢。”      柳无衣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妹妹心思着姐姐几岁就进了柳府,一直都是老夫人照顾着长大,所谓养大于生,自然是一心在老夫人身上,不系挂其他,却不想姐姐竟是从未把柳府当作自个的家,如此唐突了,还请姐姐勿怪。”      林紫菀一噎,是哭下去也不是,不哭也不是,若是继续哭了,那就是不念老夫人的情分,若是不哭,可先前都哭了。      她恨得牙痒痒,却只得勉强找了个台阶,“是姐姐瞧着妹妹父女团圆,为妹妹欣喜而落泪,别听小丫鬟瞎胡说。“      柳无衣笑盈盈道:”姐姐说的是。“又斜了眼精心,训斥道:”姐姐这般宽宏大量的人,都容不下你,可见你这奴婢着实该打。“      精心不敢反驳,只得掌掴自个,林紫菀看着来气,干脆不看,道:”老夫人那里也离不开我,姐姐就先去给她老人家请安,盼着妹妹一会过去,好好说说话。”说完就拂袖而去,看那背影也有几分气急败坏的样子。      柳无衣弯了弯嘴角,看了眼一直不敢出声的精心,道:“还不带路。”      精心这回是不敢在起什么幺蛾子了,老老实实的领着往前走。      而院内看热闹的丫鬟面面相觑,心道新小姐也是个厉害的。   五蝠捧寿裙板隔扇门大开,两边守着婢女,一见人来了,立刻掀开了锦罗帘帐。   静心引着柳无衣进去,透过花梨木透雕喜鹊登梅落地罩,隐隐约约看见一个男子的身影。   静心走过去先是一拜:“爷大安。”然后才回身介绍道:“这位就是柳管家接来的小姐。”   说罢,她立在一边,记着刚才的仇,坏心思的等着柳无衣出丑。毕竟这一个乡村出来的小丫鬟,甚至都不知道叫侯爷什么呢。   谁知柳无衣稳稳当当的对着设地平宝座上的英俊男子福了一礼,柔声道:“见过小叔叔。”   她自然清楚眼前这个穿一件淡青云纹箭袖,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的男子就是自己那个小叔叔,即便是想不到,看着那脚上登着的黑色绣鹤白底小朝靴也清楚,这是官员才可穿的东西。   她在来之前,曾叫人调查过柳家。对于这个小叔叔,她敬佩不已。简直就是个白手起家的典范。   柳家早年落魄,柳无衣的父亲柳培生年轻时因生得风流俊朗而被一户富有人家强行入赘,因此和自己心爱的妻子和离,然而那时徐氏已经怀了孩子,这个孩子就是柳无衣。 柳培生因此而郁郁不得志,这一切都被小叔叔柳培元看在眼里,他生性聪慧,手段极高,把柳家攀附的富人家拉下马,转而自己考取了功名。又因为治理瘟疫有功,赐为平北侯爷,至此柳家彻底崛起,在正房夫人逝世后,将柳无衣接回。   看着这个样貌有几分似大哥的女孩,柳培元放柔了声音,“起来吧,你叫什么名字?”   柳无衣依言起身,道:“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柳培元微微诧异,没想到一个在乡下长大的孩子居然还懂得诗经,心中微微遗憾那个大嫂,目光看向花梨木雕万福万寿边框镶大琉璃隔断。      那里快步走出一个男子,正是柳培生,他眼看自家女儿端的是亭亭玉立,鹅黄绣白玉兰的长裙上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看起来柔弱轻盈,垂鬟分肖髻的燕尾乖巧的垂在背后,低眉顺目间,清秀而温和。一时有些恍惚,因为初识之际,妻子就是这般打扮,躲在树后偷偷的望着自己。      父女相见,少不了落泪的戏码,柳无衣虽然心中无感,但好歹也能装装样子,一时间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柳培元到底经历很多事情,感动却能保持从容,劝慰道:“大哥,无衣还要去拜见母亲,别让她老人家等久了。”   柳培生这才想起来,一擦眼泪,道:“好孩子,你去吧。”目光随意一瞥,放在静心身上,“怎么是你?”   静心甫一被点名一怔,随即才上前欠了欠身,“回大爷,大小姐听说小姐回府了,激动的很,特意跟老夫人说,点了奴婢来引路。”   柳无衣立刻从这句话中找出了隐藏的意思,她家小姐看不上自己,所以叫她来折辱自个。   柳无衣可不是个软柿子,眼瞅着柳培生对她的感情不似做假,她便开始顺杆子爬了。当即睫毛微颤,眸含秋水,凝望着自家爹爹,问:“父亲,我冷。” 柳培生见她穿的单薄,眉头一簇,责问静心:“大小姐穿的这么少,是怎么回事?”   柳无衣故意做出一副胆怯的样子:“静心说,应该穿的气派好看一些,别把乡间的臃肿带到柳家来。”      静心脸色惨白,慌忙磕头,她当时没说的这么直接,却是这个意思,本以为这个土包子小姐听不懂,却不想只是装作听不懂而已。   柳培生面色沉静如水,想直接打发了这个奴婢,却一想是老夫人指的人,只能忍气吞声。      他让自个身边的丫鬟若桃去取了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又把若桃指给了柳无衣,一前一后的去给老夫人请安。 正文 第三章 暖风熏得游人醉   这一路的回廊里挂着许多笼子,里头的鸟各式各样,随着小丫鬟的齐声问安,惊的他们展翅要飞,一时间丫头清脆的声音与鸟儿鸣叫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嘈杂,但不难听。   