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乌鸦打鸣 谁都知道,一年只有四季,可也不少人不知道,四季之外,中国多了个第五季节,起码刘中平是“也不少”中的一个。他也是从一个不太知道的严宏嘴里,第二次听来的。真正提起“五季”这个词,是他十几年前第二恋人康梅说出口的。 公元一千九百九十二年,深圳的气候特火儿,不该绿的日子尽长绿,只泛绿的日子尽长红,有绿有红的地方尽长楼。在文锦渡路,也有无花无绿的地方,那是一幢外表、楼名横看竖看都不起眼的十二层楼房,外表,旧渍斑斑如没有上色的世界地图;楼名:深圳双零大厦,平淡的如碗白开水。据说有一年,附近的住户从军事法庭公开审理的案子里大吃一惊,住在这楼里的人,竟吃了豹子胆,与台湾人在渺无人迹的海滩上摆弄枪呀弹呀,被地方公安调上线,双方赤壁鏖兵对打起来。枪声停止,死了二个台湾人,一个公安干警。楼里的人平安无恙,只是里面一个什么处的处长被判刑。徒刑判得如蜻蜓点水的,有期二年,还是缓期的,连政治权利半天都没有剥夺。自此,这一带的人刮目相看,明白“双零”的特殊含义,端的是军界里的碗。看过邦德间谍影片的都知道,他的代号“007”中的“00”,表示他已杀过人,而且在行动时有权杀人…… 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个楼花了不要钱的广告出了名,这一带也沾了光,治安好了,小偷也少了。楼里平日冷淡的宾馆和酒店都热乎起来,连埋在地下的日光夜总会,过了零时几点,生意如炒豌豆的,火爆爆,帅仔靓女仍在出出进进,还说,官凭印,虎凭威,咱图的是安全感!唯独让人心烦的,就是来往香港的大货柜车,进出海关稍稍慢一点,人心齐整的司机,就把喇叭一齐摁响,长鸣不断声,第一次听到的,还以为又死了什么重要国家领导人。好多住户头睡不眠,就缩在窗帘后面,使劲往车上扔空啤酒瓶子。 大楼里的人既然端的是军方的碗,他们究竟吃的什么饭?有几个不甘寂寞的人,提了裤头说找厕所,进进出出了几趟,出来会合在一起。一个说:“估计是军界搞盯梢,暗杀那类型的,不明白的是,里面办公的,穿军装的少,便装的多。人家盯梢的要嘛穿的如乞丐,要嘛装扮像流氓。他们好,一个个西装革履,斯斯文文,不像膘形大汉的队伍,你们说怪不怪?”另一个说:“我看到的才邪乎,里面尽是披绿戴花的!其中有个人,半年前拿地方的介绍信问路,有一面之交,前不久却成了军人。我估计这里是不对外公布的军校,培养特殊专业人才。可我纳闷的是,从军校出来充其量是个少尉,然后瘸子上楼梯,一级级的爬,我刚才瞅了门缝往会议室里瞧。那些穿军衣的,摸错了都是二条杠、三四颗星的,还有的肩上戴着花,问路的小子也在里面,二杠四星。老百姓一蹦成了上校。”第三个人说:“少见多怪,人家是做生意的。你们到四楼瞅一瞅,《中国深圳双零进出口公司》几个大字嵌在墙上,每个字比人高,比起当年‘万寿无疆’,要大的多,赫目的多,气派的多。他们既做的是生意。具体做什么,做多大量的,天知,地知、楼里面的人知。” 其实,楼里的人自己也是不知的。刘中平在双零公司工作了八、九个月,只知道自己做的生意,与地方外贸雷同,没有半点特殊可言。这天,他刚乘车从机场返回,正欲走进大楼,一只多年没有看见的乌鸦,冲了他“哇哇”叫了二声,扭了屁股,向香港方向飞去了。他心中“喀噔”一沉,全身不寒而栗,竟怔愣在门口不动了。他从小厌怵它,见到它就当是一种不详之兆。这大的都市可不像乡村里,随时都能见到它。然而,难得一见的它,今天却偏偏让他碰上了,而且看势头,还是冲着他来的。他开始为老婆兰叶,儿子瑞杉和岳母湘菇揪心,他们眼下正在天空中的飞机上,他们本是来深圳渡暑假,也说好瑞杉开学前回去的,不知为啥的,兰叶硬是心血来潮,闹着提前回了w城,尤其是是今天凌晨,她给他闹了一个临别前的不痛快,直到现在仍是耿耿于怀。 照说四十来岁的人了,身上的火性应该有所消停了,可他却明显感觉自己的火性见长了,每到黎明时分,火性集中到那玩意上面,自然而然撑了起来。后来他查阅了医学方面的书,那上面说,这叫男人的“晨勃”。今天快到天亮的时候,当他要求兰叶消化时,兰叶只是把身子扭了一下,居然没有应允。他再次扳了她的身子,她一动也不动,说,没情绪,你若是真要……她说,没了?他说,没了!听她的语气,她在嘲笑他。犹如王八钻进了灶膛一般,憋气又憋火。 自从结婚以来,她的身体就是他的一亩三分地,用时髦的比如,就是专门对他开放的取款机,密码在他手中,他可以在二十四小时内的任何时间随时提取,只要不出现透支的现象。 可是,今天她是怎么啦?再过几个小时,她就要回到w市了,她应该主动为日后的饥渴而赶本,可是,她怎么还带有敷衍情绪呢? 他不愿意回忆这不尽兴的插曲,更不想把聒噪之物与自己的亲人扯在一起,只好宽慰自己:人与动物也有感应相呼的功能。今早,瑞杉对他说:“爸爸,奶奶昨晚又教会我一个字谜,今儿个我考考你。”自己说:“斗智术难不倒我。”瑞杉说:“甭吹牛,听好,没眼睛的鸟。”自己略加思忖,说:“乌鸦!”瑞杉拍了小手,说:“错了。乌鸦的‘乌’字,才是正确答案。扣十分!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智商总得分为零分!” 但愿早上的念叨,验灵了它对自个善意的谢意…… 正当他七想八想的,门卫冲着他嚷道:“上校……” 门卫是一位少妇,嘴一张一排白牙。 他吓了一跳,左右瞅了瞅,问那少妇:“你是在叫我吗?” 心中却十分感叹:只有这样的单位,连看门的都是邦德女郎。 少妇说:“是,严总说了,你一回来就要去找他。” 他说:“可是,我不是什么上校?” 少妇说:“可是,你在我们心中,你是不穿军装的上校。” “得得得,你干脆说我是你梦中情人多好呵!”他笑了,“以后别这样涮我呀!你要知道,全中国不穿军装而是军人的,就那么屈指可数的三、五个!” 心中却不屑一顾,上校不就是一个县城团级吗?咱这地方县团级别调至军队,叫我一声“上校”有点冤,照说要提升一整级,封我一个“大校”那才是真。因为,军队的县团级,复员转业到了地方,一般都是按正科级安排…… 五分钟后,他在公司老总严宏的门前敲了敲门,听里面一个脆脆声说了声“请进”,就进了里间,冲那发出“脆脆声”的主人点了点头,欲往里面进。却被这发出“脆脆声”的主人含笑拦住,说:“刘经理,你可要请客呵!” 请客?中平既意外也愕然,她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叫金双喜,是老总严宏的秘书。这个女人平时几乎与自己没有什么交往,即使碰在一起了,她对自己吝啬的很,最多冲自己点点头而已。平时最扎眼的不是她长得漂亮,而是她总是穿一套能把自己密封得严严实实的中式服装。而今天却穿了一身红底白花的连衣裙,衬得她既纤细又白皙,骨子里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流妩媚。 喏,今天是怎么啦?她还格外“开恩”地给了他一个让和尚见了也会有想法的笑容,难道自己中了几百万的体育彩票? 但他没有动心,很矜持冲她点头含笑,说:“老总找我,就是与我要请客有关吗?” 双喜说:“当然,但起码得上地王!” “地王”就是地王大厦的简称,是深圳最高的高楼,坐在那最上面的旋转厅,香港那边一瞅尽在眼底。 他说:“只要值得请,到天宫都没问题!” 她用笑回答了他:那是绝对应该请客的。 进到里间之后,他居然看见严宏穿了军装,戴了军衔,肩章是一朵花,就暗自说,呵,少将。难道自己也要穿军装了?这就是那女人要自己请客的理由? 他坐在严宏桌前的椅子上,心加速了跳动,却一时节懵然无知,就目不转眼望着正忙碌的严宏,老百姓的官,啥像孙悟空的,一变变出个披绿挂花的? 严宏今年五十出头,身材不高,一副如菜佛笑脸常开的面庞,给人慈祥、温暖的感觉。平时身着便服,眼下他穿的是军装,肩上有一颗花。包括中平在内,真正知道他身份的人不多。他是北京总部×局在深圳举纲张目的人物,对外是深圳双零公司的总经理。 严宏忙完手中的活儿,慈祥却有些词不达意,说:“小刘,从地方进公司快半年了,感觉如何?” 正文 第2章 香港单程 中平略带歉意说:“做了几票订单,余下的时间不是很忙。领导期待过高,本人能力有限,辜负了组织的希望。” 严宏稍收敛笑意,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该效力的时节就在眼前。”说罢,递给他一份文件,是派遣他长驻香港的通知。 中平大喜,几乎晕了,难怪双喜说要他到地王请客的。这是千万人中可遇不可求的一份美差,说白一点,就是内地居民“赴港单程”,即在香港居住半年之后,就可以自由出入香港了。若是连续住了七年,就可以转换成香港永久性公民。 他慢慢平静下来,接过文件一看,是一份编号为(3010)的文件。他几乎一目十行,不容思索就表了态:“严总,我愿辞职,赴香港单程!” 严宏拿过文件,指了指里面的条款,扫了他一眼,严肃的说:“分把钟的时辰,你就选择了合同上的角儿?” 中平仍脸色坚毅,说:“欲进没问路,欲退没前路。歹活不如好死,好在不要我偷情报,搞暗杀。一年到头来,上缴一百万元,摸着石头过河,就算是破落了,也不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严宏脸抹了复杂的神情,点缀般的说:“哇,你有冇搞错?身在企业百把万易如反掌,而单枪匹马,又没有半个子给你投资。到时你用尽十分力,却只收到三分的成效,后悔都来不及,你还风流鬼呵你!” 中平稍稍收敛一些,若有所思问:“我明白你的好心!你总会给一点政策和优惠条件吧!” “好心什么?其实我也自私,一直想把你留在我身边,让你有仕途,有碗官饭吃。你既然主意已定,放着大桥不走,硬是要泅渡,我只好罢了。” 严宏思忖一会,叹口气,“至于政策和条件,合同书上都是小葱拌豆腐,优不优惠你去惴磨。为了便于工作,替你准备不少相关的文件和证件,你先后会收到的。” 中平心里一热,却想,亏是你不自私,否则永远只能是香港郊区深圳公民,嘴上抹了蜜,说:“怎么说我都要谢你的!这条路虽说难一些,前程还是灿烂多采的,也不是人人都有这个机遇,今荐举之恩,来日涌泉相报……” 严宏打住了他的话头,说:“只有香港单程手续,非得你出面不可,这有一万港币和手续文件,供你在香港花费三个月,拿到暂居身份证。一万港币是有借有还的。还有难隐之处,或伸手向上要的没有?” 