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 仉笑非是个喜欢热闹的人,饭局就是一个热闹的所在,于是参加饭局便是他乐在其中的一件事,用他自己的话说,半辈子仕途,基本上是在饭局上度过的。他还有一套关于饭局的理论,我就不止一次听他在不同的饭局上阐释过这套理论。据他说,“饭局”这一词汇并非今天才有,而是起源于宋代。“局”原本是弈坛术语,由手谈而引申出“赌博、聚会、圈套”的意思。“饭”与“局”被组合成一个词,是古代文人对汉语及中国文化的一大贡献。——因为饭局上的圈套实在太多了。正因为如此,那些惊心动魄、令人赞叹的饭局才有了青史留名的机会。像“完璧归赵”“鸿门宴”“青梅煮酒论英雄”“杯酒释兵权”“火烧庆功楼”等事件,其实都已经成为历代著名的饭局。 只是仉笑非从来没料到过,今天这个饭局竟然给他的生命划上了休止符。 司小吟由于伤情未愈,没能亲自过来照应,好在董事长何冬圃也在这一桌,自不会出什么差错。客人们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兴致很高。把饭局安排在“陶然居”,是何冬圃亲自交代的。“陶然居”是酒店二十多个包厢中条件最好的一个,位置在六楼的最里端,不仅开间宽敞,而且装修豪华,甚至配备了卫浴和躺椅,所以有点身份的人来用餐,都愿意预订这个套间。通常情况下,像玉佛山公安分局局长张也这样的老主顾来酒店,并不需要做东的主人亲自点菜,只要报上有几位客人,都是由司小吟给安排,价位上不差上下,主人乐得省心省事,而且在客人面前也显得大方豪爽,很有面子。考虑到今晚是七兄弟之间聚会,所以司小吟按何冬圃的吩咐,设计的菜谱很高档,几乎把酒店里最好的菜品都列上了。 张也几乎每周都要来酒店几次,有时是他请别人,更多时候是别人请他。他与汇贤楼大酒店的老总何冬圃既是朋友又像兄弟,所以每逢别人宴请他,他常往这里引荐。有时散席太晚或是喝过量了,就在楼后客房住下。司小吟就不止一次听他半开玩笑地说,这汇贤楼都快成了我的半个家了。 作为今天的东道主,张也是第一个来的。服务员丹丹泡了一杯上好的冻顶乌龙茶,然后把菜单递给他过目。不料,张也草草扫了一眼便还给她,令人感觉到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客人陆陆续续到齐了,主客一共七位。身为市委副书记兼市政法委书记的仉笑非由何冬圃陪着最后一个出场。他被理所当然地安排坐在主座。 ……司小吟先是听到一声好似啤酒瓶子倒地的爆裂声,紧接着又是一声,这次听上去好像劣质鞭炮炸响,有些沉闷。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传来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喊,只听到一阵杂乱喧嚣的脚步声直奔楼下,显然是有人在夺门外逃。 整个六楼顿时一片混乱。丹丹跑过来,脸色煞白,浑身颤抖,上下牙“得得”地捉对儿打架:“开……开枪了,死……死人了……” 司小吟眼前是一幕只有在国外惊险电影大片中才能看到的场面——东倒西歪的椅子,杯盘狼藉的桌面,几只高脚杯摔碎在地上,客人的外套还都挂在衣架上,手机、烟盒、眼镜扔得左一个右一个的。仉笑非半仰在座位上,那张很有明星相的国字型脸一片苍白,额角正汩汩地往外冒着血沫,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发滞的眼神里似乎含着大大的问号。 出乎意料的是,房间里的几个人都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没有人开口说话。张也正不慌不忙地穿风衣,看了司小吟一眼,却没吭声。大概他在惊异这个女孩子竟然会如此镇定。司小吟自己也感到奇怪,这样的突发事件,在她的经历中头一次遇到,她却像早有思想准备一般不觉得惊讶,也没有害怕的感觉。自从“三八”节晚上那惨痛的一幕之后,她觉得自己似乎一下子长大了。恍惚间,她依稀以为是在梦中梦到过眼前这个场景,这次不过是重温而已。 “是我干的。”张也声音平淡地说着,取出腰间的手枪亮了亮,枪身在荧光灯下发出蓝幽幽的光。 司小吟竟然对他笑了笑。 张也扣好大衣扣子,交给司小吟一个封了口的信封。 “小吟,一会儿肯定会有人来找你,你把看到的情况如实告诉他们,把这封信交给他们。” 他看也不看其他人,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司小吟又打量了餐桌一眼,发现仉笑非面前的酒杯下压着一张纸,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五个字:“比二多一半。” 下面画着一个重重的“?”。 正文 1 这样的作息时间使我每天省掉了一顿饭,别人的午饭对我来说只是每天的第一餐,晚上则通常都要去赴五花八门的饭局,有时一个晚上要跑三四家饭店,真是马不停蹄,被大伙儿戏称是“串片儿”,好像我是个电影院的放映员似的。 虽然我总是吹嘘自己“阅女无数”,但是第一眼看到司小吟,仍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当时我就知道,我和她之间会发生一点故事。 ……刚刚起床,枕边的手机便响了,时间正好是十一点。圈里的朋友都知道我是个夜猫子,十一点之前不会给我打电话的。这样的作息时间使我每天省掉了一顿饭,别人的午饭对我来说只是每天的第一餐,晚上则通常都要去赴五花八门的饭局,有时一个晚上要跑三四家饭店,真是马不停蹄,被大伙儿戏称是“串片儿”,好像我是个电影院的放映员似的。 是汇贤楼的老总何冬圃。 “老七,晚上有安排吗?” 原本以为是找我去吃午饭的,现在看还得等到晚上,中午又得自己泡方便面吃了。 我说目前尚没有什么打算,问他有什么事。 “大哥张罗晚上聚一聚,你得闲就过来吧!”何冬圃是我们七兄弟中的老三,画家出身的生意人,言谈举止像他的名作《达摩面壁图》一样,安详沉稳。这是我顶佩服他的一点。相比较而言,我就显得浮躁了许多。 “那好吧,正好今天是小弟的而立之日,好长时间也没让我做东了,告诉大哥,今天晚上这个局算我的。” “大哥”是我们七兄弟中的老大,也是官最大的一个,现在是辽安市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掌管着全市公检法系统。 “瞧我这记性,上个月还想着你快过生日了,怎么竟然忘记了!”何冬圃语气里满是自责,“你晚上务必得过来,也算是给你庆生,我叫人去订个大蛋糕!” 合上手机,我哼着梅派段子《霸王别姬》,开始洗漱。 别以为我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其实我只不过算个落魄文人而已。在大学时,学的是历史专业,却对历史剧有了兴趣,编了几个剧本小试牛刀,居然闹出点小名气,于是毕业后不屑于受体制内的条条框框约束,自己成立了个文化工作室,以卖文为生。赶上前些年文化市场空前繁荣,有了好本子不愁出手,新创作的几出历史剧着实骗了点好钱。有了经济基础便能在上层建筑上占得先机,随后名誉地位相继拥上门来,“五个一工程奖”,“中国戏剧梅花奖”,“有突出贡献的青年剧作家”,“历史剧领域的一颗新星”,各种溢美之词不绝于耳。我也有些飘飘然,不仅有了房有了车,还由老师做媒人,把辽安市京剧团一位省内闻名的花旦娶进门,一时郎才女貌传为佳话。 不过在那些谀词誉语面前我的头脑还是有几分清醒,新娘子入门,我们相约要“丁克”一生。她大我两岁,视容貌、声音、形体如生命,生儿育女对她来说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至少在可以预见到的几年内是如此,所以这个“丁克”的约定,完全是为了成全她的事业。再有,说“郎才女貌”,女貌当然是无可挑剔的,郎才则不免有几分夸大。在这方面,我是有自知之明的,辽安市之大,文坛上新兵耆宿不胜枚举,我之所以能占得先机,不过是因为“出名趁早”而已,加之作为一个“文化个体户”,有着那些捧“铁饭碗”的同行无法类比的优势罢了。我曾暗地里自嘲,与其说是“郎才”,还不如说是“郎财”,毕竟比起大多数爬格子的朋友们来,我还算是步入小康一族了。 才子佳人的美丽传说像七彩斑斓的肥皂泡,飘得高,破灭得也快。从去年开始,戏剧舞台逐渐步入萧条,各剧团的演出场次大幅减少,效益严重滑坡。在这种情况下,一台新剧如果没有上百场的演出保证,谁也不敢轻易投排,而历史剧由于投入特别浩大,更是被剧团视为畏途。我的文化工作室也越来越不景气。而与此同时,与我“丁克”的另一半则通过全国京剧新秀电视大赛被中国京剧院选中,去了首都发展。我当然不能耽误人家的锦绣前程,所以当她犹犹豫豫地提出分手时,我表现得格外像一个男子汉,不仅二话没说便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还大方地贴上十万元钱供她到北京立足之用。