柳无衣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心里思量着,养女见着亲女来了,会惶恐是应该的,但自己并没有做出对她有害的事情,她便这么欺负自己,真当老虎不发威,当我是hello kitty啊。   一路到了老夫人的惜莲院,院里摆着好几口的海口青瓷大缸,正值三月,可是这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大缸里头的映日荷花别样红,将院内点缀的优雅,也映衬了惜莲院。    守门的丫鬟问了安,手脚麻利的掀开云丝刺绣如意团花图案的门帘,三人走了进去。 甫一进去,地龙的热气扑面而来,打眼就能瞧见摆放在五蝠奉寿桌子上的鎏金螭兽香炉在散发着袅袅生烟,若桃为她解开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她踏过花梨木透雕藤萝松缠枝落地罩,就见着一屋子的莺莺燕燕。   坐在榻上的是个老夫人斜倚着引枕,一身姜黄缠枝莲纹刺绣镶领赤金花卉纹样缎面对襟褙子,隐约能看见雪青立领中衣,而下着赤金撒花缎面蔽膝姜黄底子马面裙,端的是富贵逼人的老封君。  林紫苑坐在她身下的脚凳上,巧笑嫣然的说着逗趣的话,把老夫人逗得直笑。   剩下的两个女子则是坐在绣凳上,长得美艳的时不时凑趣,而长得温婉的则安静的坐着。   将屋内的景象收入眼底不过一分钟的事儿,绣凳上的两个女子在见着她的那一刻已然起身,起身问安:“见过小姐。”   柳无衣颔首,然后走向老夫人,林紫苑笑盈盈的走来:“好妹妹,老夫人可是惦记的你打紧……”   还林妹妹呢。她话没说完,柳无衣一掐大腿,冲着老夫人跪了下去,含泪喊道:“祖母。”    这是真真的情深意切。   林紫菀怔在原地,面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讪讪的回到老夫人身边坐下。   两个姨娘没说话,心道:这大小姐一回来,就给林家的表小姐好个没脸儿。   苏姨娘是老太太跟前的丫鬟,被指给了柳培生,她心知这林紫菀在老夫人心中的位置,也是为表忠心,跳出来道:“小姐这是做什么,好好的归家大喜日子,哭的老夫人心疼,要难受的。”   柳无衣哭的梨花带雨,不经意的瞥了一眼苏姨娘,抽泣道:“孙女小时候体弱多病,怎么医治都好不了,有一次重病缠绵,连眼睛都睁不开,就梦见一尊观音瞧着我微笑,对我说,好孩子,快回家去吧。后来孙女的病就好了,从此以后在也不生病了。如今这一见着祖母,竟是跟梦里分好不差,原这么多年,护佑着孙女的观音竟然祖母。”   这一番话自然是假的,但也不怕被戳穿,因为小时候的柳无衣的确重病缠身,后来离去,之后就被自己顶缸了。   苏姨娘本想着是个农家来的小丫头,被自己这一指责必然说不出话来,谁曾想竟然借着这个机会去讨好了老夫人,一时讪讪,也跟着恭维道:“是啊,老夫人这心,就跟菩萨似的,小姐病能好,多亏了老夫人日夜惦念。”   柳无衣心道:马屁过头了。   果然就瞧见老夫人眉头一蹙,但转瞬开展,瞧着柳无衣的样子,心道,虽然这哭的失了礼仪,但也是由心而发,她很受用,于是道:“好孩子,起来吧。”   这话说的极淡,却也是不容易。她素来不喜欢徐氏,因为大儿惦记着她,至今都没有后嗣,叫她好生忧心,因此对于这个突然找回来的孙女,没有丝毫的好感。原本想着晾一晾,谁知柳无衣眼中尽是渴求亲情的目光,她心里微微熨烫,也觉得有面子的很。   此刻她却是全然忘了,这徐氏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谢祖母。”柳无衣被若桃扶着起身,又拭去脸上的眼泪,而婢女早就搬来了花梨木交椅,她不慌不忙的做坐了上去,又颔首接过和阗白玉茶盏,润了润嗓子,又被若桃接走。   一气下来,虽然有些地方做错了,可也算是可以。   但林紫菀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柳培元一朝得势,就容不得什么污点把柄,大哥抛弃发妻做上门女婿的事,自然是要一压再压,因此柳无衣入门对外宣称的是私生女。   而林紫苑不喜柳无衣也是有根据的,大房做上门女婿,后来继承了全部的财产,可以说甚至比整个侯府都多,原本都应该是她这个干女儿的,可现在冒出来一个亲生女儿,势必要分走大半的财产,叫她如何能甘心!      若是柳无衣知道她的想法,必然会说上一句无产阶级,什么都敢想!   “妹妹刚回来,可能还不认识这些人,我给你介绍一下。”林紫苑为了宣示主权,站起身指着刚才说话的姨娘道:“这是父亲的妾侍,苏姨娘。” 正文 第四章 巧言善变知进退   柳无衣含笑表示记下了,明明是少女纯净的笑,落在苏姨娘身上却是一阵寒颤。   温润的女子是梅姨娘,这梅姨娘是外头买回来的良家子,性子也好,因此也颇受宠爱。身着的白玉兰散花纱衣与发髻间的镂空兰花珠钗倒是很是相配。   等着人都介绍完了,林紫菀笑盈盈道:“父亲还有个通房丫头,身份不够便没来。只盼着姨娘们早日开枝散叶,多几个弟弟妹妹玩,这样也不寂寞,妹妹你说是不是?”   这般喧宾夺主,柳无衣也不介意,浅浅一笑,道:“父亲房里的事,做女儿不敢指手画脚。”   有意的一句话生生给篡改了意思,变成了林紫苑窥视父亲房中的事情。   林紫菀一时尴尬的说不出话,她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又是养女,被别有居心的一嚼舌根,那可变成什么样子了?   当即一委屈,眼睛瞬间发红,期期艾艾道:“我只是好心,外加无心一嘴,妹妹若不喜欢,何必拿话噎人,这些话传出去,我还怎么有脸见人?”   