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黯然
小妈当道(云中叶)
序曲
青瓦白墙,原木色刷了桐油的台阶向上延伸,连接了回旋反复的幽深长廊。
长廊尽头,暗色迷雾犹如丝絮,若合若分。隐隐约约,闪现着一个灰袍影子,脊背笔挺,孤峭漠立,只是五官,怎么都看不清楚。
他努力地睁大眼睛。
明明觉得是个自己绝对熟悉的人啊,怎么就是想不起来呢?
“你是谁?”月色陡现,那人影突然暴露在明晰的月色之中,立体的五官刀刻般俊美。
他蓦然吃了一惊,还未等自己开口。那人影的声音就变得严厉而防备起来。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冒充我?”
冒充?他冒充?
拜托,这正是他想要说的话好不好?
回廊三面无遮,四下无人,他瞠目凝视着五步之内的“自己”,六神无主,一颗心七上八下,回肠九转。他甚至伸出手去,试图触摸一下,他和“他”之间是否正立着一面镜子?
什么都没有!他的面前,真的立着另一个他,那个他,浑身上下,从头发到脚上的鞋子,莫不与他如出一辙。
他忽然上前一步,手指触摸到了那人的脸面,正疑惑指腹的感觉细腻得荡人心魄。那人的脸就变了个样子。
皎洁的月色下,她素净的面孔也似月华般皎洁无暇,清澈明亮的瞳孔凝聚了两点星光,亮得让人不敢直视。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只一抬眼,秋波湛湛,百媚横生。她的容颜其实算不上极美,然而就那么一侧首,一横波,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妩媚妖娆,教人一见之下便觉心旌荡漾,情丝难收。
他的脸红了,有一种异样的冲动,让他很想狠狠抱住她。
他才这么一动念,那人的脸又换了样子。
“逆子!”
他整个人都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惶恐地垂手而立:“父亲大人!”
“逆子,天下女人,你谁都可以去招惹;唯独她,你连想,都是一种亵渎!”
他的身体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
溺水三千,他只愿取这一瓢,然而他这一生,恐怕都再无这个权利!
他蹬蹬蹬后退三步,再抬头,眼底多了一份痛苦的决绝:“父亲大人但宽心,儿子一定走得远远的,再也不会滋生这样的念头!”
不敢犹豫,他仓皇转身,却听得身后的声音忽然变得凄凉而怆恻。
“你也走了么?从此我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他不语,默然站立了片刻,以为那个人影已经不在。他缓缓回头,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个双目流血、白发乱舞的老人,苍老的面容充满了悲愤和怨念。
“父亲大人?”
他惊叫,奔跑上前,手明明已经企及那个人影,偏偏就是抓不到实物。
他呆呆怔住。
“儿啊,此时,你还不肯回来么?”
“父亲大人,出了什么事?”
“儿啊,你竟恨我至此,连最后一面都吝啬相见?”
丝丝缕缕的云雾冉冉飘来,遮住了那人的身影。
“父亲大人!”他拼命奔跑,气喘如牛,然而那人影始终与他保持了那么一段距离,他碰不到,追不上。
“儿啊,王家三代四相,忠心为国,声名显赫,决不能断送在为父的手上。来吧……来吧!只有你……才能……为王家正名!”那声音孤苦凄绝,时断时续。
他张大了嘴巴,想要高声叫喊,脚下忽然裂开了一方黑洞,他来不及惊叫就那样坠落下去……
床上,他陡然坐起,大汗淋漓!
连日朔风紧起,四下里彤云密布,一大早,就纷纷扬扬飞下鹅毛瑞雪来。那雪直下到傍晚,将整个大地点缀成了银铺世界,玉碾乾坤。
王俭戴着金藤笠,披着墨色斗篷,踏着乱琼碎玉,走进了相爷府。
这相爷府,虽然院落很多,但大多空着闲置。仅有几间摆设着常用的家具,也都是年代经久,配合着墙上几幅泛黄的字画,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家徒四壁了。
王俭进了大厅,摘下毡笠,感慨地端详片刻,才交给身后的护卫厉罡。厉罡赶紧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用双手接了过去。
他摇了摇头:“这金藤笠,戴在我的头上,真是糟蹋了。”
他脱了斗篷,露出了里面的朝服。灰扑扑的,正如他那黧黑的肤色一般,毫不起眼。但那只是第一眼。
“相爷谦虚了,皇上既然赏赐给相爷,说明相爷绝对是配得上的。”厉罡依然躬身捧着。
王俭看了厉罡一眼,这一眼,方见得这男子的不同凡响了:两眉漆黑修长,直入发鬓;双瞳黑亮晶莹,透着睿智。气如冰山,静若深海。只是教人跌足的是,明明一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一般的人物,为嘛这么虐待自己,非把自己打扮成比乞丐好不了多少的样子呐?
落了朝服的王俭,一身苍蓝布衣,如同暮色归于寂灭的颜色,如同檀香最初燃着的颜色,如同皮肤之下静脉隐隐的颜色,几处磨损,几处补丁,黯败得淡漠,很容易就猜出袍子的岁月恒久。那一双黑色的布鞋,褪得陈旧不堪,令人怀疑,那鞋底是否早已脱落。
厉罡,就连他,也比相爷穿得更体面一点啊!话说回来,如果不是他反复强调自己并不计较俸禄,只怕相爷早就打发他走自己的路了。
一念及此,他的眼神就有些哀怨了,相爷也太小看他了吧,以为自己真的在意“护卫”这样一个名分?
“今时今日,你还耿耿?”王俭黑亮的眼眸仿佛一条笔直的细线,自厉罡双目直透他的内心,“厉罡,你当明白我的责任!”
“是!”刹那之间,厉罡的脸上,由羞色转了惶恐复变成肃穆,“厉罡太执着了。”
“执着?”王俭轻轻自语,语带嘲讽,“我又何尝不是?”
他自丫鬟手中接过茶杯,茶色碧绿,倒是纯正的碧螺春。整个相爷府,只有一处地方,有这样的奢侈!他的脸浸润在茶水的热气中,辨不清神色变化。
许久,他才抬头,脸上已经毫无表情:“碧珠,太太还在念佛?”
“是!太太从早上一直念到此刻了。”碧珠笑吟吟地回答,她生得喜人,眉眼开阔,一开口就透着笑意,“相爷要不要去看望太太?”
“大胆!”厉罡喝道,“相爷的去向也由得你安排?”
“碧珠不敢!”虽欠身,然从王俭的角度望去,还是一副笑眯眯的喜人模样,不见半分惶恐。王家四代为相,到他这一代,却是连家业都败光了。王家的奴仆,虽然名分上很动听,但,每个人过的日子,却是冷暖自知。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碧珠继续保持一个丫鬟应有的操守,也实在有些为难了人家呢!
王俭不强求,但王俭的神色却有了变化,仿佛尘封许久的往事突然破了一个口子,不大,却分明还是伤人。
“自然是要去探望的!”他不知是在回复碧珠,还是在承诺什么。
他的脚落在了小院之内,一到了这里,他的神情,又起了些许的变化。
白色的墙壁,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
青色的砖瓦,堆积着厚厚的白雪。
景,依然是曾经的样子。
人呢?
他苦笑,站在一人多高的玄色木门跟前,屈起手指,叩响了门扉。
“你来了!”人未至,声先到,清清凌凌的声音,绝不该是什么“太太”。但王俭口中称呼的分明就是。
“小妈!”
那是他父亲的二房,也是他母亲离世之后纳的唯一的妾!
那人隐约叹了口气:“进来吧!”
他迟疑了一下,才举步,跨入门内。
那人已经转身,只留给他一个娇俏玲珑的身姿。尽管只是一席素白棉袄,但那绝代的妖娆,却正从那一袭最普通的衣衫中渗透出来,让人无法不目眩,不神迷。
王俭没有。
王俭垂了眼眸,步履沉稳,亦步亦趋。
“你这孩子,越发少年老成了。”一抹银铃般的笑声自那人口中溢出,那人轻掩了嘴唇,玉指纤纤,艳唇如花,而人,比花儿更娇媚一万倍,任何人见了她的一笑,只怕都要忍不住浑身发软,唇焦舌燥。
王俭不动如山。
依然是沉稳地俯视地面,他恭敬地接过小妈递过来的檀香,郑重地跪倒在蒲团上,向着父亲的牌位拜了三拜。
“你每日早叩晚拜,学儒应该可以瞑目了。”那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惆怅,在他的心口上轻轻一划而过,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王俭第一次抬起头,看到了那一双明亮无俦的美目。
“我一日未揭开父亲大人弃世之谜,父亲大人就一日不会瞑目。小妈,应该也知晓的!”
他沉稳地起身,向小妈一躬身。
“小妈身体可好?”
“一日三餐,但得温饱,如何不好?”那声音仿佛压抑着什么,却只是平淡地回答。
王俭忽略了。
“如此孩儿放心了,凡事但请小妈多多保重。”他仿佛语带双关,又似乎只是叙述家常。
“我会的!”那声音终于不小心泄露了情绪,一点伤感,一线哀怨,“但你,可真的会放在心上?”
王俭没有抬头,身体却很微妙地僵硬了。
只是须臾,但,有人已经意会!
“我明白了,你毕竟,还是在乎的!这样就够了。”
王俭仓皇退出。
木门合上的瞬间,她笑了,笑得妩媚,笑得多情,也笑得有些暗昧。
“这孩子,真的当真了啊!”她缓缓地转身,面对着“王学儒”的牌位,“怎么办呢,他打定主意要为你申冤呢!问题是,你的冤真的需要伸张吗?你真的不怕冤情背后的真相吗?那于你,于王家,恐怕是更大的耻辱呢!”她挥了挥衣袖,仿佛不胜倦怠一般,在蒲团上蜷坐了下来,慵懒的样子,犹如一只受宠的猫咪。
“我,好像真的懒了很多呢!”小指缠绕着垂下来的青丝,“翠羽,你说怎么办好呢?”
她口中的翠羽无声无息地不知从哪个角落忽然冒了出来,一双大大的眼睛几乎占了脸蛋的一半,此刻,里面盛满了“终于有自知之明了”的感慨:“姑娘也知道?”
狭长的凤眼慢悠悠地扫过来,竟逼得翠羽光洁的小脸潮红了起来。她忘记了,这天下,本没有几人可以受得住她姑娘的妖媚的。想要移开目光,喘息却渐渐粗了起来。
扑哧!
所有的烟视媚行顿时消失无踪。翠羽大大地松了口气,不着痕迹地退到了姑娘的身后。见鬼的,她总是被她的姑娘这一份无辜的清纯迷惑得忘记了对方的身份!
茹果果,那可是他们的老大啊!
一个老大,再怎么怠惰,终归还是具备了老大的素质的啊!
“翠羽,你看我,当不当得红颜祸水?”
当不当得?
这问题谦虚得离谱了吧!
茹果果,根本就是实至名归的红颜祸水!
这话却不敢放肆了,怕自己只是在姑娘的一瞥中乱了心神丑态百出。
“姑娘为什么这么问?”对话还是保守一点比较好!
茹果果漫不经心地瞟了翠羽一眼,翠羽心惊动魄地按捺着剧烈的心跳。
扑哧!
“你当真以为,我会吃了你不成?”
对滴!翠羽默哀,她当真以为:她的姑娘不仅会吃了她,而且连骨头都不剩。这些年姑娘对她有情的摧残无情的戏弄难道还不足以证明这个吗?
“你诶,表面上对我服服帖帖,骨子里却……”却什么没有明说,但那哀怨至极的语气却令翠羽自我谴责到恨不得脱了上衣负荆请罪。
“姑娘,翠羽怎么会?只要姑娘差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扑哧!
“翠羽,你的眼睛够大了,再瞪这么大,你当真不怕眼珠子会掉出来?”
无语问苍天哪!
这个天煞的茹果果就是具备这份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她是真心剖白自己的忠心好不好?就算不在乎,也不用这样任意践踏完全不当回事吧!
“翠羽,你说,我去嫁给皇上好不好?”
所有的情绪都挡不住这一句震撼力超强的语言!
这一次,连翠羽自己都怀疑眼珠子就要掉出来了。
“姑姑姑姑……”
“翠羽,人家我可不愿意多出这么个小辈!”拜托,王俭那家伙“小妈小妈”的已经叫得她很不爽了呢!不爽到决定换个地方换种空气!呼,王家,她的确呆得够久了,应该有三年了吧!如果不是住着还舒服的话,哼……
翠羽郁闷:难道她愿意叫她“姑姑”?不自我反省一下自己天雷般的语言还怪她?
她抿紧了嘴巴,深深地吸了口气,才继续开口:“姑娘此话当真?”
“你看我可像开玩笑?”
抱歉,真的看不出来!
翠羽垂下了眼眸:“可是,姑娘不是曾经答应相爷,要为老爷守寡吗?”而且,还是当了满堂前来悼唁的宾客信誓旦旦。如今,老爷尸骨未寒……
“你以为本姑娘需要自己翻悔吗?”手指松了青丝,嘴唇挂上了一抹讥笑,“王俭那孩子,不会主动提出让我改嫁吗?”她轻轻抬眼,睫毛微微颤抖,“你不相信?”
翠羽又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才谨慎地回答:“我相信!”只是,某人又该霉运当头了。
王俭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很久很久以前,娘亲说过的话忽然浮上心头。
“一个赞!两个骂!三个感冒啦!”
他打了两个喷嚏,那么说,有人是在骂他了?
情不自禁的,脑海中就出现了小妈的影子:眉目如画,嘴唇如花!
他狠狠地甩了甩头,浓眉纠结着一丝狼狈。
“相爷,你……”厉罡进门,迟疑地止步不前,相爷这是,咋了?莫名其妙地上演摇头狮子?
“什么事?”王俭沉声问道。
“呃,方才翠羽来报,说是太太病了。”转移注意力最佳法子,莫过于退身至无辜的位置,王俭成功了。
“病了?”他问候的时候还好好的啊!
“翠羽是这么说的。”
“请大夫了么?”
“翠羽说,没有银子了。”厉罡说得很汗颜,倒是王俭反而没有当事者应有的自惭。
“啊!”他走了两步,“我去看看!”
话,可以说得很轻巧。
行,却是透着几分怯!
他跟着翠羽进了小妈的卧房,脚步显出了滞重。
历史仿佛倒转,只是那时,只是那时……
“果果,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他雀跃着高举手中的玉镯,那是茹果果典当掉的传家之物,他好不容易才从当铺发现并赎回的。
“少爷……”丫鬟翠羽一脸惊慌地试图阻止他,被他一把推开了。
“少爷,你不能……”不能什么,他没有听见,因为他的人已经直通通地进了茹果果的房间,他父亲为茹果果安排的房间。
“果果,你看……”
茹果果来不及看,他已经先看到了,看到了一幅美人出浴图!
茹果果纤美的后背逼迫着他的眼睛,他张大了嘴巴,变成了呆子。
“啊——”茹果果尖叫了。
“啊——”他和茹果果一起尖叫,仓皇退出门外,背靠着房门,只觉得后背濡湿一片,幸福却令他整个人都微微颤抖不已。
“我会负责的!”他一边喘气一边兴奋地冲着门内大叫,“果果,我会娶你的!”
结果,等不到他娶她,却迎来了父亲大人的婚事。
红头盖下,当他蓦然发现新娘竟是茹果果时,他傻了,也痴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父亲大人,他一直尊敬的父亲大人,明明答应了他的请求。他只不过要等到父亲成婚之后才能与茹果果完婚,这一等,却等来了他的小妈!他心心爱恋的女子,成了他的小妈!多么讽刺的笑话!
“逆子,”他的父亲大人,威严地直视他的双眸,“天下女人,你谁都可以去招惹;唯独她,你连想,都是一种亵渎!”
从此只能远离自己依恋的家!
远离他不能去仇恨的父亲大人!
也远离她,他唯一爱过的女子!
“姑娘,相爷来了。”翠羽的声音将他拉回到了现实。
这翠羽是小妈带来的丫鬟,一直都以“姑娘”称呼,以前他不以为怪,但今天,就有些暗昧了,他怎么觉着,自己一脚不慎,误入了一个姑娘的香闺呢?
“嗯!”气若游丝的音调,透露出沉沉的病态。他恍惚忆起,小妈的体质,的确有弱柳之态。
“相爷,请!”翠羽悄步离了房间,顺手掩上了房门。
“不……”王俭想说不用,但门,已经掩上了,房间里只剩下他和他的小妈!额间,有细密汗珠,失控地沁出。
那半透明的纱帐之内,隐约可见流泻一枕的青丝发。
他握紧了拳头,感觉掌心湿淋淋一片。
为什么在她面前,他始终不能镇定如一?
同样是女人,怎么能够有这么大的区别?
“小妈,你的身体……”
“不好!”幽幽的两字,仿佛道尽了深深的苦楚。
他本来是打算用自己的医术为小妈解决困境的,但是,他怎么才能如医者般掀开那一层薄薄的纱帐?
“孩儿为小妈请个大夫来吧!”
“王俭,你就那么狠心!”
纱帐突然掀起,那一张苍白的脸就那样裸露在他面前,百般的娇,万般的怜,生生扯痛了他的心。
没有任何迟疑,本待转身的他忽然上前,抱住了小妈纤弱的身子,一阵似麝非麝似兰非兰的香气扑鼻而入,沁人心脾。
他闭了眼睛,久久地吸气。这个动作,他在梦里温习了无数遍,真的做了,才知道无论他怎么做梦,都赶不上这一刻的充盈和美满。
茹果果不安了,这发展,也太神速了吧!她才刚刚抛了个媚眼好不好,理想中的状态应该是,王俭会死撑着心底的冲动,继续道貌岸然地为她把脉。然后她将媚术提升一级,让王俭乱了心神、开始毛手毛脚。关键时刻,翠羽推门而入,尖叫“大人”,逼得王俭愧悚无地,任由她拿捏做主。
如今这阵况这架势,搞得她无法正常发挥!
会不会是她的媚术用得太高,王俭一下子吃不消?
要不,干脆重新来过?
“呃……”她菱形口唇一动,王俭也动了。
用一种无比熟练的姿势,王俭的嘴唇忽然胶着在了她的嘴唇上。
她惊讶而愤怒地瞪大了眼睛。
“我……”她想说“我是你小妈”!
但是,“我”字刚刚出口,王俭的舌头忽然滑入了她的口,犹如一条灵活小蛇,搅乱一池春水。
乱了,乱了!乱套了!
怎么可以任由这个一直恭顺地称呼她“小妈”的黄毛小儿轻薄她呢?何况还是她的第一次呐!
过分了啊!
她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给他来个致命一击,哪怕后果会残暴到令他这辈子没有能力留下后代!
但是,又是但是!
王俭不知何时,已经滚到了床上,压住了她的身体,有力的双腿甚至无耻地夹住了她的身子。
“我想要你,很久了!”
茹果果脸红了。
懂得媚术不代表她真正具备这方面的实战经验。
会做王俭老子的妾,那是为了方便以牙还牙,既然目标是为了报仇,她怎么可能以身相许?
所以,非常抱歉的,她来到王家年方双十,与王学儒做了一年夫妻,却依然是个雏!
虽然说,年纪是那么大了点,都二十三了,赶得上是个老雏了。
但,不管老的,嫩的!事实就是,今天之前,还从来没有哪个男人,敢对她这样完了又那样!
因此,归根结底,这个压着她,亲着她,用牙齿咬着她,用双手乱摸着她——王俭,绝对死定了!
她的手动了。
才一动,王俭也跟着动了。
这家伙,竟然超级不害羞的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一双手压制着放在了枕头上。然后,俯下来用自己的嘴巴剥开了她并不十分严密的中衣……
茹果果的脸,喷血了。
“王俭……”带着轻轻颤抖的嗓音,茹果果很努力地想要集中精神,将媚术提升到最高级别。
但是,是媚术太强悍了么?
“果果,我爱你!”王俭呢喃的声音在她胸口响起。
她望下去,正好撞见了王俭迷蒙的双瞳。
天雷勾地火!
事后,茹果果非常沉痛地反思,得出了一个结论:她一定是媚术用过了头,以至于媚术反弹,出师未捷,她完了,完给了比她大五岁的继子!
“这个家,真的待不下去了。”
王俭已经离开了她的床,她一个人呆呆地抱着枕头坐了有些时候了,还理不出一个合理的头绪。床单上,那一抹触目惊心的嫣红,她都觉得刺眼,王俭居然什么都没问,就那样穿好了衣服施施然走了出去,好像他干的根本就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是,该死的,他是她儿子好不好?
儿子干老娘,普天下谁能这么理所当然?
还是,这个看上去木讷的迂腐的王俭,根本已经洞悉了一切?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她都待不下去了。
“翠羽!”
“姑娘!”翠羽又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床边。
“你刚才去哪了?”若是她在,若是她在?唉,她情何以堪?
翠羽聪明地不作回答,有些事,还是无声胜有声吧!
“收拾包裹,我们连夜走人!”她抚了抚酸痛的身体,龇牙咧嘴地抽气。就知道这种事一点都不好玩,所以她才会选择用守寡回避麻烦,谁知道会祸从天降?
“可是相爷说,三天后,他正式迎娶姑娘!”
啥?
她第一次,非常不顾形象地瞠目结舌。
翠羽看得那个爽歪歪啊!恨不得立时来个六月里的债还得那个快:“姑娘,你的眼珠子不够大,怕撑不住会掉下来哦!”
这话,也只敢留在心里暗暗得意一把!
终于有人可以制住她们家老大的无法无天了啊!
相爷,大恩人哪!她翠羽,来生当结草衔环,以图后报!