中平求之不得,却小心翼翼问:“若我的落脚点与众人不同,不选择香港而在w城,组织上是否允许?” 严宏好生意外,说:“你的选择,的确有点标新立异。只是你要知道,选择香港,不单要你建功立业,出色地完成经济指标;附带你要做好香港特区政府的公民。这句话你懂吗?铜打的江山流水的兵,‘九七’香港回归,要平稳过渡啊!包重要的是,你我都身处在邓公画的圈圈里,我们正在步入中国的五季……” 五季?这使他又想起了康梅。她嫌他平时太书生气,不关心时事,新闻联播也不爱看,数落他说,你这人呵,贱胚子,也不懂享受,白送你一个大活美人,你都上不了手,要真是送你一个大……五季,你只敢说不! 他真是天大的冤屈,虽然自己穷,可男儿血性劲还是有的,爱沾腥的猫儿,还有不上灶的。 因为她所说的大活美人,就是她自己,问题明明出在她身上,她搂他,吻他,甚至一丝不挂与同床共枕,可她把她的那一丁点处女红,当上甘岭一样的,死守不放。 至于什么是五季,他一时摸不着头脑,他也不想去摸懂这个头脑,只是下意识说,五季,什么是五季? 她说,就是……你真是土了吧叽,中国的未来……咳,怎么说哩,比喻……就这么说吧,中国的红与绿。 她还是那副高干子女的腔儿,居高临下。她自己也没有说明白,又因为他还在读研究生,不爱理社会上的事儿,他左耳朵听,右耳朵出,没往心里搁。 想到这儿,中平忍俊不禁说:“五季,红与绿,红花加绿色?” 严宏摇了摇头,说:“这只是对大自然而言。” 中平定了定神,说:“机制转型、新旧交替、国际接轨?” 严宏没直接回答,却如打禅般的,说:“我也体会不深,你用心去悟得要领吧!正如书写一篇文章般的,我们演饰的是各种各样的标点符号,所以你的落脚点无路可退。更不能以失败告终!” 中平言不出声,心里却想了很多,中国派驻到香港办公司,办企业,大多数是拿国家的钱,最后是富了方丈穷了寺,舀空了国家,撑肥了自己,不等‘九七’回归,移民护照就到了手。眼下已摆明,他到香港,公司是不会投资的,而他也没有老本可吃,这叫他如何立足呵?立足点在w城是没办法的办法,先在那里捞点底子钱,一年半载再进军香港。香港和w城土洋结合,双向发展双轨制。 想到这里,他说:“严总,我希望以深圳公司的名义,在w城办个办事处,还与你签一个不起作用的承包合同。若经营的顺当,旗开得了胜,再注册个双零w城公司……请你理解我的苦衷,眼下,我只能借鸡下蛋。” 严宏理解他的用心,说:“有钱做生意是一种做法,空手道的生意又是一种做法。办事处不难,但w城公司有难度,尤其是进出口权,只能通过北京总部,以特殊理由与国家经贸部交涉。这有个时间差,没有取得进出权之前,先使用深圳公司的全套单据。” 中平得寸进尺,说:“还有个小要求,在深圳设立一个我能左右的外汇和人民币的账户。另外借我十五万元的开办费。” 严宏不加思虑从抽屉拿出一个纸包,推在了他面前,意味深长说:“你的要求属小儿科,办好后交给你。从现在起,你我一桌相隔,两个世界,你挂的国家干部之名,行的是私人资本之实。为便于你放开手脚,按惯例配备一支手枪。切记,不到威胁生命关头,不许你用枪四处扬威。总部准备受衔你为大校,明天照相,香港回来即可拿到军人证。” 中平激动不已,老百姓一下子成了“水货军官”,是他可望不可及的,他拿出生意人的本事,仍不放过讲价,说:“深圳的办公室,宿舍能否继续留给我使用,我辗转香港,w城两个点,中间总得留个点,三点成一线。另外,公司的小汽车多,我打一台面包车的主意,连同军牌一起要。” 严宏思忖片刻,说:“宿舍,面包车可以考虑,必须是有偿使用。” 中平愉悦说:“没想到严总痛快得不打折。” 严宏重重叹了一口气,说:“只要你心系一处想事业,我都会竭力相助的。唉,你在外面看不到我们这个圈子,很新奇挺神秘。真进了圈子里,怕你又受不了圈子的约束。好在你单纯,只提供资金服务,减少国家财政压力。” 中平点了头,回忆说:“经你这一说,倒是提醒了我,我好几个客户都是安全线上的,见面挺牛逼的。” 严宏叹了口气,说:“是不是呀?我所知道的,近几年来,这项工作不尽人意,不仅没收到预想的效果,反而在外损失二十多亿。我们录用你们这批在企业任职的领导干部,是吸取外派人员教训后采取的试验,有些还牵涉到国家将后来经济、政治改革的课题,小心撑得万年船!小刘啊,我们的改革进行了十几年,正如小平同志说的,都是摸着石头过来的。怎么摸?摸了多少?我们是付出了不少的,大致归纳为四种,大约每四年换一次。这中间就是逐步认识市场经济规律的过程。如七九年,国有企业主要是利润分成,八五年搞利改税,八六年搞全面承包,九一年开始探经营机制转变。八七年,作为政策的窗口和试验地的深圳,成立了全国第一家国家资产管理和经营的专门机构-市投资管理公司,这又是一种法子。这些法子的效果不明显,也不尽人意。改到深处,说穿了是产权,是所有制。产权清晰,怎么清晰法?所以,我们先给点包装,让你当石头,一条心去试去闯吧!” 听话里,这是包装自己的醉翁之意,可中平的头像中蛊了一样,越听越是头蒙,他犯疑,说:“啥的,军队也搞产权改制吗?向‘打边炉’开步走的?” 严宏淡淡一笑,说:“你以为军队就是打仗、防洪抢险的排头兵?告诉你,仅军企就是国产的重大组成部分,我们为啥不该率先走在地方的前例?!” 辞别了严宏,中平心里老在想:听到这心如乌鸦怵的“部门”,真还像五季的,丈二和尚,叫人摸不着头脑。 兰萍乜了他一眼,说:“道理一说都明白,不需你引经据典没完没了。你就单刀直入是怎样分派的。”中平抿了一口茶,说:“三零总资产是四亿元,余下的四百万忽略不计。兰萍和雯霖占二份,计二亿七千万。余下的一亿三是我的。我有一儿瑞杉,一女雯霖,还在河内投了资。因此,我将一亿三又分为三股,即每股四千三百万。依照上面讲的几点,三零的股份就是这样的:兰萍包括雯霖的股份三亿一千三百万。兰叶代表瑞杉的股份四千三百万。竹叶到河内前,我和她有契约,就让她代表我在河内的投资股份四千三百万。我只是用这些数字说出粗线条,会后由小菲计算详细的股份,交给桑律师进入三零的章程,请大家发言谈看法,提建议。” 正文 第3章 靓女见怪 w城小智于一号,临长江边上的沿河大道,是一幢独进独出的古堡式别墅,当年贵系军阀、中将陈司令长官买下它作了官邸,解放前夕,还在这里设下阻截解放军大江南下的战前临时指挥部。事隔多年,它有些古董,混在中式正正方方的群房中,鹤立鸡群,也不失当年的威风:典雅大气,气宇轩昂。圆拱门前的两侧红色圆柱上,引人注目嵌着两块汉白玉石。右侧一块:w市人才服务中心;左侧一块:w市人事局。时下,正值隆冬数九季节,寒风像刀子般的割人,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别墅里里外外却是车水马龙,人海如流,热闹的如正散场的电影院。拥有一千多万人口的w城,仅此一枝独秀的官方人才流动市场,每天都是水泄不通,每天都要推出二、三十个报名点。每个点自然要登载聘用条件、范围,还要配备专门的接待人员。热门职业和条件好的工种,往往报名的人门庭若市,经绎不绝。反之,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好多天,大厅正中竖了一块红底黑字的招聘榜:《深圳双零进出口公司w城办事处》报名点。报名的人不多,品头论足的倒不少。一对惹人注目的姐妹有事没事的东游西逛。 妹妹叫小梅,二十岁左右,个子适中,丰满,属美人胚类型的。她口里嚼着泡泡糖,抱怨说:“姐,你说鬼不鬼,家家企业都嫌人多的过摸,饱和的发胀,这里却像不要钱的收破烂,行行业业变了戏法在挖人?” 姐姐小菲,二十五、六岁,苗条高挑,脸相稍比妹妹逊色,属很耐看那类型的。她一边瞅,一边回答:“大惊小敝,见怪自怪,本来这个世界,就是不平?不公平,才会产生矛盾的!比如,有工作在家闲的慌,抱着侥幸碰运气,条件不高,能捡个糊口的岗位就心满意足了;另一类就不是平地卧的角儿,占了好的茅坑,还想坐抽水马桶哩。这就是人心不满百,当了皇帝想外国。” 小梅乜眼问:“你凑热闹想挪窝,属哪一类的?” 小菲脸上显得很淡很淡,说:“怎么说呢?可以说心血来潮,也可以说学以致用,学了四年的电脑专业,出校门就当上了打字员。厂长还谄媚的,说,菲菲呀,学电脑的现在盘电脑,专业对口,真是滴水不漏呵。” “哼,好不嫌肉麻的!”小梅仍东张西望,仿佛发什么新大陆似的,突然叫道,“姐姐,好好玩哩!喏,天上飞的地下跑的,啥名字不好叫,非得鬼划符的,叫什么叫双零公司?话说回来,名字倒不拗口,却没实在意义,会不会是水货公司?” 小菲随口道:“不会吧,公司名称跟人的姓名差不离,终归是个记号!问题是从深圳移师来的,值不值得可信?你听说过没,深圳的公司多,经理更多,自行车一撞一大摞!再说这名字,赶情儿好名字都给人家占了,剩下的只有用数字来顶替,如‘三九胃泰’,‘三五香烟’,多没色彩啊!难怪电视上三九来,三八去,我看,八成是滞销产品!” 小梅又惊异地叫:“姐,看不出还是部队的。说不准就像英国间谍邦德的。” 小菲吓了一跳,说:“看你说得我起鸡皮疙瘩的!凭啥?” 小梅摇头晃脑,好不得意的样子,说:“代号007,前面也是二个零嘞!” 小菲放下捂在胸襟的手,嘴一撇,说:“更没劲,扛三八上战场没话说。如今搞经济,还兴讲究两用人才?嘻嘻,倒有一样所图,滥竽充数,去过把瘾!” 小梅眼盯着榜牌细瞅了一会,又叫起来:“姐,条件还蛮高,一年一百万美元,我的天,合多少人民币是多少?倒三七利润分成,这……可是国民党的政策!” 小菲拢过身来,细看了半晌,说:“与外国人打交道,跟长鼻子对呼吸,还常接触洋币洋饭洋玩意,刺激够味,咱也报个名吧!” 小梅有些担心,说:“别,你千万不要自我感觉良好。喏,人家条件刻薄得像后娘开出的价儿,从事外贸实际业务五年以上,你没这个资格,又是学电脑的,还不知人家是不是买得起电脑哩。” 小菲诡谲一笑,好有几分把握,说:“外贸的差事,历来谋之不易,我有秘密武器!” 小梅仿佛猜中姐姐的心思,不以为然说:“就凭你脸蛋,还是身材?人家不是选妃子,除非这个老板是个大色鬼!” 小菲边从坤包里掏东西,边轻松,说:“管它呢,只花五元钱,一张照片,权当这钱像丢进了水里,这照片嘛,嘻嘻,像多添了一个找对象的,送了人的。” 也许这话在家里听多了,小梅无趣,翻转手腕瞅了瞅手表,说:“姐,我要上学不能陪你,选择啥果子你自己夺掂。”说罢,与做姐的挨了挨脸,见姐姐心不在焉,噘了嘴说,“别东想西想,充其量,他是一个不安份的人。” 做姐的吓了一跳,下意识说:“他?谁?” 做妹的呶了呶榜牌,说:“谁?出怪招的人呗!当然,祝你好运!”