当着老夫人面说不希望父亲开枝散叶,简直找抽。      柳无衣自然不能接,一脸无辜的看着老夫人:“祖母,我说错什么了?女儿要孝顺,怎么能去管着父亲呢?孙女不才,但也读过弟子规,知晓号泣随,挞无怨。”   老夫人眉头一蹙,想着这柳无衣进门后动作虽然不扭捏,却也全无娇小姐的样子,纯粹是乡土养出来的天真烂漫,对着林紫苑道:“你妹妹刚刚从乡下回来,不懂事,说的话也都是面上的意思,你别想多了。”   眼看着一直疼爱自己的老夫人竟然训斥自己,林紫菀简直要气疯了,却只能低下头,说:“是。”   柳无衣瞧着她吃瘪的样子,暗自发笑,面上却是歉疚之意,站起身欠了欠身,道:“妹妹说话并无深意,不知姐姐竟思虑这么多,否则就不说这话了。”      林紫苑一僵,这是在说她心思复杂?她恨的牙痒痒,却只能陪笑道:“姐姐不过是担心妹妹不喜欢我罢了,并无太多意思。”      老夫人如何看不出她的僵硬,不动声色的岔开话题道:“这说话是一门学问,什么时候就把人得罪了都不知道就不好了,毕竟你也是我柳府的大小姐,没得叫人看轻了。”   柳无衣低眉顺目道:“祖母说的是,孙女一定听祖母的话,不给祖母丢人,不给柳家丢人。”   她早在来之前就把家中人的脾气秉性打听清楚了,据说这老夫人及其好面子,所以此刻说是训斥到不如说是在拿捏长辈的架子。   对于这种人,就是越柔顺才越好。   果然,老夫人的眼神柔和了许多。   然而一直盯着柳无衣看热闹的林紫菀却是没注意到,若是看见了,只怕更加难看。   眼见着老夫人把柳无衣也给说了,林紫菀心里高兴极了,微笑着问:“妹妹刚回来,一路上定是遇见了不少的见闻,不如给我们说说?”   这是把她当成了说书匠?还说一段?      柳无衣浅浅一笑:“无衣听说要回家了,一门心思都在回家上面,没注意到,听说姐姐六七岁的时候就被接进了我家,是在京都长大的,不如姐姐给无衣将一下京中见闻?”      大家女子,以安稳恬静为德,口舌一旦多了,势必要叫人不喜欢,林紫菀自然不能接下,抿了抿嘴浅笑道:“这别人说的什么好听的都没用,妹妹自己看看,最好不过。”   “姐姐说的是呢。”   没有老人会讨厌姐妹融洽的一幕,笑了笑,将梅花朱漆小几的青翠色葡萄缠枝纹的盒子打开,拿出一根梅花抽丝缠枝钗,招呼道:“大丫头过来。”   柳无衣乖巧的走了过去,余光留意林紫菀,见她面色难看。有凭借着这么多年的生意经验,与看人脸色的经历。柳无衣心中咩哈哈一笑,这东西估计很值钱。      她很少喜欢什么东西,钱是一个,在她眼中,这些不能跑不能跳的东西是最好,也是最忠心的东西,因此她才会那么卖力的做生意。   林紫菀勉强的笑了,但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思索了一下,浅笑道:“妹妹本就秀气,这戴上更加的好看,也不知徐夫人当初是什么光景?”   老夫人脸色一暗,对于大儿媳妇,她说不上是厌恶,还是愧疚,可无论是哪一种,都叫她不想提及这人。   柳无衣心知如此,立刻接过话来:“人死亡如灯灭,还是少说的好。”   老夫人点了点头,淡淡道:“是啊。”对待她的态度显然不如一开始了。   对此柳无衣也不强求,反正只要这老太太给自己找麻烦,有几分面子情分就好,难道还真的要亲厌我孝方贤么?      柳无衣自问可没那么纯孝的心肠。   如此又不咸不淡的说了两句话,老夫人表示累了,于是都纷纷离开。 正文 第五章 直把杭州作汴州   两个姨娘自然要落后于两个小姐的步伐,所以林紫菀和柳无衣并肩而行,说说笑笑,不知道的还要以为是亲姐妹。   而若是听见她们的对话,则不会这么想了。   “妹妹可喜欢莲花?”林紫菀目光在荷花上一一扫过,道:“老妇人喜欢莲花,所以这荷花便四季常开。”   柳无衣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开始宣示主权,表达老夫人喜爱她了。望着那大缸里的莲花,不由得眼眉一弯,“表姐,我比较喜欢吃藕。”   莲花若不谢,哪里来的藕?她想吃,这花自然要谢。   林紫菀不屑一笑,她是老太太做主,亲自记在大房名下的小姐,其实她一个称呼能改变的么?   眼看着小孩子家家,也就这点心思,她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妹妹天真烂漫是好的,只是这大家小姐远不是乡间的丫头,一定要拿起派头来,你瞧着那莲花,端庄秀丽,这才是女子该有的样子。”   柳无衣心道,这表小姐不应该都是林妹妹那种生怕被耻笑了的么?怎么这人这般的高傲不把人放在眼里?   她不是那种见不得高傲的人,可她见不得别人对着自己高傲,总是拿农家出身说事,却也不看看她吃的米面都是谁提供的。   瞧着她那张漂亮的小脸,柳无衣含笑道:“莲花之所以被人推崇,便是因为她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清风拂过,她织锦皮毛斗篷下的翠蓝金枝绿叶百花曳地裙被吹的飞扬,上头的金线在阳光之下,一闪一闪。林紫菀因为出身,一直为人诟病,因此极度的自卑之后,便是自负,衣着打扮力求精致金贵,与莲花的清纯自然截然不同。   若称赞莲花这首诗句是柳无衣提出来的,她大可一句大家小姐着装要气派,可偏偏是她自个说出来,可谓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的脸红一会儿,白一会儿,柳无衣也不咄咄逼人,选择了见好就收。