正文 第二章 人约黄昏
“我不嫁!”茹果果抿紧嘴唇,脸上露出了任性的倔强。
“你已经是我的女人!”王俭黝黯的面容沉稳如山。
“我是你的小妈!”有些气急败坏了。当某人可以将那么暗昧的事情当着下人说得那么天经地义,茹果果就不能不气弱,不能不情怯了。
“你是我的妻子!”王俭的眼睛很深邃,那深邃的光芒倾注在茹果果身上,仿佛世间只剩下了他和她。
但问题是,不是!
在场的,除了她的丫鬟翠羽,还有王家的丫鬟碧珠,还有王俭的护卫厉罡!
茹果果的脸色撑不住了。血液急流,艳色无双。
“你和我,已经发生了那么亲密的关系,我不能不负责任。”王俭的声音不是很高,但也不低,足够大厅里每个人都听得非常清楚。王俭的脸色没有变化,其他人却和茹果果一样,都撑不住了。
厉罡盯着门后面一只结网的蜘蛛,仿佛要从那只蜘蛛身上看出什么玄机。
碧珠圆圆的脸蛋像一块红布,酒窝若隐若现,似乎想笑又感到难为情。
翠羽更惨,眼睛瞪得那个圆那个大,都酸胀了。可是不能出现之外的任何表情,她怕茹果果恼羞成怒之后的报复啊!唉,做人丫鬟,容易么?
“王俭!”茹果果的凤眼杀机毕露。杀杀杀,最好把这个王俭千刀万剐。
“果果!”王俭忽然叹息了一声,“你那么看着我,很容易让我回想起那一幕的!”
那一幕!哪一幕?
还没有让在场的其他人想得更明白,王俭已经做得很明白了。
他揽住了茹果果,一低头,将茹果果小小的唇含在了嘴里。
轰——
这个客厅是不是小了点?空气是不是密闭了点?气温是不是炽热了点?
但但但,这分明是一个容得下千人集会的地方啊!而且,自从浪子……不不……相爷归来,这厅里的古董家具卖的卖,当的当,如今只剩下几把老旧的椅子和一张褪色的桌子。这地方,真的很空旷了呐!
那么,最终的解释就只有一个——
他们的相爷,那个严肃的,谨慎的,坐怀不乱堪比柳下惠、无欲无求直追得道高僧的相爷,行为严重有碍视听了!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每个人都觉得呼吸不畅心跳不规则身体极度不舒服,那两个忘我的人总算有了起码的公众常识。
“你过分了啊!”茹果果悠悠地睨着王俭,白嫩如葱管的手指拂过王俭的嘴唇,“你若真的想得到我,至少也得给我一个适应的时间啊!”
“多久?”王俭一贯不动声色的眼睛有了宠溺的温度。
“……一个月吧!”一个月应该够长够宽裕让她调整好这一首曲子中这个不和谐的音符了吧!
“如你所愿!一个月后我们成亲。”
“这一个月,我依然是你的小妈,你必须对我予以应有的尊重!”
“好,小妈!”非常尊敬的语气,为他们身体力行的亲密接触落下了帷幕。
呼——
所有人都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浓浓浊气。
看戏也不易啊!
“翠羽,那个时候你死了么?一声不吭!”妖媚的凤眼斜斜地瞟过来,翠羽打了个哆嗦,但,神情已经变得如痴如醉。
“姑娘,我……”她痴痴地凝视着茹果果,一只手颤抖着微微扬起,似乎想要,想要……
“行了。”茹果果一甩袖子,这么看来,她的媚术没有失效么,怎么到了王俭那里,她就觉得不太灵光呢?
翠羽蹬蹬后退两步,涨红了脸蛋深深埋头,她就知道,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可问题是,她真的不能做什么啊!她只是个丫鬟啊!
“你真当我们是普通人家么?”茹果果的声音甜得发腻,只有翠羽知道其间的杀伤力。
“不是!”她的声音已经接近哽咽。
“还是你真的认为姑娘我该再嫁王家?”
“不是!”泪珠蹦出来了。
“再有下次,你该知道后果!”
“是!”
茹果果的身体又像一只懒猫一般,舒服地趴在了床上。自从王家的长软椅卖给了潋滟坊,可怜她都只能在床上享受这般慵懒。
“明天我们该出门了。”
翠羽的“嗯”还刚刚出现在喉咙口,另一个声音就非常理所当然地响了起来。
“我陪你去!”
“王俭!”茹果果霍然坐起,瞪着门口那个高大的人影。以前,她真没看出这孩子有这么大的压迫力!
“小妈!”这一声“小妈”叫得那个回肠荡气,翠羽的脸红了,心跳加速了。偷眼觑了下茹果果,居然与她如出一辙。
“王俭!”果然气弱了。
“小妈!”声音也低了,却是更加浓情似酒,仿佛两人,此刻已经……
翠羽恨不得夺门而出。
“姑娘,我给相爷倒杯水。”她含糊地飞快地交代完毕,等不及看姑娘的反应,脚已经跨出了门槛。第一次有了恍惚的怀疑:姑娘懂媚术,难不成居然传染给相爷了?但那,怎么可能?媚术是能轻易修炼的么?
“未知小妈要去哪里?”王俭挨着茹果果坐下了。
茹果果反应奇怪地站直了,那个速度,突破她二十三年的极限了。
待她反应过自己的举止,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她这是做嘛吗?她才是小妈好不好?这个家的正牌主子!怎么现在搞得王俭好像才是正主一样了?她心虚个啥劲哟?不就是发生了那么一次肉体关系么?她有必要搞得跟一般姑娘家般羞答答见不得人么?
想是这么想,看也看了无数次王俭身边那个腾出来的位,就是没有胆量一下子再坐下去。万一王俭又不小心和自己滚在了一起,她……
“小妈,你脸红的样子真好看!”王俭只是动嘴,但王俭的目光好像有了形体,正在茹果果光洁的布满红霞的脸蛋上狎昵放浪。
轰——
茹果果整个人都灼热了起来。
“那个,嗯……”厚,见鬼了。这种稚嫩如二八年华少女才有的声音,她早八百年就唾弃不用了。但此刻,此刻,怎么会活见鬼地从她嘴巴里面自动地又生成了呢?
“哪个?嗯?”几乎是一样的三个字,换了不同的调,其间所包含的韵味就完全走了样。王俭姿势不变,眼神不变,但是,茹果果就是觉得有什么正在迅速地变化、变化……仿佛她和他又在重温那一晚的旖旎风情!可是,天地可鉴,他们此刻,真的保持着至少一尺的距离。而且,王俭的确如他所保证的,没有茹果果的同意,绝对不碰茹果果一根毫毛。
王俭正在努力做到。
茹果果却觉得好遗憾哪!
如果此刻,此刻……
哈,她真的是哪根筋搭住,发病了?
茹果果清了清嗓子,闭了闭眼睛,连连呼吸了三次。
“我想去我父母的坟墓拜祭一下。”亲爱的父母大人,只有你们可以拯救女儿了。这么肃穆的话题,搁在这里总不至于再滋生不当的暗昧了吧!
“应当的!”果然,王俭也肃穆了,“丑女婿见岳父母,天经地义!”
一句“天经地义”,噎得茹果果一个反驳的字眼都憋不出来。
天杀的,她以前真的真的门缝里看人,把这孩子给生生看扁了啊!王俭果然是士别三日,已非当日吴下阿蒙!她的策略该随机应变了吧!
不是清明,也没有“雨纷纷”,“欲断魂”自然也销声匿迹。
只是寒风凛冽,即使是沐浴在冬日的阳光下,那风刮在脸上,还是有刺骨之寒的。
茹果果那个后悔啊!肠子都青了!她真是见了鬼的没事干,才会在王俭的淫威下站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坟地上喝西北风啊!
倒是王俭,一等茹果果确认了坟地后,立刻行了三拜九叩大礼。那神情郑重的,真像在拜见岳父岳母了。
茹果果狠狠地投了一个鄙视的眼神。
“小妈!”明明是背对着自己的,偏偏就好像长了对眼睛。王俭轻声慢语地叫了一声,惊得茹果果不由自主地“啊”了一下。
“你也跪下来吧!”
又乱了,辈分严重乱了不是!
但她就是无法拒绝这一个正当要求。是她的父母,是她主动提出拜祭的,这当节,她能不能不跪,能不能不拜,能不能不磕头?
她不能!
茹果果真的要飙泪了啊!
如果不是在风里站得时间久了,她有些轻微地透支水分的话!也许,她真会哭天抢地地痛哭一场!爹啊,娘啊!看看女儿如今的背运啊!
从坟场回来,茹果果心里那个哀怨,那个赌气,那个愤懑,恨不得立时杀了某人以泄愤!
“小妈,我有没有说过,你的表情真的很可爱?”
茹果果有种穴道被点中的挫败感,因为,王俭口中所言的“可爱表情”正凝固在她的脸上。
良久——
“你可以不说!”
耳中传来王俭悠悠的叹气声。
“小妈,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觉得我不配。可是,一个人爱了那么久,绝望了那么久,突然之间有了一线希望,你会不会放弃?你是不是也要拼了命抓住?”
茹果果正常的正确回答是“不”!
但,她说不出口。
天气太冷了不是么?
她到底还是个人,怎么可以在一个快要冻死的人身上再狠心地兜头浇下一盆冰水?
她沉默了!沉默就是承认!
王俭的脸就有了勃勃生机。
“小妈,你也觉得我是对的是不是?”
不是!
但是当茹果果抬眼望着王俭那一对明亮的燃烧着希望之火的眼睛时,那两个字再度汽化了。
“小妈,谢谢你!”
谢什么?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好不好?
“谢谢你给了我希望!”王俭快乐地补充说明,两只手也忘情地握住了茹果果的手,用力地摇了摇,“小妈,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好女人!”
这么一大捧鲜花当头砸下来,茹果果能厉声谴责:“王俭,你违规了。你违规,就说明我也不用遵守诺言了。”她是这么没风度的人么?
当然不是!她茹果果好歹也是一成功人士,成功干出不说轰轰烈烈至少也不平静的大事过的人啊!她怎么可以这么不识时务不懂风情在这么温情脉脉的时刻大煞风景呢?
所以,茹果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俭汗颜地呐呐地收回了手去,也看着那无比珍贵的机会稍纵即逝。那个肠子啊,青得都快断裂了!以至于她的目光,巨垂涎巨不舍巨留恋地盯着王俭那只回收的手,恨不能从眼睛里直接长出钩子,一把将那只手勾住。
王俭犹豫了,既惊且喜又受宠若惊地对着自己的手看了又看,终于忍住了进一步的冲动,用一种无比忏悔好像自己刚刚做下了一件猪狗不如天地不容的事情一般的声调沉痛致歉:“小妈,对不起!你不会怪我吧!”
会!茹果果全身的细胞都在呐喊。
但是她的螓首却微微地摇了摇。
呼——
她好不容易盼到的脱离苦海的机会终于……终于……不复再来了!
茹果果心里痛的啊,泪花那个闪啊!
“小妈!”王俭痴痴地望着茹果果,“你的泪水,是为我而流的吗?”
茹果果落荒而逃。
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她狠狠反省,痛定思痛!
她以为三年后的王俭变了!褪去了毛头小子的年少轻狂,也褪去了以为自己的人生铺满锦绣一帆风顺的白痴念头,转而变得沉默、稳重、寡言少语、忍辱负重!
错!
她以为三年后的王俭更加忠孝两全,即使心中依然对她的爱念不变,也更懂得压抑自己,举止之间守礼恭顺,因为,她这个未亡人,是他的小妈!
错上加错!
她以为她仍旧可以凭借三年前的手法,让王俭始而动情,继而动手,最后羞惭欲死,与她一个屋檐下甚至会犹如芒刺在背,那么她就可以很识大体地自我牺牲——另嫁他人,远走高飞,成全相爷的一代美名!毕竟,彼时,王俭只是王俭;此时,王俭位高权重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爷,可不能再闹什么离家出走的把戏了!而她与王家的恩怨也能就此一刀两断!
大错特错!
“这孩子,好歹也快而立之人了,搁人那里,孩子都得娶媳妇了,他咋滴什么都没变捏?”茹果果恨铁不成钢啊,“头脑简单,稍有风吹草动就发热!还以为他定力总有所加强,谁知却反而减弱了。”
三年前一丝不挂茹果果还能全身而退,三年后衣着整齐反而失足成恨!茹果果不能不郁闷啊!
“堂堂相爷不顾伦理,居然吃了豹子胆要迎娶小妈!成何体统?”
连她茹果果都知道要顾全大局,王俭这家伙怎么就不管后果一味蛮干呢?
茹果果想了又想,思了又思,牙齿都把床单给咬烂了,还是没能找出一可行办法来收拾这烂摊子!
月上柳梢头,后!
茹果果发誓:若有此念,天打五雷轰!
但是,但是……
“小妈也睡不着?”有人就是会这么没眼色不识趣。
“嗯,想起了一个故事!”茹果果抬眼望月,神情凝然而略带伤感。
“故事?”王俭抖了抖灰蓝敝袍,“长夜漫漫,正适宜听故事!”
茹果果心里那个气啊,五脏六腑都抖了。拢在长袖里的五指伸缩曲张了无数次,恨不得恶狠狠掐住某人的脖子……但是,她的表情依然高雅得仿佛月中仙子,她的双眸带着一丝凄迷和朦胧,仿佛已经沉浸到那个故事之中。
“那一定是个很好听的故事!”如此良辰,茹果果忽然第一次发现,王俭的声音非常动听。如果这家伙去唱戏,只怕一鸣天下也说不定!
茹果果望了王俭一眼,月色如水,流泻了王俭一身,将他黝黑的肤色镀上了一层淡淡银光,王俭整个人都仿佛正在发散幽幽月光。原来这家伙,竟长得这么标致!比他老子,可俊俏多了去了啊!
“你像你娘?”茹果果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王俭一愣,很快一笑:“是!我娘是个美人,可惜早逝!”
言下之意,他就是一不折不扣的美男!
很不幸的,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你一定备受青睐吧?”静静的夜里,茹果果第一次意识到,她对王俭,其实什么都不了解。三年前或许还知道王俭类似于一纨绔子弟,只知道玩乐取闹,完全没有相爷之子应有的风范;至于王俭离家,她对他简直就是一无所知了。
王俭的眼睛亮了:“小妈在意吗?”
呸!茹果果冲动得想狠狠吐一口唾沫在王俭那张恬不知耻的脸上。
但是,距离一尺以上,吐那样一口唾沫,一定很费力气吧!
省了!
茹果果垂眸:“为什么迟迟不成婚呢?我初到王家,你也已经二十五了,为什么还是单身?”
“小妈对我,原来也是在意的!”王俭的脸,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了,“那时不懂事,总想着娶妻生子无疑自寻桎梏,不如趁着年轻,享受每一天。”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后来,你也知道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忘记一个人是很难的。”
茹果果只好抬起头,好像那个月亮突然变得好看了。
“月色真好!”王俭也抬起头,“融合在月色之中,王俭真怕,小妈也会如那嫦娥一般,奔月了呢!”
“你不怕桎梏了么?”
王俭深深地看了茹果果一眼:“如今我才知道,一个人有多么可怕!自由,不是每个人都能够享受得了的。这三年来,我日日醉生梦死,只贪图梦中有你。而一旦我清醒了,却总是孤零零一个人。”他的身体忽然轻轻颤抖起来,“我不怕死,但我害怕死了以后再也看不见你。”
茹果果动容了,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她的手就自发地握住了王俭冰凉的手,她的话就已经冲到喉咙口:“都过去了!”
然后,她骇然!
她什么意思?
王俭替她解释了:“对,什么都过去了。现在,我可以看见你的人,可以听见你的声音,可以感觉到你行动时带起的轻风,甚至可以呼吸到你呼吸的气流……虽然说这样的话很不孝,但是,我真的感谢父亲大人,把你留给了我!”
茹果果有揍人的冲动!
那不是不孝!
那是大逆不道!
这个王俭,原相爷之子,现任相爷大人,真的熟读文韬武略?真的懂得礼义廉耻?真的如传言中那样是个辅佐皇上日理万机、安邦定国,保天下太平的栋梁之材、护国良相么?
她深深怀疑!
“对了,你不是说要讲故事给我听么?”
茹果果无力再出现那种修炼了无数次的完美表情,她只是相当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那是她在极度自暴自弃的状态下,本能做出的反应。她很想很想对王俭说:大哥,偶什么时候说过要讲故事了?想起一个故事和讲一个故事,还有一定距离好不好?
但是,面对王俭那渴望的眼神,脱口而出的话又与她心里面真正想说的话背道而驰了。
“你真的想听吗?”
王俭没有说话,王俭只是用他那双动情的眼睛望着茹果果。那双眼睛的确很漂亮,双眼皮线条明朗流畅,宛若一枚杏仁嵌入其中,眼角处微微上挑,泛着桃花之色。至于黑眸的色彩,不啻星子,光芒四射,迷死人不赔命!
茹果果只敢看一眼,就忙不迭地移开了视线。她的心里忽然兴起了一个念头:以她的定力都不足以抵挡王俭的魅惑,遑论其他姑娘?这个念头一起,她居然觉得怪怪的挺难受。
果然是不能在月夜男女共处的,月色太撩人啊!
“这个故事是我娘讲给我听的。”
“你娘?”王俭的眸色正了正,“听说伯母和伯父是家父的好友。”
“是啊!好友!”茹果果挑了挑眉毛,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嘲讽,看了一眼王俭。上一代的恩恩怨怨,王俭是一无所知的,这样的空白,对他对她都是一件好事呢!
“伯父当年还是江浙首富呢!”王俭的语气中带着推崇。他们几乎从来不谈论上代的事情,以前是没有机会,后来是没有心情。这个月夜,似乎谈论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曾经的伤疤在月色的掩映下也变得不那么疼痛了。
“首富?”茹果果又笑了,“富贵荣华,直如过眼云烟。”
“是啊!”王俭的声音中叶带了自嘲,“你看王家又何尝不是?父亲大人生前家财万贯声名显赫又如何,还不是都败光在我这个不肖子身上!”
茹果果看了王俭一眼,这一眼含义深刻,有怀疑,有惭愧,也有幸灾乐祸。好在王俭沉浸在对自己的苛责之中,未曾留意。
“只是我怎么也想不通,父亲大人一生耿直,怎么会在晚年做下这等错事?几乎一世英明尽丧!若不是皇上宽宏大量,允许我接替相爷之为,替王家替父亲弥补这滔天大错,只怕王家从此也要遗臭万年了。”他苦笑了一下,望着茹果果,目光真诚,“还要连累你,背负了这不白之冤。”
茹果果竟有芒刺在背的汗颜。
“富贵荣华,不啻过眼云烟。”王俭感叹,“小妈,你看得比我透彻!”
茹果果咳嗽了一声。
“故事还听吗?”
“是!”王俭脱下苍蓝敝袍,折叠成石凳大小,铺在亭子里的石凳,“小妈坐!”
茹果果的心头微微暖了一下,这孩子,其实真的不算坏!
正文 第三章 往事
月影倾斜,暗香浮动。
茹果果坐在石凳上,双肘微微撑着石桌,只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姿势,曼妙的线条却勾引着某人的视线,时不时失控地瞟上一眼,然后狼狈地在她的注视下东躲西藏。
茹果果微微一笑。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青楼女子,长得国色天香。”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看,故事很老套吧!”
王俭的眼睛笑眯眯的,宛如两枚弯月:“小妈不觉得,如此星辰良夜,什么样的故事都会充满诗情画意!”
这孩子还真不是普通的会哄人,不知道被他哄过的女子是不是还惦念着他,等待着他?茹果果这样想着,心里的不舒服似乎扩大了。
“小妈请讲!”
“那个青楼女子每日都要迎来客人无数,但是,那么多人中,她却从来没有看得上的。直到有一天,忽然来了两名男子。这两名男子因为家境的缘故,从小交好,不是兄弟胜似兄弟。所不同的是,一人从商,一人为官。这一日,两人相约来到青楼,只是想要看一看,这花魁是否如传说中那么神奇。”她笑眼望着王俭,“男人,是不是都这么无聊?总想着征服那些不易征服的人和事!”
王俭默然。
“女子跳了一支舞。这一舞,竟教那做官的男人目驰神迷,心旌动摇,从此情根深种。”
“这么说,是一段佳话了?”
茹果果不屑地一笑:“我不是说了么,那女子从无看得上的男子!别人眼中那做官的,固然位高权重不可一世,但在那女子眼中不过如是。”
王俭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那后来呢?”
“后来,那两个男人日日前来。做官的越来越喜欢女子,竟提出要为女子赎身,纳为妾室。当时多少人都以为女子交了好运。唯那女子却一口就拒绝了。”
“为什么?”
“当日做官的也如你这般发问。你道那女子怎么回答?”
王俭沉吟了一下,才缓缓说道:“那女子,可是有了意中人?”
茹果果惊讶地望着王俭:“你怎么知道?”
“我听你口中的青楼女子,虽然深陷青楼,在志向高洁。做官的男人应该也是可托付终身者,若非是有了意中人,那么这女子所为何来?”
茹果果怔怔地望着王俭。
“怎么了,我猜错了?”王俭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不,你都……猜对了。那么,你可知这女子的意中人是谁?”
“商人!”
“为什么?”
“不是有两个男人同时前来么?既然不是做官的,必然是从商的。而且,我猜那商人尚未娶亲,他要迎娶女子成为自己的正室吧!”
茹果果霍然起立:“王俭,你还知道多少?”
“知道得不多。”王俭叹息,“只是恰好能够猜到,你讲的故事,与我们有关。那女子便是你母亲了,而做官的便是我父亲了,那商人就是当年名动京城的首富茹金了。”
茹果果半晌无语。
王俭忽然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
“小妈,父亲大人那一场无妄之灾,必然也是你的手笔了。”
“是又如何?”茹果果很想给王俭一个动人的微笑,但是,她笑不出来。真的没想到,事实会这么快被剖露,晚一点多好,或者,什么都不说该多好。即使要分开,也能带点美好的怀念多好!