走出了大厅。 小菲目送做妹的背影消失在大厅门之外,讷讷说:“他?是什么样的怪人?” 正欲索要登记表,却被人群涌在了一边,她愠悻抬眼一瞅,只见人群里跌跌碰碰钻出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手里还牵了个长辫子的少妇,他对登记员救火般的说:“明天要过年了,今天交表还来的及吗?” 她眉头一皱,心中咒道:德行!我还以为抓到个小偷,不就交一个破表格吗?大惊小敝,多没有成府的!瞧你不穿西装革领,形象兴许强一点,如今裹在身上,弄巧成拙,反倒像刚进城的村办企业家,一身廉价。 她这样边想着,边拢身边乜眼看了他手上的登记表,只见上面写着:彭蝶,她就悄然立在一旁,静观势态。 这时,登记员对那叫彭蝶的男人说:“赶趟赶趟!”彭蝶这才交了表,一颗心落了地,得意车身对身旁的女子笑了笑,哈了腰问登记员:“同志,你们的老板在不在这里?” 登记员四旬年龄,明白彭蝶的心思,自我介绍说:“我姓刘名芮,是人才服务中心的。你要找的老板,这几天没见他的影子,你找他有事吗?” 彭蝶几分失意的脸上,泛出不甘心的神情,问:“听鼓听声,从你的口气里,你好像认识他的?” 刘芮脸上流露几分得意之神,说:“我和他说不上鱼水关系,但相识……你打听他有目的吗?” 彭蝶神情稍一犹豫,几分羞涩说:“有!如今跳槽挪窝,都讲究找个好主子。明摆着的,我对这位主子扑塑迷离……像云又像雾。嘿嘿,以免出了狼窝,又进了虎穴。嘿嘿,不瞒你老哥见笑,咱换了四个老板,结果是花中选花,一个比一个水,一个比一个差。” 刘芮这才仔细打量他一番,嘴里含了几丝同情,说:“是这个理儿,环境很重要。好比投庙求圣药的,结果抓的是香炉灰,岂不自己难受!不过,你这次投庙找的菩萨,绝对不是水货,那可是正宗的……官商,信不信由你,他和我是dc县的老乡。” 彭蝶迟疑一阵,似笑非笑,几分失望,说:“原来他是dc县农民企业家,进w城来招聘的?” 刘芮笑道:“我可没这样说啊!十年前,他在人事局当我的头儿,后到w城经贸厅当处长。不瞒你说,冲着老领导,我是无偿服务,扔下手里的活儿,给他作贡献。” 彭蝶眉头微翘,恍然大悟说:“啊,是位老同志!他思想观念守旧不守旧?接人待物怎么样?”刘芮开怀地笑了:“老领导并不老,比我还小,才四十挂零,正是年富力强奔事业的年龄。不像我胸无大志,做一天和尚撞二个半天的钟。” 彭蝶明白老领导并不老,是他要找的那一种,他套近乎说:“是不是呀?他少说不小于正科付处级,端的铁饭碗,坐的金椅子,过的还是神仙的日子!……刘处长,你就汤下面,趁着热乎劲,把这位老板介绍一番?” 刘芮一听怔了怔,面带为难色,如实地说:“不怕你见笑,他和我一别上十年,现又在深圳工作,夫妻几天不见面都似隔了什么的,你说叫我拿什么对你讲?就算是编故事,还需要一点什么捕点风捉点影的。”说罢,见彭蝶一脸失望相,边翻着一摞登记表,边自言自语说,“你要诚心打听……刚刚交表的这人可能知道的。”终于寻出一张表,冲了人群大声喊,“汪邻,你在不在?”不知啥时,报名点已是水泄不通,大多数人出于好奇,听他们议论的话题。 就这时,人群里挤进一个一米六几身高、五官长的很帅气的小伙子,只见他腼腆说:“哪一个找汪邻,有什么事?”刘芮高兴地招招手,说:“就是你就是你!汪邻,这位彭先生想听听刘老板的来路。从表格上看,你该在他手下打个工,自然知晓近几年的二、三事。为不扫彭先生的兴,你们另找一个出处,短话长说都行。” 彭蝶面露喜色,走上前像是认识几辈子的老熟人,紧握着汪邻的手,潇洒说:“汪经理,事好不如事巧,巧他妈遇见巧他娘的。喏,吃饭的时辰到了,我请你和刘处长吃饭。”汪邻还没搭腔,人群里传出三、四个参杂不齐的呼喊声,“算我一份。” 正文 第4章 陈年烂事 “我也想听听。”彭蝶好生意外,一时面面相觑,脸如白染皂,艾艾期期说:“这……” 喊叫的人中有一位戴着眼镜,身材高挑,皮肤白哲,三旬年龄的英俊男子,他说:“我叫任少楷,也是来应聘的,探听老板的底细,不谋而合。咱们今天谁也不请谁,八戒啃猪蹄!” 彭蝶不懂歇后语,下意识说:“这位任……老板,这话儿怎么讲?” “自己请自己呗!”任少楷腋下挟了真皮大哥大包,更洒脱说,“愿意聚在一起的,都来凑分子,打牙祭。赞成我的提议不?” 在场的人顺声望去,他身着一套银灰色装,漂亮潇洒,话说的更潇洒,就一齐喊声“乌啦”,午餐就这样搞掂了。 离人才服务中心不远的一家餐馆里,七、八个不相识的男男女女,一人凑二十元,点菜要了酒,算是集体请刘芮和汪邻的客。 小菲一直跟在他们的后面,起先觉得双零公司怪怪的,后来又听出老板档次高,资历不浅,十年前就是科长,现在少说跑不了处长这个份儿。 想想爸爸四、五十岁,还是文革前毕业的本科生,一辈子本本份份,正经得连大热天都舍不得脱下中山服,成天推着破自行车,车把上挂着老掉牙的“猪耳朵”黑包,张口闭口说,领导干部要起模范作用。可到如今,屁爬流的,只是在一家街办事处任副主任科员,说穿了,连个带长的付科都没有捞上,还津津乐道…… 反正报了名,凑几个钱,挤进去耗一顿,当自己蹊跷听故事,看人家当官有啥三头六臂的。如果公司确实是那么一回事,老板也有二下子,也值得自己大动干戈一番。无非要托几个熟人,拉拉关系,加上漂亮本身比才华还管用,况且自己并不笨,电脑又是赶时髦的活儿,哪个正宗的公司不用它,哪个水货公司不用它装门面。兴许那个老板也有可能是水货,说不定自己就能跟他装门面,想着想着,脸就无端端的红了…… 话说回来,既然主意已定,她就随人家坐了下来,可屁股还没有挨上椅子,她突然记起什么,老精世故地掏出电话本和笔,主动介绍:“各位大哥,我叫叶小菲,学电脑的。不怕你们见笑,连个名片都没混上。今日一见也是缘分,请留个地址电话的,兴许日后还能做同事哩。”话一出口,倒把互不相识带来的一点拘谨,一下子吹的无影无踪。大家七嘴八舌作了介绍,交换了名片。 小菲拿了人家的名片,一愣一愣好自卑,喽,人家都是来自外贸的,羡煞死人的职业,一举一动,好讲风度,更有形象。 其实,这些人里,除任少楷略高一筹外,另外一男一女也惹人打眼,金童玉女。男的名叫丁辟,科长,三十多岁,身材魁梧,面庞坚毅方正。女的名叫袁艳秀,长相和名字差不离,艳美秀丽,小巧玲珑,如刚从蚌蜊里出来的水珍珠。 就这时,菜到酒满,刘芮率先举杯,说:“我喧宾夺主,先来一个开场白。我是专门负责人才流动搞档案管理的。比如哪位的档案卡在单位不放,来找我,保管手到擒拿。又如,拿到档案没有单位存放,你就交给我老兄,没话说,存在人才服务中心,国家认可又保险。” “ok!” “干!” “真是横生的娘子竖生的官!” 在座的几个无不高兴,因为人才流动啥都不怕,就怕档案被卡,或没地方放,这下好了,无心栽花柳成荫,后顾之忧不再忧了。 刘芮待大家平静,用评书般的口吻说:“看官,你们想打听未来的老板,对不?他姓刘名中平,字号……很多,笔名不少。” 小菲忍不住打断问:“他,还写文章?”她爱看书,听到“笔名”,自然比那几个人心急一些。 “不着急,后面给你回答的。我要讲的,是他外贸之前的二、三事。” 刘芮喝了口酒,卖关子说,“二十多年前,我那时还在dc县。不知在座的知不知?dc县在全国有两乡之冠,电视台都认可了的。一曰华侨之乡,东南亚一带,摸错了的华侨,都有dc县籍的;二曰状元之乡,出来混的,除我拙嘴笨舌外,大都是口若悬河,才气灵秀的。嘿嘿,言归正传,那年夏天,北京大学招生,在dc县只有一个名额。不看是‘工农兵学员’不值钱,在误会的年月里,最吃香的也只有它。粥少僧多,托关系走后门的,如苍蝇闻到了臭肉。可臭肉香肉没有用,名额由县委内定了,县头头们的子女都稍息。不说你们就明白,花落何家。” 丁辟正欲喝酒,听罢放下杯,眨了眨眼,言道:“他肯定是哪个省级干部的子女!既是dc县领导的子女挨不上边,谁还敢到虎鼻子上摘果子吃?” 刘芮趁隙喝了口酒,说:“我当时颇有同感。十年之后才知道中平几乎是孤儿,无倚无靠,贫穷得穿过女人的裤子,侧边开衩的,苦得靠沾熟盐咽饭。” 丁辟眼一亮,抚髀兴叹道:“在人才学里,称之逆境成才。吃苦受难的人,成功率最多最佳。穷则思变,靠不懈的奋斗拼博人生。这就是俗话说的,人间的水太清,水就养不了鱼!” “是这个眼儿!”刘芮饮一口酒,不紧不慢边嚼了菜,边说,“那些年,我靠岳丈的威伥,在人事局跑腿打杂。一天上班,同事徐瑞白告诉我:‘刘芮,局里又多了个真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就关切地问:‘啥来路的溜子?’当时人事局的味口正,社会上形容是一类公仆,高高在上享清福,进人事局没来路只能摸摸门。就说瑞白吧,他爹当时任w城效区bp县的一把手,我……岳丈,w城付市长。所以我问他有后台没有,徐瑞白说:‘没来路,从北京调来的。’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说了声:扯蛋。徐瑞白认真说:‘骗你是长江的大爷,小王八!他是我去考核的,咱能诳你吗?嘿,要说有来路的话,是局长相中他的笔杆子!’我半信半疑:‘是秘书型的,还是作天下文章的笔杆子?’他说:‘后一类的。人家毕业不到三年,公开见报上杂志的,三四十万字,自愧不如啊!’‘是呀,人没有本事,辈份都有低,瞧咱这打杂的,走起来路,都是贴了墙脚跟的。’我嘴里应接不暇,心却一动,问,‘哪个大学毕业的?’他说:‘北大毕业,又就读中科院情报研究生。’我问:‘他叫刘中平,对不?’他惊讶了,嘴角挨上耳朵根,连声说:‘对呀对呀!你们以前认识?’我说:‘不,只知道他是十年前dc县的头名状元,大名如雷惯耳,老师们上课常引以他上北大当榜样,来鞭策学生做饱学之士……咳,跑走题,还是说他来局里上班之后的事。他很有人缘,上上下下都随和,有时来了稿费,或多或少,一敲竹杠即中,从不小气贪腔,把钱看得只有针屁股大!才能和思维超过常人,比如他和局长下棋钻桌子,倒霉的总是我们。’” 小菲心不知为啥捏的紧紧的,扬扬好看的睫毛,问:“你们给局长助战了,代他受罚?” 刘芮仍是自饮自斟,说:“不是我们钻。局长输了钻桌子像话吗?只得我们举起桌子,局长只是弯弯腰走过去而已。这是笑话,言归正传。不到三个月,他被提了科长,接下结了婚,全局的人都去恭贺,喝了喜酒。” 一直听着话的袁艳秀忘记了吃饭,手举着筷子朝天,惊愕说:“扎扎实实的晚婚的模范!” 刘芮红眼里开始露出白眼,说:“这叫事业有成在先,娶妻育儿在后,标准的三十而立。俗话说,越有饭吃,越是有汤泡,在局里没干多久,他一下又蹦进w城经贸厅,上了一槛台阶,提了付处长。