嘴角勾起笑容,享受着三月份的清风。   谁知这落在林紫菀眼中,就成了嘲弄,袖下的手攥紧,道:“妹妹恐怕是看着这院里的莲花,所以才误以为莲花只有白的。实际上有粉莲、红莲乃至淡紫色的莲花。四叔叔也吩咐人移植过,可惜只有白莲能够存活下来,被火熏染盛开。”   柳无衣这才注意到,大缸的四周都有火盆,微笑着欣赏了一会儿,才道:“这莲花开的的确是极美,让妹妹不由得想到了一首诗。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姐姐这般喜爱莲花,是否也想要去西湖看看?”   “妹妹,我们是闺阁的儿女,大家闺秀自是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心性这么野,可见乡间玩乐的多。”林紫菀逮住教训她的机会,一点都不含糊,继续道:“但是这里是柳府,不是乡间。”   “是啊,是柳府。”柳无衣特意加重了柳府二字,似笑非笑道:“不去西湖也好,毕竟这暖风熏得游人醉,只把杭州作汴州。”   林紫菀脸色铁青,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吐不出去。   脸皮都撕破了,又不在老夫人跟前,柳无衣也懒得做什么姐妹情深,被若桃搀扶着就离去。   林紫菀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狠狠的扭着帕子,静心连忙安慰,“她是农家出来的,不懂规矩,哪有长姐没走,她就先走了的?大小姐大人有大量,不跟她计较。”   她冷冷一笑:“是啊,不过她不顾姐妹情谊,我却不能,去把老夫人新给我做的衣服给她送去,记住,要莲花纹样的。”   等着回了屋,柳无衣还是很好奇,这表小姐怎么如狼似虎的呢?   若桃虽然是柳培生身边的人,但也清楚,大爷把自己给了小姐,就不准备在要回去了,因此当柳无衣问起这林家表小姐的时候,她好不含糊的说了。   这林紫菀是在一个好时候进的府,首先,那时候柳家二房三房的爷相继去世,为安慰老夫人的心头之痛,这才进了府邸,因此也成了宝。而后几年的时间,大房更是始终没孩子,老夫人就把她当着女儿和孙女来疼爱,就这么一日一日的长大了,别说是人,就是小猫小狗也有感情啊。   也就是老夫人如此的疼爱,才叫府里的人把她当着正经小姐来尊敬着,也就养出了她这幅性子。      柳无衣点了点头,自己虽然叫人去打听了,但小姐什么的都是养在深闺的,因此也不清楚,不过听若桃说个大概,也就够了。 正文 第六章 人若犯我必当还之   这马车舟车劳顿,在加上一通斗嘴,她累的打紧,问完之后,就上次了若桃一根素银缠枝簪,表示自己要睡觉。   若桃一怔,都说这小姐是农家出来的,怎么会出手如此的阔绰?   她心中虽然疑惑,却没告诉任何人,毕竟她现在的主子是大小姐。将绣篮拿进里屋,她坐在桌子上,开始绣一些帕子什么的,留着给主子用。   绣了会儿,就听外边一阵嘈杂,她撂下东西走了出去,就见一个静心捧着东西迎面走来,欠了欠身,将胭脂绡绣海棠春睡图纹样的梨木托盘放在红漆炕几上,微笑道:“我家小姐说,二小姐才回来,四夫人又回了娘家不再府里,老夫人年纪也大了,一时间也没个能安顿小姐的,所以让我捧来这些衣服,这都是今年新做的,小姐一下都没穿过,如果二小姐不嫌弃的话,就先收下吧。”   纵然若桃脾气好,也不由被她这番话给惹得恼怒了,堂堂柳府大房小姐,捡人东西穿,这是赤裸裸的折辱。当即将托盘拿起来推回了她手里,冷淡道:“多谢表小姐的好意,只是……”   “收下了,回去谢谢姐姐。”   不知何时,柳无衣走了出来,靠着门框,一副很是烦躁的样子。她素来低血糖,一旦睡觉被吵醒,整个人的脑袋犹如炸了一般,此刻也没好到哪去,一身锈红绣小朵金丝木香菊的柔纱寝衣更称的她脸色惨白。   若桃刚要阻止,却看柳无衣一个淡漠的眼神撇来,霎时间全身都发冷,话自然也咽下去了。   静心得意的放下东西,欠了欠身:“那奴婢就告退了。”   “等等。”柳无衣走到她跟前,将一根翡翠镶嵌珍珠簪放到她手里,微微浅笑:“日后还请帮我在表姐面前美言几句。”   静心诧异,心中甚至雀跃,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女,瞧瞧,这还不是得跟自家小姐认输,她盘算着,待会告诉自家小姐,能得到多少的赏赐。   等着人走了,若桃欲言又止,柳无衣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淡淡的吩咐道:“去把她拿来的衣服,偷偷洗了,在晾干,别叫别人发现。”   若桃虽然对着命令疑惑,但还是依然而行。   她被这一打扰,头疼的不行,眼中也越发的冷冽。   过了许久,终究抵挡不过睡意,沉沉的陷入梦乡。   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日早上,在醒来的时候,只见头顶的花梨木雕并蒂莲花琉璃碧纱橱微微摇动,这是夏天特有的东西,与蚊帐差不多,但作用不止蚊帐一个。   除此之外,硬木雕花床罩前还阻隔着一层雪白鲛纱帷帐,她做生意也曾卖过布匹,因此知道,这东西透气的性能极好。   正盯着瞧,感叹成了小姐就是舒坦之后,一只手掀开的幔帐。   若桃瞧着睡醒的柳无衣问道:“小姐可要起床了?”   