“一报还一报!当年父亲大人授计于皇上,用一道绝命算术令伯父家财散尽负债累累。伯父为保妻儿,以命还债。三年前,你来到王家,自言投奔而来,实则报仇才是。你令我父亲以皇上名义打着修缮城池开放参观的旗号向全国各主要银号借得金银无数,以致国库空虚几乎崩溃。父亲大人无力偿还,只能以死谢罪。小妈你这一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果然高明。”
茹果果挺直了脊背,冷哼一声。
“我只是还有一处不明白。你当年是如何令父亲大人心甘情愿地自投罗网的?以父亲大人的慎重,不可能不明白其中利害。皇上以皇城为诱饵,成为盈利之所,想法何其胆大妄为,操作更是举步维艰,若是换成我,尚有可能为之。但父亲大人……”
茹果果咯咯笑了起来:“王俭,其中的奥秘,你不妨慢慢去猜想。你不是很能猜吗?也许根本是你父亲大人良心发现,故意上当呢?一代名相,也不过如此。一旦有了私心,终究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可是他亲手害了这一生最要好的兄弟,偏又得不到心爱的女人,你以为这后半生王学儒好过么?你道他真的糊涂到不明白我的意图么?不然这一年来,我为什么还是黄花闺女,非要等你来玷污?”她说是让王俭自己去猜,但言语之间偏又泄露良多,尤其刻意强调的“玷污”,直令王俭面红过耳。
“但也许真的是王学儒年老昏聩,以为有暴利可图。他这个年龄,娶得娇妻,平日开销之大,自然是难免的,何况还有一个不肖子,时不时地千金散尽。”茹果果耸了耸肩,“内有金屋需藏娇,外有逆子穷挥霍,王学儒被逼无奈,孤注一掷,也是难免的。”
王俭黯然。
“而且,不可否认,那的确是个不错的计划。王俭,你要不要实施一下?”茹果果的声音充满了魅惑,王俭呆呆地凝视着茹果果的双眸,那眸中,仿佛闪烁着妖媚的光芒,让他竟然神智昏昏,不知身在何处了。
“一旦成功,皇城犹如财宝之母,吸引着全国各地的金银哗哗前来。不但国库充盈,而且你亦能够摆脱眼前穷酸处境,不必再背负老父债务,岂不一举两得?”茹果果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说得没错,我这就跟皇上去说。”王俭迷迷瞪瞪地跨前了两步,身子已经挨着了茹果果。
“方向错了。”茹果果柔声说道,“你是要去皇城觐见皇上。”
“是!”王俭痴痴应了一声。
“现在,你应该转身,直走,出了王家大门……”茹果果不厌其烦地指点王俭。
“是!”王俭的身子慢慢侧转,左手不知怎的勾住了茹果果的衣衫,两人顿时缠在一起。
“王俭放手!”茹果果情急,一把抓住了王俭的手,想要帮他解去衣衫的束缚。两人的手一经接触,王俭的神情又变了,面色潮红。茹果果道一声不好,身体已被王俭揉进了怀里。
“果果,我想你,天天都想!”王俭呢喃着,嘴唇刷过茹果果的脸蛋,感受着脸蛋上几不可见的细微绒毛,身体就骤然灼热了起来,“果果,果果!”他的手紧紧地揽住了茹果果纤细的腰身,他的大腿压迫着茹果果的粉臀,茹果果不得不微仰着上身,那样的角度恰好令得她的唇接住了王俭的亲吻,分毫不差。
茹果果的心漏跳了两下,她忽然张开嘴巴,狠狠地咬住了王俭的唇舌,用力之狠,甚至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王俭大叫一声,松开了手臂。
“王俭,你逾矩了。”茹果果后退一步,力叱一声。
王俭怔住,惶恐渐渐浮上脸面:“对不起,小妈!”他仿佛对眼前的一切甚感迷惑,左右张望了一眼,“我怎么会?我刚才不是要面见圣上?小妈,我记得……”
茹果果挥了挥手:“你只会胡思乱想,谁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娶你!我想要你做我的妻子!”王俭正色道。
“我们之间还能做夫妻么?”茹果果轻蔑地一撇嘴。
王俭双手捧起茹果果的双手,郑重地放在胸前:“我知道你指什么。但你可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我怎么会知道?”茹果果又撇了撇嘴,说实话,她还真的越来越摸不透她的继子了。
“接到父亲大人离世的消息后,我就开始调查。当我知道了一切的来龙去脉后,我的心里,只有四个字:一群笨蛋!”
“什么?”茹果果惊讶地扬眉。
“我父亲是个笨蛋,好不容易爱了,又不懂得珍惜,不是笨蛋是什么?他若是聪明的话,就该感谢你母亲嫁的不是旁人,恰好是他兄弟。这样,他亦能时时看见心爱之人,甚至可以在那人需要之时一尽绵薄之力,何乐而不为?伯父也是个笨蛋,人生得一爱人不易,他理当尽心呵护。他却为金钱所累,盛名之下,终究收不住这狂妄二字,偏要一头栽入宫廷之中,去炫耀什么用不完的财富。其实他若没有这好胜之心,我父亲哪有天大的本事诱他入榖令他打下这生死之赌?结果,既误了性命,还连累的家人。伯母亦是个笨蛋……”
“你胡言乱语什么?”
王俭一笑:“爱极一人,当爱屋及乌,爱人不在,当尽心抚育爱人血脉。死何其容易。你父亲,你母亲,都不约而同地择易弃难,而把最困难的留给了他们自认为最爱的人。这不仅愚昧而且自私!”
这一番话于无声处听惊雷,格外惊心动魄,茹果果竟听得呆了。她从来,只为父母这一份生死与共的爱深受感动,但这一刻,这一刻,王俭看似无理的解释却生生揭开了神圣的面纱,面纱之下,其实也包藏着最本真的私心呢!
爱,怎么能一味逃避?
生死关头,更应努力求得一线生机,不为自己,恰是为了所爱之人!
自己撒手人寰容易,留下所爱之人在这世上苦苦挣扎,说穿了,正是一份自私的残忍呢!他们的遭遇,王学儒固然是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但他们若真的经得起考验,何止如此?根本就是——咎由自取!
茹果果泪了!
这一生,自己尊崇的父母,原来只是一对自私的可怜人!
而自己,这么多年来,活着的目的只为报仇,又何尝不可怜?
茹果果泪流满面。
“我从来没有恨过你!”王俭的声音仿佛自很远的地方传来。
“说谎!”茹果果哽咽。
“两年前,我第一次来到你父母坟前,远远地看着你一个人孤零零地拜祭父母。我就在想:这么多年风雨飘摇,你苦苦挣扎受尽委屈,却依然一路走过凄凉和孤独:病了,自己扛;饿了,自己挨;痛了,自己忍受……果果,你真的很坚强,但是,那样的坚强对于你又何其残忍。我忽然好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早一些出现在你身边,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照顾你,守护你。那样的你,心里的冰冷必然会减少许多。即使你依然要报仇,至少还有我可以商量。也不必,事事都只能对着自己的影子商量……”
茹果果哇地大哭起来。
“王俭,你最讨厌,谁要你可怜?”她甩开王俭双手,掩面飞奔而去。
王俭向前走了一步,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比哭还要难受。
“果果,我不是可怜你,我是真的想要照顾你一生一世,至少从今往后,你不必再背负那么多的心事,你不必违心地去说去笑。你可以,在想说的时候说话,开心的时候微笑,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做你喜欢的事!纵然要哭,也有我的怀抱可以依靠!”
这些话茹果果没有听见,但已经足够了。
多年前,父母在世,家世安好的时候,她还是一黄毛丫头。每逢父亲出门,母亲就会把她搂在怀里,美丽的容颜上露出一抹恬淡而幸福的微笑:“果果,将来,若有男子不是恋你这妖娆体态和绝色容颜,他只怜你一颗易感的心,他只想呵护你一生不要受伤害,他只企盼你一生都能开开心心。那个男子,便是你当嫁之人了。”
“像爹这样?”
“没错!就像爹一样!”母亲笑得多么灿烂啊,“遇见了你爹啊,我才知道,原来媚术对有一种男人根本不起作用,无论你修炼得多么千娇百媚,那男子眼里,只有你修炼时的辛苦和哀怨。那个男人,只指望你快乐无忧,即使是个丑八怪,在他眼里,依然美丽如昔!果果啊,媚术不是人人都能修炼的,必须是女子,必须是体质至阴的女子,而且骨骼、肌体都有非常苛刻的要求。娘是姐妹几个中唯一适合修炼媚术的,娘也是自媚术创造以来第二个可以修炼到八级的。娘曾经,真的很为自己感到自豪呢!可是,在你爹眼里啊,不,简直就纳不入你爹眼中。他那样一个不懂武术的商人,居然可以对娘的媚术无动于衷,反而哀怜娘的身世,牵挂娘的情绪……碰见了这样的男子,你还能痴迷于媚术吗?你还会为了这毫无用处的媚术献上自己的青春甚至生命么?果果,娘多高兴,咱们从此再也不用过那种痛苦生活了。”
娘的声音仿佛如当日一样清晰,在茹果果耳畔缓缓响起。当日,自己听得心花怒放,为娘感到高兴,为自己感到幸运。娘说过,若是娘不曾脱离青门,那么,以她的体质,必然成为媚术的接班人,娘说,幸而有爹,她可以永远摆脱了。
终究抵不过命运两字!
“娘,当年你骤然闻得父亲死讯,你到底还是后悔了,散尽功力反出青门,以至于连挽手救护的能力都丧失了,你甚至都不能亲自报仇手刃仇人。你只能忍辱含羞跪在青门门主面前三日三夜,求得门主将我收回,以图日后报仇。母亲,那时你因一时羞愤自刎于门主之前,可曾为女儿将来动过一念?你只想为死去的人复仇,却不思为活着的人安排一段安宁平和的生活!你这么做,真的伤害了女儿呢!”
“而今,女儿真的碰到了这样的男子,可是,女儿能像你一样抛弃一切与他在一起吗?”她的嘴唇缓缓勾起,带着不曾干涸的泪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毕竟,只是一个美好的想念而已!女儿是万万不能重蹈覆辙了。”
“姑娘!”翠羽默默地上前,把毛巾递给茹果果,她自记事以来,从未见姑娘如此失态。除了送上毛巾,她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事情办妥了吗?”茹果果的声音还有些嘶哑,但声线已经平静如初。
“办妥了。”翠羽的眼底出现了惶恐,“姑娘真的要这么做?”
“你想干涉我?”茹果果冰冷的眸子划过翠羽颜面。
翠羽垂头:“不敢!”
茹果果叹气,她何尝想这么对待翠羽,但有时候,有时候,她人在青门,身不由己啊!
又是一晚大雪,四下里白光逼眼,天上仍是搓绵扯絮一般。
王俭披上了墨色斗篷,戴上了金藤笠,正要出门,厉罡一头撞进来,神色惊慌:
“相爷,有客来访!”
王俭讶然抬头,那客已经来到门口,言笑晏晏,竟是一脸促狭模样。
“金藤笠果然没有虚掷,朕命你,只要是雨天雪天,都要戴在头上,不可再用什么破烂斗笠混充了。”
“皇上万岁……”王俭一撩衣袍,就要跪下。
皇上托住王俭双肘:“既然不是早朝,朕又微服私访,一切可免。”他四下里一张望,“爱卿,你家梅花素来有名,这样天气里,当已经开了吧!”
“是!”
“朕可是特意来赏梅的!”
“皇上请!”
君臣两人走向后花园,才刚刚转角,已闻得一股寒香拂鼻。及至园门打开,眼前十数株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扑入眼帘!
“妙哉!”皇上抚掌大乐,“朕早该过来……”
他话音未落,就见远处一株红梅之后,转出一个人来。
四面粉妆银砌,那人儿披着大红猩毡,自树身后徐步走出,白玉般的脸蛋映着一朵红梅,似乎正在尽情嗅着红梅的香气。红梅花开,却不及她多情的一笑。
皇上看得呆住。
她并不觉察有人,只是顾自己欣赏着满园梅花。步态轻妙,形同舞蹈,一会儿仰首,一会儿低眉,欣赏到尽情时,竟脱了大红猩毡,玉手摘了一朵梅花,兰花指一翘,旁若无人地旋转起来,却见她纤腰轻折,曲线毕露,一身素白衣裙随风扬起,硬生生将园内梅花都比了下去。
她旋转了几下,戛然停顿,对着红梅嫣然一笑,嘴唇如花,贝齿如玉,风情万种。
皇上的喉咙咕嘟一声咽了口唾沫。
她吃了一惊,视线向他们投来。那略含谴责的神情,让人恨不得抽自己几下耳光,然后平地立时消失才好。
皇上很久都没有这种怦然心动的感觉,那种心跳的速度,让他依稀又回到了少年时光,对着心仪的姑娘,只敢远观而不敢亵玩!却偏偏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恨不能变成她手中把玩的扇子或是她腰间悬挂的丝绦。
王俭了解这种感觉,所以,王俭的心陡然坠了下去。
“爱卿,这位是……”
“小妈!”王俭躬身行礼。
“她就是你的小妈?”皇上吃惊,“朕的相爷真是好福气!”
大家都知道他口中的相爷不是眼前人,而是那已逝的王学儒。
“未亡人见过皇上!”茹果果盈盈下拜。
“不必多礼!”皇上从来不曾这么身手敏捷,一把托住了茹果果露在袖外的柔荑。
茹果果抬眼,微笑,起身,不着痕迹地束手,衣袖下落,恰好遮住了她的手。
王俭松了口气。
“未亡人告退!”不等皇上挽留,茹果果已经转身,俯身捡了落在雪地上的大红猩毡,手一抖,大红猩毡在空中划了半圈,遮住了她婀娜的后影。
皇上又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朕这一趟不虚此行啊!”皇上意味深长地说道。
王俭的心又是重重地一坠。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然而这一瓢,竟有这么难!
正文 第四章 君臣夺美
除夕,整个皇宫到处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百官鱼贯而入,参加一年一度的群臣宴。只是这一次群臣宴与往年有所不同,每个官员的身边都带了一名家眷。
一时,姹紫嫣红,莺莺燕燕,眼花缭乱。
“相爷到!”
皇上的眼睛蓦然发亮:“爱卿,快进来快进来!”
群臣的眼睛也瞪了个滚圆。从来没有听说过相爷家有什么女眷,这一次,会有什么样的惊喜等着他们捏?
出现在正殿大门口的王俭,一如既往的朴实简约,苍灰色衣袍掩饰不住伟岸挺拔的身影,刀刻般的五官散发出勃勃英气。
诚如女人的目光无一例外都投注在王俭身上一样,男人们的目光则都聚集在王俭身边的女子身上。
眉目如画,藏青色的外衣将女子如白玉般的面庞衬托得格外高贵,双手叠于袖内交于衣前,静静地立在门口,凝淡的目光平视前方,雍容的气韵中更含了几分宛如月华的清冷与肃穆。
无数注目礼之下,王俭与茹果果一前一后,牵动着空中交错密集的视线,走向正殿。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清亮悦耳的男音与女声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宛如天籁,袅袅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令他们不约而同地微微眯眼,感觉浑身毛孔好像都狠狠舒爽了一把。
“平身,快快平身!”年近四十的皇上今夜更加看不出实际年龄,脸上收拾得分外干净,白生生地面色泛着桃花,亮晶晶的眼睛透出水色,此刻,正直勾勾地落在相爷身边的女人身上。
百官的心中,都不约而同地动了一下。原来,皇上今夜,醉翁之意不在酒呢!更有人心头嘀咕,后宫佳丽三千,皇上却独宠皇后,难道,二十多年的用情专一竟要断送在这名女子身上么?
“这位就是相爷的小妈了,若不是亲眼得见,哀家真正料不到,竟有这般动人!”皇后笑得雍容大气,牵了茹果果的手,笑眼中满是真心真意的赞叹。
茹果果害羞地一笑,那乖巧的模样不像是初见,倒像是皇后身边受宠的女儿。
群臣再次腹诽,传说中的娥皇女英当真要出现在他们眼前了么?
“谢皇后!”茹果果微微屈身,端正中透着妖娆。
“免礼!”皇后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茹果果的手背,“这般年轻就守寡,岂非罪过?皇上你说可是?”
皇上哈哈一笑,摸着皇上的手:“朕的好皇后有什么建议呢?”
“臣敬皇上皇后,祝皇上龙体健硕,万岁万岁万万岁!祝娘娘凤体安康,千岁千岁千千岁!”
话音刚落,大臣们也一同站起身来,向皇上皇后敬酒。
众人皆一饮而尽。
几盏酒后,大家皆有些酣醉,一时气氛也轻松了不少,君臣之间少了一分拘谨,多了点嬉笑怒骂的无拘无束。
皇上白面之上透着酒色,侧头望着皇后和皇后下方的茹果果:“不知皇后可想出了什么建议?”
皇后放下银箸朝着皇上微微侧过身来:“臣妾是想,陛下是否欠了前任相爷夫人一个名分呢!”
皇上一愣:“皇后不提醒,朕还没有意会呢!唔,相爷家中以寒梅闻名,朕就封为梅蕊夫人。赐住宅一座,脂粉钱千贯,绛罗500疋。准自由出入宫掖。皇后,如此,你也有了伴了。”
百官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谢皇上恩泽!”茹果果缓缓下拜。
“免礼免礼!”皇上情不自禁地起身扶起了茹果果,目光肆无忌惮地逗留在茹果果脸上,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而多情,“梅蕊夫人,当真国色天香。朕后宫佳丽三千,竟无人能及一二。”
茹果果秋波微转,唇轻启:“皇上谬赞了。”
她面前,皇上眼波汪汪,情深似海。
她身后,群臣一片艳羡,相爷从此地位固若金汤也!
她旁边,王俭阴沉了脸色,拿着玉盏的手,青筋绽露。咯的一声,玉盏碎裂成片。
当着众人讶异的目光,王俭沉稳起身,来到茹果果右侧跪下。
“臣不胜酒力,恐怕要先行告退了。”
他面色潮红,摇摇晃晃,果然是顷刻之间便要醉倒一般。
皇上一愣,又一喜:
“爱卿自便,梅蕊夫人……”
“小妈,咱们走吧!”王俭转头,目光直视茹果果。
茹果果垂下眼睑,掩饰了许多不该出现在眼眸不该呈现在皇上面前的无良神情,腰身一折,缓缓一福,裙摆微皱而风情顿现。
“皇上,妾身告退了。”
她转身,却有飞眸如丝,系住了皇上的心弦。
“梅蕊夫人,有空常来啊!”
当日,皇上忘情呼喊出这话,成为臣子们酒后饭余最热门的话题。更有无数美貌家眷,时常对镜揽妆,暗恨自己缺了那亮相的机会,以至于不能如梅蕊夫人这般风光无限好。
初七人日,从旦至暮,月色晴朗,夜见星辰,人民安,君臣和会。
是夜,皇上兴高采烈地应邀来到相爷府。
平日里毫无繁华富贵可言的相爷府,今日里里里外外是披红挂彩,红彤彤的颜色映照着整个相爷府。每个人红红的脸上都抑制不住喜洋洋的神色。
相爷府大门洞开,前来庆贺送礼的人络绎不绝。相爷王俭一身红色喜服,胸前更是佩戴着一朵红色大花,毫不掩饰自己的人生得意之态。
“皇上驾到!”
当今圣上龙步矫健,龙马精神,来到了王俭面前。
“皇上请上座!”
“爱卿终于为情所动了。不知哪家姑娘有这样的福气?”皇上喜笑颜开,又不免疑惑,这王俭,突然说要大婚,让人真是一点准备都没有。不过,想到待会儿能与心仪之人同坐一席,并为男方长辈,心里面这花儿就朵朵开放了。
“梅蕊夫人怎么还不出来?”皇上的脖子已经比往日长了数分,耐不住焦急与渴望,终于还是将这话送出了口。
“皇上待会儿就能看见她了。”
君臣相对喜动颜色,一个是龙心沁春色,盼望今夜能与一直只可远观的梅蕊夫人有更进一步的交集;一个是心念意中人,沉浸在有恋人终成眷属的快乐与满足之中。两人各有怀抱,眉眼的笑意盈盈却是不相上下的。
只得片刻,丝竹之声响起,众人眼前一亮,只见两名眉清目秀的丫鬟,扶着新娘婀婀娜娜地走了出来。新娘子身着大红锦袍,凤冠霞帔,脸罩红巾。男左女右,新郎新娘并肩而立,一个玉树临风清新俊逸,一个亭亭玉立婀娜多姿,端的是珠联璧合佳偶天成。
但皇上的脸色却渐渐变了。
“吉时已到,新郎新娘参拜天地!”
“慢!”
所有人愕然的目光迎向皇上,适才还喜动颜色的皇上,此刻面色严峻,眼神如冰,正紧紧地盯着王俭身边的新娘。
“爱卿,朕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你改变了性情。爱卿不让我们大家见识一下么?”
尽管新娘子的盖头应该在洞房之内掀开,但九五之尊既有这个要求,臣子们只能认作是一种荣幸。
王俭自然不能免俗。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双手,将新娘子的盖头缓缓掀起,一张羞花闭月的脸顿时出现在众人面前。
“梅蕊夫人!”已有大臣按捺不住惊讶,喊了出来。
皇上的脸色越发凝重,龙目冷洌宛如严冬,竟隐含着杀气阵阵了。
“爱卿,这如何解释?梅蕊夫人乃是你的长辈,你身为相爷,如何能至此?”