美人儿感动得大哭,那一晚上极尽温存,与我合演了结婚两年来最完美、当然也是最后的一出《霸王别姬》……仲夏的太阳挂在天头,迟迟不愿落去。左右闲得无事,我不到五点就赶到汇贤楼。车童引导我驻好车,我从大院的后门径直走进一个仿四合院的小院落,这里清幽凉爽,葡萄架下,何冬圃独自仰在竹躺椅上,正在品茶。 “紫葡藤下听蝉唱,三哥好雅兴。” “我估摸着你会来得早。正好,帮我拿拿主意。”何冬圃坐起身子,从紫砂壶里给我斟了一杯茶。 “好茶!”我呷了一口,“像是台湾玉山毛尖?” 何冬圃笑了:“你是越发有长进了,品鉴茶叶的功夫快要到家了,看来我想拿冒牌货骗你也是不成了。” 汇贤楼隶属于群英企业集团,是辽安市数一数二的民营酒店,不仅规模大,档次高,而且独具一格的是,它集餐饮、洗浴、娱乐、住宿于一体,这是其他公办民办服务业哪一家也比不了的。它的地理位置极佳,坐落在市区与城郊结合处,东依仙人峰,西邻大辽河,占地面积很大;建筑风格集中西、古今于一体,一幢六层欧式主楼供餐饮用,旁边那栋厢楼,上面是卡拉OK和迪厅,负一层是龙泉洗浴中心;后面是一个大院落,有几排不同格调的民族宅居,那是客房部;出了大院,傍着河畔是一片果园,秋季来临,客人可以在这里采摘;河道内圈出来一大片养鱼池,节假日里,杨柳树下,常有城里人前来垂钓。当然这采摘、钓鱼、划船,都是要收费的,这也是近年来兴起的“农家快乐游”的一种新的休闲方式。 何冬圃早些年是市艺术馆的画师,他搞油画。这个城市的文化品位历来不高,所以油画便不像花鸟山水画那样有市场。不料这几年风气大变,一些出国留洋的“海龟”们愣是把油画给炒了起来,于是家里挂上一幅名家的油画作品被视作是很时尚的事,那些附庸风雅的人便争相购买油画,还有人不惜高价请画家给自己画肖像画。何冬圃本是中央美术学院的高才生,属于“学院派”的嫡传弟子,朋友推荐,媒体造势,行家或伪行家争相评点,一来二去,生生把困在画室里默默无闻的这位“大师”推出了山,他的作品标价在拍卖会上也直线飙升,那幅他最得意的《达摩面壁图》曾有买家出价150万他都不肯卖,须知这150万可是响当当的硬通货——美元! 有钱了,何冬圃便想找点新营生干,于是就创办了群英企业,有了这座汇贤楼。当然能把这样一块地块搞到手,没有仉笑非的力量是办不到的,而且我早有耳闻,说以何冬圃个人的经济力量,绝不足以支撑起这样大一个摊子,群英企业是有后台老板的。汇贤楼自开业那天起生意就红火得不得了,区位优势是一个重要原因。搞餐饮业主要是赚公款消费的钱,正因为这里离市区远,僻静而豪华,那些达官贵人们才不忌惮被人注意,所以宁可多跑一段路也愿意往这里来。何况这里提供的是“全方位”服务,大凡客人有要求,汇贤楼都能让你得到满足,就像它所打出的那句广告语说的——“没有办不到,只有想不到。” 00我问何冬圃有什么难心事,他轻摇着那把不离手的蒲扇,微蹙眉头,说:“大哥要我在公司里安排个人,我一时想不好用在什么位置上。” 我不以为然地笑了:“三哥真是没来由地自寻烦恼!你这么大个实业,上千个员工,随便往哪里安排不行?犯得上伤这个脑筋?” 何冬圃轻轻摇头:“没那么简单,这是个女孩子。” “那更好办了。”我口无遮拦地说,“长得靓,放在前台当礼仪小姐,或者干脆你自己留着用好了;长得拿不出手,就给她个客房部领班或后勤部经理什么的,只要薪水不亏了她,怎么都好向大哥交代。” 何冬圃长出一口气:“我何尝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是这妞儿是大哥从云南领回来的,肯定有些说道在里面,他又没给我交底,所以我才为难。如果真是块材料,安排个重要岗位也未尝不可,别看员工好几百,但都没有什么品位,现在缺的就是能拿得出手的人。” “21世纪什么最缺?人才!”我脱口说出电影《天下无贼》中葛大爷的那句调侃,“如果真是人才,你就大胆使用嘛。话说回来,即使眼下算不上人才,有你这儒商老板调教,迟早不也就成了人才?只是你可别把人家调教到床上去,那样家里那位警察可就让你下岗了!” 我坏笑着说。 何冬圃白了我一眼:“三哥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尽说些胡话。也罢,一会儿人到了,你帮我相一相,看看到底能不能算是个人才。” “怎么……” “哦,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大哥今天晚上来,就是要给她接风的。” …… 接风宴设在四楼的“六艺厅”,这是一间面积很大的独立包厢,正面墙上,是一幅孔子抚琴、南子翩翩起舞的壁画。我和何冬圃进去时,里面已经来了三四个客人了,不待寒暄,侍应生打开包厢门,躬身示意,仉笑非风度翩翩地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 刚一打照面,我顿时惊呆了! 这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孩子。 正文 2 司小吟适时举杯,向何冬圃敬酒。这是今晚饭局她敬的唯一一个人。本来我蠢蠢欲动地想和她单独喝一杯,可她却没给我机会。——别人都表现得很矜持,我这个做七叔的也没好意思过于殷勤。 这个姑娘就是司小吟。 我的脑海里竟然一下子跳出了“尤物”这样一个充满冬烘气息的词儿,尽管用它来形容这个玉人儿有点亵渎神明的味道。台湾女星中,我最喜欢的就是周慧敏,而眼前的司小吟,活脱脱就是年轻时的周慧敏第二——五官精巧,眼大而温柔,双眸清澈见底;鼻梁挺直却不太高,清秀而利落;嘴巴小巧而弧线优美,半张半阖之际更添几分性感;鹅蛋脸尖下颏,吹弹可破的肌肤,配上杏眸柳眉,独具古典之美。唯独可以证明她不会是周慧敏的,是她的半羞半怯的神情,令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前苏联领导人贝利亚发明的那个词儿——“青果子”。当年老贝就是这样形容那些未出茅庐的艺术学校的女孩子的。 不待人逊让,仉笑非与房间里一干人寒暄着在主座上坐下。我们哥儿七个聚会时,这个位置总是他的,因为他的年纪最大,当然官儿也最大。年届五旬的仉笑非如今在这辽安市是个一呼百诺的人物,不过我们之所以能与他称兄道弟,倒不是因为他头上那几顶乌纱帽,而在于他乐于把自己看做是一个文人,除了显赫的官衔,他还兼任着市摄影家协会的名誉主席,同时也是中国摄影家协会的常务理事。现在官场上许多人都喜欢被人夸为“儒雅”,所以舞文弄墨是不少当官的跃跃欲试的事,但他们大多放不下官架子,而仉笑非不一样,他是真能与文化人打成一片的领导者,文联搞的一些大型活动,只要请到他,他都能到场,而且也能与他人平等地在一起交流。 “女儿,来,坐到阿爸这里。”气宇轩昂的仉笑非一语雷倒了在座的所有人。我瞥了何冬圃一眼,发现他也是莫名其妙,而老二张也、老四权哲洙、老五年柏留、老六梅恃雪更是大眼瞪小眼,不明白这是唱的哪一出。 两朵桃花飞上司小吟的双颊,愈加显得她娇俏妩媚。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眼风不经意地向我这边一瞟,竟然有几分讨饶的成分,一向喜好充当“护花使者”的洒家顿时生出“我见犹怜”的心情。 她在仉笑非右手边的椅子上轻轻坐下,半垂着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桌布下面。仉笑非大笑起来,看着瞠目结舌的众人,主动介绍说:“小吟是我去年在云南认的干女儿,她可不是个普通的南方女孩儿,你们没看出来她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一桌人都不解,仉笑非扭头对司小吟道:“女儿,你自己说吧!” “阿爸……” 司小吟的脸色愈发红了,娇憨地叫了一声。我的脑海里一亮,脱口问道:“你是……少数民族?” “瞧,还是未寒聪明!”仉笑非笑着夸奖我一句。 司小吟抬眼望了坐在对面的我一眼,用不高的声音说:“我是阿佤族。” 众人这才注意到,她的装束果然与一般的汉族姑娘有些微的差异,月白色的长裙虽然是很普通的面料,却是斜襟的,而且腰上还束着一条银带子,又黑又亮的长发上横插着一支凤簪,也是玲珑别致得很。 酒菜布齐,大伙儿开始动筷。何冬圃恰到好处地给司小吟夹了一点瑶柱冬笋,说:“你阿爸特地打电话吩咐,要做点南方口味,看看你能不能吃得惯?” 司小吟道谢,猫儿一样慢慢夹起一粒干贝放在口里。 “哦,女儿,这位是你三叔,是这家酒店的总老板。”仉笑非从何冬圃开始,逐一向司小吟介绍,老二,老四,老五,老六,最后轮到我了。“七叔,秋未寒,大作家,写剧本的。” 不知道我是不是自作多情,总感觉司小吟在有意无意地偷偷瞥着我,听到介绍到我,我故作庄重地点点头。不料张也在一边调侃道:“丫头,他才三十岁,叫他叔叔你可有点亏噢,不如就叫七哥好了!” 一向好讲黄段子的年柏留凑趣道:“那可不好,还是叫叔叔安全系数大一些。” 众人哄笑起来。我像是被人窥透了心底秘密似的脸上一阵发热,忙不迭地说:“对对对,就叫七叔,就叫七叔,辈分是不能乱的。” “七叔!” 