她点了点头,立刻涌进来很多的人,五六个丫鬟,分工明确,擦脸擦手过后,在服侍穿衣,若桃抚了抚杏子黄缕金挑线纱裙,微笑道:“柳管家快马叫人把小姐的尺寸送回来,然后老爷就吩咐人给小姐准备衣服,就连这样式,都是今年的新款,料子尽数是金丝软烟罗,老爷生怕小姐穿的不舒服呢。”   柳无衣抿了抿嘴,知道她这是在抚平昨个林紫菀的折辱,不过她素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人都欺负上门了,她可做不到淡然处之。   梳妆过后,开始传晚膳。   这一餐来的极为丰盛,西湖醋鱼,龙井虾仁,手撕包菜,客家酿豆腐,还有一个瓦罐汤,外加两个青菜。   柳无衣端着饭碗好一会儿,用完了之后,才道:“这府里的饭菜如此丰盛?”   这一套菜下来,别说是一个她了,便是十个也吃不完啊。   原本一个伺候用膳的丫鬟掩嘴一笑,为她添了一个竹笋小菜,道:“按着府邸里的规矩,小姐们的饭菜是四菜一汤,两荤两素,但是老爷心疼小姐,又怕初到府邸里吃不下,这才又从自己的菜色里拨过来两道菜的。”   这般深切的关怀,柳无衣一时有些受不住了。徐氏是个冷淡的人,但凡有受到那种重创的人,心中都不会好过。于是对柳无衣也是是好是坏,为此她即便是去了,柳无衣心中也没什么深刻的悲伤。   但是柳培生自入府起,面面俱到,这叫柳无衣受宠若惊之余,隐隐有些抗拒。   用过早餐之后,她这才正视了自己房里的丫鬟,一共是六个,外加还有一堆的婆子。   贴身丫鬟一共可以有两个,其中一个自然是若桃,而刚才说话的丫鬟叫做静姝,一问是老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立刻也就提上来了,不过这两个她都不信任,目光扫了一圈,决定在观察一下这些小丫鬟。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老夫人那的一仗。她淡笑着问静姝:“昨个表姐给我送来了些她的旧衣,叫我收下穿,但是我觉得有些不妥,你觉得呢?”   静姝心头一凛,心道自己才来第二天就要卷到是非中了,可是在一想,能卷进去还是主子看的起你呢,于是不卑不亢道:“自然不妥,毕竟小姐是大房唯一的女儿。”   柳无衣的笑容荡开,吩咐道:“把表姐给我送来的衣服带来,我们去给祖母请安。”   这事情刚刚开始,一笔一笔的算账吧,她眼睛越发的深邃,敢犯我的井水,竟通通给我咽下去吧。 正文 第七章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绕过花梨木透雕藤萝松缠枝落地罩,柳无衣换上一张笑面。她本就生的秀丽,这般一笑,恰如梨花枝头绽放,而月光划过,端丽婉约,说不出的柔和。   今个来请安的,照旧是那么几位,按理说妾侍是没资格给老夫人请安的,可柳家不过刚刚富起,不兴这些规矩,所以柳无衣在心底默默的下了定义。   暴发户,人傻钱多,她喜欢。   她进去之后,就坐在花梨木交椅,这次椅子上多了一个桃花灼灼纹样的靠枕,不由得一笑,道:“祖母今日眉目喜色甚是浓郁,可是有什么好事?”   老夫人眼角都笑出了皱纹,如同一朵盛开的菊花,“也是你的好事,你父亲被派到常州,随着四皇子赈灾。”   柳无衣这回是发自真心的笑了,因为她实在是不知怎么面对那一片慈父心的父亲,所以还是不见为妙,无论怎么,让她调整过来才好。   苏姨娘是个爱凑趣的,当即凑过来说了一堆的好听话,老夫人淡淡瞥了她一眼:“在我这在得好都没用,还的是大爷看得上你。”   苏姨娘被说的面色发白,低头不语。她倒是想有孩子,还是没男人怎么生,老爷去她那一个月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出来。   这么一想,她迁怒的看向梅姨娘,拈酸道:“妾身不行,比不得梅姨娘,这老爷多数可是歇在梅姨娘那的,毕竟单说这温婉的气韵,可是老爷亲口说的,像极了徐氏呢。”   她说完,立刻掩住了嘴角,小心翼翼的看着柳无衣道:“大小姐不会跟妾身计较吧,妾身只是失口而已。”   林紫菀立刻接口,微笑道:“妹妹大人有大量,自是不会和你计较的。”   柳无衣含笑:“我自然不会计较,只是我母亲好歹也是原配夫人,虽然和离,却也是进过柳家大门的,后来更是在她死后,把牌位放进了柳家的祠堂,那么便是父亲后娶的钱夫人都要在我母亲面前行妾礼,你一口一个徐氏,若是被外人知道了,只怕要说我柳家宠妾灭妻!”   家国一体,家庭中的规矩扩大化就是国家的政策和知道思想,越是高门高户,越是尊敬妻子,宠妾灭妻那是治家不严,言官甚至会盯着这个来弹劾。   老夫人最在意的莫过于两个儿子,这么一听,随手拿起梅花朱漆小几上的茶杯照着苏姨娘就撇了过去,怒气冲冲道:“给我滚回去抄女则,若是再叫我发现你这种大不敬的言论,就直接发卖了吧!”   妾通买卖,乃是一种财物可以相互赠送,因此老夫人这句话绝对不是吓唬。   “妾身知错了。”苏姨娘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常嬷嬷叫着她的丫鬟进来,将她搀扶出去。   柳无衣饮了口茶,抽出帕子擦了擦嘴角,她本着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是不愿意惹事的,可偏偏就有人喜欢搬弄是非。   好像她是纸糊的一样。   林紫菀眼见着她几句话就挑拨的老夫人大怒,心里颇为不是滋味,毕竟这府里的小姐原先只有她一个,能让左右老夫人情绪的也只有她一个。   