此后我们就接触少了,偶尔在报上能看到他的名字。就在一个月前,他如神兵天降出现在我面前,来不及寒暄,好霸道把招聘你们的摊子,不由分说交给了我。小汪,我要说要讲的都倒了出来,下个回合请你分解了。” 汪邻平素不善言语,好半天才略带羞怯,说:“刘总在经贸厅吃的是政府的饭,我无缘接触,只知道他是摇笔杆子,在政策调研处任职。说不清是哪一年,在一次公司大会上,经贸厅一位付厅长把刘总介绍给我们,说:‘这是厅里的才子,专攻理论研究的,从今天起,他兼任你们公司的付总经理……’” 彭蝶好几次插不上言,这一次他抢着问:“你是说他在厅里的职务还留着的?” 汪邻点头说:“是的。后来才听人家传闻,他是w城组织部指定带职锻炼的对象,任期二年,工资关系都没跟着来公司。有的人传得更神,说他是厅‘三梯队’人选,这当然是后话。话得说回来,当时,刘总在会上表了一个态,满腔的d县地方口音,后来成了公司的‘国语’。” 小菲咧了咧棱角形的嘴唇,似懂非懂,说:“一个公司还分几种语言?国语不是普通话吗?” 任少楷瞅了她一眼,滑稽地操了dc县腔:“小妹娃子,经贸厅里头有个付厅长是d县人,说的不是d县口音,也不是普通话,用的是普通话的字眼,d县的腔调。厅里的人都用这种腔说话,我们称之‘国语’。刘同志哥,咱说的对不?” 刘芮红了整个脸,自嘲笑,说:“对对!我就啥都琢磨不过来,d县一带的人,在海外生活几十年,生活习性、习惯都可变可改,唯独一口音腔一尘不染,死人的改不了。” 正文 第5章 美唇兆运 “做大官的都不说普通话,说普通话的做不了大官!”汪邻憨憨地说了句笑话,继续道,“刘总当时说:‘……我来外贸的时间不长,实际业务更是杆面杖当吹火,一窍不通。但我是有决心向在座的学习,协助老总,使公司各项工作,再上一个新台阶。’当时,在座的哄堂大笑。为啥?原来他的dc县腔里,‘再上一个新台阶’,乍听,就像‘再找一个新太太’!” 在座的也笑起来,小菲嘴里的饭喷了一地。 汪邻继续说:“刚开始,具体业务环节的确没入门。他总是笨鸟先飞,不怕丢领导的面子,好生生的学,接受能力强,尤其是理论与实际搓合在一起,一年后就得心应手了,比其它几个老板顶尖管用。二年过去了,不知啥原因,延长了带职锻炼的期限,他有点自暴自弃的,开始喝酒,常到货源工厂去打麻将。再过一段时期,中央组织部从十六个省市抽调付处以上的干部支持深圳,外贸有六位老板报了名,评议考核一结束,对方只要了他一人。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 大家一阵沉默,吱吱地喝着酒。一会,丁辟放下手里杯子,提出新问题:“说的好也说的不错!这只是表面现象,能力、水平和待人这才是内涵,也是我们关注的。这年月时运势起,世事流离颠沛,他有没操纵、驾驮安身立命的才能?” 汪邻恨不得直跺脚要发誓的,说:“怎么给你们保证呢?才能绝对是一流的,为人既讲原则,又讲感情,既讲廉政形象,又平易近人不拘泥小节。” 彭蝶爱刨根刨到底,一针见血说:“既然是好得天花乱坠,为啥还要延长他带职的日期?他跳槽到深圳,本身就说明他在w城拨不开云雾,见不了青天。” 汪邻一时语塞,却又想急辩,如酒壶里倒汤元似的,吞吞吐吐了半晌,才脸白眼赤说:“话不能这般说,也不能说得这绝对。他……他去深圳不是挪窝的初衷,你以为他如我们这般,想流动就动了的?延长他带职日期,纷坛不一,有人说涉及到厅领导间的人事关系。有的人说他死心眼,写文章不该引用w城外贸亏损十多亿的例子。文章倒是发表了,得了奖。可把厅的头气得伤神头疼,恼怒成羞,家丑岂能外扬?有的还说得吓死人,那年天安门广场事件,他正好在北京出差,逛天安门广场被录了相……毕竟是小道消息,见仁见智,你们自己评判吧!下面我举个小例,也有这层意思,肝胆是红是黑,你们自儿个去琢磨,百人百心,对上味的,就是缘分!” 说罢,不喝酒的他,竟将满满一杯酒仰脖抽了底朝天,呛地咳嗽了几声,说:“我在公司一个商品部任科长,经营的品种,动物身上的毛和皮,小姐穿的裘皮大衣,小伙穿的中褛皮衣,都玩于我的股掌,每年创汇不下五百万美元左右。俗话说,有功必有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遗留问题积累起来就不少。如外汇逾期未收汇竟有二、三十万美元。刘总当时分管这项工作,于是他提议暂停我的职,负责临时成立的收款办公室,把公司的呆帐、死帐查清,能结论的,无须拖泥带水。我并不恨他,在他的位置上,换我也会这样做的,这是原则。但纪委一帮人,想以此翻出个行贿受贿的反面金娃娃,超出刘总清库回款的初衷,寻隙找碴,竟告到检察院,选中一个与我有业务关系的个体户为突破口,抓他进大牢一迫二诈,供出我不知啥时候拿了他四千元。就这样,w城最炎热的时候,送我进号子里呆了九十天,最后不了了之又被放了出来。在座的都是老外贸的,《红楼梦》里的焦大骂过,荣宁两府除门口的石狮子是清白的外,余下的要不养小叔子做白老哥,要不抱公公做扒灰的。外贸业务员在营谋求利上也差不离,没哪个把持得住心旌摇动,说到干净,只不过是多是少是深是浅罢了。外商见面洽谈生意,送你二条烟,一瓶洋酒作见面礼,算不算清白?工厂逢年过节,送些小磨香麻油类的土特产上门,算不算不清白?……我放出来后,我妈对我说:我找过你们刘总,他不等到我说话,就忍不住转过身偷偷眼流眼泪。我东求爹爹,西告奶奶保你出来,他南来北往打点活动没有少跑路。我也有自知之明,几趟十趟的跑,还不如他打个电话。所以没有他,说不定还在吃九两粮的地方受踹哩。而公司其它二位党委成员,拉长个马脸,把我的泪水都吓没了,还官腔官调的,说:什么咎由自取,什么于揭发……各位同仁,你们心放在中间评一评,缺乏半点同情心的老板,你们能放下心、安下心为他卖命吗?” 一席话说得一个个兔死狐悲似的,搭啦着脑袋,郁闷不乐喝急酒。 任少楷打破沉闷:“按理儿你最恨的应该是他,毕竟东窗事发他是导火线。你不但不恨他,还欲投靠他,完全说明他是个有骨头也有血肉的人。我见过不少这样的老板,八小时以内是你的头,八小时以外是你的朋友。你有啥难处找上他,他竭尽心意与你解忧共乐。因而能获得他的依赖与支持,也能维持长久的友谊友情。我跳槽的动机,不图赚钱是哄人的,但千好万好不如哥俩好,首要的还是安全感。很多事自儿个也把握不住要领和方阵,人在江湖,身不由已,马也有打盹的时辰,何况我们这些外贸油子呢!”说得大伙儿又活跃起来,点首称好,颇有同感。他们之所以参与流动,说穿了还是怀才不遇,自认为比常人付出加倍的劳心劳力,却得到许多不合理待遇,事事不顺心,产生对老板愤愤不平的抵触情绪。 彭蝶打破了一伙人长久的思绪,担心说:“他没有当个外贸公司的一把手,听刘处长的话音,眼下还是光杆司令。眼下重返w城,他会心想事成搞得好吗?会不会等米下锅?” 汪邻如受到侮辱般的,脸涨的通红通红,说:“我们公司有五、六个直属工厂,七、八百号人,是外贸公司中屈指可数老大哥。他来公司后,上上下下说他是标准的二把手,不争权不谋利,一、二把手团结的如穿一条裤子的,把干部和职工盘的像河南人盘山猴子,乖儿子似的。再说,一个单位能否搞好,与一把手分不开,但不一定完全归功于一把手,绿油油的嫩叶,才能衬出红花的更鲜艳。反过来讲,不在其位,不谋其位,不谋其政,能当好二把手,就能当好一把手,因为他清楚二把手是什么位置;而不会当二把人的人,总是想把第二的位置挪向一把手,这种人永远也只是二把手,而刘总没当过一把手,却是一个当之无愧的一把手。” 这番话似禅语,有的人明白,有的人只眨眼,但一条,吃这顿饭不虚此行,一伙人心里头,起码对刘中平开始有了一点谱儿。 彭蝶仍不死心,问:“难道他一丁点儿的缺点也没有?” 汪邻沉呤说:“人无完人,哪个能十全十美?一般来说,做生意要心狠毒辣,不能感情用事,称哥道弟。而他心软像儒商,爱讲哥们意气,手松不讲得失,若是遇见心怀鬼胎的人,挖他的路子,保准是他吃亏兜着走。” 小菲心里一腔血莫名其妙走上了脸,脸怯怯的,说:“真……玄乎,把个刘总给说神了,他长得一定够帅的?” 说完,脸又泼了一层黑血。 汪邻哈哈大笑:“恰恰相反,尊容不敢恭维。个子和我差不离,一米六中,三等残废,五官不算丑,头顶微秃如小面窝。不过外国人常?量男人美的三条:鼻梁、眼睛和胡子,他倒占了二条:马克思那般的胳腮胡,渗透人心的眼睛。还有……听公司的小嫂子们背后说……” 小菲心一跳,什么话也没听下去。有一天,她在街头上碰见一个相命的,相面的给她卜卦,说什么嘴巴是食和性之象征,乃占卜意志之强弱、生活、财运、性感度、性格开朗的最佳部位。又说她的嘴角坚挺向上扬,常带微笑笑的嘴唇,好兆运无法比拟:有熊罴入梦之福,差点没把她羞死。这是怎么哪?自儿个连朋友都还没有固定下来呢,啥会蹦出生男孩的吉兆,真是胡说八道!连一旁看的人都跟随起哄:这性感的二块皮,你会有个好上司的…… 待她从胡思乱里想会过神,人走席散,只有彭蝶拉着汪邻的手,欲谈什么,她就没好意思与他们招呼,热着脸惆怅地离去。 这边彭蝶热情不减,他说:“汪科长,想不到你我是同行,看不出你还是裘皮行里的顶尖手。”汪邻客套一阵后,惊疑说:“你也做皮毛?我倒没有听说过你?”彭蝶几分难为情说:“我上路才二、三年,没固定的品种。前天,一位台湾客人要绵羊兰湿皮,约好开年之后与我见面。我对工厂比较生疏,只有一、二家村办企业……” 汪邻截住话题,直接问:“你的意图?” 彭蝶一怔,咳咳二声,说:“赶早不如赶巧,这单生意咱们合作联手做,利润各一半。” 汪邻思忖一会,说:“你我的归宿八字还没一撇,联手给谁做?若开年后有缘分共事,你我再议不迟。” 刘芮喝得脸红脖子粗,回到了办公正好碰上刘中平在等候他。中平见了他这副模样,戏谑说:“好你个刘罗锅,小日子过得还不错,喽,喝酒基本靠送,抽烟基本靠供,工资基本不动,如此下去,嘿嘿,我看,老婆基本不用……” “得得,我喝成这样子,都亏你那些未来的部下,一个个热诚大方,叫人盛情难却。”刘芮身子一歪,畏缩朝门外瞅了瞅,把桌上的烟酒慌乱的往抽屉内塞,“你上的贡?啥不在电视上亮相啊?” 正文 第6章 知青小芳 平时,他见了刘芮,总是这样叫“刘罗锅”,既说他老实巴交,又嫌他熊样,没有男人的味道,自己的朋友送点礼,还像偷人养汉似的。 中平好气又好笑,说:“熊胚子!少见多怪。过年跟前,老乡送的,行赂拖你下水啦?” 刘芮锁好烟酒才说:“你把我当作你似的,外贸可以像焦大说的那样,人事局是做人的工作的衙门,可不敢跟你们扬畅语道的。人家若不知我你是老乡,误会黑锅不就背不上了?