天威笼罩之下,王俭双膝一屈,缓缓下跪。
“皇上恕罪!但臣与果果情投意合,早于一月之前就有了夫妻之实,今日,正是臣与果果相约大婚之日。”
他一番话震惊四座,听者脸色莫不变化万千,座中尤以皇上最甚。
“你说,一月之前……”咬牙切齿的声音,怒火万丈的眼神,“王俭,你竟敢愚弄朕?”
“臣不敢!请皇上成全!”
“成全?”皇上的目光落到了茹果果身上,君臣几近咆哮,她却依然淡定从容,仿佛这一切完全与她无关。却偏偏是那一份恬然宁静之态,反而令她周身都似乎透出寒梅傲雪的风姿和素艳的风韵。
皇上的眼神刹那柔和:“成全!朕今日也要爱卿成全朕的痴心,爱卿可愿割爱?”
众人莫不抽气,这是什么?这算什么?如此大婚之夜,竟要上演二龙夺珠的精彩戏目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相爷身上,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爷,这个素来以大局为重忠君爱国的相爷,这个处事沉稳从无差池的相爷,这一刻会做何裁决?
静谧!
空气中充满了诡异的静谧!甚至不闻呼吸之声。
“皇上!”
这一声皇上伴随着的是众人如释重负的吸气声,已有大臣憋得脸色紫胀呼吸困难几乎闭气。
“恕臣不能!”
皇上脸色骤变:“大胆!”
“皇上息怒!”大厅内跪倒一片,除了依然亭亭玉立的茹果果,眼观鼻鼻观心,毫无当事人应有的自觉自律自惭自省。
厚,与她无关与她无关啊!
尽管王俭那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夫妻之实”也曾带来不小震撼,但,她只当耳边飘过一阵秽耳之风,自动省略便是。
只是遗憾,不能舒舒服服地坐在皇上旁边加了垫子的椅子之上,盘腿嗑个瓜子什么的。
龙颜震怒,相爷王俭缓缓摘下一品官帽,端放胸前。
“皇上,臣可以失去所有,唯独不能失去果果。”
“所有?”皇上眯起了眼睛,这个信号充满了威胁和警告,透着极度的危险。
但王俭却神色不变。
“所有!包括臣的性命!”
一句话硬生生将皇上比了下去,在场众人的眼中已经有了力挺相爷的倾向。
皇上神色变幻,阴晴不定。固然是真的动了情怀,固然是真心爱恋这个女子,但,不要江山只要美人,依然荒谬无稽!何况还要赔上一条性命!这样的争夺,是不是小题大做了?看了一眼郑重凝然的王俭,龙颜上挂不住啊!他堂堂一天子,情场上竟拼不过区区一相爷,众目睽睽之下,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鸟气?
“皇上缺了梅蕊夫人,尚有皇后和后宫佳丽;臣此生只得果果一人,再不他娶。望皇上成全!”
王俭恰到好处地送来了台阶,众人松气之余,忍不住暗暗佩服:果然是相爷啊!处事四平八稳,滴水不漏。
“再不他娶?”皇上阴沉了龙颜,语带威胁。
“若违此誓,人头落地!”王俭面不改色。
“若然由得梅蕊夫人选择呢?”皇上话锋一转,目光直视茹果果。他就不信,他堂堂一国之尊,一言撼动江山,会不令美人心动?
茹果果心一跳,脸一红,恰如其分的羞色暗生,秀色夺人。
“梅蕊夫人,你只管放胆直言。朕为你做主。”情丝缕缕自皇上双目之内释放出来,根根都缠绕在茹果果身上。
茹果果垂眸,细密乌黑的睫毛盖住了充满了算计的眸子。
王俭惨然一笑,忽然起身,倚柱而立:“若无果果,臣此生当于今日毕!”
再一次语惊四座!
有大臣默默哀叹,片刻之内,惊了又惊,还顾不顾人承受能力了?眼瞅着君臣二人争风吃醋都到达血溅婚宴的地步了,这叫人如何是好?阻止,再借几个胆也不够使啊!袖手,人命关天呐,何况还是婚宴的主人公?
纠结啊!
郁闷啊!
埋怨啊!
愤懑啊!
早知道是鸿门宴,怎么也不踏出房门半步了!长夜再漫漫,也胜过这惊心动魄的折腾啊!
茹果果掩藏在长袖之内的纤纤素手,拢成了白骨厉爪!
以死相逼,干脆她送他一程算了,戳戳戳,戳出五个窟窿,活活痛死他,流血流死他,看他还敢不敢谩言生死?
可是不能啊!
皇上的目光缠着自己,诉说着情意绵绵和无言的承诺!
“只要你随了朕,朕从此只宠你一人!”
切,这种哄人的情话,她茹果果早八百年就百毒不侵了。
群臣的目光缠着自己,有好奇有劝诫有幸灾乐祸有忠言良语。
“会怎么选择呢?一边是君王,一边是自己的继子,真的真的真的很为难呢!”
“相爷如此情深意重,而且尔等又有夫妻之实,如何再来红杏出墙?”
红杏呢!她是!
已经出了一回墙了呐!
应该不介意再出一回吧!
盈盈一笑,她张开了涂满了万金红的嘴唇。
“皇上,妾曾经是相爷夫人,如今是相爷小妈,妾安于现状,望陛下成全!”
皇上失望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白白浪费了他好不容易滋生的少年情怀!
宾客失望了,闹了半天,一切维持现状,什么都没变哪!
王俭失望了,深深地望了茹果果一眼,抿紧了薄薄的嘴唇,终于不着一字。
但是,再失望也没有她失望啊!对自己极度的失望啊!她茹果果,好歹也修炼了铜筋铁骨金刚不坏之身,怎么到了这种关键时刻,就是撑不住一个“心软”,敌不过一个“心乱”呢?她前思后想左思右想朝思暮想思虑了无数次的大好前景,就在她这几句完全违背自己良心的话中狼狈落幕!
“你当真要如此?”皇上那个不甘心呀,多少人盼着君恩沐雨露,唯她,居然宁可守着一乏味之极的牌位!
“妾心意已决,请陛下恩准!”终于知道什么是“言不由衷”了啊!茹果果躬身行礼,垂下的眼眸遮住了万般无奈。唉,有谁知道她的苦哇!完美计划惨遭夭折,还得故作姿态以策万全,她容易吗?
做人难,做女人难上难!做好女人难于上青天!
皇上深深叹气,脸上红润褪去,显出了苍老和憔悴。
百官哀叹:自古多情空余恨哪!
“你既已决定,朕自然不能勉强,就如你所愿吧!”他凝视着茹果果,“他日若觉得这日子乏味了,朕的皇宫随时为你敞开。”
“谢陛下隆恩浩荡!”茹果果心花怒放,却只在嘴角勾勒出一丝淡淡的线条。这一招以退为进,她终究还是赚到了。
“至于你,王俭,既然你自己摘了相爷的官帽,朕也不勉强。”皇上轻描淡写几句话,惊呆了座中宾客:向来地位稳固如山的王相竟然要罢相了么?还是皇上只是一时之气,也许明日早朝又会收回成命?
“皇上三思!”若是后者,这个时候善于把握风向,患难见真情,恐怕是巴结相爷的最佳时机了。若然果真只是皇上的气话,那么,他们与王相的交情眼见着要更上一层楼了。
“臣自知其罪难恕,请皇上允臣外放,调离京城。”
众人傻眼了。这这这王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他们都看得出来皇上言不由衷,怎么王相不但不委曲求全陪个不是,反而火上浇油扩大事端?
果然皇上的脸色迅速阴沉了下来,平和的黑眉突然扬起峰峦。
“你可以不识大体,为了女人断送前程;朕却不能如你一般胡闹。哼,既然你已知错,朕就封你为巡按,代朕赴各道巡视,考察吏治吧!”
语声沉着,并不提高声音加重语气,却一句句带着无法转圜的余地,坚冷如铁石。
一片抽气声,这巡按,名义上很中听,代天子巡察,但毕竟是由正一品降为正七品。昔日堂堂相爷,而今是落毛凤凰不如鸡了。
“谢陛下龙恩浩荡!”同样的七字真言,当真有壤霄之别。
无数道惊愕的注目礼!
当事人却恍若未见,取过放在显眼位置的金藤笠。
“皇上,臣如今是待罪之人,此物当物归原主了。”
皇上凝目盯着金藤笠,面有戚戚然。半晌,才道:
“朕既赐,断无就此收回之理。他日你若另娶,则以此物,盛了你的项上人头,八百里加急,给朕送来!”
王俭笑了:“谢陛下督促!”
这个笑容给在场众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都说天威难测,王俭自任相爷之位以来,与皇上的关系不说亲若兄弟,至少也如亲人。皇上对相爷的信任和依赖,那是每个人都看在眼里必须记在心里的。然而仅仅为了一个女子,两人的关系,说破裂就破裂了,竟连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留下。顷刻间,相爷被贬,皇上自废其主要臂膀,朝中风云色变,眼看又有一场山雨欲来的尔虞我诈。说实话,这凝重的气氛已经压迫得他们几乎要喘不过起来,每个人都岌岌可危,生怕一个疏忽就会成为皇上的出气筒,王相的替死鬼。有胆小者已经面如死灰,若不是苦苦支撑,担心殃及家人,真的要当场暴毙。
偏偏在这个时候,王俭笑了。
仿佛是冰雪初融,春暖花开;又似乎雪霁天晴朗,暖风熏得游人醉。
那一抹不亚于美人倾城一笑的嘴角弧度,硬生生夺走了宾客们鲜有的气息。
扑通一声,有一人终于不支倒地。
噗嗤一声,宛如破布骤然撕裂,座中一大臣苍白着脸色软软跪倒:“皇上饶命!皇上饶命!”竟是吓得肠胃出了故障,强大气压压迫肛门,酿造了这要人命的声音和气味。
恶臭洋溢,却无人掩鼻皱眉。每个人都心跳剧烈,以至于顾不上这微不足道的嗅觉了。
皇上皱眉,正要说话。
“屁乃肚里之气,岂有不放之理。只是,这气味未免太臭了一点。”茹果果以袖作扇,轻轻扇动。在这个非常时期,茹果果漫谈非常阙词,顾盼之间非常妩媚多情,不能不让人不心动,不情动,不行动!
皇上展颜乐了,龙爪扯住了茹果果的大红衣袖。
“斯文人不行斯文事,让你见笑了。”他提高了音量,“既然知罪,还不退下。”
那个抖如筛糠的大臣死里逃生,一时竟然回不过神来。直到临近的宾客示意,才慌忙下跪。
“谢陛下开恩,谢陛下开恩!”
“谢我做什么?你该谢的是梅蕊夫人!”皇上的目光只管凝视着茹果果,仿佛真的雨过天晴,竟然当众眉目传情起来。
“是是是,谢梅蕊夫人!”大臣仓皇退出大厅,其狼狈之态,逗得茹果果掩嘴一乐。
皇上又看得呆住:“周幽王为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朕只得一臣子出乖露丑,就博得了美人一笑,何其幸也!”
茹果果掩唇,却掩不住弯弯眉眼荡人心魄:“陛下,婚宴已亡,陛下却不能扫了兴子。”她玉葱也似的的指尖露出袖子,拎起了酒壶,为皇上注满酒杯,“陛下,请!”
“好好好!”皇上龙颜大悦,一饮而尽,笑眯眯地盯着茹果果那一张粉雕玉琢的脸蛋,不知道摸上去的感觉会是怎样的蚀骨?
“王俭外放,朕有责任照顾梅蕊夫人。若是梅蕊夫人不介意,不妨入住皇宫,也方便照应。”
茹果果巧笑嫣然,唇刚刚开启,有人已经抢先一步,夺走了她的发言权。
“陛下,照顾小妈是臣的不二责任,臣自当带走小妈,尽心相待。请陛下放心。”半路里杀出个王巡按,平稳的声音里不难辨出威严的决心和当机立断的刚劲,活活地把茹果果的锦绣前程生生给断送了。
茹果果那个恨啊,恨得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痛得那个眼泪怎么都咽不下去。她缓缓转身,直面王俭,怒目而视,泫然欲泣!
“小妈不用感动,更不必谢我。”王俭跨前一步,握住了茹果果慢慢举起微微颤抖的纤手,“儿子照顾母亲,天经地义。但教儿子有一口饭吃,绝不会少了小妈半分。”
感动?她真的感动到恨不得抡起一大铁锤,冲着王俭的脑门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
她本可以住琼楼,着锦衣,吃玉食,车马仆从,连接数坊,锦绣珠玉,鲜华夺目,更有一重量级护花使者,与后宫妃子并承恩泽,出入宫掖,势倾朝野,一呼百应。夫人只是引子,妃子尚在其次,她若高兴了,弄个皇后当当也未尝不可,既然是红颜,怎能不祸水?到时候看她翻江倒海兴风作浪祸国殃民,只在她一念之间。呵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样的境界才是她茹果果奋斗的目标啊!绝不是跟着这百无一用的书生风餐露宿跋山涉水空耗了她这绝代的风华!
“王俭!”她泪了,愤怒的屈辱的怨毒的泪水倾巢而出。她要声泪俱下地控诉王俭不自量力毁人前程。
她张嘴,王俭的手忽然抚到了她的面容上,温柔地用指腹轻轻拭去她脸颊两边的泪珠。王俭的动作很慢,慢到每个人都能够清晰无比地欣赏到一幅郎有情妾有意的温馨画面。这一刻,浮现在众人脑海中的旖旎各有所长,但基本意思是一样的:王俭与梅蕊夫人果然曾经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否则,这种超越了母子关系的亲昵动作怎么能做得这样行云流水蜜里调油?
皇上黯然了:“罢了,罢了!”拂袖而去。
宾客骚动了,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终于争先恐后地告辞而去。
顷刻间,大厅里只剩下了王俭和茹果果。
“你可以滚开了吗?”茹果果的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
王俭妩媚地露齿,温文尔雅地束手而立。
茹果果有了晕晕的感觉,这一刻忽然对自己倾国倾城天下无双的魅力有了质疑。这家伙只凭那一朵如花笑靥,就能让她无所适从、心跳都有暂时停止的现象呢!谁说男人不祸水?
茹果果努力地收敛心神:“王俭你听好了,我不会跟你走。我在这里有房有银,干嘛要跟着你像个乞丐似的到处流浪?”
王俭目不转睛地望着茹果果,茹果果坚定不移地承受住了。
王俭的目光有了些许的变化,水波潋滟,情深似海。茹果果努力了一把,视线慢慢地模糊了起来,脸颊有了火烧的痕迹。
该死,从来都是别人败在她的眼力之下好不好?风水轮流转,也不至于转得这么诡异吧?
茹果果悻悻然游目四顾,色厉内荏地娇叱:“你看我做什么?”
“看你的心!”王俭的声音醇厚得有如陈年的美酒,酒未醉人人已自醉。
“我的心?”
“小妈的心真的非常善良。”
“善良?”茹果果有飙泪的冲动,她善良?苍天啊,大地啊,原来被人误解的感觉真的是生不如死啊!
“小妈不忍王俭枉死。小妈不愿拖累王俭。”妩媚的笑容更加妩媚了,“小妈,你待王俭,真好!”
有吗?她有吗?她真的有吗?
茹果果愤慨了。
“王俭,我见过蠢人,但真没见过你这么蠢的人!既然你不见棺材不掉泪,那么我只好大发慈悲成全你。”
王俭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袍,又斟了杯佳酿,朝着茹果果遥遥一敬:“好酒,别糟蹋了。”
“王俭!”茹果果冲到王俭桌前,举起手掌,狠狠地扇向王俭的脸颊,快要触及的刹那,忽然想到这一巴掌下去,王俭脸皮厚未必能感觉到疼痛,她这一粉嫩的手掌可就遭了大罪。一念即起,手上的劲自然消去,落在王俭脸上只如轻摸一般,不见了厌恶,倒添了疼惜。
望着王俭那惊喜的神色,茹果果大恨。
“王俭,你道我为什么没有当场择夫?”
“小妈不是说安于现状吗?”
茹果果轻蔑地笑了:“安于现状?见鬼的我才安于现状?王学儒有什么特殊才能值得我为他恪守妇道?王俭,别人不知道,你难道还不清楚我嫁给你老爹的意图?”
酒盏停在了王俭唇边,没有了动静。
茹果果有了出气的感觉,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良久,王俭才缓缓吐了口气:“小妈,上一代的恩怨就让它结束在父亲大人那里吧!冤冤相报,不但很累,而且很蠢!”
累?
蠢?
根本是自己贪恋女色,懒得报仇了好不好?
茹果果仰天长叹!王学儒有这种不肖子孙,大不幸也!
王俭仿佛还嫌不够,温柔地握住了茹果果的手:“所以,我一点都不怪你!父债子还,我庆幸,我还的只是钱财!小妈但请宽心,父亲欠下的巨债,王俭已所剩无多,余下的当在近日全部还清。没有了恩恩怨怨的缧绁,我们……”
“王俭!”茹果果大喝一声,再让这家伙自以为是地发挥下去,她真的要死给他看了。
“你不笨,是猜到了我那时可能产生的选择,才会破釜沉舟以死相逼吧!”她冷冷一笑。“我承认你的确将住了我,若是我执意选择皇上,令你血溅当堂,那么从此除了落下一狐狸精的名号,我一样什么好处都捞不着。”茹果果哼哼哼地笑了起来,“你有张良计,我也不是没有过桥梯。安于现状,怎么样,这一招以退为进,一石三鸟够绝吧!一来彻底与你撇清关系;二来免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祸端;三来嘛,保留梅蕊夫人的名号,自由出入宫掖,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哼哼……哼哼哼……”看着王俭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茹果果笑得花枝乱颤。怪不得天下父母都教导子女要做个诚实的孩子呢,诚实好啊,好痛快啊!
王俭重重地放下了酒杯,酒液飞溅,落到了茹果果的睫毛上、脸颊上,甚至嘴巴里。笑声戛然而止,茹果果兴奋地瞪大了眼睛,盯着王俭神色未明的脸。怎么样,要勃然大怒,还是黯然神伤?是打她一顿出气,还是自己喷几口血了事?
她灰常灰常地期待呢!
茹果果握紧了拳头,整个人都紧张得微微颤抖起来。
王俭慢慢抬起眼睛,酝酿着一点点惊奇,融合着一丝丝宠溺,夹杂着一些些怜惜……
茹果果的内心滋生了不安和警惕,她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再后退一步……
“果果!”她纤弱的身体被包裹在一具温暖的散发着清新的好闻的气味的怀抱中,她僵硬的头颅上方顶着一个不安分的下巴,那个下巴摩擦来摩擦去,没完没了,考验她的耐心和耐力,“我明白你的一片苦心。为我,你竟不惜如此糟践自己。但是,果果你忘记了一件事,我爱你!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无条件信任你,不离不弃!”
茹果果汗!大汗!特大汗!全身汗如雨下,终至脱水晕眩。
碰上这号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绝版男人,她不认栽,不啻自寻死路!身体是斗争的本钱,茹果果是相当清楚滴,所以,她虽败不馁,保存实力养精蓄锐等待日后重拳出击。
话是如此,但一败涂地的感觉真的很烂呐!
正文 第五章 行刺
一辆马车,两匹看上去无精打采的瘦马,四箱常用物件,五个心照不宣的男男女女,这一行人行走在官道上,怎么看都只觉得落魄凄惨。
茹果果坐在马车内,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闹心,越想越替自己不值。她怎么能让自己被动到这样的地步呢?
“停车!”心动不如行动,她果断地拉开布帘,冲着瘦马上的两个男人大声呼喝。
“怎么了,小妈?”王俭优雅回身,明如秋水的眼睛投注在茹果果脸上。
“坐久了不舒服。”茹果果皱眉皱鼻子,“王俭,若是我说你对我照顾不够,我吃不消这漫漫行程你怎么说?”
“小妈觉得怎样才是周到得体呢?”王俭仿佛只是面对一个任性的孩子,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了。
“车子太挤,座位太硬,马车太颠簸,一路太无聊。”
片刻之后,茹果果忽然无比怀念她嫌弃的这几项内容。彼时,她依靠在王俭怀里,臀部紧挨着王俭那很要命的关键部位,感受着其间微妙而磨人的变化。随着瘦马得得奔驰,她与王俭不时产生身体碰撞,耳鬓厮磨,那变化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更糟糕的是她的两名丫鬟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姑娘是思念巡按了啊!
厚,连撞墙的心都有了。
“王俭……”
“小妈,如今马上只有你我二人,若你还是觉得拥挤,不如我侧骑,你坐到我的腿上好不好?”
“免了。”茹果果想哭:拜托,这样更挤了好不好,而且根本就像她耐不住寂寞,非要与王俭共乘一骑似的。官道上行人往来,人人都以这一含义的目光投视,她好歹也是一妇道人家,脸皮没有厚到能够推翻城墙好不好?
“小妈,若是你觉得臀部酸痛,王俭可以用双手托着你的臀部。”
“谢了!”茹果果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双手托臀,亏他想得出来。她只要想象那样的画面就不寒而栗。
“小妈,如果觉得马奔跑得太慢,我可以……”
“不必了!”她只恨这马不能如闪电一般,快得别人看不清马上状况呢!
“小妈,你真的不必为王俭设想太多,你待王俭太好,王俭真是……”
“够了!”茹果果深呼吸,“如果你想报答我呢,闭上嘴让我清静一下可好?”