不过想到她昨日收下衣服的举动,林紫菀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关切道:“妹妹昨个睡得可还好?”   柳无衣犹豫了一下,道:“不是很好,妹妹一直记挂着一些事情。”   老夫人缓了口气,问道:“哦?什么事情?”   柳无衣微微一笑,冲着外头唤道:“静姝,进来。”   静姝端着托盘走进来,欠了欠身,“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眯了眯眼,“我昨个叫常嬷嬷给你指个人,没想到指的是静姝,这老家伙也舍得,我还当她要一直护着这丫头,然后给他儿子做媳妇呢。”   常嬷嬷是一个四十几岁,精神抖擞的老太太,当即笑呵呵道:“奴婢在喜欢静姝,也抵不过老夫人喜欢小姐,老夫人说要个可靠的,奴婢就只好忍痛割爱了。”   静姝脸色通红,告饶道:“老夫人快饶了奴婢吧,在这么下去,奴婢真的是没脸了。”   众人哈哈一笑,柳无衣眼见气氛大好,也跟着翘起嘴角,她要的就是这样,只有在心情最好的时候,一盆冷水浇上来,才会格外的愤怒。   “其实这事还是静姝提醒我的呢。”她微笑着掀开托盘上的遮布,下面是几件折好的衣服,林紫菀一见,脸色一变,因为这正是她叫静心给柳无衣送去的衣服。   只见柳无衣浅笑着,一字一句道:“昨个姐姐叫人送来了些衣服给我,可是我穿着,都不是很合身,原本想收起来,等着能穿了再穿,可是静姝说,君子不夺人所好,所以我便来还给姐姐了。” 正文 第八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林紫菀倒吸了一口冷气,立刻上前道:“这衣服都是……”她那新字还没出口,就见衣服有水洗过的痕迹,当即瞪着柳无衣,这人算计自己。 林紫苑就是见柳培生离府了,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去折辱,却没想她居然敢把事情捅到老夫人这,毕竟她收下姐姐的旧衣,失去嫡女的风度,也会叫老夫人不喜。   这般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柳无衣自然不愿使用,但是她另有算计,因此便用下了。   老夫人面色铁青,“这是怎么回事?”   林紫菀咬了咬下唇,现在可是百口莫辩了,而立在一边的静心见送去的新衣变成了旧衣,当即张了张嘴,喃喃道:“我送过去的是……”   还未说完,就被柳无衣打断,她惊呼道:“这根簪子怎么在你这?”   指的就是静心头上的翡翠镶嵌珍珠簪。   她料定以林紫菀的高傲,肯定会叫静心戴着发簪折辱自己,索性就以此布局。   静心惊呼:“这不是小姐赏赐给奴婢的么?”   柳无衣委屈的瘪了瘪嘴,"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我……"她眼中闪着泪光,又羞红了脸,把一个囊肿窘迫的人演绎的淋漓尽致。   林紫菀如何看不出自己是中了她的局,咬了咬下唇,挥手就给了静心一巴掌,然后对着林无衣道:“妹妹,这丫头定是不知在哪里捡了这么个东西,回头我肯定好好训斥她。”   柳无衣轻声纠正:“是偷。”   林紫菀一瞬间脸上火辣辣的,静心扑通跪在地上磕头:“奴婢没偷,真的没偷,奴婢不敢啊,奴婢偷了也不会戴在头上啊。”   “够了!”老夫人极为的要面子,林紫菀可谓是在她身边长大的,竟然做出如此欺侮府中子嗣的事情,叫她颜面何存!   当即眸光一冷,寒声道:“把这个胆大的丫鬟给我拖下去,乱棍打死。”   静心被喊进来的两个婢女一左一右架住,嘴中仍不停的哀求:“小姐救救我,小姐救救我,我没偷……”   柳无衣本想教训这丫鬟一顿,没想到竟然要被直接打死,眉头微蹙,道:“祖母……”   她身后的静姝赶紧拉了拉她,摇了摇头。   柳无衣见老夫人怒气冲冲,而林紫菀只是低头不语,对于静心的求救不闻不问,也干脆闭上了嘴巴。   “啊!”   一声声的叫喊从院里传出来,由强到弱,在屋里听的清清楚楚,老夫人面色不变,目光扫过众人,“我今个就是给你们提个醒,我这眼里见不得脏的东西。”   众人齐声应下。   等着人都离开了,老夫人揉了揉额头,道:“你瞧着今天是怎么回事?”   常嬷嬷犹豫了一下,道:“奴婢瞧着,林小姐有错,但大小姐也不无辜。”   老夫人深呼吸,然后吐出一股浊气,一叹:“紫菀太让我失望了。”   她活了半辈子,什么没见过?这等不入流的小手段,也就是孩子之间的打闹,可是作为一手被调教出来的,似孙似女的孩子,她还是不可抑制的产生了失望之情。   “她忘记了,谁才是府内的正经主子。”   且说另一边,夏季雨多,出门没多久,天就有些发阴了。   云朵聚集在一处,渐渐染上了夜空的颜色,乌压压一片,颇有些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   眼看着雨珠要掉落,她立在院子里的亭下避雨,而静姝快步跑去取雨伞。   渐渐,雨珠顺着屋檐流下,打得满地都是。   就在这嘈杂的雨声中,柳无衣清晰的分辨出了脚步声,她警惕的回过身,只见林紫菀站在自己身后,面无表情,可眼中却是滔天的憎恨,那双美眸中几乎要喷出火。   她因为晚了几步,身上被雨水打湿,发丝掉落了几缕,可是这般之下,仍旧带着一丝颓废的美艳,只是那脸色苍白,犹如夜间的女鬼,风拂过,树叶刷刷作响。   在这寂静的凉亭中,除了雨落声,就只剩下冷风的呼啸。   柳无衣是那种很懒得人,在不需要虚与委蛇的时候,干脆不理不睬,却不想林紫菀开口了,用一种憎恨的语气道:“是你故意害死静心。”   