我但求无过,只是不让人嚼舌烂耳根。” 中平说:“好了,没时间听你想当婊子又立牌坊的臭招子,我还要赶急会客人,快把表格给我。” 刘芮拿出二迭表格,正经说:“总共一百二十人报名,按你的意见分好类,五十一人来自外贸,五年以上外贸资格的仅有十八人。” 中平边接过表格,边草草翻阅,边迟疑地问:“刚才请你的那帮潇洒客都在表中?” 刘芮噘了嘴说:“要我分辩出来,对不?” 中平得意一笑说:“知我者刘哥也!他们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卖什么潇洒吧?” 刘芮上翻眼白,说:“他们想未卜先知,花钱打听你的底牌,擂主合口味,睹徒才会蜂涌而上。” 中平脸平淡如水,说:“你知道我的点滴吗?让他们扫兴失望了。” 刘芮不以为然说:“还有汪邻。他可在你手下听过差,不会是点滴吧!”中平挑起眉毛,说:“他……报了名?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窄路相逢,他会有君子之腹吗?” “屁,把人家说成像你般的,做婊子立牌坊。”刘芮啐了他一口,说,“人家坦诚诚说:他不恨你,理解你当时的初衷。十句话里有九句是中听的,另一句话里煲贬参半。贬呗,哥们讲义气,心软,担心你做不好生意,自儿个砸了自儿个!” 中平听后,沉思了半晌,若有所思,说:“我会记住这般朋友们的忠告!有件事与你商量,我录用的人,原单位有可能不放档案,你发个人才流动仲裁书,把档案收存在你处,该收铜子还得收,不能像这次学雷锋只尽义务白干活儿。” 刘芮笑道:“我这次也不是白干,仅报名费大几百。至于保管档案,到时认你的纸条办事。” “好啊好啊!”中平心不在焉应酬着,突然问,“你爸还在dc县吗?” 刘芮停顿手下的活儿,上上下下瞅了他,疑惑说:“你今天犯了疯癫的,啥心血来潮问起他?” 中平吸了一口气,坦诚说:“问他自然会有事,只不过时辰还未到。自然,我惦记他给我的好处,去年春,为生产防寒服的订单,里外省了我不少力。后听说我对d县工业生产有贡献,他还照顾二个农转非的指标。” 刘芮好像鱼里吃出了苦胆味的败了兴,叹道:“可惜他到了‘夕阳红’,退居了二线。咳,连任二届书记,好事做的不少,树敌得罪人也蛮多。在台时我还没回去探望过他,今年春节,再忙碌也得回去尽一份孝心。” “你不该回去吗?”中平拿白眼窝瞪着他,手搭在他肩膀上,说:“他退居下位,虽余威犹在,但心里头更多的是失意,大大小小还窝着火,你哪怕是空手看他,他认为你这个儿子没白生,也没白养。喂,接他手的,你认识不?” 刘芮淡淡说:“听说过其人,姓陈,不知其名。好像是你下乡那一带的人。” 中平诧异,说:“啊,黄土坡还出了个县委书记?天下五大姓,其中就有陈姓,据说明朝陈友谅出生于此地,为开创明朝立国,建树卓越。” 刘芮引不起兴趣,没劲儿说:“我不是学历史的,没那份闲心打听哪一个的姓氏。喂,你在哪里过年?” 中平顿时了没兴致,没精打采说:“在w城。d县除舅父外,再没有亲朋致友。不过,春节后要回dc县的。” 刘芮大惑不解,说:“你这人神经。春节多好衣锦还乡,回去不惊动一大帮人才怪呢!” 中平深沉说:“我哪有闲暇去结交他们。俗话说,近乡者怯,他们前呼后拥不是没有目的。不过,若今明二天能接下五百多万美元的订单,我非上dc县不可。到时,我不去找他们,他们也会登我的门。” 刘芮似乎明白,突然来了劲儿,盯着他问:“近几天你说接待客人是为这个订单?” 中平也来了情绪,说:“对!伙计,我还没有吃饭哩,肚子咕咕叫,在提抗议,甭管它好的歹的,搞点东西来填空充饥吧!” 给家乡拉订单,是回报父老乡亲,真是瞌睡碰上了热枕头。刘芮慌忙拿起电话,边拨号边扭头问:“你没有在客人那里吃饭吗?……喂,餐厅吗?是我刘芮!一碗白饭,一份鱼乔……记账。” 中平见他放下电话,先摇头表示没有在客人那里吃饭,后浩叹一声:“咳,客人订单在中国做了五六年,分青岛、杭州和w城三足鼎立在生产。我到深圳后,订单仍留在w城h公司。去年青岛那边质量砸了锅,客人硬撑着腰赔了五百万港币。吃一堑长一智,他把青岛那边的单子,一股脑儿转到w城,原有的,加上新添的,一共七十四万件。这么大的一桩买卖,除我以外还有三家在谈,请他吃饭,像你们做卫生值日那样,明天才轮到我。” 刘芮“哦”了一声,诡谲说:“不正中你下怀,蚌鹤之争,渔人得利!” 中平摇了摇头,一副忧心重重的脸相,说:“即便我拿到订单,价格不像鱼鱼残杀、鳞脱肉烂才怪呢!” 刘芮说:“我能理解。”手忍俊不禁敲击着桌子,“竟相压价,订单到了临界边就难接手了。你成天说忙于接待客人,怎会连正式的边都没有摸着哩。” 中平点拨说:“我是曲线抢订单,采取迂回战术。人家公司上班谈,下班后该我一泡二缠三磨。” 刘芮迟疑说:“你像跟屁虫,他不烦你?”中平脸上露出几分得意,说:“他求之不得,w城的八小时以外几寂寞。咱俩互相约好不扯业务,要不缩在酒楼里只谈天文地理、民间俗习;要不陪他到有特色的名胜闲逛。如w城街,宝善寺。晚上漫无天际窥测w城的夜生活,累了坐在小摊点吃豆皮,热干面。” 刘芮揪心说:“泡了三天,有几成把握?” 中平没有把握,不肯定说:“但愿天道酬勤。眼下只有六成。还准备搞点感情投资。” 刘芮惊异说:“难怪你三天像锦衣待卫侍驾,赶情儿是位女客人。” 中平好笑,说:“你呀,五官不正心邪乎,一想就入了歪道!难道男人间就没有感情可投吗?” 刘芮戏谑说:“男人间注入感情是同性恋!香港人被咱称之二鬼子,人妖,你哥们要小心,不要把艾滋病传给了我,我刚好感冒还未痊愈,要是没有免疫能力,岂不患上绝症命归黄泉!” “咱想要这份安乐病还没有门呢!”中平没好气回了一句,又一本正经的,“处长大人,客人去年和我在dc县做订单,结下很深的友谊。当时,订单出了差错,他进退两难、心急火燎之际,是我和dc县的田付县长调动工厂,硬是帮他挽救了败局。今年下半年我在香港住了三个月,该订单还没有从丹麦转过来。但咱俩有默契,一旦订单来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同等条件下优先考虑我,以还去年相助之情。眼下他没与其它公司签约,心里头想给我,却信心不足。” 刘芮喉结包在蠕动,凝视着他,说:“如相对象似的,对你信心不足?” 中平拿过表格,向上扬,说:“他对我有信心,但还不够充足,也就是说,手下没有兵,独木难成林。客人看到这些潇洒客,不会对我没信心的。所以,刚才见不到你的影子,出了我一身冷汗。” 片刻,餐馆的饭菜送来,中平边吃边说:“十八人中,外贸资历最长的前五位,你给我清出来。” 刘芮边清理边说:“成你的马仔呵我?老婆说话,也没有你这般直截了当命令我。” 中平却说:“你眼下反正没事干,光看我吃饭我咽得下?老婆不用这种口气说话,说明不是母老虎嘛!”他们边闲聊着,一个忙碌在嘴上,一个忙碌在手上。 十五钟后,刘芮说:“除退休的费红梅外,五位资格老的是:陈兰萍、丁辟……” 中平差点被饭噎住,忙说:“停停,陈兰萍?” 刘芮闪了闪眼白,说:“是啊!好淑静雅典的少妇……” 中平迫不及待放下碗,自言自语,说:“古人说无巧不成书,该不是电影里的巧合,福星高照‘巧’拢了我一身?!” 说毕,拿起那份登记表,一个照面就目不暇接、目瞪口呆愣怔在那里。 没错,相片是带彩的标准照,云鬓高挑,脸如芙蓉,一弯柔眉的凤眼正凝视着他:好你个负心汉!他似乎对她辩白道:我们下乡同一个村,同一口锅里吃饭,同一张床上睡觉。十年前为了你,从北京辗转回w城,那时你已定居在香港,连鬼影子没挨不上,我才同现在的妻子兰叶结成连理的…… 正文 第7章 除夕候主 中平心如打翻的五味瓶,他和她的点滴,似走马灯般的在脑海里旋转。 刘芮见他像傻冒儿一个,忙走过来惊愕地问:“你是相中她,还是认识她?瞧瞧你刚才蹊跷成什么相?你最好对着镜瞧瞧你,五官都错了位,嘴角要咬耳根了。” 中平没回过神,也不愿意再想下去,傻呆儿般的,“嘿嘿”捋着头发,言不出声。 刘芮又气又好笑,提醒他说:“伙记,真是走火入了魔,我在问你话嘞!” 中平清醒过来,忙拿过所有的表格,眼神由昏乱变得狂热,如发了高烧似的,充满灼热的激情,语无伦次说:“你说我……我看中了她也行,说我认识也罢,玩了二十年的爱情迷藏,竟然邂逅相遇了,给我在巧中逮着了,哈哈!” 边笑着,边风般的离去。 刘芮一时摸不着头脑,冲他背影啐道:“呸,脑神精给饭撑坏了,幸亏只叫了一饭一菜,否则还要撑死人的,真是!” 大年三十的午时,w城兰烟青雾缭绕,震天撼地的鞭炮声如海涛般的,一滔高过了一滔,把辞旧迎新的气氛推上高潮。中平家的高潮还在筹备中。一家人刚放下饭碗,主妇兰叶拿出二张菜谱,分别递给梅叶和竹叶,说:“往年,你们百事不管吃现成的。今年老娘不动手,你们也该尽点责。老大做凉盘冷碟,老三负责炖品,熟食由我承担。泽典拾掇锅碗盘碟,用开水烫,双哥打扫扬尘,连腰子角的,都要打扫得一尘不染。” 这番话里的称呼,若是外人还真听不懂。这是中平的叫法,家里人跟着叫成了习惯,成了自然。老娘指她们的母亲湘茹,梅叶排行第一,谓老大,竹叶谓老三。中平在家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百事不闻不管,也被小姨子竹叶冠上一个响亮的绰号:“刘革命”。 竹叶听了二姐的派活,抿嘴一笑,说:“老二,刘革命的‘家语’,被你活学活用的立竿见影。你一句‘老娘不动手’,我一时没搞懂,也没反应过来。你若真不动手,一顿丰盛的年饭,就会泡汤。”兰叶没心思打趣,气呼呼说:“我对乡下话还没到林付主席的程度哩。叫刘革命是在歌颂他,以后叫他‘土革命’、‘活农民’才解恨。你们瞧见的,一大清早出门没见影子,说是香港客户来了,香港不是中国,就不兴过年吗?” 竹叶却说:“你说错了,社会上怎么说的?一等男人无牵挂,二等男人打电话,三等男人跑上又跑下,四等男人坐在家里骂……”嘎地住了嘴,因为她看见二姐嘟了嘴进了厨房。 竹叶伸出舌头,轻声对梅叶说:“怪我嘴走火,一下点燃爆竹,刘革命回来准得挨霉。”梅叶轻哼道:“你把他们说成似你们两口子的!老二是刀子嘴,豆腐心,刘革命回来,她又温柔又体贴,准会服侍的像皇上。我这辈子没这番命,下辈子脱胎找男人,宁可要他在外面有事业,也不要他围着锅台打转转。话说回来,我男人双双没多大能耐,还会过日子,心里头疼人,也装的下人。可瞧你们,三天过日子,二天就打闹,文革里的武斗也没你们闹的勤,老娘还蒙在鼓里,若是她知道了,这还了得!” 竹叶脸如霜打了枝心的,即刻蔫了下来,无言声来到厨房。