“好!”王俭合作地闭上了嘴巴。
茹果果觉出不好了。
沉默下来,身体上的触感就似乎被无限扩大了。王俭的手臂会不会把她的腰圈得太紧太亲昵了?王俭的胸膛会不会离自己的脊背太近太零距离了?王俭的呼吸喷在自己耳畔脖子上,痒丝丝的不是普通的难受呢!还有她不用看也知道的王俭那两道如胶似漆的目光,这么长久地保持同样一个角度他都不嫌累吗?
“王俭!”
“嗯?”那么低沉那么柔和那么那个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发出,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燃烧了起来。该死的,这王俭非要把声音弄成那样吗?他们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赶路呐!
“我……”
“救命啊!”一道惊慌失措的女音打断了茹果果的忏悔和申请——我还是回到车厢里面吧!
随着呼声,一名妙龄女子发丝凌乱,面无血色地从林子里逃窜出来。她的身后,紧跟着两名流里流气的男子。
“小美人,去哪儿?债你还没还呢?”两名男子一前一后截住了女子,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你们明明说是请客的!”女子又怒又急。
“请客?”男子放浪地大笑起来,其中一名男子伸手在女子白嫩的下巴上摸了一把,“是请客啊,只要你成了大爷的人,大爷天天请你客!”
“你们无赖!”
“说对了,大爷本来就是无赖!”两名男子一左一右拉住了女子的胳膊。
“救命啊!”女子看到了茹果果他们,“救命啊!”
“厉罡!”王俭开口了。
厉罡从坐骑上腾空而起,如苍鹰博兔,只一下,就将那两名男子扔进了树林里面。他的双脚甚至不曾沾着地面尘土,身体又回到了瘦马之上,面无表情的模样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茹果果震撼了,她知道王俭有个忠心耿耿的护卫,她不知道的是,这个护卫的身手竟然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好手!啧,这个书生王俭,知不知道自己身边有个如假包换的武林高手啊?
女子震撼了,看到厉罡手握缰绳,她不顾生死地往瘦马面前一站。
“恩人,小女子流落异乡客地,举目无亲,又失了银两,恩人救人救到底,收留了小女子吧!若是恩人不允,小女子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结果,这名叫琉琉的女子就占据了车厢里茹果果的位子,茹果果从此不得不告别了车厢里的生涯,真的要与王俭患难与共、风雨兼程了。
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要嗝屁!
金玉良言哪!
“厉罡,咱们到了哪里了?”王俭小心翼翼地抱着脑袋一个劲鸡啄米的茹果果,低声问厉罡。
“爷,前面就是应天小镇。”
“好,住宿一晚!”
茹果果与琉琉共住一间。
梳洗之后,茹果果才发现,这个琉琉的确有被人调戏的本钱呢!比起寻常女子,她的腰更细一点,腿更长一点,臀部更圆润一点。啧啧,我见犹怜啊!她窝在床上,眼睛随着琉琉的走动转来转去。连她都注意到了,王俭和厉罡没理由是睁眼瞎子啊!若是他们——唔,最好是王俭动了春心,她岂不是有了可趁之机,堂而皇之地扬长而去?
呵呵呵,到时候,她哭到皇上跟前,来个梨花带雨娇滴滴,力挽狂澜,重头收拾旧山河!呵呵呵……
“来人哪!有刺客!”是王俭。嘿,这书生,关键时刻,居然没有哭爹娇娘呢!对了,她差点忘记了,王俭最大的能耐就是装冷静,估计这会儿心里面已经吓得屁滚尿流了吧!等等,这话是不是有点儿文理欠通啊?
“什么人?胆敢巡按大人?”是厉罡沉稳的护驾声。无趣,这家伙一出场,应该是什么蟊贼都赶回老家了。
“啊!”是琉琉的尖叫,“姐姐,怎么办?怎么办?”她惊慌失措地打了几个转,竟然仓皇地夺门而出,“救命啊!”
茹果果翻了翻眼睛,有必要吓成……
她的视线落在半开的门处,有个可疑的人影似乎正在火速逼近。咦喂喂,不是吧,天杀的刺客不去王俭,奔她这里来为毛啊?
砰——
半扇门摇摇欲坠。
呼——
一个人影快如闪电,直向床上的她扑来。
她不动,不是不想动,是根本没有机会动。
刷——
一剑西来,寒光闪闪,逼迫那人缩回了手掌。厉罡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夫人,受惊了!”
受惊?她差点没有吓死好不好?从小到大,她什么时候经历过这样的风险了?居然有人要杀她呢?她招谁惹谁了?就算她真招惹谁谁了,冲着她这花容月貌楚楚可怜的模样,也不忍心报复啊!
她真的火大了。
“该死的,你们搞什么鬼?”
她一动,厉罡一怔,突然就被动了。说时迟那时快,刺客突然出掌,掌风快似闪电,蓦地穿出,噗的一声,正击在她胸口之上。但听得格啦、格啦两声轻响,却是骨骼互撞之声,原来她两根肋骨被那家伙一掌击断了。
“小妈,你怎么样?很痛么?”她痛得死去活来,无暇顾及周遭人来人往,竟不知道何时厉罡换成了王俭。
“你来试试看!”看不见她脸如僵尸,气若游丝么,竟然问出这种没大脑没天良的话!
“对不起,小妈,是王俭没有保护好你!”王俭托起她的身子,慢慢放平到床上,但即便如此,她横卧下去,断骨又格格作声,忍不住大声呼痛,呼痛时肺部吸气,牵动肋骨,直痛得汗水泪水鼻水一股脑儿全出来了。
“王俭,我可不可以鄙视你?”
“只要能减轻小妈痛楚,怎么样都行!”王俭的脸色也惨白得厉害,好像受了比她更重的伤。
“我讨厌和我看不起的男人同行。王俭,你放过我吧!”机会只有一次,她再不抓住,真的要遗恨终身了。
“等你养好了身子,你要怎样都行!”王俭低声下气地说道,“现在,你好好的,不要再说话了。”
“你发誓!”对王俭,非穷追猛打,她不放心。
“王俭发誓,只要小妈恢复健康,王俭惟小妈马首是瞻。若违此誓,天打五雷轰。”
茹果果松了口气,随即又大声叹起来。如果时间可以倒转,她绝对、绝对不会让这种乌龙发生在自己身上!即使那能让她脱离王俭!
“小妈,你忍一忍,王俭为你接骨!”王俭已在解她的衣服。
“接……接骨?”一个让她痛不欲生的事实摊在了她面前,没错啊,她的肋骨断了啊,自然不能平躺着就指望复原的,“你你你脱我衣服干什么?”
“小妈,得罪了,只是不这样,王俭没法准确接骨。”若不是王俭那凝重的神色和心痛的表情,她真的会以为王俭趁机吃豆腐。她是和王俭这样完了又那样了,但并不代表她和王俭必须再来一次又一次啊!
还是春寒料峭的日子,王俭的额头却满是冷汗。但他的手,沉稳有力,解开了月白色内衣,那白玉般的肩头一览无遗,系着一个纯白色肚兜,肚兜上绣着一株傲雪红梅。王俭的手顿了顿,手指落到了肚兜带子上。
“王俭,住手。你把翠羽叫来,她会……”
“我不放心!”那话说得那个叫正气凛然啊,噎得茹果果又惊又气又羞又怒,正想反驳几句,就觉得上身一凉,肚兜落到了身侧,乳酪一般的胸脯暴露在空气中也暴露在王俭双眼下。
王俭眸色一沉,手指碰到她滑如凝脂的皮肤,一阵麻酥酥的感觉就传遍了全身。他一定神,伸手摸到她断裂的两根肋骨,将断骨仔细对准,取过身边四根小棍,两根放在胸前,两根放在背后,用白布牢牢绑定,使断骨不致移位。他接骨一完毕,茹果果立时痛楚消了大半。这几下手法兔起鹘落,竟似做了千百遍般熟练。茹果果怔怔地望着王俭,她只道百无一用是书生,何曾想若不是这书生,她只怕此刻还在忍受剧痛折磨,生不如死呢!
王俭替她扣好了衣服扣子:“小妈,没事了。不过这百日之内,你不能随意动弹,伤骨错位,同样的苦楚你又要生受了。”
茹果果瑟缩了一下,不不不,她再也不要受那般折磨了。
“我知道了。王俭,既然我不能动弹,你只管走你的,不用再管我了。”
王俭定睛望着茹果果:“小妈,你总是为我着想。若是王俭此刻丢下你不闻不问,王俭猪狗不如。”
茹果果闭了闭眼睛:“王俭,这不是猪狗不如,这是以大局为重。你不是要尽快赶往河南吗?你不是还要为百姓开仓赈灾吗?王俭,我有翠羽碧珠照顾,当无大碍。”
“我不放心!”
又来了!死脑筋、一根筋的愣头青啊!
“王俭,好歹我是你小妈,你听不听我?”
“听!”
“那好,小妈命你即刻启程,不得延误!”
“好!”
茹果果的窃喜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很快她就绝望地发现一切根本不曾改变什么,她依然与王俭肌肤相亲不离不弃!
王俭抱着她弃马步行,只为了行走之际不至于震动她的伤骨。
她本想叱责王俭耽误行程,但是当她发现王俭抱着她赶路的速度居然超越了马车之后,她终于认命地闭嘴了。
朝夕相处两载有余,她竟然不知道,她认识的书生,不仅懂武,甚至比厉罡更精通。除了闭嘴反省,她还能够说什么,还可以做什么?
“小妈,多吃点。”王俭夹了一个猪脚放到茹果果碗里,“过了这个小镇,河南就到了。”
茹果果瞪着碗里烧得红红的香香的猪爪。
“小妈,你怎么不吃?”王俭也停下了筷子,“五香猪手是此处的名菜,味道的确很不一般呢!小妈你尝一尝吧!”
“王俭,你是不是当我愚蠢如猪?”
王俭不解地拎了拎眉毛,那潇洒清隽的模样尤其令茹果果扼腕。
“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茹果果的筷子飞快地点过桌上的菜肴,“这桌上哪一道菜不是此处名菜?有些甚至是别处酒馆得来。还有这酒家,也是此地数一数二的。”
“小妈可满意?”
“满意?”茹果果的右眉高高斜了起来,“王俭,你哪来那么多银子,能供你这般穷奢极侈?”
王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小妈为王俭操心。王俭已将京城住宅卖掉,所得银两足够我们一路开销了。”
“京城住宅?”茹果果心里面火速盘算了一下,那一幢大宅子,应该能卖不少钱吧?若是她留在京城,由她转手卖掉,白花花的银两啊,这辈子不用发愁了。
“没错。反正我们也没什么机会回去,留着两幢空空的房子突然惹人牵挂……”
“等一下,你说是两幢?”不妙的感觉在茹果果内心有如爬虫,痒痒的一路蔓延。
“我忘记和小妈说了,还有皇上赐给小妈的别院!”
“王俭……”茹果果一扔筷子,迅速站起,又很快倒了下去。
王俭眼疾手快,搀住了茹果果:“小妈小心伤口!”
已经晚了,她好痛啊,不仅伤口痛,还有心痛。她那个风景秀丽无双的别院啊!
“银子呢?”她有气无力地问道。
“你说别院的银子?”王俭又笑得不好意思了,“那套别院特别值钱,正好用来还清余下债务。”原来这就是他所说的“余下的当在近日全部还清”的意思!
茹果果翻了翻白眼,那样的角度恰好看到了桌上的猪手,原来她真是一头不折不扣的猪啊!
“抱我回房吧!”她有气无力地说道。
“小妈不吃了吗?”
吃?她哪里还有心情吃?
“痛,吃不下!”她更加有气无力了,“等我饿的时候,再上点心吧!”小样的你不有的是银子吗?就花花花,败光光!
“是,小妈!”王俭小心翼翼地抱着茹果果,离开了一楼包厢。
“姐姐不要紧吗?”琉琉担心地望着王俭的背影。
“没事,吃你的吧!”翠羽拦住了琉琉站起来的举动,“反正今晚你也不跟她一间。”
“不跟姐姐?姐姐一个人……”
“怎么会是一个人呢?”碧珠笑得眉眼弯弯的,“你刚才看见一个人出去吗?”
“可……可……”琉琉惊得眼珠子都圆了黑了,“他们……”
“看惯了就好!”厉罡毫不客气地夹了茹果果没有碰过的猪手,浪费了可惜,“吃饭!”
吃饭?碰到这么惊世骇俗的场面,还叫她若无其事地吃饭?这些人真的都正常吗?
她这里惊得吃不下饭,那边有一个人惊得卧不住床了。
“你说什么?”动作幅度又大了一点,茹果果牙缝里疼得抽气。
“小妈,你看,我在场,你都这么不当心。我不在场,还不道会出什么事呢!”王俭的手想当理所当然地按在了茹果果的胸口,随着他手的推拿,茹果果的疼痛奇妙地减轻了。
可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王俭的言行。
“非礼勿动!”茹果果气得,正常语言都失灵了,竟蹦出了孔夫子的名言。
“小妈,那是常态下的教条。如今是非常态,可以有非常言行。”王俭说得正气凛然,“何况,一个人只要心中有礼,何惧世俗浅见?小妈,王俭适才,真的是为了减轻小妈的痛楚。”
茹果果的脸红了,这么说,是她,她心中非礼了他?岂有此理!果然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等等,谁秀才谁兵啊?乱了乱了,应该是非书生与小人难养也!
“行了,我不跟你唧唧歪歪,你刚才说……的那个……胡言乱语,我可以不计较。你刚才那个非礼举动我也不追究。现在,我要睡了,琉琉呢,应该也快回来了,麻烦你出去。”
王俭不动。
王俭不动,茹果果就只好动了。好不容易动了一下,胸口就又微微地痛了。她才痛得皱了那么一下下眉头,王俭的手就重复刚才非礼的举动。
茹果果的脸透着那个霞光灿烂,简直就是艳光四射!
碰到啦!被王俭碰到啦!
她敢打赌,这回王俭绝对绝对是故意的!
“对不起,小妈!”王俭的手放到了正常位置,温柔地为茹果果按摩伤口,“情急之下,尚请见谅。”那双浓墨似的的眼瞳,将丝丝温润晕了开去,涤荡了茹果果内心呼啸而来的叱责和谩骂!
无力地躺回床上,她下定决心,这一次,无论王俭有什么惊世言行,她只当看不见也听不见。
“你走吧!”茹果果眼观鼻鼻观心,这样的逐客够明显了吧!
“小妈是要睡了么?”
茹果果索性闭上了眼睛,耳畔传来关门的声音。
茹果果微微睁开了一条缝,却发现王俭正在除衣服。
“你你你……干什么?”不能动,不能动!
“睡觉啊!”王俭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一如那最天真最无邪的孩童。
“这里是我的床!”这样的说话方式真的很累啊,她牙帮子都酸了。
“这床够大了。”完全是答非所问,王俭只着白色中衣,坐到茹果果的身旁。
“这不是大不大的问题,你知道男女有别吗?你知道尊敬长辈吗?”茹果果的五官都快僵化了。
“只要能够保护好小妈,照顾好小妈,王俭身败名裂亦不惧!”
“可是我惧啊!人言可畏你懂不懂?我是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你还要不要我做人了?”
“小妈,王俭早就说过了,小妈这辈子,王俭会一力担当!”王俭侧身,微微垂首,星眸半阖,笑得如江南的水乡,清雅温润。
“可是,我能不能不接受?”
王俭的脸上有了一丝受伤的痕迹:“为什么?”
厚,还要她回答出子丑寅卯,茹果果觉得不仅是五官,她整个身体都快僵化成石了。
“是王俭长相欠缺吗?”
“……不是!”泄气的回答,那样的长相若叫欠缺,全国上下没有正常长相了。
“是王俭品行不正吗?”
“……不是!”两年内不近女色,勤俭节约,恪尽职守,严于律己,朝中公认的好相爷啊!她能说是么?
“是王俭不够体贴吗?”
“……不是!”都体贴到床上来了啊!再体贴她都不敢想啊!
“那么,是小妈觉得王俭哪里还做得不好?”
茹果果绞尽脑汁:原来可以说他穷酸,现在他住好的,吃好的,出手那个叫“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潇洒啊!原来可以说他无能,谁知他一身武功深不可测,能文善武,才气逼人,好家伙,简直就是牛逼啊!她要拿什么作为拒绝他的理由呢?
她那厢想了又想,王俭已经笑得春暖花开。
“有一百天的时间,小妈可以慢慢想,不争朝夕的。”他躺了下来。
茹果果瞪眼望床顶,无语问苍天。他不争朝夕,问题是,这一百天同榻共枕,不出事也有事了。真的是越想越来气,气那个该死的刺客,就不能轻轻刺她一下,冒点血花意思意思么?下这么重的毒手,害她骑虎难下黔驴技穷啊!
“王俭,跟着你不安全。”她终于想到了啊!
“万一再来了什么刺客,谁知道我还能不能活着到百日呢?”
“你说保护我,怎么第一次就失手了呢?”
“总而言之一句话,只要我离开了你,一切就安全了。”
王俭深深地深深地凝视茹果果,茹果果只好拼着右边脸热成了火山爆发,保持仰卧的姿势再次僵化成石。
王俭伸手搂住了茹果果:“小妈,有件事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这次,是有人为了防止我去河南赈灾。河南是皇后娘家领地,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应该是国丈不肯开仓才下令刺杀巡按。这一路行来,小妈与王俭共乘一骑,早已成了众矢之的,所以,要确保小妈安全,王俭必须如影随形。”
茹果果呆呆地听着,直到王俭住口,她才呆呆地问道:“你是说皇后娘家?”
“没错!”王俭点头,“我早就听说皇后娘娘的父亲田好吾仗着女儿母仪天下,而且天高皇帝远,在河南为所欲为,人神共愤。此次出行,一来赈灾救民,二来也是查探国丈所为,替天行道。”
“你不怕娘娘?”
“娘娘顶头还有皇上!”
“可你不是被贬了么?”
“皇上若果真不信我,又怎会赐我尚方宝剑,允我如朕亲临?”
茹果果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说,这么说……”
“是的!”王俭眼眸深处含着一丝怜悯,“小妈,皇上只是借了一个机会,明贬实暗访,揪出国舅爷幕后所为。”
太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她茹果果,回眸一笑百媚生、活色生香大美人,居然落得个被人利用的下场!这简直就是对她容貌、智力的绝大污辱。她她她真的好伤心啊!呜……
“唉!”王俭悠悠叹气,手臂抱紧了茹果果,“果果,也许你觉得受了欺骗,但我对你,是真的。若你果然入住皇宫,王俭,唯一死而已。”
正文 第六章 恩仇
国丈府。
厅堂两边站满了仆役和丫鬟,每个人都战战兢兢低眉顺目。
一席红色地毯艳艳地自厅堂直至天井,天井内竟跪着个朝廷命官,身体抖如筛糠。
好半晌,才听得一个人的声音懒洋洋响起:“说吧!”
那人六十开外,细眉细眼,肥脸大耳,白面无须,全身上下都浸润着养尊处优的痕迹。半个臃肿的身子陷在铺着毛皮褥子的檀木大椅里,他用下巴指了指那朝廷命官,那县令顿时面无人色。
“国丈爷……那……那巡按……身边的护卫……是个硬点子,臣……臣……”
“没完成任务?”田国丈猛地跳起,“喝,不是说布局严密万无一失吗?我养你们吃干饭啊?气死我了!来人呐……”
“国丈爷饶命,国丈爷饶命啊!”县官面如死灰地叩头哀求,田国丈嫌恶地仰起头,袍袖一挥:“饶命?饶你一命事小,让老夫开仓事大啊!一开仓,亏多少钱你知道吗?”
“国丈爷饶命,国丈爷饶命啊!”县官只是磕头如捣蒜。
田国丈正要开腔,忽听门外人报:“国丈爷,有个王巡按自称奉旨赈灾!”
田国丈在众美人的簇拥下慢悠悠地摆驾前厅,大咧咧往王俭面前一站,鼠目闪了闪寸光:“你就是那个被贬的王俭?”
王俭不卑不亢地一扬圣旨:“田国丈接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近日河南灾情严重,民不聊生。朕闻国丈富甲一方,又忠君爱国,爱民如子。特令国丈开仓赈灾、积福厚德。钦赐!”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国丈爷,既已接旨,不如……”
“巡按大人急什么?”田国丈面皮抽搐得像是犯了什么羊癫疯,“既来之则安之,待老夫先为大人接风洗尘。”
是夜,国丈府内轻歌曼舞,美人们妙影蹁跹俨似穿花蝴蝶,歌声如黄莺出谷,一曲终了舞姬们款款入席。一翠衫佳丽半真半假地依偎着王俭,秀目流光,频频向他目送秋波。
“大人,奴家叫红袖!”
王俭垂首微笑,风神俊朗似雪外青山。
“大人,喝酒嘛!”红袖的粉脸登时更粉了,纤纤玉手将酒盏直送到王俭嘴边,身体仿佛化了一般,半个身子几乎没有躺在王俭怀里。
“谢了!”王俭低头,直接就红袖的手中将酒液一饮而尽。
“好!”田国丈抚掌大笑,“人不花心枉少年!老夫就喜欢巡按这样的!”他眼色一动,一干人等立时退下,只剩下他、王俭和王俭身边的红袖。不一会儿,又上来三个美人,每人手中都托着一玉盒。打开,金灿灿明晃晃,黄的白的红的绿的,顿时叫人眼花缭乱。
“国丈爷,你这是?”
“哈,哈哈!王大人,咱明人不说暗话,只要你明日一早跟那群饿死鬼说本仓余粮不足五十万担,而且被北塞的骑兵预定了不能放粮——这些、那些就都是你的了。”他指了指美人又指了指黄金珠宝,眉眼之间尽是龌龊,“王大人,春宵一刻值千金哪!”
“这个……”王俭皱眉,似乎十分为难,“国丈爷,你不是不知道,微臣曾向皇上保证,今生绝无二娶。若违此誓,”他横掌做了个砍头的姿势,“国丈爷这不是让臣为难吗?”