司小吟莺声唤道,听着令人心醉。 三巡酒罢,席上的气氛不像刚开始时那样沉闷,司小吟好像也慢慢放松了一些。半杯红酒下去,她的话稍稍多了一些,竟然提出一个谁也没想到的问题:“三叔,您的这个酒店为什么起名叫汇贤楼呀?” 何冬圃停箸而笑,反问道:“你是怎样理解的?” 司小吟环顾桌上,浅浅一笑,露出细贝一样的玉齿:“阿爸和六位阿叔一共是七人,酒店名字叫汇贤楼,是不是借用了‘竹林七贤’的典故呢?” 这妹妹果然冰雪聪明!我不由得暗自赞叹。同桌的其他人也都在惊讶之余会心地笑了。当初我们哥儿七个商议在一起搞这么个活动场所时,正是想到了西晋初年的“竹林七贤”,才把酒店定名为“汇贤楼”。那时我们都很狂,自认为够得上“贤人”的名号。 已经有些喝高了的仉笑非放声笑起来,拍拍司小吟的柳肩,竖起大姆指,夸道:“丫头,看来这几年大学没白上,好,给阿爸壮脸了!”话题一转,又说:“可是不能骄傲哟,你这几位叔叔,在这辽安市可都是风云人物,以后要向他们好好学习哦!” 他指着身边的张也说:“比如你二叔,虽说是公安,可还是个灯谜专家,不但擅长猜谜,更能制谜。你们女孩子都喜欢猜谜儿,以后可以请教二叔,叫他给你设计几个拿手又奇巧的谜语,和你的伙伴们玩。” 仉笑非并没夸大。有时我也奇怪,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张也竟会对灯谜这种颇费心机考验心智的游戏如此痴迷,不仅对古代十大谜格做过深入探究,并且写过研究文章发表在相关刊物上,制谜猜谜更是拿手好戏。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创作的一则骊珠格谜语“思想工作不粗暴”,曾被《中国灯谜》杂志评选为年度十大佳谜之一,那则谜语谜目要求是猜“教育词”,谜底为“语文”,别解为“思想教育工作,言词用语要文明”。也正是因为这一炮走红,他才被选为市灯谜协会的副会长。 司小吟懂事地冲张也笑了笑,说:“小时候在家乡时,我就喜欢猜谜儿玩,以后一定要向二叔多请教。” “四叔和我在一起工作,是处长,但也是大书法家。”仉笑非又指指权哲洙。 说权哲洙是书法家而且“大”,也不算溢美。他现在挂着市书法协会副主席的虚衔,平心而论,这老兄的书法造诣颇可称道,行草隶篆都很拿手,在省内外小有名气,同时也是中国书法家协会的理事,到大街上走一走,几乎随处可见他的题字,不少机关或商家都以能求得权大处长的一幅字而荣耀。我这人总是有些小人之心,私下里揣测,这家伙不知捞了多少润笔费呢! 几个人都连连自谦,同时一再向仉笑非敬酒。仉笑非不喝,却吩咐司小吟单独给何冬圃把杯斟满,然后说:“老三,这孩子今天我就交给你了,汇贤楼也要注意培养后备力量,同时要重视对女干部和少数民族干部的使用呵!” 司小吟适时举杯,向何冬圃敬酒。这是今晚饭局她敬的唯一一个人。本来我蠢蠢欲动地想和她单独喝一杯,可她却没给我机会。——别人都表现得很矜持,我这个做七叔的也没好意思过于殷勤。不过这天我的举止一定有些失常,事后何冬圃拿我开心,说我盯着那姑娘连眼珠儿都凝住了,以至于专门为我做的一只生日蛋糕上了桌,我竟然把奶油吃到鼻子上了,惹得那妞儿一个劲地暗笑。 正文 3 我被他的粗话逗笑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仉大书记这番说教显然难以服众,如果是我,可能也会反感。看看时间不早了,我答应替他们这些投资人在仉笑非面前说说话,但力劝他不要上省里去,因为这些事即使找到省里,最后也还得地方解决,何况古书记虽然到省里做官了,管的却不是这一类经济纠纷问题。 回到我居住的小区,已是三更时分。似乎酒精还在大脑中发酵,心中的兴奋莫名地激荡着我的情绪,我开心地哼着京昆小调,锁好自己那台“萨拉·毕加索”,准备上楼。昏暗的街灯下,楼门前的台阶旁蜷缩着一个人,冷不丁站起来时,吓了我一跳。 “秋作家……” 他嗫嚅道。 我定睛一看,是一个年过半百的汉子,穿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短袖衫,手里攥着一大摞杂志样的东西。原来是老爹老娘家的对门邻居,一个下岗老工人,我叫他乔叔的。 “乔叔,你怎么来了?”我惊讶地问,忙打开楼宇门把他让进屋里。 乔叔其实年纪并不算大,据他自己说,上世纪70年代末,他参加过那场著名的南疆自卫反击战,那时他是个班长,曾经一个人在山洞里俘获了十二名敌方女兵。按他这段经历推测,如今他绝对不会超过五十岁。不过灯光下的乔叔却满头花白,一脸刀痕一样的皱纹,神情也是颓丧得很,丝毫不像早些年给我们这些小孩子讲述自己在战场上的威武表现时那般飒爽英姿。显然他在为半夜里打搅我而难为情,一口没喝我给他倒的水,搓着手一个劲地道歉。 我问他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却要守在这楼门前。 “你家老太太给了我你的电话,我往屋里挂,没有人接,一想你肯定是在外面有应酬。你是大作家,干的都是正经事儿,我这点小事儿,哪好耽搁你,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就在这儿等上了。我琢磨着,你也该回来了。” 乔叔歉意地说。我差一点脱口而出,哪有什么正经事,我是泡妹妹去了。 我热情地问他有什么事,乔叔吞吞吐吐地说了登门找我的缘由。 原来,乔叔从原部队回到地方,在一家国营农机厂当了维修工。前年这家农机厂实行改制,被一个个体老板买断,他便下了岗。后来恰逢市里大搞招商引资,一个意大利人投资在玉佛山脚下建设一座大型制药企业,招聘精通机械维护的员工。乔叔因其高超而熟练的维修技术被录用,并被委派为车间负责设备检修的副主任。当时企业正在筹建中,乔叔对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倍加珍惜,整天没日没夜地在工地上滚,还为投产后的设备运转与维护保养提出许多建议。后来上头说,这家定名为“欧亚药业”的工厂是中外合资,辽安市为了控股,必须达到投资总额的百分之五十一以上,而政府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需要政府与员工同舟共济风险共担。乔叔和那些应聘而来的工人二话没说,倾其所有购买了这家药企的股份。不料今年年初,即将建成的企业发生变故,不知什么原因,意大利人撕毁了合约,欧亚药业变成了国有独资企业。资金链的断裂令计划中的投产被无限期地推迟,筹建期间的工资没能按时领到不说,后来新上任的厂长居然说,员工的股份已经变为风险投资,不能投产则无法产生效益,因而既没有分红和利息,也不能如数返还。数百名药企股东稀里糊涂地被“套”牢了,一时群情大哗,由一开始的找厂方交涉到后来逐级上访,事情越闹越大。今天乔叔夤夜来访,就是因为他不知从哪里听说,已经调到省里的原市委书记古明帆是我的老师,他们打算到省里讨个说法,想借我的门路找古明帆疏通一下关系,希望能得到省里有关领导接待。 乔叔说得很恳切,还一再说,是俺那老娘让他来找我的。 我当然不能轻易答应他去找老师帮忙,尽管他打着老娘的旗号。老娘那个人,就看不得平民百姓受委屈,可是她不知道,现在这一类的冤枉官司多着呢,他儿子哪有那份本事去当包青天呢? 说到包青天,我想起半年前送老师到省里上任时的情景。 新年伊始,古明帆奉调进省,担任省委常委、组织部长。这是一步重要的提升,在省内地市级干部中极为少见。而之所以能走到这一步,当然是与他在市委书记任上的政绩分不开的。在辽安市这五六年,他在城市两个文明建设方面殚精竭虑,勇于开拓,业绩突出,受到上级的充分肯定和市民的普遍赞誉,留下了良好的口碑。头天晚上,他打电话告诉我要离开了,第二天一早我便赶去市委大厦为他送行。在他的办公室里,市委两个副书记仉笑非和林之侠正与他亲切话别。一行人下楼来准备乘车到市委礼堂,那里还有一个简单的欢送会。不料没出大院,便见几百人聚集在门前,打着横幅在上访,而一条横幅上的字便称古书记为“古青天”,要求他为百姓做主,讨回血汗钱。那伙人便是欧亚药业的职工,他们都把希望寄托在这位“青天大老爷”身上。 记得古明帆叹口气,回头对身边两个副手说:“还有这么多事情没办完,古某心里有愧啊!” 林之侠与仉笑非的表情很不一样,当时我就注意到这一点。林之侠说,这类上访,哪个地方也免不了,古书记不必为此而内疚,主要是我们当部下的工作没做好,善后工作我们会抓紧去做。 古明帆点头,吩咐林之侠找机会与这些上访者面对面地接触接触,把底情了解清楚,尽快加以解决。 仉笑非笑着接上话头,说:“古书记放心吧,欧亚药业当时是我负责的招商项目,出了问题,责任当然得由我来承担,就别给之侠同志添麻烦了。一会儿散会,我亲自与他们对对话,问题不大,群众还是通情达理的,我有这个把握。” “这就好,这就好。”古明帆频频点头。 然而“青天大老爷”走了半年了,两位副书记所说的“善后”也没有着落。我问乔叔仉书记找他们对话没有?乔叔是上访事件的发起者之一,他愤愤地骂道:“对什么话?见面没说上两句,那个大书记便一板脸,教训我们一通,好像我们这些人都是些不务正业胡搅蛮缠的地痞流氓似的。