梅叶跟进来,没理会竹叶的情绪,却走到兰叶跟前,小心翼翼说:“他妹夫从深圳回来,说要在w城办公司,不知办到啥程度了?”兰叶把洗好的茼蒿沥在篮子里,叹口气说:“你以为他像双哥,公事私事都跟你有个透明度,行个商量?”梅叶手切着卤牛肉,脸含了失望,说:“唉,厂子里嫌人多要裁员,我想趁机内退,又愁找不到合适的事来混。” 兰叶好像没听到她的话,自顾说:“不过前几天,我东套西套他的话,才知道他回w城不是办公司的,搞什么办事处,反正换汤不换药的。手里只捏了十五万元,租房装修、桌椅家什、办公用品、登报招聘,还开餐馆,估计所剩的铜子也不多了。将后来要是有啥业务的,到哪里去生钱?” 梅叶没计较她的冷遇,反倒胸有成竹安抚她,说:“他在w城官场扎了这多年,人缘又好,遇到个头痛脑热的难处,那班朋友不会袖手旁观的。”兰叶脸上阴转晴,嘴里却说:“外面人都说他为人不错,睡在他旁边的人反倒体会不出来。唯独我知道的,也是不放心的,他舍得给人吃给人喝,舍得陪人家赌,吃喝嫖赌占了三样,现在回了w城,山高皇帝远,领导不在身边,等于松了紧箍咒,没几天也会嫖上的。” 梅叶劝道:“嫖,他纵然有这个心,也没有那个胆,也没有那个力,更没有那多钱。从他处处讲情讲义来看,玩个把情人也难说,如今社会都兴这,要不啥多出个情人节。不知哪个电视剧说的,男人的口袋,只要装了二十万,保准经不住诱惑,心花花的找外遇。”正在调料的竹叶看戏不怕台高,说:“是呀是呀,社会上都有流传,找情人花钱少却太累,玩鸡婆不负责却太贵,姘上下岗女工两头都实惠……” 一姐一妹的番话一下捅到兰叶的心病,她晃了晃身体,竟怔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她们一家只有四姐妹四朵金花,论才识容体,各有千秋。讲专业,算老四菊叶的,现在美国学医,眼下拿了绿卡,估计一江春水,不会途返家园;讲容貌,数老大梅叶最漂亮,却考虑自己、自己的家的心眼多:三句话不离自我;老三竹叶身材好,皮滑如脂,天生一付妩媚相,一身装扮如款姐。她在单位大小是个生意上的经理,回来吃罢饭,摔下碗一拍屁股,就是她的家务;唯独兰牺牲了文凭和能力,操劳着大家庭的大事小事,加上心细爱管闲事,嘴巴如刀不饶人,反倒讨一家人的嫌弃。家为事缠身,自然会冷落中平,一周下来,充其量也只有二个晚上能陪她男人。知夫莫过妇,她男人虽然说是领导干部,可骨子里不像,无论是工作还是饮食男女,都追求新异,见异思迁,靠刺激来调整目标,是个十足的不安分守已的胚子。常人吃生鱼龙虾才只用点日本芥沫,而他嫌菜平淡时,非得往白饭里拌芥沫不可…… 正当胡思乱想时,梅叶小心问:“你发现他有……情妇?”兰叶回过神,思忖一会,迟疑,说:“现在肯定没有,但越是肯定越有疑虑,怀抱情妇不露的越是高手。我……知道他下乡插队那阵子有过,有到啥程度还是个谜。”梅叶吓了一跳,惊愕问:“你说的真玄呼,连程度深浅都琢磨过!”兰叶忧愁说:“仅是睡个觉还好,要是突然间冒出个儿子、女儿的,家里还能安宁下来?”梅叶明白她的忧心,安抚道:“要找上门的,恐怕早就来了,还有等着把黄花菜放凉吗?”兰叶自慰道:“我也寻思是这个理儿,要不,平静的连个泡儿,都没有往外冒!” 一直在旁边听她们叨唠的竹叶,听说中平要办餐馆,心一动,走过来说:“老二,年饭安排四个炖品,吃不完太显花架子,不是你勤俭持家的作风。”兰叶白了她一眼,说:“团圆饭哪是讲究吃喝的?四个汤是有寓意的。喏,冰糖莲子汤,代表甜;三蛇煲龟,加重醋,就是酸;凉瓜炖水鱼,又大补又清火;再冷的天喝了四川麻辣冬菇鸡汤,浑身发汗。甜酸苦辣借题发挥,针砭人生,却也入木三分。又百人百心,口味不尽雷同,什么味都可尝试的。”接下来喋喋不休,说了好多似懂非懂的事。比如说除夕,也叫岁除,这一天只有二个节目:吃年夜饭,守岁。年夜饭又叫完备年饭,一方面犒赏一家人一年上头的辛苦和有所成就,一方面团圆欢喜共享天伦之乐。年夜饭甚为丰盛,还要取吉利之名。如吃“全家福”,把鸡、肉佳肴煮一碗,意为样样齐全,带来福,吃黄豆芽,取黄金万两,鲤鱼取年年有余,年糕取年年高,馄饨取浑囤粮食满屯…… “好了好了,还是你读的书多,话出自你的口里,叫人似懂非懂,越听越迷糊。”竹叶佯装恍然大悟,见兰叶在蒸笼里铺上茼蒿,再摆上裹着米粉的肉鱼块,贴近乎说,“姐,dc县三蒸:蒸肉、蒸鱼和蒸菜,是刘革命最爱吃的压轴菜。你刚才咒他,要他打喷嚏,现在倒好,专门巴结他,恨不得掏心掏肝炒给他吃。”兰叶笑吟吟说:“你有话直接问吧,你肚里有几根弯弯绕,还有我不知的?”竹叶讪讪说:“嘿,还是二姐善解人意!是这样子的,既然刘革命要开餐馆,我想好了,能不能到他的餐馆里,洗个盘子抹个什么桌的?”兰叶吓了一跳,说:“好生生在w城街干你的付经理,又别出心裁翻什么新花样?”竹叶忙辩道:“我有自知之明,经理是付的,跟姐夫一比起来,这位置是水货,加上咱行业属于国营小企业,赚了钱也是要上交的,我杂七杂八收入加在一起,总共千把元,这倒是小事。只是公司开年要拆迁,职工放长假,我正愁得头发一把把的掉,喽,你看看……” 梅叶愠怒瞪了竹叶一眼,自己本想提及的工作,反倒被她占了先,现只得硬着头皮对兰叶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也想到他公司做些……临活什么的。”兰叶盖好蒸笼,眼皮也不抬,说:“他要是好说话,我老早就调到了外贸。他现在反正差手脚的,待会儿吃年饭,你们自儿个给他提。”梅叶诡谲说:“为啥等吃饭时,晚上睡觉吹枕头风……” 正文 第8章 当心外遇 兰叶不等她说下去,高声说:“他不是那种轻易就能吹昏的人。赶上吃团圆饭,心情好,老娘又在场,他不敢轻易泼人面子的。”竹叶也附和说:“是的,近来在南京路吃饭,他不说不笑,心事重重,三不时还叹口长气哩。” 南京路是湘茹住的地方,兰叶的儿子瑞杉,竹叶的儿子俞松,出生在那里,户口和上学也在那里。平时,她们两家没有起炉灶做饭,吃饭都在湘茹的大锅饭里,小孩子们放了寒假,中平这边的房子大,一家人活动的阵地,一下又挪到这里。 梅叶与竹叶有同感,惴恻说:“估计还是压力大。以前是摔手老板,前呼后拥的车接送。现在孤将寡人,骑了不用装铃的破自行车到处跑。”兰叶忍俊不禁气又上来:“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他作贱自己要到深圳,以为那里仕途鸿运,堆着的金子银子只去捡。这下好,那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只好吃回头草,真是睡着不烧,爬起来烧,掉价!”说罢,拧开水笼头洗净手,走进客厅。 兰叶口里头一个劲数落中平,心里更是酸楚楚的,他的车子没得坐的还好说,万一这房子泡了汤,等于在w城立足之地也保不住了。原来,这间四居二厅的房子,是经贸厅分给他的。中平走后,正值是房改时期,经贸厅已给她打了招呼,要嘛退房,要嘛作商品房售下来。平素她住南京路那边,梅叶原住的单位公房,二年前拆迁,眼下暂栖这里过渡,年关过完后才能搬走。如果一旦房改结束,中平拿不出钱,一百多平米的房子,就要拱手交出去。 就在兰叶心里正隐隐作疼时,偏生儿子瑞杉缠着姥姥湘菇,他嚷道:“奶奶,人家放鞭炮响不停,我们家怎么还不开炸呵?”瑞杉八岁多,一脸女孩子生相,是这个拥有十一位成员大家庭最小的一位。他看到邻里左右都炸响了鞭炮,跑进跑出,比大人还着急还忙碌着的。 “好杉杉,我不是给你讲过吗?只等你爸爸回到家,我们放一挂十万响的鞭炮,庆贺咱们家的大团圆。”湘茹抚摸他的头,又自言自语说,“真是大人盼种田,小孩盼过年!”瑞杉瞪圆了眼睛,说:“我们家连土地都没有,你们怎会喜欢种田?”湘茹笑道:“这是旧社会的一句俗话,形容大人喜欢干活,小孩们喜欢贪玩。比如,你爸爸过年还在外面工作,干活。”瑞杉似懂非懂,孩子性的说:“我知道,爸爸土八路的,大大干活有!” 湘茹疼爱地抚摸小外孙的头,脸如一朵盛开的菊花。她是大家庭的首脑,六十多岁的太婆,身子骨比五十岁的女人还要硬板。儿时上过私塾,解放后上过中专,既有才学,又有教养,典型的东方女性,四十多岁守寡,膝下无儿只有四女,除小女儿菊叶在美国留学国际金融外,三个女儿都成了家,有了儿女。兰叶见瑞杉缠了老娘,拉过他说:“乖儿子,四姨前几天来信,给你们一人一百美元的压岁钱,还约好今天下午打电话,若太晚,她睡不好觉的。”瑞杉眨了眨眼,拍手道:“我知道的,美国与中国正好相反,这时候正好是他们的下半夜。” 兰叶来到电话机旁,按下免提键,拨通了美国的电话,片刻,菊叶激动的声音传过来:“我一直等你们的电话。”瑞杉迫不急待,说:“给四姨拜年,谢谢您的压岁钱,祝您学习进步,早一日博士毕业……” 俞松比他大三岁,忙抢话加以纠正,说:“四姨早拿到博士学位。”瑞杉不饶人,偏生说:“你说她毕业,还有比博士大的?”俞松一时答不上,梅叶的女儿媛柳读高中,见识多,忙搭腔说:“博士后。”菊叶在电话里高兴,说:“我听到你们天真可爱的声音,好像又回到童年,又回到家里,祝你们三姐妹学习进步!”媛柳着急了,表态说:“四姨,我今年毕业,心里没底,力争考个三类大学。” 兰叶见孩子们说完话,忙说:“菊菊,妈妈给你说话哩。”儿在千里母担忧,母女一别已是四年,湘茹激动的话没说出来,眼泪顺腮而下,颤颤抖抖说:“菊儿,妈的身子骨很硬……你不要挂着我……要注意自儿个的身体……不要打二份工……”菊叶在电话那头也哭泣起来,断断续续说:“妈,我很好……女儿不孝,只能远在千里……拜年:福如东海……每逢佳节……倍思亲……”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电话那头只有阵阵抽泣声。 兰叶见一时间妈妈也动了情,接过话说:“菊菊,虽然远在天涯海角,听见了你的声音,我们也心无挂碍……”也许是菊叶太激动,咽泣说了声“谢谢”,就挂了线。 兰叶想把湘茹从激动的情绪里拉回到现实,岔开话题说:“中平这砍头的,过年过节这腿儿就是闲不住,他会死到哪里去了?”瑞杉高叫道:“妈妈该打!外婆说过的,过年过节不许讲不吉利的话。”兰叶一时摸不着头,问:“我说过……不吉利的话?”瑞杉一脸的正儿八经,说:“说了的,你骂爸爸砍头的,死,这……都是不吉利的。”兰叶好笑了,说:“好好,是妈的错!痹,快给你老子发个柯机,传呼他迅速赶回家。”瑞杉拨通电话,里面说:“小泵娘,你传呼多少号?”接线员把瑞杉的童音当作小泵娘。瑞杉说:“阿姨,我不是女生。我传呼07。”电话里:“是留言,还是留下电话号码?”