田国丈脸色一变:“王大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美人知。只要你拒不承认,皇上又能拿你怎么样?”
“大人!”红袖的手很不老实地探向王俭的重点部位。王俭不着痕迹地握住了红袖的柔荑,放到鼻尖细细一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花心。”
“这不就结了!”田国丈哈哈大笑,“喝酒,喝酒!”
王俭一晚无归。
茹果果一晚无眠:“死王俭,还说要贴身昼夜保护。哼,早就知道男人靠不住,死家伙!”
“姑娘既然知道,还哭什么?”翠羽痛苦地忍受着瞌睡虫的折磨,掩嘴咽下了今夜的第一百个哈欠。天快亮了,姑娘却还亢奋成这样,做人丫鬟果然命苦啊!
“我哪里哭了?”茹果果飞快地擦去眼角泪水,“这不是哈欠打出来的么?”
“姑娘困了,就先休息吧!”
“休息?”茹果果瞪大眼睛,“灾民的温饱一日没有解决,你叫本姑娘如何睡得着觉?”
翠羽只能默默垂头,啥时候,她们家姑娘成了救苦救难观世音了?
“翠羽,你说,赈灾能成功吗?”赈不赈灾无所谓,她茹果果够关心的是,若不赈灾,那么这一晚,王俭绝对背着她发生了苟且之事。哼,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没有不偷腥的猫。这色鬼……等等,王俭红杏出墙,不正合她意,她计较个什么劲?吃的哪门子醋啊?
吃醋?茹果果吓坏了。
她吃醋了?
她吃醋了!
“唉!”她幽幽长叹。
“姐姐!”
茹果果霍然回首,翠羽已经伏在桌上睡着勒,琉琉微笑着站在门边:“翠羽,这家伙……妹妹这么晚……不,这么早有何贵干?”
琉琉笑靥如花,“姐姐困了,为什么不睡一觉?”
“我……不……困!”茹果果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该死的,敢对她下迷药。
“放粮了!”红日才露了半边脸,叫喊声就此起彼伏,整个县城都轰动了起来。灾民们欢呼雀跃直呼“有救了”,那热闹,连过年都不能相提并论。耳朵被灾民喊得生疼,田国丈的脸色却透着欢愉,乐吧,先乐吧!待会儿就知道乐极生悲了。
城墙上,王俭笑容可掬地冲百姓喊:“国丈爷说开仓了,大家不要急,一百多万担粮食,人人有份啊!”
“大人!”田国丈的心别别乱跳,“您口误了吧?”老鼠眼抽筋似的眨呀眨。
“口误?”王俭仿佛想起了什么,“哦,对了,臣差点忘记了。”
“记得就好,记得就好!”田国丈松了口气,举袖拭了拭额角汗水。
“厉罡!”王俭沉声叫道。
“卑职在!”
“如何?”
“一切照大人吩咐,已经完成!”
王俭笑眯眯地转向田国丈:“谢国丈爷大人大量!”
“应该的,应该的!”田国丈笑得欢畅。
“大家听着,适才所言一百多万担粮食,乃一时口误。”
民众顿时静了下来。
“实际的数字,是一百五十多万担。”
民众呼声如潮,田国丈笑得正欢的脸差点面瘫了。
王俭手一挥:“昨日国丈爷另赠金银珠宝,为大家到各处购买五十万担粮食。所以,大家只管放心,保管饿不着。大家还不谢谢国丈爷!”
“国丈爷菩萨心肠,恩同再造啊!”喊声震耳欲聋,田国丈的脸色在阳光下五彩缤纷,变化万千。
“苍天无情,人有情!疾风知劲草,大难识忠臣!田国丈爱民之心,天地可鉴!”王俭亢然的声音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青天大老爷啊!”
浪潮汹涌的呼喊声中,田国丈终于挤出了一个假惺惺的笑脸:“王大人,老夫真是眼拙了啊!不过,年轻人做事不留分寸,只怕会平白招揽祸端呢!万一大人在老夫领地遇难,老夫岂不是过意不去?”
“微臣自当步步为营,小心谨慎。谢国丈爷提醒。”
“哼!”田国丈拂袖而去。
王俭望着田国丈显出龙钟老态的背影,眼神波澜不惊又偏偏深邃得夺人心神,叫人一望便敬而远之。
“厉罡,这样的人,胸中能藏多少大志?”
厉罡敛眉:“卑职愚昧,卑职只看到一个作威作福狗仗人势的老头子而已。”
“连你都如此认为,也许我们……”他话音未落,涌动的人流中,有白光急速向他射来。他从容地一伸手,食指与中指之间,精准地夹住一枚小巧的匕首,匕首上戳着一张白纸。
“大人!”
“不必了!”王俭展笺,眉头一皱,“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呢!”
“大人?”
“小妈被人绑架了。”王俭淡淡地说道,唯有浓墨似的眼瞳,流露出丝丝漠然。厉罡眼神一跳,大人竟然动了杀念呢!
乱葬岗,白骨处处、阴风阵阵。
王俭却好像身处一个景色秀丽、阳光明媚的胜地佳境。裁剪利落的苍蓝色长衫,窄袖、束腰,望之如江南山色,雨润烟浓。眉宇开阔悠然,眼深似漆,举手投足之间,风神俊秀,让人不由自主地不敢仰视。
琉琉的俏脸已经红了大半,睫毛像浮动的鸿毛,飘忽不定。
“琉琉姑娘,我小妈呢?”清朗的语声,温润的语调,怎么看都像是闲话家常。
琉琉的警戒解除了泰半。
“琉琉,别上这家伙的当!”琉琉身边,一剽悍的汉子踏步上前,挡在琉琉面前,“没事长得像个娘们,一看就是吃软饭的小白脸,怪不得把老子的家财统统败光,还连累了伯父……”他声音悲愤,怒声如吼,“魏伯伯,曹伯伯,靳伯伯,众位兄弟,上官老爷平日如何待咱们,大伙儿可心知肚明的。今日正是报仇良机,大伙儿也不必跟这厮讲什么客套了,并肩子上呵!”
“慢!”一身黑衣勾勒出完美身材,琉琉秀面冷峻,抬手阻止了身后百人的躁动。
“琉琉!”汉子浓眉一掀,脸上的神色就有些挂不住了,“你……你……不是被这小白脸给……”
“刘彪!”琉琉柳眉一竖,杏眼含威,朝刘彪那么一眇,刘彪登时整个身体都软了。
“好吧,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撇撇嘴,咕哝了一下,又恨恨地瞪了瞪王俭。
上官琉琉上前一步,向王俭一抱拳:“王大人,你开仓赈灾,造福百姓,是有目共睹的好官。”
“过奖了。”王俭含笑摇头,那笑容像一波波浪花,款款地潜入心扉。
上官琉琉的脸又红了个霞光漫天。
“琉琉姑娘,我小妈可好?”
这一句问话好似当头一瓢冷水,把上官琉琉脸上的红霞顿时去了个干净,她小脸儿一板,面如严霜、明眸流盼:“只是父仇不共戴天,家父上官清风被你父亲残害,我们一家上下家破人亡。父债子还,这个仇小女子不得不报!”
“你是上官清风的女儿?”王俭诧异地打量着琉琉。
“是!”
“可惜了啊!”
“可惜什么?”
谁知王俭又摇了摇头:“不过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难得难得。”
即使上官琉琉听不懂王俭想要表达什么,但语中含着的赞赏还是能够领略得到的,她白玉般的肤色又慢慢红润了起来。
“狗官胡说八道什么?”刘彪一直都在留意上官琉琉,见她星眼流波、桃腮欲晕,哪里还按捺得住,提刀就向王俭当头猛砍下去。
他看上去似乎鲁莽,身手却着实不慢,一句话八个字,锋利的刀锋已经闪着寒光,霍霍霍霍变了八招,夹带着阴风助阵,频频触及王俭顶发,每次都有血渐乱葬岗的可能。
但,只是可能!
八招落空,刘彪敛尽轻视之念。
嗖!两人一合即分,刘彪双目炯炯,盯着王俭潇洒不羁的身形!
嗖!
大伙儿眼前一空,刘彪忽然不见!
雪光漫天!
一刀犹如乘风破浪!
尖锐的破空声猛然割裂沉闷的空气,向王俭劈头砍落。
人呢?
人依然好端端站着,连一丝微笑都不曾改变。
刘彪大吼一声,第二刀拦腰截去。这一刀去势更急,如流星划破天际,雪亮的刀锋卷起汹涌热浪,眼看热血就要如喷泉般四射。
上官琉琉菱唇微张,“啊——”字语音未了,王俭整个人就忽然如僵尸般仰天笔直躺了下去,刀锋贴着他的身子一划而过。
刘彪又是一声怒吼,握着刀柄的手有了变化,改劈为刺,犹如长风破浪,向王俭当胸狠狠地扎了下去。这一刀之狠之厉,堪称绝无仅有。且不说王俭此刻身体平躺无处着力亦无处躲避,就算他蓄势待发,也避不开这凌厉的一杀。
刘彪凶悍的脸庞居然也露出了一丝笑意,这一下透心凉,他只恨王俭死得太痛快。
刀尖刚刚碰到了王俭的衣襟,王俭整个人忽然不见了。刘彪一愣,不及变势,刀已入土。他反应也算快到极点,竟借着刀子插入地面的力量,身体陡然腾空而起。
“破浪刀门下,你也算得上是顶尖高手了。”耳畔闻得王俭轻声慢语,他心头一滞,身体就忽然失去了灵巧,吧嗒一声,从半空中重重地摔落在地。
他臀部朝天,整张脸都埋进了杂草之中,却还能感觉到王俭的长袍一角悠然拂过他的身体。
“已故的刑部尚书周天,太傅张正,户部侍郎杨继祖,还有那刚正不阿的池州郡守余大同,死法同出一辙,都是被你所赐了!”王俭声色不高,每个字却都仿佛石板钉钉,钉入了刘彪心中。他心中不由大骇,翻来覆去只是:这厮既已知晓,非灭口不能掩人耳目!但是,自己浑身上下动弹不得,灭口二字谈何容易?
其实他每杀一人,都会在尸体上将刀口割成各种形状,尽管这些朝廷命官都是一刀毙命,但外人看来,那些人或是被割了头颅,或是胸口洞穿,死相各异,绝无雷同。不料今日竟被王俭一语道破,如何叫他不惊?
“你天质之高,破浪门百年不遇。不去广大门楣,倒去做什么杀手!你爹地下有知,如何能瞑目?”
“杀手?”上官琉琉不相信地盯着刘彪,当年上官家陡然遭难,她正在山上学艺,是刘彪仓皇前来,告知她真相,又拼死将她安置在破浪门,两人苦候一年,才等来这大好机会。若不是遇上王俭,她与刘彪这一年来情投意合,几乎就要成就百年之好。谁知,刘彪竟然是个杀手!
“狗官栽赃陷害,我们和你拼了!”七嘴八舌的叫骂声四下里响起。
“够了!”上官琉琉一跺脚,“你们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王俭,我用茹果果换你一条性命,如何?”
“好!”澄蓝的光影晕着王俭墨黑的眉宇、墨黑的鬓发、墨黑的眸子,小麦色的面容端肃沉静。
人是真的光彩夺目,动人心魄!
话是如此伤人肺腑,令人断肠!
那一声毫不犹豫的“好”犹如万马乱蹄,噼噼啪啪,每一下都像踩在她的心头,额心一点火烧般开始灼痛,上官琉琉的目光中浮现了一层水汽:“你真的可以为了她去死?”
“是!”夜色笼罩了乱葬岗,他素袍却如月夜清辉,光亮但又柔和,映得上官琉琉的心丝丝的疼痛。她从来都自视极高,认为天下男人只要见过她,没有不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所以,纵使家破人亡,她依然能够率领父亲生前的故友,誓死为她效力。只有这王俭,眼中心里除了他那个小妈,竟然连多瞧她一眼都如此不屑。
“小妈呢?”
又是小妈!
上官琉琉一咬银牙:“王俭,你武艺高强,我们都不是你的对手。茹果果只要一露面,谁能挡得住你三圈两腿。你要见你小妈,也容易。”她青葱玉指夹住了一颗药丸,“除非你吃下这粒药!”她话音刚落,眼前忽然一花,王俭已经欺近身前,宽厚的手掌握住她的皓腕,一用力,她指尖的药丸凭空跳起,她不由自主地向上看去,就这抬眼之际,她只觉得身体某个部位突然一麻,已被王俭制住。所幸那粒药丸,也同时落入王俭口中。“咕咚”一声,没入王俭腹中。
“你……”
“琉琉姑娘,我小妈呢?”
“王俭,算你狠!带茹果果!”
“侄女!”人群中一白眉老人上前一步,“既然王俭已经落在我们手上,何必……”
“魏不凡!”王俭横目视之,凌厉的一瞥犹如寒光肆意的锋镝,魏不凡竟不自觉地后退三步,先前的仙风道骨顿时消解得无影无踪。
“老夫正是!”
“谪仙剑门门主居然也学那鸡鸣狗盗之辈,用药物控制武林中人,你不怕辱没了先人?”
“你,你胡说什么?”魏不凡大喝,刚刚说得一个“什”字,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激射而来,直入口腔,他一口气正自上提,待到感觉到异常,那颗异物已经滑入喉管。
“你……你……你给老夫吃了什么?”
“你自制的药丸,也辨不出滋味么?”王俭的笑容一如清风明月。
“什么?你你你……”魏不凡大骇,手忙脚乱地自衣衫内取出解药,忙忙地服下。一抬头,王俭的目光如刀,明晃晃刺痛他的眼睛。
他一怔,微一运气,顿时腹痛如绞:“王俭,你给老夫到底吃的什么药?”
“魏不凡,我听说你特制的药物生生相克,一旦所解非销魂散,那么,解药亦是毒药。今日看来,传言非虚。”
“你你你……”魏不凡咕咚一声,跪倒在地,“王大人饶命!王大人饶命!老夫也是受上官清风挟制,身不由己!”
“魏伯伯,你胡说什么?”上官琉琉有惊又气。
“侄女啊,不是老夫胡说,是你父亲,他本来就不是个好人!”
“魏不凡,你为老不尊……”
“你可以不信我,这里还有曹仁道,靳克己呢!刘彪,刘彪也是知恋人!”
“曹伯伯?”
清月派掌门人曹仁道目光游弋:“侄女,这……你……”
上官琉琉失望地转移了目光,看到靳克己,眼神又亮了起来。
“靳伯伯,你是武当门人,你说!”
靳克己嘿嘿干笑数声,身形陡然一跃数尺:“狗官妖言惑众,待本道人先拿了他再说。”
话未完,剑光已经笼罩了王俭。
“武当派第一剑客,果然名不虚传!可惜啊可惜,你这剑上沾满了多少正派人士的鲜血?”
“也不差你一个!”靳克己恶狠狠地直刺王俭眉心。他一出手即是必杀绝技,剑光闪耀,常人往往目不能视,何况剑速奇快,待到觉察出不对劲,锋利的剑芒已经笼罩大脑要害,任他宰割了。他恨极王俭揭他老底,又忌惮王俭身手,故而才不顾同伴直下杀招。
“是吗?”漫天剑光中,他只见王俭双目灿灿,向他微微一笑。这一笑仿佛春花烂漫,他只觉得一颗心飘飘悠悠,快活到了极点。剑上的杀气顷刻间消弭无踪,剑尖虽然已经抵达王俭眉心,却再无半分力气刺下。
王俭抬手,遥遥一指,他咕咚一声,委顿在地。
半炷香时间不到,上官琉琉这边的高手,已经去了三个,偏偏每个正气凛然的人物背后,居然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腌臜丑陋。
上官琉琉的心堕入了无底深渊:“我父亲,我父亲到底是做什么的?”她喃喃地问道。
“明为善人,实为恶狼!”夜风透着凉气,王俭的声音更是透着冰寒,“当年家父追查一桩灭门案件时,发现了蛛丝马迹。因为事关重大,家父不敢声张,只是暗访,结果发现江南第一大善人,背地里抢劫掳掠无恶不作,而且还用药丸控制武林人士,逼其为令父卖命。家父交由刑部公审,谁知竟如石沉大海,而且所有罪证一应销毁,上官清风更是自尽狱中。家父此时方知,上官清风也不过只是一个幌子而已。他待要继续追查,上官家已遭大火焚毁,竟是什么痕迹都不曾留下。上官姑娘,你要报父仇,在下能够理解。但你若报错了仇,岂不是死者不能瞑目,又为自己添了新仇?”
“我凭什么信你?”
“我一个人自然是……”王俭没有机会说完,因为乱葬岗上,那些本来活着的人忽然都掐住了喉咙,口中呵呵有声,痛苦不堪地倒了下去。他反应也快,身体几下纵跃,来去如风,已经察看了每个人的情形:每个人都是中毒而死,而他,甚至不知道这毒是何时所下!
他怔怔地盯着地面,听到身后的上官琉琉惊恐的叫声
“曹伯伯,靳伯伯……你们,你们怎么了?”
“他们死了!”第一次,他感到了疲惫和黯然。
“死了?刘彪!”上官琉琉又向刘彪扑去。刘彪依然是那个匍匐的姿势,但口鼻流血,五官扭曲,显然也已闭气。
“为什么?王俭,你杀了他们?”
王俭没有回答她,低了头喃喃自语:“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到底功亏一篑。”他忽然笑了,“青门,始终是快了一步呢!”
“青门?青门是什么?”若不是上官琉琉已经有些歇斯底里,她会注意到西北角上,一线亮光一闪而逝,而王俭,在见到那线亮光时,如释重负的表情。
“琉琉姑娘,你走吧,最好能够忘了今晚,也忘了父仇,从此以后,做个平凡的人或许还能幸福无忧地过一辈子!”他出指如风,解开了上官琉琉的穴道,一转身,向来路奔去。
“王俭,你不要你的小妈啦?”上官琉琉大叫。
王俭恍若未闻,顷刻间消失了踪迹。
乱葬岗,死人堆。
上官琉琉惊恐地后退了一步,这一百多人,跟着她来时个个生龙活虎,热血沸腾要为她做主报仇。然而眨眼之间,竟都变成了一具具可怕的尸体,那扭曲的五官仿佛正在向她讨还什么。她缓缓蹲了下来,抱住了膝盖呜呜痛哭起来。
正文 第七章 爱恨两难
巡按大人下榻的第一客栈之内,茹果果正享受着高级待遇。
巡按大人为河南百姓做了这么大的善事,百姓自然恨不得将他当成活菩萨供奉起来,与巡按大人相关的人,自然与有荣焉。
“夫人,这是上好的雪山碧螺春!”
“夫人,这是南国运来的香瓜!”
“夫人,这是来自海国的珍珠串成的项链!”
“夫人,这是千年所猎的白狐,小人将它缝制成围脖,请夫人笑纳!”
“夫人……”
“夫人……”
“夫人……”
王俭赶到的时候,看见的正是这样一幅画面!
群星围拱的中心,茹果果正如那一轮皎皎明月。一袭浅粉色长裙,凸现出她修长匀称的身姿;那粉色极淡几乎接近白色,更显出几分妩媚来,恰似少女脸颊上最自然却最诱人的红晕;衣上精细构图绣了绽放的红梅,繁复层叠,热烈奔放,直透出梅蕊夫人的高贵与优雅;头发只简单地盘了个髻,便垂顺地披散在腰后,耳边压着一朵用珍珠和红色宝石穿成的红梅金丝镂空珠花。或许是春色犹寒,茹果果罩着石榴红织锦面的披风,一双纤纤玉手大方地露在外头,左腕戴一串红玉珠,衬得肌肤胜雪;右手捏着翡翠玉镯,莹白的五指上,更是戴满了镶着宝石的金戒玉戒。
“小妈!”王俭沉声呼唤。
茹果果转过身来,面如桃花笑春风,眉梢眼角,春意荡漾。
“小妈一切安好?”
他不问茹果果还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丰收中,他一问,茹果果顿时忆起昨夜种种。哼,这家伙自己做青天大老爷,害她遭遇牢狱之灾,被关在那么阴湿的山洞里整整一晚,若不是厉罡救她,她此刻还待在那儿担惊受怕!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她,关键时刻却不知所踪……一念起,新仇旧恨,统统涌上心头。
“你还好意思说呢!”茹果果一手叉腰,一手直戳王俭的胸口,“王俭,你保证的照顾啊,保护啊,就是让我不但受伤,还要做人质吗?你害得我此刻小心肝还砰砰乱跳呢!”
“小妈真的受惊了?还是另有奇遇?”
茹果果一愣,怒火更是大炽:“王俭,本夫人出了事,你还冷嘲热讽,你什么意思?你自己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我照顾我,难道是我求你了么?哼,莫不是因我的关系,打扰到你昨夜莺莺燕燕卿卿我我?”
“夫人,”厉罡上前一步,“大人昨夜为赈灾一事一宿奔波,到此刻仍未合眼。”
茹果果又是一愣,望望窗外夜色如墨,这么说,这家伙竟然两天一晚没睡了?
“想睡觉,就去睡好啦!”真是的,睡眠不足也不用乱发脾气呀,她又没有拦着他,再说了,她就算想拦着他,也没那个本事啊!
“大人需要休息,那么,我们就告辞了。”
人满为患的房间,很快就只剩下了王俭和茹果果。
茹果果看了一眼王俭,王俭面色暗沉。
茹果果又瞄了一眼王俭,王俭神色木然。
茹果果再瞟一眼王俭,王俭忽然抓起了她的手,放到鼻尖细细地闻了一闻。
“你干什么?”茹果果吓了一跳,无端端的冲着她的手嗅了又嗅,不知道她会害羞的吗?