还有那个公安局的狗屁张局长,一脸阶级斗争表情,恨不得一下子把咱们都抓进局子里。这伙当官的,根本不拿咱老百姓当人看哪!” 我摇头,如果说仉笑非其他方面的不是,我不敢辩解,但他是个很随和的领导干部,我不止一次看他到基层访贫问苦,那份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样子,令我这样轻易不喜欢作秀的人都为之感动,他绝不是那种高高在上、动辄训人的官僚。 “本来是我们掏自己的腰包帮政府建厂,讲好了利益共享,可现在政府翻脸不认账,不但一点利益没有,连咱的老本都搭进去了,哪有这个道理?”乔叔说着,声音又高了,“都是些平头百姓,攒这么点棺材本容易吗?仉书记说什么利益均沾,风险也要共担,投资失败,建厂受挫,政府和百姓要在一条船上,一同分担损失!咱小小老百姓,哪来这么高的觉悟,拿自己的钱替政府决策失误埋单?再说了,有好处时,当官的捞得连裤裆里都是票子,现在亏本了,却让老百姓扛着,婊子他们玩了,顶缸的却是和尚,谁能接受得了啊?!” 我被他的粗话逗笑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仉大书记这番说教显然难以服众,如果是我,可能也会反感。看看时间不早了,我答应替他们这些投资人在仉笑非面前说说话,但力劝他不要上省里去,因为这些事即使找到省里,最后也还得地方解决,何况古书记虽然到省里做官了,管的却不是这一类经济纠纷问题。乔叔听得半信半疑,但想想我的话似乎也在理儿,最后还是千恩万谢地告辞而去。 正文 4 这四格格是在与年柏留一起赴饭局时他带去的,对外介绍说是他的外甥女,天知道是不是冒牌货,不过好像与我特有缘,那天在酒桌上,她几乎一直与我套近乎,而且酒量特好,头一杯就一口“闷”下去,那可是足足二两的剑南春!当时就把我吓得直打嗝。 送走乔叔,已是半夜时分,可我却毫无睡意,打开电脑,一串小企鹅“叽叽”响着闪个不停,我逐个看了看留言,大都是些插科打诨的主儿,便没加理睬,但是四格格也在上面,而且让我上网后给她回话。不过此刻我却顾不得什么格格了,转到博客上想写点东西。好多天没上来了,今天晚上特别有一种写东西的冲动。 真得感谢发明博客这位先哲,他使全世界在一夜间多出了数以千万计的文人作家,似乎只要认识几个字,哪怕驴唇不对马嘴,哪怕前言不搭后语,都可以在这里圆一圆自己的写作梦。随着网络技术的突飞猛进,博客也从精英人物的“典雅小筑”屈尊为草根阶层的大众秀场,上至大国总统如普京、布什、内贾德,下到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都有了自己的网络空间,甚至白天沿街乞讨的丐帮,晚上摇身一变也可以成为虚拟世界的王子。现在与人交流,如果被问及博客地址而回答“No”,是一件很没有面子的事情。我的博客创办时间并不算早,记得很清楚,那是京剧花旦与我去街道办事处领了那本绿色的“赎身证”回来后,郁闷无处排解,便在新浪网注册了这个博客,当时起的名字叫“女人不是东西”,盖因心火难抑,借机发泄而已。不料第二天,新浪网管中心发函称这个名字有辱斯文,且涉嫌污辱女性,加之一夜过去,对离婚一事已看得很淡,便老老实实地遵从网管教诲,改了现在这个名字——“秋已暮,夜未央,天欲寒。”九个字仿如谜面,扣了我的名字。一年多时间,我的博客点击率直线上升,现在已经突破五百万大关,在辽安市的“博友”里算是佼佼者了。这不,前天网管还主动来联系,称要在我的博客上刊发首页广告,答应给一定报酬,这等送上门的好事,我当然不会拒绝的。 今晚想写什么呢?脑子里头绪万千,一时却难以下笔。司小吟的形象一再在眼前浮现,说心里话,我就是想写写她。可是,只是见了一面,交谈不过数语,又有什么可写的呢?似乎以往的灵气这一刻都沉入了梦乡,那些连珠妙语一句也想不起来。这种情形在我以往的写作经历中是很少有的,说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忽然,一个网络歌手唱过的歌涌上我的脑海,那是新浪网上的博友“海凝依依”创作的《亲爱的我在梦中等着你》: 辗转反侧的夜里, 思念像花瓣雨将我侵袭。 等你亲切的话语, 浅浅一笑的甜蜜, 难以入梦的孤寂, 想你一遍遍重复回忆。 很想对你说在乎你, 那刻骨铭心的爱意。 亲爱的在梦中我等着你, 等着你翩翩飞到花丛里。 真正的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一辈子相拥相依。 亲爱的在梦中我等着你, 等着你为我弹奏心的乐曲。 真正的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一辈子醉在梦里, 永远不醒…… 我突然意识到,眼下纵有千言万语,也不如这首歌更能令我陶醉,权且用它来代表我的情愫吧!虽然有些单相思。至于算不算偷窃,顾不得了。 我把这首歌的视频贴在了自己的博客上,想想意犹未尽,又加了两句: 一个如梦如诗的夜晚。 一个如仙如幻的阿佤女孩儿。 稍稍有些遗憾的是,今晚没能留下司小吟的倩影,不然这篇博文肯定会引来新一轮点击狂潮。 做完这些,我这才想起还没给四格格回复呢,点开QQ一看,那傻丫头还在上面,不知与谁聊得正欢。 我送上一个笑脸。 很快她就回了,肉麻得很:“帅哥,跑哪儿去了?这么长时间不露面!” “帅哥”我可不敢当,自己的尊容虽说算不上惨不忍睹,用少男少女们的话说,长得多少也有点含蓄,不过现在只要不缺鼻子不少眼的都可以冠以“帅哥”“美女”的名号,连丑星都大行其道了,所以我对自己的形象也就多了几分自信。 “怎么了?格格想下嫁,急着招驸马呀?本人一米七六,硕士毕业,出有车入有居,美元英镑卢布里拉铺满床,典型的钻石王老五,虽说是二手货,还是很有竞争力的吧?” “啊呸!别土老冒了,现在谁还玩什么美元英镑呀,本姑娘手里清一色欧元,一比十五的EURO。” 与这位辣格格拌嘴,我从来不曾占过上风。我自惭形秽,忙改口问她找我有什么事。她说几个女伴要上大辽河漂流,想用我的车。 “没问题呀,别说用车,就是用人,哥哥我也是义不容辞的。”我发了一个坏笑的符号。 “别想好事儿。当然要用你这个劳动力了。”她装作没听出我话里的“荤”味儿,“现成的司机兼保镖兼长工,还不收费,哪个傻瓜会不用?不过你也别委屈,我那几个姐妹个个美若天仙,养眼得很,和本姑娘不相上下,你至少可以一饱眼福啦!” “我的天!不和你比,我还抱点希望;拿你做标尺,那只能是芙蓉姐姐一类的吧?要是比你还丑,那还让哥哥我活不活了?” “你要死哦?”四格格送来一个榔头敲脑袋的符号,表示自己的愤怒,旋又笑靥一绽,说:“定下来了,周六上午七点走,你来接我,吃的用的我带着。” “哪用妹妹你破费哟,权当哥哥花个买春钱罢了。——你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找我呀?” 她不怀好意地回道:“知道你成天泡在花柳丛里,不想坏了你的好事呗。我这个人很大公无私的,一向替别人着想。” 接着说了实话:“今天你再不回复,我就要给你打电话了。” 下线后躺在床上,想想跟这妞儿出去散散心也不是件坏事,只是至今还不知道她到底叫什么名字,心里有些不爽。这四格格是在与年柏留一起赴饭局时他带去的,对外介绍说是他的外甥女。天知道是不是冒牌货,不过好像与我特有缘,那天在酒桌上,她几乎一直与我套近乎,而且酒量特好,头一杯就一口“闷”下去,那可是足足二两的剑南春!当时就把我吓得直打嗝。她告诉我,自己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看电影看剧,中学时也学过写诗,但一首也没发表,后来就死心了,不过至今都对文人由衷崇拜。问她名字,她说就叫我格格吧,俺家早些年本来也是大户,舅舅这年姓就是从满族老姓化来的,如果不是大清朝垮台早,本格格可是名正言顺的公主哩。这么似真似假的一番话,的确唬得我肃然起敬。 后来她给我发过几次短信,我也礼貌性地回复。起初发的都是一些问候祝福或无伤大雅的搞笑段子,渐渐地便偶尔发一条带点粉红色的,我却不敢如法炮制,主要是怕五哥知道了骂我,更是因为不清楚她的底数,倘若人家已经名花有主,胡乱回复那种段子,一旦被名花的主人得悉,不是自找无趣吗! 平心而论,四格格的秀美可人却是真的,年柏留把她带在身边也给自己添分不少。与这样的女孩子出去潇洒一回,即使全部开销都包在身上,也是物有所值。 正文 5 这是个雍容华贵的女人,长得很标致,一看就知道年轻时必也是姿色过人,待人接物热情得很,一点都不像她的名字那样令人感到寒意。后来我才知道,她与仉笑非、张也都是同一所中学毕业的,算是校友,只是不同届,他们之间还有过一些曲折的经历。 在我心目中,仉笑非与一般当官的不太一样,他很儒雅,有着广博的知识面,对摄影的研究甚至达到痴迷的程度。当然他这市摄影家协会名誉主席身份不是浪得虚名,《仙人峰初雪》这幅摄影作品便是他十年前拍摄的,曾经参加过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摄影名作巡回展”并获得金奖,到目前为止,拍摄仙人山风光的片子还没有人超过他。