瑞杉:“我留言的。妈妈问你在哪里,不要忘了今日是过年。”放下电话一分钟,电话铃急促响起来。瑞杉抢着听完后,对兰叶说:“爸爸在亚都大酒店会一个重要的、很要好的朋友,四十分钟之后回来报到。”兰叶顿生疑窦,说:“朋友?男的,还是女的?过年,还有劲儿在纸红金醉的场合里疯?”瑞杉眨闪着小眼睛,说:“我没问,他也没说。” 亚都大酒店是w城唯一的五星级酒店,兰叶用纸红金醉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喽,二楼咖啡厅,灯光幽暗,每一张桌上都点的是蜡烛。如果男女在这里,一定颇有罗曼蒂克的气氛。然而,中平和香港齐瑚珊及秘书所坐的桌子上,气氛却是沉闷的。齐瑚珊往杯里加了一块糖,微笑说:“我和你以前百谈不够,百听不厌。可你老总今日失了水准,仿佛魂出了窍,几次走了神,几乎泡了我大半天的时间,而对所洽谈的生意,实质性进展不大。我的刘老总,我只能说,咱们有限的时间,只有三个字。” 中平知道,“三个字”是香港的说法,一个字称十五分钟,意味着继续谈下去,也只有四十五分钟的时间。与其说他魂出窍,还不如说他心焚如火,新的一年他能否在w城人五人六的立下足,在他杀回来的地方,完好的树立一个形象,完全取决于眼前能否签下七十四万件的防寒服、价值五百万美元的订单。他感到全身发燥,喝了一口啤酒,心急脸如猫爪抓的,却不露声色,说:“齐总,我不是什么魂出窍,是投入,认真,进入了境界,追求一种友好合作的围氛。当然,也的确不好意思,你下午还要乘飞机赶回香港过年,而我泡了你半天的功夫,对不起。问题是,咱俩出现话不投机,中心点是你对我的信心不足,就像你们部分港人,‘九?七’香港回归祖国,对中国政府的信心不足是一样的。”说毕,又呷了一口啤酒。他生性喜欢白酒,平时则把啤酒戏称为饮料。 齐瑚珊狡黠说:“刘总的话太言重,靠吃大陆这碗饭的我,是担待不起的。信心嘛,我对你是有的,对大陆更是有!落叶归根,我是上海人……”中平截住话题,说:“上海交大毕业,年长我十多岁。移居香港十五年,去年还给母校一次性捐款五十万港币,以资助学生获得更多的讲学金。目前的资产是多数字的九位数,爱人张菁小姐,比你更有钱……” “得了吧得了吧!”齐瑚珊笑逐颜开,说:“把我去年在一起所说的话拣了起来,是想攻心拉锯,还是搞感情突破?”中平沉重的心一下子轻了许多,可脸上仍带着平静,说:“我想说,心有灵犀。承接你的订单,固然有感情的一面,重要的是你要对我有信心。宁走百步远,不走一步险,还记得去年四月份吧?”瑚珊似乎松动了,他感叹说:“提起去年难忘的四月,令人遐思叹为观止。你当时还在w城工作,当我属下负责跟单的人打电话向我告急,说你们只能勉强交八千件,我和丹麦客人拉斯,一下了都懵懂了,火撩火急赶往w城,一到你们公司真是傻了眼,交货八千件是小事,不怕慢,只怕站。叫人焚心的,是你们所谓的‘党委’决定,重新更换执行这单业务的人马,从业务员到分管的头儿,一抠到底,这意味着从头开始。拉斯气得骂娘,我也吓得不能自主,大换班耽误时间,若不能如期交货,我的损失可惨了,那是是八位数港币呀……” 中平见他自动钻进了自己编织的话题,心里一阵窃喜,脸上仍很平静。他说:“我知道生意里忌讳经常换人,以免接不上茬儿,后面的局势更乱更糟。当时党委也着急,对此单生意,咱们也投下了一千多万元,要是七、八家工厂做到年底,做不出四十七万件的防寒服,这一千多万元也是跟着毁了。最后权?利弊,孤注一掷,硬生推鸭子上架,要我什么都不管,一条心挽回这个订单,保证交期和质量。我和你虽然是第一次握手合作,你给我承诺:若全部按期按质交货,给我百分之一的佣金。我却没给你表态,只是陪你和拉斯在六县十个工厂转了一圈,当即采取一个举措,决定这个订单制胜的一步棋子。” 正文 第9章 第一桶金 “啊,1%的佣金?”瑚珊一愣,又极快接过话头,说,“釜底抽薪,在你老家dc县陡地增加十家工厂。那情形如三国聚会,dc县的田县长算一国,拉斯和我算一国,不分白昼,七天下来,总算大盘子搞掂了。厂长们戏称,咱们是联合国同盟军作战司令部,你还绘制了一张生产日程作战图。功夫不负有心人,到最后,虽然尾数多延了十多天,拉斯OK了,我自然是皆大欢喜。你实话告诉我,那一单你们赚了多少?” 中平稍微迟疑了一下,很快说:“一百五十多万。你的利润至少是五六倍!”齐瑚珊避而不答,说:“嘿嘿,你知道此刻我回忆去年的用心良苦?刘总,明年是更上一层楼,七十四万件,掰着手指够你数的,何况一下转给你做。尽避我信得过你的能力,也承认你身上有着一股给人直觉的福运,但我信不过你手下人的能力,也就是外销队伍,和跑工厂跟单的力量。还有,你比h公司优越在哪里?你能够说服我,合同本是做好的,只要在上面签下你我的名字,咱们就大功告成。” “齐先生,从人员的实力看,h公司具有从事多年的外销员和积累经验。而我,则是深圳公司在w城的分支机构,也可叫承包体。从经营性质上说,仍是国营外贸企业。从经营手段上来看,你可把我视作外贸个体户,包工头,手下几乎没有外销员,这是弊。对我有利的是特区的激励政策,公司给我的经济手段。仅靠这二项,出类拔萃的外销员,我会有大把的,优秀的跟单技术员,我同样是有大把大把的。” 齐瑚珊呷了一口咖啡,耸耸肩,说:“刘总,我老齐要的是实际的。斯大林说面包会有的,到头来还不是解了体!”中平从包里拿出一份报纸,轻轻往他面前推过去,说:“社会和人生一样,总有个时也、运也、命也。我的时、运、命,就靠它了,我相信这一举措,实在的不能再实在了。”齐瑚珊狐疑拿起来一看,这是一张地方党报,右上角刊登着一则招聘启事,还套了红,格外引人注目。他默默地看了二遍,递给身边的秘书,说:“你把它先收起来,我还要仔细研究研究。”说毕,附在秘书的耳边嘀咕一阵,待秘书匆匆离去,才转过身问,“米是撒了出去,有鸡来啄吗?” 中平有意想活跃一下气氛,他戏谑说:“你把我当皮条客,专介绍野花闲草的?”说毕,从公文包里掏出一迭招聘表,轻轻往他面前一送,挚诚说:“南山有鸟,北山张网。报名的不少,只选了二十余人,在外贸公司多多少少干了好多几年的优秀人才。”齐瑚珊没回答他的话,仔细翻阅申请表,不时点头,末尾,抬起头,欣慰说:“好个聪明的小刘,外贸公司成了你的学校,人家不咒你秃子才怪哩。”中平叹道:“人家骂我,我多打几个喷嚏而已。不搞借鸡生蛋,我在任何客人面前,都没有信心。” 齐瑚珊兴致陡增,说:“这里面还有我认识的人,陈兰萍与我做过羽绒服哩。”中平好生意外,心里直喊“又是一个巧”,大脑一热,也跟着兴奋了,说:“说巧巧在了一堆,你把订单交给她,有没信心?”齐瑚珊眼睛亮成一串,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交给她做,老齐我到时候连哽都不打一个。问题是此女子清高很讲原则的,你难得就范于她呵!” 中平惊疑起来,她为人是清高,但决非是那种高深莫测之人,就下意识,说:“她还有原则?”齐瑚珊如实说:“我当然有体会呵!比如我做出口到欧美的羽绒服,这是要被动配额的,希望她多给一点我做,连经贸厅的关系我也用上了,可她就不买这个帐,一年才给我一万件。奇怪的是,前天她还与我洽谈此单防寒服,此刻怎么会报名要跳槽呢?g公司是外贸中的姣姣者,你的公司怎会使她心猿意马?” 中平本是对她有疑虑的,他回w城,她确实去了香港,怎么又钻出个她在g公司的?然而,他没有让这种疑惑露在脸上,诡谲说:“吉人自有天相。她为啥放着轿子不坐而要骑马,必有个中的道理。也许有她和我有说不清楚……怎么样,执行订单的人选已明确,你不会再三心二意吧?”齐瑚珊仍不放心说:“我仍担心你在做文字游戏,连希特勒都懂的,撒不了大谎,成不了英雄,你的招聘启事可以网络一些人,但兑不了现会失信于人。我与大陆打了这多年的交道,国情允许你倒三七分成吗?” 中平没有言声,思虑了良久,才从公文包里拿出在深圳签订的合同书,将上下两头蒙上,走到他身边,指着其中的条款,自信说:“我一年完成一百万,余下是我的,我对下面的人还抠紧了点。白纸黑字,不会是撒大谎当大英雄吧?!”齐瑚珊看的极认真,半晌才迟疑说:“神兮兮的,是哪家单位斗胆赞许你的政策?”中平又思忖一会,坦诚说:“请原谅我的苦衷,你要吃定这份承包文件是真的,特区的政策也是真的。否则,你就当我是希特勒好了!” “好吧,你就当一把希特勒!”齐瑚珊突然开怀大笑一阵,立即收敛了笑容,说,“你接下我的订单,一年的任务轻轻松松完成了,你刘总到时给我如何分成?”说毕,从秘书那里拿过合同,一呵气就签下字,从桌上轻轻推给中平。中平忐忑不安的心终于放下来,欣慰地签了字,留下二份,满面春风戏谑道:“除我这张丑脸,秋葫芦般的脑袋外,只要你看中的,都可以参与你我的分成!”齐瑚珊将余下二份交秘书收下,笑道:“分你的成是句玩笑话,我眼下倒要给你奖。去年帮我挽救订单有功,我既是许过愿,泼出的水,我是不能收回的。喏,二万五千美元的佣金。”说毕,从秘书手中接过一个信封,在手里掂了掂,塞在中平手里。 中平一怔,连忙回过神,严肃说:“谢谢你的承诺和心意。目前,我穷得钉铛钉铛响,确实需要一笔钱助我一臂之力。但从良心上说,这笔钱我不能受禄。”停顿了一会,眼睛珠子一转,以商量的口气说,“我倒有一个建议:你用这笔钱,在w城办一个办事处,买一套办公设备和一辆小车,羊毛出在羊身上,办事处和我共同执行你的订单,何况这个订单不是做了一年就罢手的。”说罢,将信封塞回他手中。 齐瑚珊似乎早料到,没有推却,一边将信封交给秘书,一边点着中平的鼻尖,感慨说:“真是聪明的脑袋不长毛。我一直以为我的反应快,现在看来,自愧不如!你的建议很好,我回去消化后再给你一份传真确认。七十四万件的生产工厂,你要着手考虑,最好交给你的老家dc县承担,生产技术上轻车熟路,不易走弯路。”中平思忖说:“生产工厂你就甭操心了,有关手头上的资料要留给我。你给的三个字的时辰已过去,我送你上机场。”齐瑚珊示意秘书把一包资料交给中平,说:“送我上机场,你还得坐的士返回来,不如我独来独往的好!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办的?”中平想也没想,掏出一迭人民币说:“想换三张金牛港币,要斩新版面的。”齐瑚珊OK一声,示意秘书办理并埋单,起身与中平告辞。 偏晌午回到家,中平有气无力爬上六楼,放下手里的包和一摞子防寒服制单资料,合衣躺在床上昏昏欲睡,满脑子的感觉就是累,心累。他需要好生困一觉,醒后仔细梳理一下心神恍惚的思路,能不能在w城知已知彼,百战不殆,一口气吃下一个大胖子,关键在于六个字:合同、人员、资金。