柳无衣觉的有意思,于是冷笑回眸:“我让她给我送衣服?”   林紫菀蹭蹭两步上前,一把捏住柳无衣的手腕,咬牙切齿道:“谁叫你回来了,你若不回来,什么都不会发生。”   柳无衣无语,对于这种事事以自己为中心的人,她连说话都懒得说,目光随意的一瞥,却是看见常嬷嬷来了,似乎还带着雨伞,心下了然,在林紫菀的耳边轻声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姐姐且行且珍惜吧。”   这句话触及到了林紫菀的伤疤,当即恶狠狠地推开她,“你去死吧!”   柳无衣向后倒去,一下子跌坐在水坑里。   常嬷嬷不知道是什么场面,却还是赶紧走了过去,见林紫菀竟然伸手,向柳无衣的脸抓去,当即大惊,喊道:“住手!”   林紫菀猛然惊醒,立刻改抓为扶,轻轻的扶起柳无衣,微笑道:“妹妹小心些,这地面上滑的很。”   柳无衣红着眼圈答应。   常嬷嬷一见如此场面,眉头一蹙,这时静姝拿着伞跑来,她把目光放在了林紫菀身上,“老奴送表小姐回屋吧。” 正文 第九章 店大欺客奴大欺主   柳无衣任由静姝扶着自己离开,她相信,常嬷嬷一定会和老夫人说。   她这人就是这样,睚眦必报,有时候想想还沾沾自喜,龙九子有饕餮和睚眦,她一人占了俩,也挺厉害。   等着回了屋,早就有人烧好了水,若桃服侍着她脱去外衫,静姝将她发髻间的簪子尽数除去,这一入暖水之中,整个人都舒服了起来。   洗了澡后,她喝了一碗姜糖水,换上玉色烟萝的轻纱上衣,下面配浅桃红罗裙,半倚在榻上,听若桃道:“刚才来了个丫鬟,说原本四爷是让今个去学堂读书的,但是今日雨势颇大,便都不去了,等明个看看天气再说。”   柳无衣点了点头,却听外头有有人来,心道这天人怎么还多了起来。   就见是老夫人跟前的丫鬟静娈,她欠了欠身,将托盘放在桌上,笑呵呵道:“小姐,老夫人说今个看小姐打扮的太过素净,将金海棠珠花步摇拿来给小姐,省着明个去了学堂,叫一群不长眼睛的给轻慢了。”   静姝与她相识,按着柳无衣的命令送了送,等着回来就见自家小姐把玩着那个金步摇,微笑道:“这是在堵我的嘴啊。”   柳无衣对外称是私生女,实际上是正经的嫡女,但是,无论是哪个身份,都是大房唯一的孩子,如今竟然被人推进水坑里,任谁忍的下这口气?   静姝管好门窗,任由外边风吹雨打,屋里依旧宁静温馨,蟠花烛台上的烛光昏暗,她剪了剪灯花,默然不语。   柳无衣笑了,还真是个知趣的,她道:“静姝,这是老夫人赐给你的名字么?”   静姝走过去,摇了摇头:“奴婢的名字就是这个,当初老夫人一问,觉得这个名字好,二等丫鬟便都从了静字辈。”   “既然如此,你都到了我这,我便给你换个名字吧。”柳无衣道。   静姝微微一喜,这代表自家主子接受自己了,当即低眉顺目道:“还请小姐赐名。”   柳无衣露出一笑:“叫若梅好了。”   若梅谢过恩,就听柳无衣道:“这个下雨天,闲着也都没什么事,把院子里的婆子给我叫进来。”   一会儿的功夫,婆子尽数到期,柳无衣眼睛扫了一圈,微笑着问:“表小姐来的那天,守门的是谁?”   人群中一个婆子站了出来,惴惴不安道:“是老奴,老奴坏了肚子,离开了一会儿。”   “哦?”柳无衣眯了眯眼,“有谁知道她去做了什么?”   有机灵的已经明白了,只是都不敢说话,柳无衣笑了:“你们要是不说,那就统统去外边跪着,这我刚回来的时候,雨还没这么大,可是打在身上也是生疼,若是谁有个病,有个灾的,请大夫可得是你们自己掏钱,便是没钱请大夫,也要给自己留个棺材的钱。”   这话越说越重,听得众人连头都不敢抬起来,过了良久,也不知人群中谁小声的喊了句:“是去拿着表小姐的打赏偷偷买酒去了。”   婆子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不断的讨饶:“小姐,饶了老奴吧。”   柳无衣也不看她,而是微笑点头,吩咐若梅去赏刚才说话那人,“日后咱们院子里就这样,我问的问题有谁能答上,或者谁能告诉我有用的问题,那这五两银子就是她的。”   众人面面相觑,就听她道:“去把这个背主的东西拖出去,扔自己去找管家另谋出路吧。”   婆子一听,见求饶没法子,开始撒泼打滚:“小姐,奴婢是老夫人安排的,奴婢是老夫人安排的人,总有什么不是,也得是老夫人来惩戒,小姐这便罚了老奴,老夫人的脸面如何放的下?”   这若是普通的小姐,肯定被这幕气的或是吓得说不出话,但落到柳无衣着,只换来嘲弄一笑,当即给若梅一个眼色。   她身为老夫人给的人,有时候所作所为更有代表的力度。   若梅得到暗示,可是一点都不客气,一把扇在这婆子的脸上,“啪”的一声,老脸上瞬间一个五指印。   “老夫人就让你奴大欺主?”她眼睛一瞪,“我告诉你们,少在这仗着资历就在这欺负人,不愿意待着我立刻回了老夫人把你们赶出府去。”   这小姐院里的差事都是肥差,在一看她出手打赏就是五两,谁还愿意走?梗何况就看那老夫人身边的人,冒雨送东西,就更能看出来她在老夫人心中的位置。   一时间纷纷说不敢。 正文 第十章 花孔雀   那婆子见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只能灰溜溜的滚了出去,暴雨打在身上,疼的哎呀哎呀直叫唤。   天色越来越暗,越来越阴沉,那乌云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怒气都发出来,又是雷鸣又是闪电,阴暗笼罩了整个都城。   