虽然在官场上混,仉笑非却很少官僚气,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没有什么架子。交往长了,都认为这是个性情中人,很讲义气,比如每当我称他“仉书记”时,他总是曲起指头敲我一个栗子:“叫我大哥呵,臭小子!”我有个感觉,在我们七兄弟中,他似乎对我更关爱一些。 与仉笑非第一次见面是在我的老师古明帆办公室里。那天,老师的秘书开车把我接到市委大厦里,一进门,见老师与一个风度、气质都极佳的中年人正对面坐着研究工作。我悄悄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听着他们谈的似乎是某件案子的执行问题,暗自猜测这位很有官相的客人应该是法院的什么角色。不大工夫,他们谈完了,老师转过身来上下打量我一眼,用责怪的口吻说:“瞧瞧你,到这种场合来,也不注意形象,连扣子都系错了!” 我平时就不太用心打扮自己,今天更是出来匆忙,所以随便找了件衣服披在身上,见老师批评,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低头把扣子系好。 老师笑着给中年人介绍说:“这是我在中学时教过的学生,秋未寒,现在算是个自由写作人,文化圈子里的个体户!” “啊,知道知道知道!——我市的大作家,写剧本的。”中年人过来与我握手,语气极热情,“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了,没想到这么年轻!” “这位是仉书记,市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老师又给我介绍道。 仉笑非走后,老师详细了解了我的婚事问题,那时我正在与那位花旦闹离婚,不知怎么就传到老师的耳朵里了。 “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不定性,这婚姻大事哪能像小孩子过家家,说好就好,说散就散?”老师用一种过来人的眼光责备我,“郎才女貌,多么美满的一对啊!你以后上哪里去找这么好的老婆?传出去,我这媒人也没面子啊!” 我没有辩解,不过也不太赞同他的观点,赵子龙说得好,大丈夫只患功名不立,何患无妻?只是对这位媒人,倒难免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那天临离开时,我问老师,外间传说他要高升到省里,是否确有其事,老师的脸登时板了起来:“不该问的事,不要乱打听!” 慢慢熟悉之后,仉笑非与我的走动多了起来,不过大多时候都是他主动来约我。也许是从小在胶东半岛那个闭塞落后的小渔村长大的缘故,我这个人见不得大世面,怯于交际,又有着自命清高的臭毛病,耻于攀龙附凤,一到官样场合就木讷得很,唯独在漂亮女孩子面前显得灵气十足,伶牙俐齿的一副“贫”相,似乎天生就适合在脂粉堆里混,以至于连仉笑非有一天也开玩笑地说:“老七呀,老天爷真是让你投错了胎,这倒好了,活脱脱你就有韦小宝的福分嘛!” 我打趣道:“大哥过奖了。我倒是想上泰国去做个手术变成人妖,只是这副皮囊太对不起观众了!” 我很少主动与仉笑非联系,他却并不挑这个礼,相反,在各种场合都挺关照我的。记得去年文联召开换届大会,他作为市委领导是与会嘉宾,会后,特意来到我在文联大楼里租的文化工作室看望我,弄得市剧协主席大吃一惊,从此往后再见了我,远远地就递上笑脸,一副和蔼可亲、关怀备至的模样,这家伙一定在琢磨,没想到这傻小子有这么硬的后台哩!每当这种时候我就感到很好笑,心里说,如果这位主席阁下知道市委书记大人曾是我的老师,还不得天天上门来给我端茶倒水? 知道我单身一人过着“宅男”的日子,仉笑非把我找到他家里吃过几次饭,由此我认识了他的夫人冷月秋。这是个雍容华贵的女人,长得很标致,一看就知道年轻时必也是姿色过人,待人接物热情得很,一点都不像她的名字那样令人感到寒意。后来我才知道,她与仉笑非、张也都是同一所中学毕业的,算是校友,只是不同届,他们之间还有过一些曲折的经历。 还有半年时间辽安市要召开新一届党代会。自打年初时我那老师古明帆书记高升到省城任职后,市委书记的交椅便一直空闲着,最近一段时间,外间传闻很多,都说新一任市委书记将在本市几位大员中产生。除市长周法外,林之侠和仉笑非是两个很有竞争力的人选,林之侠是外来干部,现任市委常务副书记,主持市委日常工作;仉笑非虽然排名在林之侠后面,但本身的资历和能力却也不逊于他,而且在辽安市工作了二十多年,人脉很足,所以舆论认为这几个人有得一拼,而真正刀枪相见的时节便是在换届的党代会上。这些事我并不上心,也懒得打听,不过从感情上说,我还是希望仉笑非能顶上老师留下的空缺的,闲聊时,我也向仉笑非打听过这方面的事,他大度地挥挥手,说:“这种事,不是个人主观愿望能决定的,你大哥是党的人,党叫干就干,党不叫干,就等着回家抱孙子去。不过,老弟你若有需要大哥我出力的,党的事不办,大哥也要给你办!” 那一刻,我真是从心里感到温馨。 仉笑非又开玩笑道:“没听人说过吗?如果党叫你干,人民就幸福了;如果党不叫你干,家庭就幸福了;如果家庭也不叫你干,你本人就幸福了!哈哈,有道理吧?” “官场上的事,其实都是由上头决定的。”顿了顿,仉笑非像是自言自语,“可惜古书记离得太远,不然他倒是能说上话的。” 在这方面我实在是弱智得很,竟然没听明白仉笑非的弦外之音,想必他对我这种迟钝也会有一种“孺子不可教也”的慨叹。 林之侠与仉笑非将在辽安市未来的政治搏弈中正面对垒,全市各级干部都看得很清楚,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可是风暴中心的两个人却表现得安静如常,并且彼此之间相处得很像叩头换帖兄弟一般,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不论是在什么样的公开场合,两位副书记都表现得很得体,彼此之间的尊重与推崇,那种精湛表演,令外人叹服不已。 但是仉笑非凭空领来了这样一位美若天仙的“干女儿”,却煞是突然。我的心里像猫儿抓了一样阵阵发痒,却又不便冒冒失失地细问她的来历。仉笑非公务上的事我不感兴趣,可这位美眉则令我魂牵梦萦,难以忘怀。 正文 6 杨依依征询我喝什么酒,我说想喝干红,张也挥手道:“那是娘们才喝的东西,咱们不喝那玩艺儿,来一瓶五粱液!” 我开玩笑道:“今天席上有女士,你还是绅士一点,喝红酒吧!” 不料杨依依主动说:“难得张哥有兴致,那小妹就陪秋老师和张哥喝点白酒。” 在网上与一群或真或假的“美女”泡了一下午,看看天色将晚,我起身草草洗漱一把,想到老爹老娘那里“蹭”一顿饭。一晃十多天没去看看两位老人家了。老爹半身不遂多年,自打姐姐远嫁外地,老娘就特盼着她这个给她“光宗耀祖”的儿子能经常去和老两口说说话。说起来不好意思,俺真算不上是个孝顺儿子,平均下来,一个月也不过上门两三次,还大多是没地方混饭吃的时候才想起来过去一趟。不过爹娘永远不曾为此而生气,老娘反倒总是和别人解释,说她这宝贝儿子多么忙,整天报上有名,电视有影,干的是大事,一见我去了,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好东西拿出来做给我吃,看着我多吃几口,她高兴得连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比自己吃了还高兴。每当这时候我都暗中有愧,她这声名在外的儿子干的“大事”,其实就是忙于成天跑这个饭局那个饭局,饭桌上下和这个靓女那个美妇打情骂俏,大好时光都消费在大大小小的酒店里了,却吝啬于回家陪陪老爹老娘。 刚要下楼,手机响了,是张也。 “老七,我估摸着你在家。出来吧,在一起坐一坐。” 我告诉他,想去老娘那里。 “改日再去吧,哪天我也得去看看两位老人家。”张也虽然看上去是个粗人,说的话却让人听了暖呼呼的,“今天是你的学生要请你,不好推辞哦!” “学生?”我稍一怔,但马上反应过来。那天在汇贤楼,张也悄声说过,有个喜爱写作的“文学青年”想拜我为师。当时我以为他是说着玩的,没想到这家伙还真干起保媒拉纤的勾当来了。 看这架势,老娘家肯定是去不了啦。我坐上张也那辆顶着警灯的中华车,一路急驰,来到市中心的酒吧一条街。 在“九神飘逸”粤餐吧门前,张也把车停下,叫我先下车,他要给车找个僻静一点的地方。上头有规定,穿警服,开警车,不许出入娱乐场所,所以他今天换了一身便装。 “二楼关雎厅,你先上去吧!”说着,他把车拐到楼后。 门厅小姐把我引到二楼,躬身示意我进屋。一推门,迎面站起一位女士,我顿悟,张也说的“文学青年”原来还是位李清照。 “您是秋老师吧?我叫杨依依,您请坐吧!” 她微笑着伸出纤纤玉手,声音莺啼鹂啭般好听。我还未及客套,张也进来了,给我俩做了介绍,三个人呈丁字形坐下来。 杨依依按铃唤来侍者,开始布菜,看来今天的东家是她了。我这才留意打量了她一眼。