王俭抬起头,深沉的眼眸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你想干什么?”茹果果瑟缩了,想要退步,王俭却更加逼近,两人鼻息相闻。
“王俭,你……你……”茹果果的脸比得上衣衫上绣着的红梅了,“你别非礼我!”
“非礼?”王俭冷笑,“你本事那么大,只要指甲往我脸上随便一抠,我还有命在么?”他忽然狠狠地摔开茹果果,茹果果猝不及防,脚下一个趔趄,狼狈地摔倒在地。
但这一次,她竟然没有丝毫怒气,只是呆呆地抬头凝视王俭:“你……你怎么知道?”她的指甲内的确暗藏毒药,只要一丝粉末入水,足以毒死几百人。她出来时,姨妈特地为她染在其中一根指甲之上,嘱咐她关键时刻尚能使用。说实话,这一根指甲真的给她带来无穷烦恼呢!既不能入水,更不能随便碰人,还要时时戴着指甲套。若不是惧怕姨妈,她也不想啊!问题是,她指甲上的秘密,连翠羽都不知道,王俭,是怎么得知的呢?
“乱葬岗百来条人命,都是你所为了。”王俭的心也狠狠地沉了下去,这一刻,他多么希望茹果果能够跳起身来,指着他的鼻子来个泼妇骂街,那样的话,至少他的心不会像现在这么绝望!
茹果果好像听不懂他的话,只是蹙起了眉头,似乎在努力地思考着什么。
“貌美如花,蛇蝎心肠!”王俭冷冷地嫌恶地移开了视线,不是不想看,只是不敢看,再多看一眼,他怕自己的心又会软下来,即使茹果果做下了这般恶事。
茹果果身体一震,迷惘的目光变得清明,唇一启,她粲然笑了。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无条件信任你,不离不弃!呵呵……这就是男人的誓言!王俭,你听好了,一直以来,我都只让你放手,是你,自作多情,以为自己是地藏王菩萨么?下地狱拯救我?王俭,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把戏,本夫人根本不屑一顾!”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茹果果白里透红的脸蛋顿时肿起了半边。
她不能置信地抚住自己灼痛的左边脸,惊怒交集地盯着王俭。
“你这混蛋,你竟敢……”她张牙舞爪地向王俭扑去。
王俭扼住她的双手手腕:“怎么,想要刺杀巡按大人么?厉罡,拿下!”
厉罡应声而入,仿佛一直就在等候这话一般,绳索如蛟龙出洞,一下子将茹果果纤细的双腕牢牢套住。
“厉罡!”茹果果忽然软绵绵地冲着厉罡叫了一声。
厉罡刚毅的脸容顿时温柔了起来:“夫……夫人!”
“你这样绑着我,我的双手好痛啊!”茹果果媚眼娇瞋,声音温醇似酒。
“夫……夫人,对不起,厉罡马上……”厉罡的手才收了绳索,王俭的手指已经拂过了厉罡的睡穴,双手托住了厉罡的身躯。
茹果果哪里肯放过这样的机会,纤腰一摆,已自开着的房门口窜了出去。
她知道王俭一旦动了真格,断不会手下留情,因此身形一动,便只管向前直冲。
砰——
她的头扎入了一个温暖的宽厚的她很熟悉的胸膛之内。
她叹了口气,缓缓抬头,媚眼如丝,斜睨王俭:“王俭,你真舍得下手?”
王俭似乎恍惚了一下。
茹果果娇嫩的柔荑抚到了王俭的脸颊上:“王俭,你忘了那一晚的温存了吗?”
王俭的肌肤忽然透出了血色,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茹果果的手宛如游蛇,冉冉下移,游入了王俭的衣衫之内,眼神更加妖娆,声音更加妖媚:“王俭,你,是我第一个男人,也会是我最后一个男人。”她眼神多了些许哀怨,“纵然你已忘记自己的誓言,至少也该记得我们之间真实存在过的亲密吧!你怎么忍心,说翻脸就翻脸?”
王俭的喉咙,发出了一声绵长的叹息,他张了张嘴唇。
“你说什么?”茹果果微微一怔。
王俭又是一声叹息:“果果……”
茹果果神色更增迷惘:“王俭,你说什么?”
这该死的家伙,关键时刻,就出漏子,简简单单的“你走吧”都要说得这么一波三折。
“王俭,你是不是要放了我?”
“……”
该死,若不能引他说出此话,那么她即使此刻逃离此地,王俭也必然苦苦追踪。到时候,她只怕未到京城,又要再受牢狱之灾!
她茹果果向来有好生之德,怎么老天还是这么不肯帮她?
“放了我?嗯?”她一手圈住王俭的脖子,一手逗留在王俭的胸膛上,身体几乎都缠绕在王俭身上。
王俭的身体明显出现了变化,茹果果的神情尴尬了起来,这家伙,这色鬼……厚,该说的不说,不该动的色心倒是起来了。最严重的问题是,怎么每次她的媚术都似是而非,结果与她的预想完全背道而驰呢?难道她的媚术真的经久不用,失灵了?
“王俭……”
唇被含在王俭的嘴里,狠狠地恣意地吸,仿佛恨不能将她整个人都活生生吞进肚子里。纤腰几乎被王俭有力的双臂掐断。
“唔……唔……”放开我啊,死王俭!就算要霸王硬上弓,也不必这么暴力吧!快要窒息了啊!还有她的小蛮腰,已经折断了吧!
嘴唇的禁锢突然松开,她狼狈地大口呼吸,耳中只听得王俭嘲弄的声音冷冷地响起。
“这就是你娘当年对我爹使用的媚术?茹果果,恭喜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媚术更胜你娘。千娇百媚,情根深种,你就是这样让我意乱情迷,对你死心塌地?”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五条红色的手指印在王俭脸颊上清晰可辨。
茹果果狠狠地瞪着王俭,饱满的胸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她气得五官都几乎易位,偏偏还能够酝酿出一抹笑容来。
“王俭,既然你已经大彻大悟了,就该明白,掌握了千娇百媚,情根深种的媚术,本就是历练了无数男子才能成就的,你不过只是我过尽千帆中的一叶扁舟而已,别以为自己真的很了不起……”
“你胡说,你明明就是第一次!”王俭怒。
“第一次?”茹果果咯咯娇笑起来,“王俭,我还以为你真的了解媚术?落红算什么,你想的话,我们不妨再来一次,本夫人可以再落红一次……”
啪——
茹果果的左脸更肿了。
“不害羞!”
“不害羞么?你们男人,不是最喜欢女人这样么?”茹果果仿佛觉得自己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泪花都笑出来了。
王俭气得脸色铁青,忽然伸出双手,抓住茹果果双肩,陡然发力,只听得卡啦一声,茹果果的琵琶骨尽被捏碎,茹果果痛叫一声,丹田之内,空虚一片,她苦练了十年的媚术,竟然就在这一瞬间被王俭用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化为乌有!这一刹那,她只觉得一颗心不着边际,竟似要离体而去。她又叫了一声,声音之凄厉绝望,一如垂死之困兽。
“王俭,你好……好……”她心力憔悴,一口气再也接不上来,晕了过去。
王俭默默地凝视着她,神情似喜似悲似恋似怜。
“大人!”厉罡醒了。
“厉罡!”王俭不胜疲惫,“夫人受伤了,我……要为夫人疗伤,你替我守着房门,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是!”
房门严严实实地关上了。
“果果,果果,当日你娘为了与你爹白头偕老,不惜自弃媚术,形同废人,真心若此!我自问情深不弱你爹,为何你却迟迟不肯放弃?”王俭神色悲戚,这一连串变故,似乎把他给击垮了,“你明明知道,修炼媚术的女人,只要进入而立之年,就会迅速衰老甚至早逝,你竟然宁可将生命浓缩在三十年之内。这媚术,当真比你的性命还要重要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脱去了茹果果的衣衫,将她碎裂的琵琶骨细细地校对接好,用木条小心固定。他的目光慢慢下移,落到了茹果果已经康复的肋骨处,又苦笑了一下。
“果果,你为了摆脱我,费尽心机,竟不惜用上这样的苦肉计。那日刺客的确师出有名,但其中一个却来得蹊跷,你当我真一无所知么?”他的声音转为低吟,“果果,果果,你的心究竟是什么长成的?这些年来,你对我,真的从来没有动过心么?我不信,不信!”
他将茹果果放在自己腿上,一手抱紧茹果果的身体,一掌贴住了茹果果裸露的胸膛,闭了眼,真气缓缓输入。
茹果果苍白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萎靡的神情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依然昏迷不醒。
王俭健康的肤色却慢慢苍白了起来。
“果果,媚术之毒,并非无药可救。”他苦笑了一下,“你道为什么秘笈上注明男人不能修炼么?因为那秘笈本就是男人所创,原本为了提升内力。可惜祖师爷后来才发现,男人纵然练就十成功力,浩荡真气却只能藏在体内,不得己用。除非为女人做嫁衣,将内力度与女人,才能发挥真正功效。祖师爷苦苦探索了这本武学秘笈,却闹了这么个大笑话。嘿嘿,嘿嘿,天下间,岂能有称心如意之事?祖师爷一怒之下,差点毁去秘笈。若当日果然毁去,才是积德呢!偏生又传了下来,那一句‘非女人不可练’却又不知是哪一代高人杜撰,这才有了今日的媚术。又怎知这功夫一经融合了女人的阴气,竟转化为毒性蕴积在女人的丹田之内,媚术越厉害,练者越是反受其害。这中间环节,恐怕连祖师爷都不得而知了。”他仿佛不胜疲倦,说了一会就停顿一下,语速越来越慢:“祖师爷大概是觉得天下断无男人肯主动为女子做嫁衣,故而关于‘嫁衣’之关键语句提都不曾提起。他又哪里知道,哪里知道……嘿……”
他心中苦楚,脸上的怜惜之色反而越来越浓,“果果,果果,我初时接触这本秘笈,只想找出毒性反噬之秘,希望你不必如你娘这般,非要受那么大的苦,才能摆脱毒性。练了之后才真正明白其中奥秘。这样也好,也好!”
他说到“也好”之时,体内真气尽皆散尽,竟然连他之前所学都一并给了茹果果,丹田之内空空荡荡,几乎连举起一根手指都要竭尽全力。他事先已然料到一旦开始输送内力,那么,非倾其所有不可。可是果然如此,内心到底骇然,尤其想到从此将成为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更是悲苦。他自六岁得遇高人,十八岁武学大成,竟超越了师父。犹记得师父闭目之时,脸上笑意灿烂。师父若然知道他今日所为,不知会伤心成何等模样!
他心中百念芜杂,甚至连后悔都萌生了出来。其实茹果果是不是废人有什么要紧,只要他不离不弃、悉心照顾……
不不不……
心底有个声音将他的念头彻底否决,形同废人,被动地接受他人照顾,他愿意吗?连他都不愿意,何况是茹果果?再说了,茹果果若是愿意,早就学她娘亲所为,自散功力了。但即便如此,只要茹果果流露出一丝哀怨,他依然会做今日之事。
他叹了口气,望了望茹果果越来越红润的脸色,知道此刻游走在茹果果体内的真气,正如百川归海,再过得片刻,茹果果就会醒来,身怀绝世内力。茹果果,将再也不需要依存于他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心头大痛,喉咙一甜,竟呕出血来。
“果果,果果,从此以后,从此以后……”他想说从此以后,你一路走好罢!然而这话在口中转悠了无数次,终于哽咽。
他终究不是圣人,凭着本能走到这一步,心中既后悔又心痛。内力尚在其次,失去了果果却是他人生之中最绝望的痛事!
他定了定神,将衣衫为茹果果仔细穿好,又缓缓站起,摇摇晃晃地向门口走去。
“厉罡!”
他叫得细若蚊音,厉罡本就全神以待,一听他的声音,就知道大人情形不对,立刻推门而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王俭:“大人,你怎么?”
王俭摆了摆手,黯然说道:“什么都别问,小妈醒来,若是要走,谁都不得阻拦!”
“是,大人!”厉罡毕竟是行走江湖之人,一眼望去,就知道王俭已经武功全失,变成废人了。他看了看茹果果,叹了口气,情之一物,当真可以叫人生死相许呢!唉,大人本来乃武学奇才,叱咤风云,逍遥江湖,谁能问鼎?偏偏成了情种!造化弄人若斯,直叫人无可奈何!
“大人,赈灾一事既了,咱们是不是又要启程赶往别处了?”
“厉罡,赈灾只是幌子啊!”
“愿闻大人高见!”厉罡小心翼翼地扶着王俭坐到床上,掌心贴住了王俭的背心,为王俭缓缓度气,虽不能力挽狂澜,至少可以助大人恢复元气。
“厉罡,有劳了。”王俭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王俭灰白的脸色有了些许红晕,看上去与平常无二。
“厉罡,国丈爷无端储备了那么多粮食,你不觉得奇怪吗?”王俭理了理衣袍,双脚下了床。
厉罡将茶水端给王俭:“卑职的确觉得蹊跷。这么多粮食,若是为了打仗……”他忽然住口不语,神情震动。
“你终于猜到了么?”王俭将茶水一饮而尽。
“可是,国丈爷……”厉罡又为王俭注满了水。
“国丈爷当然不会有那个雄心,但在京城的国舅爷有没有就很难说了。”王俭又一饮而尽。
“那皇上岂不是非常危险?”厉罡担心地望着王俭,练功之人,最忌就是为别人输送真气,大人这一下,身体受损之大,恐怕要折损了寿命呢!
“危险么,自然是有的。不过,只要事情不发,皇上还是很安全的。如今,这国丈爷无端损失了粮仓,你说他会怎么办?”王俭又连续饮了三杯,这才放下杯子,冲着厉罡笑了笑,“不知怎的,口渴得紧。”
“大人,你何必……”
王俭摇了摇头:“厉罡,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可是夫人不值得!”
“厉罡!”王俭怒声呵斥,自己却又剧烈咳嗽起来,血丝又渗出嘴角。
“大人!”厉罡情急,又要为王俭输送真气。
“厉罡,没有用的。”王俭拒绝了,“如今我只能依靠你了,你若再不保重,咱们真的是国丈爷砧板上的鱼肉了。”
“是,大人!”
“我本来料定国丈爷必然百般阻扰,断不会轻易放粮。可是……”
“那也是大人神机妙算……”
王俭竖起手指,似笑非笑:“厉罡,你家大人还没有孔明这么能耐。”
厉罡脸一红,嘴里嘀咕着什么。
王俭不去理会他的腹诽,皱起了眉头苦苦思索。忽然,他一拍桌面:“肯定还有一个粮仓!厉罡!”
“卑职在!”
“你即刻全力追查另一个粮仓下落,粮仓清空了,我看他们拿什么造反?”
“可是,大人……”
“你不用担心我!”王俭又挥了挥手,“国丈爷还不至于蠢笨至此,他要害我,怎么也得等我出了河南!去吧!”
“是,大人!”厉罡走出门外,飞身上了屋顶,夜色中绝尘而去。
他才一离开,茹果果就出现在门口。
“你怎么还不走?”王俭掩饰着颤抖的双手,拢在袖内。
“我为什么要走?”
“小妈不是盼了好久吗?”
“此一时彼一时!”茹果果吊儿郎当地跷着二郎腿,一对粉红色绣花鞋显摆着轻佻的得意之色,“那时我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吗,”她得意之情溢于言表,“王家我是真正的主,我干嘛要离开?”
“如果你是为了报答我,不必了!”王俭的脸色有些屈辱。
“报答?”茹果果仰天长笑,“我干嘛要报答你,你自己愿打愿挨,与我何干?王俭,你到今天为止,还不了解你小妈为人么?厉罡都知道的事实,你却硬要自欺欺人!”她摇了摇头,“王俭,我该说你蠢好呢,还是痴好呢?”
“小妈,如今你一身内力,鲜有人敌。王俭已经形同废人,若不是为了保护王俭,你留下于己何益?”
“则啧啧,王俭,我发现你自我陶醉的功夫也很高明啊!”茹果果凑上前去,用手指刮了刮王俭脸面,王俭不自然地避开了。“怎么啊,还害羞么?你吃我豆腐难道还少了?如今换我轻薄你,滋味如何啊?哼哼哼,保护你?你就自以为是吧!”
王俭的脸有些发红,嘴角可疑地微微上翘。他看了一眼茹果果,忽然自怀里取出一本册子:“你光有内力,还不算高手。索性就一并成全了你吧!”
茹果果抢过了册子:“哈,你看,我若不走这一趟,岂不叫你又藏私了去!”她胡乱塞入自己怀里,盘了腿挨近了王俭,“王俭,你给了我这个;我也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听好了,本姑娘的身份……”
“大人,大人……”门外传来了碧珠的叫声。
“什么事?”王俭沉声问道。
碧珠推门而入:“大人,客栈门口堵满了江湖中人,又是刀又是剑又是枪的,大伙儿都嚷嚷着要见大人您呢!”
“靠,深更半夜……”
王俭指了指窗外。
茹果果抬眼一瞧,口风立马转向:“大清早的,扰人清梦,谁这么讨厌啊?”
正文 第八章 灭口
“上官琉琉,你没死吗?”茹果果惊得眼睛都瞪圆了,随即用力指住王俭,“什么百来条性命?搞了半天,你又在糊弄我?”
王俭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茹果果,看得她心里毛毛的,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正思忖着要解释些什么,王俭就笑了。王俭一笑,茹果果的小心肝就折腾开了。她定了定神,心里说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以前王俭武功深不可测,她还能找个理由说王俭会夺魂大法;可现在王俭内力全失,有招式也不过花拳绣腿,怎么他一笑,她还是有种意乱情迷的感觉呢?
“王俭没有骗你,乱葬岗,一百多条性命,顷刻之间全部暴毙。”上官琉琉冷冷地斜睨着茹果果,“不然你以为大清早的,这些人干什么围堵在客栈门口?”
“为什么?”茹果果不耻下问。
上官琉琉撇了撇嘴,完全不屑回答。
“他们想要弄明白谁杀了他们的亲朋好友!”王俭温和地回答。
“原来如此!”茹果果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可是,他们围在这里干嘛?难道这里有人杀了……”她的声音忽然消失了,目光狠狠地盯住了王俭:昨天晚上,这家伙一上来就指责她蛇蝎心肠,难道说,难道说这帮讨厌的人是冲着她来的?这王俭也忒讨厌了,她茹果果对钱财也许是米有什么免疫力,但是杀人么!切,那太脏了好不好?她千娇百媚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天下第一的梅蕊夫人屑于干这种下三滥的事么?
“还望王大人告知实情!”其间一道士向王俭打了个稽首,“贫道武当山无尘子向大人稽首了。”
王俭回了个礼:“当时的情景在下也是一知半解。各位想必也看出来了,死者都是中毒而亡。那毒性江湖上甚是罕见。所以,在下猜测……”
“王大人但讲无妨,究竟是不是这妖女杀人?”一中年男子愤慨地凭空一指,茹果果本能地缩了缩两肩,不着痕迹地避到了王俭身后。
“江津天,无凭无据,你不要血口喷人!”上官琉琉大声说道,“当日的情景,尚有王大人在旁。你这么着急就打断王大人的话,意欲何为?”
“是啊,是啊!不知江大侠意欲何为呢?”人群中有人阴阳怪气地应和着。上官琉琉美貌早已闻名遐迩,多少江湖人士曾经上破浪门求亲未果。江津天亦是其中一个碰了钉子的。如今上官琉琉的靠山刘彪已死,有些人固然是为求真相而来,有些人却也挟了私心。
江津天被人这么一堵,一张白净脸皮登时紫胀,口中呐呐,又怎盖得过众人的嘈杂之音?
“江大侠,不妨听王大人一言?”又是无尘子,他的声音一起,众人的声音立时就被压了下去。
王俭向无尘子颔首以示谢意:“在下猜测,这样的下毒手法,当是青门所为。”
“青门?”
“青门!”
群雄莫不色变,这些年青门只闻其声,从来无人真正见过青门门人,更不知青门究竟在江湖哪个角落。但只要听到“青门”的地方,总会有不测发生。青门神龙见尾不见首,诡秘莫测,已经成了江湖人最忌惮的词语了。
“无量寿佛!”无尘子道,“大人也相信真有青门存在?”
“空学不来风!”
“怎知不是推诿之词?”人群中有人尖声怪叫,“反正青门又找不到。我看莫不是大人也看这上官琉琉姿色上乘,想要护短……”
“护短”二字刚刚出口,就听得“啪啪啪啪”四声,那人的左右脸庞正正反反扇了四个巴掌。人群散开,那人在原地滴溜溜转了个圈,才狼狈站定:“哪个乌龟……”
“王八蛋”还没出口,又是“啪啪啪啪”四声,一个妩媚娇柔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就教训你这个乌龟王八蛋,怎样?”
那人猛一抬头,满脸戾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怔立了片刻,忽然又是“啪啪啪啪……”数声,自己将自己两边脸颊打得高高肿起,口中还不停地嚷道:“打你乌龟王八蛋,打你乌龟王八蛋!”
这情景实在诡异,众人都傻傻地望着突然出现的粉衣丽人,却见她忽然噗嗤一笑,那一双会说话的水眸缓缓扫来,每个人都觉得她是在看着自己,不由脸都红了,心跳都快了,浑身都发烫了。
“算了算了!你滚吧!那么丑的样子还出来吓唬人!”
“是是!小人的确长相丑陋,不敢辱没姑娘眼睛。”那人不但说了,居然还用衣袍裹住了脑袋,仓皇奔出人群。
茹果果又是咯咯一笑,纤腰一折,轻飘飘落回到王俭身边。今时不同往日,她今日已非当日吴下阿蒙,轻轻一笑,如何不叫人神魂颠倒,对她死心塌地?哈哈哈哈,她茹果果出人头地的日子到来了啊!