窗外的雨下的越发的大,劈头盖脸的落下来,好似一声声的责问,小姐为何不救我?   常嬷嬷看着颤抖的沉香木阔床,心中有些不忍,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她掀开流苏绡丝帐,见里头的林紫菀盖着被子,只露出披头散发的头,全身瑟瑟发抖。   林紫菀看见了常嬷嬷,心中的委屈似乎在一瞬间爆发了出来,紧紧的抱着她,哭道:“嬷嬷,老夫人为什么要打死静心,她是冤枉的啊,那是柳无衣的陷害。”   常嬷嬷眉头一蹙:“什么柳无衣,那是你妹妹,大房的长女。”   林紫菀含着泪,一时没反应过来,常嬷嬷叹气:“老夫人果然没说错,这些年把你当小姐养着,你就真的没了分寸,你的记住了,这是柳家。我问你,是不是大小姐进府以后,你就处处针对?”   林紫菀抿着嘴,半响才道:“可她回来了,我怕,有她在,谁还看得见我?”   常嬷嬷怒其不争,“表小姐,你们两个又不是男孩,有什么好争的,你好好和她相处着,将来一起嫁人,有老夫人在谁还能亏待你?你这两天太急切了,以至于老夫人都看出了你的不对劲。”   林紫菀眼中泪光闪闪,格外的惹人怜惜,“常嬷嬷,老夫人是不是对我失望了,不然怎么会处死我的贴身奴婢?”   “老夫人是为你好,你眼看就要成亲的年纪了,要是这时候传出去贴身婢女偷盗,这风言风语害死人啊。”常嬷嬷冷眼看了她一会儿,原本怜惜的心慢慢变冷,“表小姐,奴婢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就直说了吧,你惦记着大房的钱?”   林紫菀嗫嗫的说不出话,常嬷嬷转身就走,临走前道:“表小姐,你到底是不姓柳,有些心思还是收起来的好。”   林紫菀倒在床上,眼中尽是不甘心。   眼看着到了晚上,雨势反而小了。    只可惜这一个白天都暴雨连连,柳无衣选择了睡觉来休养生息,白天睡足了,所以晚上自然难免大眼瞪小眼。   她守着云灵芝蟠花烛台,拿剪子将烛光剪的更亮了,这才道:“你们都下去睡吧,我这不用守夜的。”   府里就没这个规矩,若桃和若梅相对一视,若桃站了出来,道:“小姐,奴婢们就一个守夜的,而且保证不发出任何动静。”   “人都是有呼吸声的。”柳无衣不为所动,那声音在别人耳中几乎听不见,在自己耳中却是清晰可听。   若梅见若桃苦口婆心的不管用,只好可怜兮兮道:“若是被老夫人知道,肯定说奴婢们照顾主子不利,要像对付静心那样对付奴婢们的。”   她在自家小姐这摸到了点门道,就是吃软不吃硬,然而今日柳无衣不知怎么了,就是不准人守夜,三人僵持了一会儿,把老夫人和大爷都抬出来,也是一丁点的用处都没有。   两人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个词。小姐真固执。   殊不知,柳无衣也是在心中叨咕,这两个丫头怎么那么固执呢?无奈的揉了揉头,手不经意的略过烛台,撒下一些粉末。   “那就守夜吧。” 她爬到了床上,屏住呼吸。   因为昨天是若桃,今日便是若梅,她整理好幔帐之后,守着烛台坐在桌子边,没过多久,眼前便有些恍惚,只觉得烛台在不停的摇晃,手下一软,陷入一片黑暗。   柳无衣听见“碰”的一声倒地声之后,轻手轻脚的爬了起来,上前熄灭烛火,瞧着被迷晕的小丫鬟,无奈的摇头:“哎,都说了不要守夜的了。”   这时天空中闪过一道闪电。   冷白的光芒一闪而过,却正好看得见一个身影站在门口,随后屋内一片黑暗,一声戏谑的声音穿破一切,清晰的落入她的耳中。   “你这大小姐做的越发的有样子了,竟然还学会下迷药了。”   柳无衣翻了个白眼,抹黑去寻找新的烛台,点燃后只见一个男子就站在自己身边,灯光下,他剑眉入鬓,漆黑的眼眸似笑非笑,那一层眼波上泛着晶莹的光芒,甚至能映衬出人影,而饱满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似是微笑,又似是嘲笑。   猩红色的长衫用一根黑色饕餮纹白玉带束紧,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较好身形,长长的青丝散落,用一个红绣抹额固定住,上面用金线绣出飞鸟振翅的模样,而最打眼的还是那一颗硕大的红宝石。   柳无衣飞快的瞥了他一眼,便自顾自的去穿衣服,“庄丑人,你能离我远点么?这么近的距离,你骚包的味道显然是影响到我了。”   “是庄骏人。”   认识这个花孔雀,是三年之前。她在拜托邻居家哥哥做生意后,越发的不满足,想要弄一笔大的。   于是请人建造了一间房子,私下研究染布,而在某一天去小木屋时,就看见他坐在自己的染布上,笑眯眯道:“瞧瞧,我的血帮你染出了一笔布呢,如此大恩大德,你是不是要帮我止血来报答呢?当然,以身相许也行。”   柳无衣清楚,按着穿越文的定律,肯定是要救几个贵人的。   可女主救人救的不是冷酷杀手,就是狂拽王爷,为何到了她这是个贱人?   无语是无语,不过还是给他包扎了, 毕竟按着穿越小说定律,无论哪个身份在离开的时候都会留钱,而且价格不菲,于是再柳无衣满心期待的等待之下,这人拿着好几批布跑了。   每次见她一脸的阴晴不定,庄骏人就知道,她又在计较自己拿走她染布的事情,无奈的指天表示,“我当时就是想帮你把布料推广出去,所以才拿的,如果我有自己的私心,天打五雷轰的。”   “轰隆。”   窗外电闪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