这是个气质优雅的女人,齐肩短发稍稍烫了一圈碎花卷,略显圆润的面庞如盈月一般,却又不使人感觉丰腴,肌肤极好,经过修饰的双睫下,两颊细嫩如脂,眼睛是那种很耐看的丹凤眼,眼角细长,顾盼有神,一颦一笑间暗含风情。我猜测她的年龄应该与我差不多,看上去三十来岁,但声音听着却像一个毕业未久的女学生。从来没听张也提起过她,真不知道我这二哥手头还有这般上品绝色。 六道菜,数量不算多,但都是空运来的南国海鲜,很够档次。杨依依征询我喝什么酒,我说想喝干红,张也挥手道:“那是娘们才喝的东西,咱们不喝那玩艺儿,来一瓶五粮液!” 我开玩笑道:“今天席上有女士,你还是绅士一点,喝红酒吧!” 不料杨依依主动说:“难得张哥有兴致,那小妹就陪秋老师和张哥喝点白酒。” 我暗中一惊。这些年来从酒精中“泡”出来的经验告诉我,女人要么不喝,一旦喝起来,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应付得了的,何况这位还是主动要求喝白酒,更不敢小觑了。 果然,杨依依很老到地依次把三人的酒杯斟满,一瓶酒,三两装的高脚杯正好分光。她先举杯面向我,话也很有品位:“一直仰慕秋老师的为人和作品,今天小女有幸,借张哥的光得识心中的偶像,激动得很,真不知该说什么好,我先敬您一杯,莫嫌小女浅薄……” “别别别!”我急忙打断她,让她先把杯子放下,“你的张哥是我的二哥,二哥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你也可以叫我一声哥,但千万别叫我老师——我最忌讳的就是给别人当老师,而且我也不是当老师的材料。来,初次相识,缘分在酒里,咱们仨一起喝这第一口。” 张也大笑道:“也好,也好,未寒的话说得实在。” 杨依依也笑了:“在我心目中,秋老师就是我的老师,我可不敢与老师称兄道妹的。张大哥,不是说好了吗,今天这顿饭就是我的拜师宴。” “那是那是,”张也扭头对我说,“老七,其实你不知道,依依才是真正的老师呢,她在师范学院教书。” “哦,杨老师!”我调侃道,“以后少不了要请教杨老师的。” 杨依依的脸上泛起两片红云,愈加显得妩媚。 边喝边聊,我一点点知道了杨依依的经历。她在大学学的是东方文学专业,毕业之初到辽安晚报当了一段记者,但却不喜欢这个行当,一年前调进师范学院,在中文系讲授古典文学。张也的儿子在师范学院读书,恰好又是杨依依这个专业课的学科代表,一来二去,张也便与她熟悉了。我暗自掐算,按她毕业的年头,她至少应该比我大一两岁。 话题转到文学创作,杨依依说她很喜欢写诗,特别是写仿古诗。我忽地想起曾在报上看过几首解读古代诗词名作的诗,作者署的名叫“江边柳”,一问,果然是她。 我笑了,给她背诵了其中的一首: 失足的月光幻化成从虚空飘落的一场风花雪月,宇宙的独自留白在大地上若有若无地悄然铺呈。 深邃夜空中悬挂的寂寞使人从深思到仰望,俯首倾听故乡的岁月长歌在空气中平静滑过流淌。 “这是李白的《静夜思》吧?”我侧过脸去问。杨依依眼中溢出一阵惊喜:“真不愧是大作家!我在课堂上让那么多人分析,都没有人能猜中!” “很明显嘛!”我呷口酒,“如果你不说是仿古诗什么的,我也想不到是对古人的解读。这其实是把李白诗翻译成了现代汉语。” 我朗诵道: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 “不过严格说来,这不能算是你的创作。”我不客气地说。 杨依依的脸又有了一丝绯红,“我知道在您这样的大作家眼中,这不是走正道,只是小儿科而已。但我却能在这种解读中领略与古人的心心相通,而且也有助于课堂上的讲授。事实证明,学生们还是认可这样的‘古诗今译’的。” “不错,这只能算是古诗今译,而且这样的翻译前人早就做过了。”看她有些难为情,我适时地把话拉了回来,用玩笑的口气说:“不过你的文字里很有灵气,理解得也很准确,想必李太白地下有知,也会感谢你这个知音的。” 边喝边聊,不知不觉到了九点多钟。散席前,杨依依拿出几首新写的诗,让我“指教”。虽然我推托说自己是搞剧本的,对诗不明白,架不住张也一个劲地在一旁敲边鼓,只好接过来,说找个懂诗的行家帮她看一看。 三个人上车后,张也先送杨依依回住处,她住在师范学院的教工宿舍。从师范学院出来,略有醺意的张也带着几分夸耀问我:“老七,这小娘们不赖吧?” “怎么,二哥想打她的主意?是不是已经得手了?”我坏笑着问。 张也说:“人家有老公,听说是驻西藏的军官。” “哦,原来是军用品呀!”我的话有些“痞”味。 张也叹气道:“两口子长年不在一起,感情早就淡漠了。她现在很后悔结了婚,总说,如果不是为了要个孩子,真想早些离了算了。想要孩子想得发疯,可又三四年不去探亲。——你说现在的女人,真是让人难以琢磨。” 扭头看我一眼,他突然笑嘻嘻地冒出一句:“我看你们俩倒是郎才女貌挺般配的,不然你帮帮她的忙吧?” 正好车到我的家门前了,我捶了他一拳,回敬道:“这蓝田种玉的事,还是二哥一包到底算了,我可不敢代劳!” 正文 7 四格格举起划桨捅了我一下,低声笑问:“怎么,哥哥动心了?看上哪个啦,我给你递个话儿。” 我收回眼光,回敬道:“胡说,身边有现成的,我哪能那样好高骛远,让你伤心呀?” 她啐道:“照你这么说,她们比我高比我远喽?” 我嬉皮笑脸地说:“秋某没有别的优点,责任心还是有的,你既然主动投怀送抱,再不济我也得给个面子吧?” 周六一大早我就起床了。为了这次远足,昨天下午特意去4S店把这台“萨拉·毕加索”彻底做了一次体检,加足了油,又去超市备齐了一应吃的用的。虽然四格格表示不需我破费,但和美女相伴出行,总要表现得大方一点才是,前人的经验告诉俺,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为女人花销,往往有出乎意料的回报。不是有人说过嘛,男人挣钱为了啥?还不是为了给女人花!锱铢计较,有时省下了几文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美女满脸鄙夷地离你而去,那种丢脸的事可不能干。 到了约定的地方,远远看见三个娉娉婷婷的女孩子站在金银花丛前。车子一停,四格格笑着拉开车门,这是我第二次与她照面,依然是那副天老大我老二的架势,上来就夸了我一句:“哥哥真是个好男人,说话算话,一分钟都不差!” 我看到她们身边放着一个挺大的军绿色迷彩包,知道里面是行军床、简易帐篷一类的野游用具,便下车来打开后备箱。四格格看到装了半车吃的喝的,吐吐舌头,对两个同伴说:“我就说咱们什么也不用带,帅哥肯定会替咱想着的,瞧,好丽友派,德芙巧克力,优力欧冷饮,亲亲果冻,全是本姑娘喜欢的!哥们,上车吧!” 她下命令般对两个伙伴吩咐。 两个姑娘坐在后座,四格格不待我让,主动坐到副驾驶位置。车子低吼一声,奔上去往毓岚县的高级公路。 四格格倒是没说假话,与她一道来的这两个妹妹的确够得上美女级的,甲妹妹个头略高,苗条纤秀,长发披肩,柳眉淡扫,温婉少言,有一种古典美;乙妹妹稍胖一点,肌肤白嫩,头发烫得七长八短的不知叫什么名堂,戴了一副无框眼镜,一双弯月样的眼睛总是笑盈盈的,看上去挺活泼。倒是四格格与她俩比起来,虽说也很中看,却没能显出更胜一筹。今天她的装束显然是为了野外踏青而挑选的,靛青色葛竹布上衣又窄又短,露出小巧的肚脐,喇叭型裤脚的牛仔长筒裤紧紧裹在圆润的双腿上,大概为了弥补个子稍矮的缺陷,脚上套了一双足跟厚达三寸的松糕鞋。这丫头长得很瓷实,珠圆玉润的,说心里话,正是我喜欢的那种丰腴型美女。 四格格是中国政法大学的大三学生,我估摸这两位北京口音的妹妹应该是她的同学,一问,果然不错。 大辽河是东北地区的主要水系之一,蜿蜒近千里,辽安市之得名,便是因为它,取的是“天辽地安”“辽河安宁”之意。从辽安市流出来后,河道经毓岚县南下注入渤海湾,出了毓岚县城,有大约二十多公里平缓河段,这两年被开发为原生态旅游的景区,以河上漂流为主。前年夏天,仉笑非接待一个意大利投资家,让我陪客人来这里玩过一次,那意大利人五十来岁,娶的夫人是辽安人,演员出身。当时那位叫吕闽的漂亮少妇与我同乘一只橡皮筏,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漂流景区起点在一处河坡地,这里有个奇怪的名字,叫“耷拉腰”,天知道是谁给起的。正值盛夏,来漂流的人很多。驻好车,我去买票,然后领着她们走到更衣区,在那里必须换上短衣短裤,套上救生衣。路边是一溜出售水上游戏用具的小摊床,不少人在买水枪水炮,我问她们敢不敢用,北京客人摇头,四格格却不客气,选了一支大号的双管枪,我又买了几只水炸弹塞给两个妹妹,那是用半透明的牛脬装水后缝成的,摔到人身上炸开后可以水花四溅。 下水处排成长龙,两人一只橡皮筏,我和四格格同乘一筏,甲乙两妹妹在另一个筏子上。一开始还首尾衔接,不消片刻,湍急的水流很快就把筏子冲散开来。北京妞儿大概是头一次玩这种惊险刺激的水上娱乐项目,不一会儿就放下矜持,开心地大呼小叫起来。我担心她们操控不好翻落水中,便一直盯着她们看。 四格格举起划桨捅了我一下,低声笑问:“怎么,哥哥动心了?看上哪个啦,我给你递个话儿。” 