离开深圳时,他对此心中没有数,方寸已乱,怀疑自己似赖蛤蟆想吃天鹅肉。昨天和今天,福星高照,非份之想的欲求,离他并不遥远了。长时间搞外贸的人都知晓,客人的信用证不来,再好的外销合同,如同厕所里的卫生纸一般,派不上用。每次广州交易会上,为了应付上报成交战绩,形同卫生纸的合同,起码占三分之一,原因就在这里,信用证决定着合同的有效性。齐瑚珊的合同是老订单,如刚出炉的铁,不会掺杂半点水分。既是他迈出了第一步,手捏了口粮,心才不慌,也不怵他开不出信用证; 其次是人才,他也开了一个好头,最起码有人想到他这里工作,那种如山不厌高、水不厌深般的渴求,已不算遥远了。只是在招聘表里,除一、二个人有点面熟外,余下的有没真才实学是个未知数。而且这批人都是外贸油子,有点本事难侍候,就像稍稍断几顿奶的孩子一样,他马上就会翻脸不认娘。但他坚信,孔子说,十几户人家的小地方,里面一定有忠诚信实的人。他的兰萍,不会见他有难而袖手旁观的。明天大年初一,他若是负荆请罪,求她相辅助,具体来执行防寒服订单,他的三步棋,就已经迈出了前二步,一年的承包如老鼠拖葫芦,大头朝上成了定局; 第三步是资金,虽说眼下账上只剩下二万元,只要客人的信用证如期开过来,生产资金也就安然无恙…… “喂!刘革命,吃年饭喏!”竹叶在客厅内如呼喊渡船般的唤着。叫者无心,听者有意,如吹毛求疵刺他的心。革命二字对他是多大的嘲讽:如今只有他自己清楚,虽挂名是w城办的主任,大校军衔,说穿了如行尸走肉,实际上沦落到无官、无职、无权和无名的个体户。回想自己有权势的日子,只图清如水,明如镜,并没有给家里带来什么利禄,何况自己大事做不来,小事又不做,真成了兰叶常数落的,扶不起的刘阿斗…… 正文 第10章 成语酒令 这样想着,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兰叶轻轻拉起他,柔声说:“一家人都在等你哩。我知道你心愁,有难处,体不安席,食不甘味。可今日不同,啥都不要去想,放开苦瓜脸,哪怕是逢场作戏也行。你若是呆如木鸡,就会影响一家人的团圆气氛。”边说边替他整理衣服和头发,温顺的如小鸟依人。 中平回过神来,踏实的心竟一反常态,故意夹了dc县腔,似油膏涂抹了嘴唇般的,说:“我会解颜而笑的。哦,我婆娘装扮的像嫦娥,披红插花的。”兰叶边对着镜子审视,边回眸一笑,说:“你眼睛长在额头上,才发现新大陆?一家人刻意旧桃换新符,你也换一换吧!”妻子到底是妻子,他累的不想动的时候,她总是他的鼓舞。他心里一热,嘴上却一本正经的说:“乡下过年,是明儿个起早床换新衣,甚至把今天的垃圾都留下来,明早统统扫地出门,弃旧迎新。所以,我还是穿这一身吧,明天再换新的。”说毕,他来到客厅,见十万响的鞭炮悬挂在窗户,噼噼啪啪燃响起来,震耳欲聋。 一家十口人围着大圆桌,正襟危坐等他开席。他抱歉一笑,在兰叶边上坐下来,湘茹带头举起杯,仰首扬眉,说:“我们一大家子,没有几天不聚在一起吃饭的。今儿个这顿饭含义不同,卒岁穷年,是个习俗。国有国威,家有家风,辛辛苦苦一年到头,就盼着团圆,拧成一股合家欢乐的凝聚力。菊叶远在美国,刚通了电话,激动的像个泪人,也算是一家大满贯团聚了。”说毕,全家人异口同声:“干杯!” 双泉又给各个杯子里斟满了酒。湘茹掏出三个小红包,笑盈盈说:“今夕何夕,真谛不变,老辈祝小辈们狗头狗脑,岁岁进步!”媛柳、俞松和瑞杉接过小红包笑不拢嘴,瑞杉生怕哥姐抢了头功的,忙双手捧着红包作揖,操练般祝福道:“谢谢奶奶,祝您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听到外孙的祝福,湘茹脸上泛起了儿孙成行的满足感,赏心乐事说:“往年,我的心只挂念着菊儿,没有像今年高兴过。来,今年的团圆饭玩一个新花样。桌上刚好十人,按每人的年龄顺序行个酒令,说一句成语。不会说成语的,只说四个字也行,内容要吉祥。”媛柳问:“奶奶,年龄顺序怎么个说法?” 湘茹解释道:“比如,我年纪最大,成语的第一个字必须是一,双双的年纪第二,必须二……”瑞杉拍着手说:“奶奶,这不是应用题,请别解释了。我年龄最小,在家排第十位,说的成语:十全十美。对不?”湘茹慈祥点头说:“对!假设答不出的,或不吉利的,罚酒三杯。我倚老卖老先开过头,一帆风顺。咳,我不想指望你们做多大的官、发多大的财,只求一家暖衣保食,平平淡淡。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说罢,还刻意瞅了中平一眼,一杯酒见了底, 中平一怔,知道这话是冲着他的。当初他到深圳,来了个先斩后奏,她和兰叶连个反对的机会都没给。双泉见此,慌忙岔开,拿出三个红包,分别递给三个小孩,说:“二子登科!祝松松,杉杉学习争点气,年年考试第一第二的。”大男孩说:“祝双伯升官发财!”小男孩说:“像外婆说的,祝双伯像我爸爸手里的大哥大,将来的官儿,越当小越好!”双泉怔愣了,说:“怎么越小越好?”小男孩说:“笨蛋,手机越小越好,时代潮流呗。” 媛柳啐瑞杉是跟屁虫。双泉怕他们斗嘴,忙问媛柳:“拿了我的红包,啥不祝贺我呵?”媛柳翻了白眼,说:“祝福话没有。送一句话倒是有的。”梅叶嗔道:“你们父女俩也真是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媛媛,图吉利给爸送一句。”媛柳眼珠一转,慎重说:“告诚你要开放点,不要张口闭口,马列官腔一嘣出口就教训人。”双泉恼羞成怒,习惯地举起拿了筷子的手,梅叶忙拉住他,说:“今日是过年,和气致祥,乖气致异,你们闹了一年,还嫌没闹够吗?” 双泉两口子同在一个工厂干活,靠工薪吃饭,日子算是平淡清苦的。最近双泉比较走运,提拔为正科级分厂的付厂长,房子也分到手,算是高车驷马的。梅叶心里头高兴,脸上扮了不高兴状,说:“该我说了,我说,三心二意。”瑞杉嘴快,不依道:“姆妈,你说的不吉利,自个罚酒三杯!”他从不叫大姨,张口称乡下的叫法,姆妈,跟“妈妈”同一个意思。 梅叶装扮了苦脸,喝了三杯酒,话中有话:“杉儿,我也知道不吉利。但的确反映我的忧愁:我们三个小家,只有我的日子淡然的很,食不二味,居不重席。结婚这多年,却没落下什么积蓄。眼看媛媛明年就要毕业,凭几个工资钱,供她上大学,谈何容易?工厂不景气,人多窝在一块,像痒气不足的浮头鱼,所以,厂里开年着手准备办一批内退,我就像那些‘顾问’的,想退又怕退……” 中平不知她的用意,抬起头,茫然不解说:“你们6782工厂我很熟的,厂里效益蛮好,每年上交利税三千多万元。”梅叶仍作苦愁状,说:“七、八千人的大厂,大有大的难处,我好想退下来的。”中平好生意外,人家好多下岗工不下岗,硬生被赶下岗,她好,还有自己主动退下来,真是怪事儿,他说:“你只大我几天,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怎会想到激流勇退?再说,要退也不到年龄?”梅叶醉翁之意不在酒,巧言令色说:“我改改户口,增大年龄就可办内退。听说你与廖厂长关系很好,到时请搭个腔儿,活动一下,行不?”中平老实巴交说:“打个招呼是次要的。关键是一旦退下来,值不值?不能说退了下来,只想当家庭主妇吧?” 梅叶把住火候,适时说:“媛媛都长成人了,我这家庭主妇照顾谁呀?我有个不情之请,退下后想跟着二妹夫你和三妹,学着做一点生意。熟能生巧,三、五年后再放手一搏。杉儿,你说姆妈是不是三心二意的?”她那份细致,那份忧感的韵味,把本来开了心的几个大人,心如注进铅般的沉重。中平顿时领悟了她的心计,绕了一大圈子,她在动他的心事,在他的手底下谋一份事儿做。他无言自饮一杯酒,自顾埋头吃粉蒸菜。 湘茹瞅了一眼竹叶说:“你在w城街一呆多年算个老麦子,你把你姐儿带上,姐妹间有个守望相助,总比在厂里守株待兔好。”竹叶如实说:“妈,姐妹间关照是应该的。你不要看w城街是全国闻名的批发市场,还上过电影。那里的百万富翁多如牛毛,都是些个体户。一个个嘴尖舌利,尖刻刁钻,不是我们国营职工能所及的,也不是老大想的那容易,一、二天就学的会、赚上手的!再说,我开年也要转舵了。”湘茹大吃一惊,说:“好生生的,像捉迷藏的,又捣什么鬼?”竹叶说:“公司的房子要拆迁,统一建个集中管理的大市场。拆迁期间,自找门路,我呀,泥菩萨过河……”瑞杉抢着说:“自身难保!” 竹叶亲昵说:“就你嘴痒。像个得胜的猫儿,欢似虎的。”湘茹瞅了一眼兰叶,不留言语只喝了一口酒。兰叶明白妈妈企而望归的心意,拥了肩膀撞了中平一下,夹了一块肥津津的蒸肉,喂在他口里。瑞杉小嘴一撇,说:“肉麻,恶心!”中平嚼完口里的肉,喝了一口酒,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给我一点时间,先把庙里的金刚安顿好了再说。”竹叶乜了他一眼,嘟了嘴说:“一碗水要端平的,要把我也算上。”湘茹放下心,自言自语说:“你也不要心慌吃滚粥,反正瓜皮搭李树,好事成双!”瑞杉等不及了,煞有介事说:“我郑重宣布:下面是爸爸的节目,要独一无二,不许炒剩饭的。” 中平经他一提醒,忙感慨系之:“四海为家,事事如意!”说罢,从皮夹里掏出三张斩新的港币,递给三个孩子。瑞杉惊奇地拿了钱,正反几面翻看,说:“哎呀,这是哪国的钱?”中平含了笑说:“港币,一千元。香港人又称它‘金牛’。”瑞杉一脸紧张,担心说:“相当我们多少钱?”中平点了他鼻尖说:“就你精怪,合人民币差不离。”瑞杉放松了脸,声态并作说:“恭喜爸爸四季发财,一年高过一年。”中平触景生情,情深意重道:“杉儿啊,我刘家祖上世代都滚在泥巴里,虽说是无禄无福,但单脉相传我到这一代,白手起家,终是脱离了村野匹夫。你出身比爸爸进步了,算得上市井之臣之家,望你好好学习,长大后比我更上一层楼!”中平给小孩的利是,大陆叫压岁钱,如小表升城隍,几个大人都吃一惊,以为他到深圳一年多,一定发了迹,发了财,出手这般大方。其实,只有他明白,每月工资二千多,上交兰叶一千元。深圳的高消费,所剩的一千元,只够吃盒饭。本来可以私下做二笔生意赚上一二十万的,刚下海,又是处级干部,加上不知私下做生意的深浅,担心下海不成,反倒先陷进了泥坑,故罢了手。因此,迄今为止,他仍是两手空空。今天给一个小孩一千元,算是他咬牙硬称的。目的是叫一家人理解他,对他增加点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