我收回眼光,回敬道:“胡说,身边有现成的,我哪能那样好高骛远,让你伤心呀?” 她啐道:“照你这么说,她们比我高比我远喽?” 我嬉皮笑脸地说:“秋某没有别的优点,责任心还是有的,你既然主动投怀送抱,再不济我也得给个面子吧?” 四格格佯怒地划起一道水线击向我,我急忙一仄身子,橡皮筏左右摇晃起来,吓得她连声惊叫。 转过碎石滩,河面变得宽阔了,水势也不像刚才那样急,几十面橘红色的筏子像一朵朵芙蓉花漂在水上,煞是好看。由此往前八百多米都是这样的水面,我放下船桨,任橡皮筏随波逐流,取出用塑料袋裹着的相机,对着不远处两个北京妹妹揿了两下。 四格格冲我撇撇嘴。 我不再和她斗嘴,问起她的现状。原来,因为要写毕业论文,这半年来她一直在辽安市检察院实习。当然这是借了她舅舅的光,年柏留是市检察院副检察长,兼着反贪局局长,安排外甥女在自己手下实习,谁敢说不行?尽管从检察制度和监察纪律来说是不允许的,但制度和纪律也要由年副检察长来贯彻,当然也就不成其问题了。 “五哥,哦,就是年柏留……是你亲舅舅?”虽然感觉不妥,但窥探别人隐私的好奇心还是令我问道。 她摇摇头:“我也说不清楚是怎么个舅舅,大概是从我妈妈那里论的吧?妈妈在反贪局工作。不过舅舅跟我们老家是一个村的,都是正黄旗,至少有点血缘关系。” “哦。”我转了话题,问她实习有没有收获。 “有哇,”她的眼神忽然变得忧郁,“在学校时,认为法律是至高无上的,对它有一种神圣感,一想到毕业后将成为法律的卫士,真是热血沸腾,自己也觉得自己很崇高。可是这半年下来,一看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老师讲的和现实之间差距太大了。在有权人手里,法律就像一块面团,想把它弄成什么型就能弄成什么型,而没权没势的人,法律根本就不会替他们说话!说真的,我现在好后悔学了这个专业。” 看她那副杞人忧天的模样,我有些好笑:“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吧?不管怎么说,法律都是刚性的,既然成了法律,就不是什么人都能操弄得了的。”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是从世界上第一部成文法《汉谟拉比法典》里就提出过的立法思想和执法原则,可是今天在我们国家,不,至少在辽安市法律界却可以随时走样儿。比如我舅舅,经常和纪委的人在一起研究案子,而他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妈的,先把某某人‘规’了再说!——就是‘双规’。时间一长我就看出来了,做这种决定,全凭这些人一句话,而且给谁双规不给谁双规,并没有统一标准。有点背景的,犯的事儿再大也‘规’不了,没钱没势的,抓住点把柄就能‘规’你十天半个月的。太黑了!” 不知她是说法律太黑还是她舅舅太黑。 我忽然心头一阵沉重。四格格虽然有些卓尔不群,甚至玩世不恭,说到底,毕竟还是个孩子。在她的眼里,这个世界应该是鲜花烂漫,四季如春的,不能有一丁点的污浊和阴暗,她从书本上所理解的法律应当是正义的化身,是除暴安良、斩灭世间一切不平的利器。她带着美好的憧憬走进现实,可是现实却给了她这样一个与她的理想截然不同的答案,理论与实践之间巨大的反差令她困惑是必然的。问题是,倘若一个很可能毕生以法律为职业的人初出茅庐就对法律有这样的认识,就面对这样一个执法环境,那对这个国家和人民来说可就太不幸了。这才是真正可怕的事。 正文 8 下水前,四格格换了一件细条纹丝绣半袖小衫,河水一泡,薄薄的小衫和带一圈蕾丝边的短裤紧紧裹在她丰满的身躯上,周身上下曲线毕现。我一低头,正看见领口低开,大半个乳房像两只活泼泼的小白兔,似乎一触就能跳出来。 两个北京妹妹的橡皮筏子在前头画龙,看得出她们操桨的动作很生硬,我用力划了两下桨,渐渐追上她们。四格格俯身把水枪汲满水,冷不防照她们射去,甲妹妹惊叫一声,连忙躲避;乙妹妹却不示弱,操起一枚水炸弹向我们投掷过来。那叫一个准,一下子击中四格格的肩头,啪的一声,水弹炸开,她的上衣顿时湿了一大片。 “鬼丫头,还敢还手,真反了你!”四格格咬牙切齿地对乙妹妹打了个连发,一道道水线急骤地射在对方脸上、头上。甲妹妹吓得半弯下腰,躲在同伴身后,乙妹妹看起来也是个和四格格不相上下的“辣”货,居然毫无惧色,嘴里连声“我靠”,一枚接一枚地用水弹反击,连我也遭受池鱼之殃,弄得浑身透透湿。我不住声地喊她住手,她却不听劝,一直到把手头的炸弹用光了,才大喊大叫着划桨逃去。四格格杀得性起,又把水枪灌满,指挥着我加速追击。不大工夫,我们的筏子离对方越来越近,四格格索性站起身来,一边叫骂一边恶狠狠地朝着乙妹妹发射。正驾着摩托艇在河中巡视的景区救生员见状急忙用高音喇叭厉声制止,四格格一慌,双脚踏上筏子边沿,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橡皮筏剧烈一晃,一下子把她闪落水中。 河上众人发出一阵惊呼声,两个北京妹妹吓得几乎哭出来。我却没慌,知道这里河面较宽,水深不过一米多,不会出什么差池,所以并没急着下水,而是稳住筏子,慢悠悠地站起身,还做了个蛮漂亮的POSE,这才一头扎下去,奔三米开外的四格格游去。 在船上英姿飒爽的四格格显然不会水,短短几分钟工夫便被灌得直翻眼白。我抓住她的救生衣,她像捞到救命稻草一样一下子把我紧紧抱住,两臂勒得我险些透不过气来。 这家伙还真不轻。一抱上手,我就暗忖,连托带举把她弄到筏子上,自己也翻身跳上来。这时救生艇“突突”开过来,我向救生员们抱拳道谢,然后调正橡皮筏,独自朝终点方向划去。 太阳慢慢西斜,河面上的风有点凉了。这里离终点还有半里地左右,河道渐渐变窄,一只只橡皮筏子并成一路,鱼贯而行。两个妹妹的筏子走在前面已经看不见了。四格格缓过气来,第一句话居然是:“我的枪……” 我笑了:“小命都差点喂鱼,还枪呢,早掉进河里啦!” 她蜷成一团,低声说:“冷……” 橡皮筏上别无余物,我的衣裳也已经湿透了,正在无计可施,她又呻吟道:“抱抱我……” 这丫头,不是难为人吗?可是看她那副小模样儿,不由人不生出怜香惜玉之情。左右看看,我把筏子划向河边的芦苇丛,停住桨,小心翼翼地扶起她来。她用一只手拢住我的脖子,静静地躺在我怀里。 下水前,四格格换了一件细条纹丝绣半袖小衫,河水一泡,薄薄的小衫和带一圈蕾丝边的短裤紧紧裹在她丰满的身躯上,周身上下曲线毕现。我一低头,正看见领口低开,大半个乳房像两只活泼泼的小白兔,似乎一触就能跳出来。这丫头连胸罩都不戴,真是够个性的。我的身体立刻有了反应,喉头一阵痉挛,刚出水时还在打冷战,这一刻却感觉到身上发热。 四格格双眼紧闭,似乎在享受这片刻的安宁。我第一次这样仔细地端详着她。平心而论,虽说算不上绝代佳人,这妞儿也足可以令男人心动的了,眼眉、鼻翼、耳廓、嘴唇单独看起来都说不上好看,但搭配在一起却别具魅力,尤其是睫下几星散淡的雀班,看上去不但不讨人嫌,还给她添加了几分妩媚。抱着这样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看着河风拂苇叶,晚照衬落霞,我几乎忘记了今夕何夕。 看我们迟迟没到,甲乙两妹妹从终点逆流而行找了上来。四格格似乎也恢复过来,坐起身和我一道划着桨继续前行。 本来我计划晚上到毓岚县城过夜,但三个姑娘都不肯,非要野炊。换好衣服又吃了点东西,四格格又变得活蹦乱跳了。 “住宾馆还要你陪呀?我们要去露营,请你来就是要找个护花使者嘛!” 拗不过她们,我把车开到锁龙湖水库坝址旁的树林里,找了块地势较高而又平坦的空场,开始搭帐篷。这片树木是为涵养水土而栽植的,都是一岁口速生林,离着不远便是护林人的小屋,坡下还有水库的办公区,相对说来安全一些。 帐篷很快搭起来了,一共两个,并排列在那里。三个姑娘分工去捡枯枝,架炉灶,四格格像变戏法一样从迷彩包里拿出一只白条鸡,几块用锡纸包裹着的肉干,连油盐酱醋、刀叉筷子都备齐了。看得出来,她们有过野外生活的经历,干这种事很麻利。 我还是有些心里没底,悄悄地给毓岚县一个朋友打了电话。他是县文化局的副局长,原本说好晚上到县城后由他给安排吃住。现在不去了,总得告诉人家一声,而且一旦出了什么意外,也能有人知道下落。他一听笑了,说你小子现在也玩起这种时髦的户外运动了,算了,既然不进城了,那我就过去吧。 夜幕降临,篝火点了起来。甲妹妹在一块折叠式砧板上切着肉和黄瓜,乙妹妹把白条鸡肚子里塞满孜然、精盐和调料油,用竹筷子穿起来架在火上烤,四格格还在火堆里埋进去几个白薯。闻着一阵阵香气扑鼻而来,我忽然又想起司小吟,在她的老家,大概至今还是用这种方法烧烤鸡鸭鹅的吧?我心虚地瞄了四格格一眼,她如果知道我此刻吃着碗里还在惦着锅里,肯定会当头给我一马勺的。 甲妹妹在篝火旁铺好塑料餐布,我取出昨天买好的凤爪、肉松、茶鸡蛋和各种小吃,又给她们每人拿了一听饮料。四格格问我想不想喝酒,我说为了保证美人们乘车安全,我根本没准备酒。 “看在你今天表现出色的分上,本姑娘赏你一口吧!闭眼!”她不知从哪里变出一瓶精装“小糊涂仙”,警告我说:“最多只许喝二两,酒是糊涂仙,人可不能糊涂。——酒后不能乱性哟!” 乙妹妹叫道:“格格,说好了不给他酒喝,你还是给他带了,到底是心上人哟,还是比咱姐妹关系要铁。” “我撕烂你的嘴!”四格格叫着欲起身,甲妹妹忙劝止。四个人席地而坐,不待举杯,树林外面透进来一束车灯的光线,紧接着那位县城的朋友找了过来。我急忙给彼此做了介绍。 “你小子真是艳福不浅,瞧这几个妹妹,个个如花似玉的,还都是首都大地方的。”他调侃道,“你老哥哥这辈子可真是白活了,什么时候能享受一把这等浪漫的生活呀?” 边吃边聊,我打听县里几个熟人的情况,县委书记和县长都是辽安市下来的,与我相识,其中县长还和我有点瓜葛。朋友说,梁书记听说你要来,原打算在县城宴请你呢。张县长上省里去了,不在家。 “上省里?怎么,要高升了?”我问。 他笑笑:“高升什么,弄不好连县长的交椅都坐不住。” 我问为什么,他说你没看网上爆炒呢,张县长在北京学习考察期间出了点事,省纪委都过问了,他找人活动关系去了。 我不便细问,便换了话题。朋友一再劝三个姑娘到城里过夜,她们坚拒。朋友无奈,临走时说,他与水库主任打了招呼,我们在这里露宿一夜,尽可放心,安全没有问题。 送走朋友,我们几个人彻底放松了,围着篝火连喝连唱,一直把会唱的歌都吼了个遍。一斤白酒,我和朋友各喝了不到三两,乙妹妹也抢着喝了一杯,足有一两多,剩下的都被四格格喝了,喝完了便强拉着我跳舞,趔趔斜斜直踩我的脚。看看夜深了,甲妹妹说早些睡吧,让秋哥哥休息好,明天还要开车哩。 我看着她们仨钻进帐篷里,起身四处转了一圈,见没什么异常,便也倒下了。 篝火的残烬与不断眨眼的星星天上地下相对,乡下林间的夜静极了。 正文 9 没想到这样一个貌似老实的人也会走上层路线,而且心思这样细密。我有些吃惊,也不明白他究竟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办,以至于必须惊动这么重要一个人物。 两顶帐篷离得很近,我隐约能听到她们在里面嘁嘁喳喳地说笑着,不时传来一两声尖叫,好像在互相打闹。守着这几株芳姝仙葩却独卧空床,心里像有一百只蚂蚁在爬来爬去地睡不着,把身下的充气垫子调调平整,我平躺下,掏出手机想给四格格发个短信骚扰骚扰她,没等找到合适的,帐篷门一闪,她竟然钻了进来。 我吓了一跳,坐起身吃惊地问她有什么事。 “瞧你那乡巴佬样儿,一看就知道没见过大世面。”没有灯,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听声音她很开心。 “这跟见没见过世面没有关系,我是怕被哪个女魔头强暴了哦!”我反应也算快,有意撩拨她。 不想四格格居然大大方方地在我身边躺了下来,满不在乎地说:“那边太挤了。——本来就是两人帐篷,那胖丫头一个人就占了半张床。” 我真正有些蒙了,连忙劝止:“哎哎哎,你不会是狐狸精化身成人来吸我的精血吧?洒家可是金蝉子转世,元身未破的呢!——你别坑我哟!” “嘁!”四格格不为所动,“你不是说我给你投怀送抱吗?咋啦,真格地送上门来,又怕啦?倒下吧,本姑娘还没打算在这里献身呢,那两个死丫头跟我打赌,说我要是敢与你睡在一个帐篷里,明天回辽安,她俩要请我吃富士大餐哩!” 我的道德自控能力实在不行,听到这里,竟有些蠢蠢欲动了,不过毕竟还是做贼心虚:“别价,让你舅舅知道了,还不得‘规’了我?何况我也是你的长辈呀,这乱伦的事,本人可不干!” “别废话!谁承认你是长辈了?格格我哪天心情好了,看你顺眼了,保不得把你‘娶’回家呢!别尽想那乱伦的好事儿,在国外,那都是上流社会才能发生的,你这土包子,做梦去吧!” 她硬拉我躺下,不由分说把我搂上了。 夜阑人静,隔壁帐篷里也没有了声息。四格格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女孩子特有的体香,嗅一嗅,令人陶醉。我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她那条盘在我脖颈上的胳臂,滑如凝脂,肉乎乎的像一段嫩笋。她的呼吸很轻微,似乎正在进入梦乡。我却睡不着,侧过脸贴近她的面颊,嗅到她嘴里有一丝酒香味,忍不住在她唇上轻轻碰了碰。 她醒了,我看到黑暗中两只大眼睛幽幽地闪着光。 “有点定力哦,帅哥,你可别引火烧身!”她低声警告我,“把本姑娘惹出火来,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胆子突然大了,隔着薄薄的单衣,握住她一只玉乳,悄声说:“这玩艺儿,下午哥哥偷着欣赏了,好大,好白,好招人爱……” 她把我的手拨开,说:“喜欢呀?回去办个证,立马就给你。” 这家伙,脸皮真够厚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来什么样的男人在她面前都占不了便宜。 …… 毓岚县以出产河磨玉闻名,这种玉储量很大,听说正在申请参加国石评选。第二天起床,我们几个没再动火,吃了点自带的点心,便动身往回赶。路过县城,我特意把她们领到玉文化博物苑,给每人买了一只手镯。两个北京妹妹高兴得很,连声道谢,四格格也温存地给我直递媚眼儿,我知道,她一定觉得很有面子。 车回到市里,我把她们送到四格格家,飞吻道别,又给毓岚的朋友打电话报了平安。他拿我开涮:“你小子真是贪心,一个人侍候三个,真是风流才子啊,只是要小心体格呀!” “大哥拿我开心呢,本人中共党员,堂堂作家,斯大林同志钦封的人类灵魂工程师,专司塑造良好社会风气,哪能干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大哥若是有心情,小弟倒愿意借花献佛,从中成全则个。” 说是说笑是笑,四格格在车上悄悄透露的一条消息却令我无法释怀。她告诉我,听她舅舅说,检察院正和市纪委研究要对张也进行“双规”呢。我不清楚他究竟有什么把柄落在年柏留手里,何况彼此之间差不多算是拜把子兄弟了,年副检察长怎么能下得了手去?或许是她听错了? 回家吃了口饭,我开车到仙人峰脚下的“留春阁芬兰浴”去泡澡解乏。泊好车,把钥匙交给导位员,让他找人给爱车打扫打扫卫生,我径直进到男更衣室,一抬眼看到一个赤条条的家伙正冲我笑,透过氤氲细看,原来是六哥梅恃雪。这家伙平时总是文绉绉的,不想脱光了也和我一样的德行,一根根胸肋清清楚楚,典型的“排骨队长”一类的,再加上摘掉了眼镜,根本看不出是个文化人。 梅恃雪也是刚到。我俩相伴着进到浴池里,舒舒服服地泡起澡来。 “未寒,”在七兄弟中,梅恃雪是比较内向的一个,不喜欢开玩笑,说起话来总是一板一眼的。他从来不叫我“老七”,而我也疑心“梅恃雪”这三个字并不是他的本名,这名字太富有诗意,太出类拔萃了,想我老爹老娘当初给我起的名字就很乡土化,一直到我小有名气后才自作主张改成现名,不信他老爹老娘就比俺家那二老有文化! 梅恃雪接着说:“我有个打算,你帮我拿拿主意——我想请一个重要客人吃顿饭,你看选哪家饭店好一些?” 我不假思索地说:“当然到汇贤楼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何况三哥也会给你点照应,这还用费心思琢磨?” 他摇头,慢声细气地说:“如果是请一般人,当然要去那里。只是我要请的是林之侠副书记,到那里就不大方便了,你知道,老仉大哥与林书记现在的关系很微妙,两人撞上了会很尴尬的。” 没想到这样一个貌似老实的人也会走上层路线,而且心思这样细密。我有些吃惊,也不明白他究竟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办,以至于必须惊动这么重要一个人物。好像明白我的疑惑,梅恃雪主动解释说,法国卢浮宫收藏了他一组现代派雕塑作品,发来邀请函请他去讲学,时间是六个月,可是他所在的文化局说现在紧缩开支,像这类对方不掏钱的邀请一律不批。市外办见文化局这个态度,也随声附和,不给出具手续。文化局长是林之侠的原秘书,外办又归林之侠分管,所以梅恃雪想搞一搞高端攻关。对一个吃艺术饭的人来说,这样的荣耀是花多少钱也买不到的,放在谁的头上也不会轻易放弃,他有这样的想法我很是理解。 我想了想,对他说,既是如此,更应该到汇贤楼。请这样一个大人物吃饭,地点的选择要考虑方方面面,比如饭店品位要高却不能太招摇,比如菜品必须有特色还得辅以高规格的服务,比如路途不能太远还要尽量避开闲杂人等。想来想去,辽安市同时具备这样几个条件的酒店也就是汇贤楼了,仙人峰大酒店固然够档次,但那里什么样的客人都有,当大领导的总得时刻注意保持清廉形象,不见得愿意去那里。 没什么主意的梅恃雪听我说得有道理,便答应了,但要求我一定要参加作陪,并说已经委托权哲洙替自己邀请林书记,听说林之侠基本上答应了。我一想,六哥难得张口求人,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不能再拒绝,好在虽然不算熟悉,我与林之侠也算有一面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