“无量寿佛,既然此事确实与上官姑娘无关,我等自然不必缠着上官姑娘。大人,叨扰了。”无尘子一边说着,身子已急速倒退,话音了了,人迹已无。众人眼见无戏,都散了个干净。
客栈门口,唯有上官琉琉还默默地站在原地。
王俭本已转身,到底不忍:“上官姑娘有何打算?”
上官琉琉幽幽地看了看王俭:“我无家可归,大人可愿收留我?”
“收留谈不上,姑娘若不嫌弃,留下便是。”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何况,上官琉琉今日之遭遇,他想要完全撇清,到底不能。
上官琉琉嫣然一笑,如春花怒放,粲然生辉。
“上官姑娘原来这么漂亮啊!”碧珠看呆了眼,“和夫人不相上下呢!”
“哼!”就听得身旁她口中的夫人冷冷地自鼻孔中喷出一道恶气,碧珠回过神来时,她的夫人已经扬长而去。
“夫人怎么了?”碧珠莫名其妙地问。
翠羽神色不动,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吃醋了!”
“啥?”碧珠瞪大了眼睛,“夫人吃醋?”这个从未将天下男人放在眼里的夫人,也会吃醋?
“为谁吃醋?”碧珠的脑袋反应不过来了。
翠羽的嘴唇朝着某人的背影努了努。
“大人?”夫人不是最讨厌大人的么?一直嚷着叫着要离开大人的难道不正是夫人么?碧珠目送王俭挺拔的背影,怎么好像觉得,今天的大人也比平常有些不一样呢!唔,她刚才是不是眼花了,大人的笑容,不若平日的温和沉郁,反而显得,那个,很轻佻呢!
日落,月升!
又是一个昼夜轮回!
“你内急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茹果果冷眼相向,越看王俭这家伙越像色鬼。没事对上官琉琉笑得这么风月无边做什么?
还有那个上官琉琉,果然是招蜂引蝶的主啊!一双勾魂眼片刻不离王俭,这两人眉来眼去当她是个屁啊?
越想越上火!
“大人在想事情!”上官琉琉眼梢微挑,那火苗噼里啪啦就和茹果果短兵相接了。
“呵呵,想事情哦?”茹果果笑得那个瘆人,站在她边上的翠羽情不自禁地退开一步,“琉琉姑娘是不是已经进入事情里面,成为你家大人想得都内急了的主角了啊?”
“你……”上官琉琉气得脸都红了。
茹果果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明明心里高兴得死去活来,偏偏还要故作姿态。这种人最虚伪了,翠羽,你说……”她转头,惊讶地发现翠羽与她的距离似乎相隔得不正常的远了些,“翠羽,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我……”
“哼!”上官琉琉不屑地撇嘴。
“你哼什么?”
“有人缺乏自知之明,被人嫌弃尚不自知!”
茹果果一拍桌面:“谁缺乏自知之明?”
“够了!”王俭声量微弱,然而两个字,房间里竟鸦雀无声,“小妈,下次拍桌子之前能不能三思?已经有三张桌子被你拍坏了。”他话音刚落,茹果果身侧的桌子就粉碎成了一堆碎屑。
“琉琉,”王俭转过头,微笑地望着上官琉琉,“麻烦你把门打开。国丈爷应该派人过来了。”
上官琉琉冲茹果果做了个鬼脸,打开了房门,门外的仆役正要敲门,看见上官琉琉,不免愕然。
“国丈爷有何吩咐?”
“国丈爷设宴,请大人前往!”
夜色掩映,正该是丝竹管弦、风花雪月之时。
国丈府内,却是静悄悄一片。
“大人,不会是鸿门宴吧?”上官琉琉担心地跟在王俭身旁,但一想起适才王俭选她不选茹果果,她还是控制不住地心花怒放。
“你怕了吗?”永远如江南烟雨般的笑容。
“不怕!”上官琉琉坚定地摇头,“既然跟了大人,我的命就是大人的。”
“琉琉,其实你也不必老是叫我大人,我年长你几岁,你若不嫌弃,叫我一声大哥便可。”
“大哥!”上官琉琉羞涩地垂头。
“王大人果然好兴致啊?”国丈爷斜倚在檀木大椅里,“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谈风月!咳,王大人这般性情,真的很对老夫胃口,可惜呀可惜!”
“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王俭沉稳地开口,“王俭既然来了,请国丈爷放人。”
“哈哈哈……”国丈爷仰天长笑,“放人?老夫什么时候说过要放人?”
“也对!”王俭侧头,似乎在与上官琉琉对话,“国丈爷私设兵器库,又另建粮仓,甚至还做了一套龙服。琉琉,你说国丈爷这是想干什么?”
他一桩桩地说,田国丈的脸色一寸寸的灰,神情厉烈,忽然桀桀怪笑起来。
“王俭,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知道老夫所想,何不弃暗投明?”
“弃暗投明?”王俭似乎大为不解地皱了皱眉,“这天下何时改姓了?”
“嘿嘿,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再有半月,老夫就要请人喝下那断魂汤了。你既不知好歹,休怪老夫翻脸无情!”他一探手,抓起了杯子,重重地摔到地上。
仓啷一声,大堂左右两边,突然出现了一干玄甲兵。
王俭忽然也仰头大笑起来。
“死到临头,还敢作态?”田国丈恶狠狠地一挥手,“给我灭了他!”
玄甲兵一动,尖锐的破空声突然自屋顶传来,长箭嗖嗖,纷纷射向玄甲兵。有黑衣人矫健如鹰,翻腾着自屋顶急纵而下,扑向田国丈和他的玄甲兵。
热血喷涌,血光飞溅。玄甲兵纵然人多势众,哪里敌得过黑衣人身手之快,下手之狠?片刻之间,大堂内外,尸体横陈,竟是毫不留情地。
田国丈臃肿的身体也没逃过黑衣人的银爪,银爪倏然收回,田国丈的脖子上开了个血淋淋的大口。
王俭色变!
“成将军!”他沉声喝破带头的黑衣人,那黑衣人身形一滞,却不答话,右手果断一挥,已有黑衣人向王俭一刀劈来。
刷——
上官琉琉拔剑!
叮!
剑尖抵住刀身,锋刃距离王俭脖子不过一寸!
“狡兔死,走狗烹!”王俭苦笑,“琉琉,你,赶紧逃吧!”
“我不走!”上官琉琉大声叫道,“大哥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大哥若是死了,琉琉绝不独活。”
“琉琉!”王俭动容,眼看上官琉琉一人左右支拙,身上多处受伤,他忽然上前,左臂一把抱住上官琉琉,右手奋力将手中之物狠狠一掷,迷烟四散。
“有毒!”黑衣人大叫一声,眼睛陡然刺痛,泪水横流,几疑要瞎,慌忙舞刀自护,待到眼睛又能视物,哪里还有王俭和上官琉琉的影子。
“搜!”黑衣首领气急败坏地大喝一声,数十人快如脱兔,窜入各个房间。一时翻箱倒柜,乒乒乓乓之声不绝于耳。
王俭和上官琉琉正是在国丈府内的密室中,面对着一袭金光灿灿的龙袍和一顶灿烂耀眼的皇冠,冠上一颗斗大的明珠,将幽暗的密室映得有如白昼。
“做皇帝,真的有这么好吗?”王俭黯然长叹。
“也只有……大哥……这样的人物,才……没有……争名夺利的心!”尽管上官琉琉气息微弱,目光却在那颗明珠上转了又转,眼中流露出的艳羡与惊奇怎么都压抑不住。
“琉琉,你别说话!”王俭掏出一颗药丸,纳入琉琉口中。
上官琉琉振作了一下:“大哥,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怎么会呢?”王俭柔声安慰,“没有大哥的同意,那些无常鬼怎么敢随随便便带走你?”
上官琉琉噗嗤一声笑了:“大哥,我多想永远这样,你就这么看着我,抱着我……”
“天都亮了,还发白日梦呢!”一把很不合时宜的声音破坏了温馨画面,茹果果很不淑女地抱臂而立,水汪汪的杏眼却如刀子般剜向王俭怀里的上官琉琉,“哟,王大人,这会儿书生变英雄啦?力拔山兮哪!”
她阴阳怪气冷嘲热讽,王俭却不理她,只低了头问上官琉琉:“你怎么样?能走么?”
上官琉琉柔情似水地点了点头,两人相互搀扶着走了出去,都把茹果果当成了隐形人。
茹果果攥紧了拳头:“混蛋,真把我当保镖啊!”她跟了两步,终于又慢慢蹭回到皇冠跟前,也不回头,回手准确摘下明珠,“哼,我救厉罡于水火之中,又解王俭于虎狼之困,这一点报酬总该归我了吧!”那珠子躺在她藕荷般白嫩的手心里,泛起了粉粉的光芒,仿佛一团水雾,温和的光芒几乎映透了手背。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莹莹光芒,忽而又皱起了眉头:“鲛泪珠有祛毒驻颜之效,尤其能保人容颜不老,二十岁服下,到八十岁的时候,容颜仍是双十年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她仰头,作势欲吞,眼珠子转了转,又攒回手心,“反正已经是我的了,哼!”
三人出了密室,国丈爷府内竟然丝毫不见狼籍,一切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王俭终于看了看茹果果,却见茹果果瞪大了眼睛,一脸诧异的模样。他本来想问“你把那些人怎样了”,但看情况,茹果果未必比他更清楚,很显然,就在刚才那么一瞬间的时间里,这里又发生了变故,变故之快,足以让他感觉到,除了皇上的御林军,还有一股看不见力量也在左右这一切。他们犹如置身于一团迷雾之中,什么也看不清。
“怎么回事?”王俭思考的片刻,茹果果已经探遍国丈府,“什么都没变,什么都没动?那些人呢?死掉的玄甲兵和被我点穴的黑衣人呢?王俭,我是不是见鬼了?”
“厉罡怎样了?”
“用人不疑懂不懂?本夫人出手,万无一失!”
“切,万无一失?”上官琉琉忽然模仿茹果果的声音,“死掉的玄甲兵和被我点穴的黑衣人呢?王俭,我是不是见鬼了?”
茹果果涨红了脸:“喂,姓上的,不是我,你能活着出来?”
“你有点常识好不好?本姑娘复姓上官!”上官琉琉撇嘴,心说若不是你,我和大哥恐怕已经互诉衷肠了呢!
“常识对吧?姓上名棺材的棺是不是啊?你爹真是个大善人呢,死了都要准备上等棺材啊!”哼,所谓的善人,不过是对自己善而已!
“小妈!”王俭喝道,“请注意说话分寸!”
茹果果哼了一声,扭头不理。梨花一枝春带雨,以为她不会吗?不屑而已!
“琉琉,别难过了,小妈从小爹娘早逝,缺少管教!”
茹果果怒从心头起,牙缝里丝丝直冒火:“我缺少管教?王俭,你别忘了,我现在可是王家的老大!我才是那个当家作主的人!你要和什么人婚配,我还有一半说话的份呢!”
上官琉琉默默地擦干了眼泪:“王大哥,我没事。我爹他……罪有应得!小妈也不是故意的!”
“小妈?哈,谁是你小妈了?”茹果果干笑,“想进王家的门也不用这么厚脸皮吧!”
“小妈!”王俭拉起了上官琉琉的手,“琉琉,我们走吧!”
他二人一路前行,茹果果一路冷眼瞅着两人卿卿我我,想要视而不见,终究抵不过心底那一片酸酸涩涩的滋味。
“让开!”她从两人中间插身而过。
“小妈!”
“干什么?”她横眉竖目地回头,心底却酝酿着一份窃喜。
“拿来!”
“什么啊?”她故作不解,掌心却死死地护住了那颗明珠。
王俭叹了口气,走到茹果果身边,拉过她的手。
“你敢?”
“小妈若是走了,王俭自然是拿不到了。”
“王俭,你别逼我!”茹果果用力指住王俭的鼻子。
“王俭不敢!小妈救了王俭一命,已经还清了。”
“还什么还?”茹果果将明珠往王俭手掌中一放,“本夫人还不稀罕呢!”她又委屈又愤怒,转身之际,已有泪光闪烁。以前是拼了命也要把她留住,如今是变着法迫她离开。他当她是什么人啊?
“小妈!”王俭温醇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琉琉家破人亡,其父固然罪有应得,琉琉却是受了池鱼之殃。王家亏欠琉琉,这一颗明珠自当送给她的。”
茹果果停下了脚步,半晌才道:“明珠在你手上,你爱送谁就送谁,与我何干?”
“小妈,你也是王家人啊!”
你也是王家人啊!
这一个晚上,茹果果心情好的,小曲儿唱个没完没了,唱得翠羽额角的黑线,是一条接着一条,密密麻麻!
“姑娘!”忍无可忍了。
“小妹妹郎多乱了心呀……”越唱越来劲,越来劲越乱七八糟了。
“姑娘真的忘记自己的身份了?”破釜沉舟了。
乐声戛然而止。
茹果果凝目望向翠羽,翠羽情不自禁垂头。
“你不说我还真忘记了。”
她倒!
“不过也没什么,姨妈不是说要我监视王俭吗?我这不正干着吗?郎呀郎……”
又来了!
翠羽痛苦地甩了甩头:“姑娘,问题是王大人的近况,你汇报了吗?”
“汇报?天高皇帝远,我找谁汇报去?”
翠羽以手覆额:“姑娘,门主终有一日会问的呀!”
“再说吧!”茹果果忽然神秘兮兮地凑近翠羽,“翠羽,告诉你啊,以前呢,我是不敢违抗姨妈,那时候武功差嘛,又找不到过硬的靠山。可是现在,”她呵呵地剪手于背,踌躇满志地走了两步,“翠羽,你见过比我更高的高手么?”
尽管不愿承认,翠羽还是摇了摇头。
“皇帝的御林军够厉害了吧,碰上我,一招就让他们动弹不得,我还怕什么?何况,姨妈再怎么说也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爹娘死得早,她总不至于忍心让我这么快去见爹娘!”
“姑娘可保无恙,可……”
“放心放心!”茹果果大方地拍了拍翠羽的肩膀,“有我罩着你,怎么也不会让你小命玩完的。”
“我不是担心自己,我是担心王大人!”
“王俭?”
“王大人处处与门主背道而驰,尤其这次,连国丈都害了。门主会善罢甘休吗?”
“倒的确是个问题呢!”茹果果托着下巴,作深思状,“虽说国丈不过担了个虚衔,但面子上终究还是国丈,这个娄子捅的,怎么补才好呢?”
良久,她双指一搭,啪!
“大不了我带了王俭三十六计走为上!”
倒!
她的姑娘,是不是太单纯涉世太浅了啊!
天下都是青门的眼线,她往哪儿走哇?何况,王大人是个愿意跟着她落跑的人么?
“妹妹心里装着郎……”
厚,又来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
清晨,每个人的心情总是特别好的!
茹果果尤其好,好到整个吃早饭的过程,都拿一双桃花眼,旁若无人地闪啊闪啊,不离王俭面门。王俭一放下碗筷,她就迫不及待地出手,将自己的小手放入了王俭的掌心:“王俭,你跟我走!”
“走?去哪里?”相较于其他人惊愕的眼神,王俭的表现更是格外淡定从容。
“到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为什么?”
“为什么?”茹果果的手指在王俭掌心狠狠挠了一把,“王俭,你不是想娶我为妻吗?你说为什么?”
“可是我记得小妈拒绝了。”王俭纹丝不动。
“现在我翻悔了行不行?”
“不行!”王俭挣脱了茹果果的手,站了起来。
“为什么?”茹果果脸红了,眼也红了。
“王俭的原因,和小妈当日是一样的!”王俭深深地望了茹果果一眼,离席而去。
“王大哥!”上官琉琉立刻跟了上去。
“卑职用完了,夫人,请慢用。”厉罡也很知趣地走出了房门。不是他不想陪伴夫人,他的命是梅蕊夫人救的,他自然不能恩将仇报。可另一边却是生死与共的王大人。咳,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是两边都想帮啊!思来想去,还是回避的好哇!
“姑娘!”翠羽也想走,但是,人好歹也是她的姑娘,她若一走了之,还有谁能安慰姑娘?咳,怪她昨晚没有把话说清楚啊!
“姑娘,其实大人……”
“我明白!”茹果果的唇如花瓣开放,“是王俭不明白,我今日之心,与他当日也是一样的!”
她也离开了房间,留下翠羽一头雾水,什么当日今日,什么一样啊?姑娘是不是和王大人相处多了,语言的玄机是越来越酷似王大人了!精深哪!
不过既然听不懂,她也只好,当一切都没发生喽!
正文 第九章 始乱终弃
阵风吹落一地松针,清爽的气味直叫人心旷神怡。深深浅浅的翠色中,两匹瘦马拉着一辆马车辚辚而行。车厢里,静默的气氛有些微妙,王俭在上官琉琉与小妈目光交锋的刀剑中如坐针毡,于是佯作打盹,眼不见为净么……
厉罡骑着白马,目似鹰隼,锐利地扫视四周。
大人是巡按,巡按的职责是赴各道巡视,考察吏治。河南之灾已除,启程在所难免。只是为何要选在这样的时候呢?大人的心思,还真是难以捉摸呢!
厉罡望了望天空,临晨的树林还有些暗沉沉的,树缝间偶尔透进一丝浅浅的天光。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问题是,他们未必是鸟儿!在这一片阴森森的树林里,也许正有恶鸟等着吃他们这几条早起的虫子呢!
正沉思着,就听到“嘭”地一声炸响!
一地松针震飞开来,漫天针尖,陡然向厉罡周身袭来。
厉罡双脚一蹬,自白马上一飞冲天,腰刀霍霍,密不透风,松针被刀风震得四散飞落。
他人一落马,一道白光泄出——
一黑衣人挥刀直劈他前胸。他举刀,两把钢刀在黑暗的林中狠狠碰撞,迸出火花!
树林突然被震撼了,晨光点点中,数十名恐怖的黑衣人像鹰一样,在竹梢上快速纵跃,如白雾中聚起的乌云,凶神恶煞般向马车杀来。
杀气纵横!
“保护大人!”厉罡大喝一声,手起刀落,将一名黑衣人斩落马下。
但马车已被惊起,两匹瘦马惊恐地长嘶一声,突然倒地,马车顿时倾倒。
黑衣人的长枪陡然自四面八方插入,一时凝然不动。
只是瞬间,黑衣人仿佛遭受什么重击,向后面扑跌了开去。随着一道银铃般的笑声,马车前面的杆子上,不知何时站了一粉衣丽人,笑得那个张狂,那个碍眼!
“此山是我开,此树乃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
几句话噎得那几名黑衣人差点又倒了下去。拜托,这是谁抢谁啊?
“别理这疯婆子!点子在车里!”
“疯婆子?”茹果果大怒,身形一晃,一张俏脸突然在黑衣人面前放大,“你见过这么国色天香举世无双的疯婆子么?”晨光流淌,树影婆娑,她嫣然一笑,像天边的一抹朝霞。那黑衣人忽然痴了。
“仙女!”
“仙女降恶魔!”茹果果长袖舞处,黑衣人纷纷扑跌开去,她身后,上官琉琉背负王俭,自车内疾射而出,遥遥落于厉罡腾出来的白马之上,两人疾驰而去。
茹果果心头一滞,满腔怒气陡然发泄。
“都怪你们!大清早不睡觉,跑来这里看日出啊?”她指如兰花,漫不经心地一拂而过,黑衣人就莫名其妙地被定在了那里,姿势奇形怪状。
“米粒之珠,也敢丢人现眼?”她轻哼了一声,身随念起,衣裙飘飘,真如九天玄女,从树梢之间掠了过去。
“夫人,小心!”厉罡眼厉,大叫一声,双脚在树干上用力一踹,整个人仿佛炮弹一般,向茹果果飞射过去。
两人头顶,一张黑色大网,正迅速压了下来,埋伏在远处的另一群黑衣人,此时才吹着唿哨,呼应联络,暗器如织,密密麻麻地织住了大网。
嗤嗤声不绝于耳,厉罡低低地吼了一声,显然已经负伤。
黑衣人相互交错眼色,借助树枝的强劲反弹力,眨眼功夫已压了过来!
“老虎不发威,真当我是病猫?”重重叠叠的暗器漫天飞舞,一声娇叱,一抹丽影,随着暗器飞散后渐渐清晰,恍惚间,那张结实的应该是立了大功的网,突然四分五裂。
茹果果粉面含威,目光如刀,双掌舞动,曼妙无双。那些暗器仿佛受了她无声的指挥一般,纷纷向黑衣人射去。
“啊——啊——”声中,黑衣人仰面翻倒。
“厉罡,你怎样?”茹果果转身,扶起厉罡,掌心运力,将厉罡身上的暗器悉数震出。
“谢谢夫人!”厉罡挣扎着起身,“卑职无恙。”
“无恙?”茹果果竖起柳眉,“每一枚暗器上都抹有剧毒,你连站都站不稳,还敢说无恙?”
她话音刚落,厉罡又扑通一声,栽倒地上。
茹果果耸肩,叹气,认命地从黑衣人身上搜出解药,为厉罡内服外敷。心里那个悲愤啊,她梅蕊夫人好歹也是皇上亲自封赐,怎么落得个青衣小婢的命?
解药甚是灵验,不一会儿,厉罡缓缓醒转,睁眼看到茹果果,一张刚硬的脸忽然就炽热了起来:“卑职……卑职……”
“行了行了,你少卑职了!”茹果果不耐烦地打断了厉罡,亮晶晶的眸子在厉罡身上扫了一圈,忽然诡异地一笑,“厉罡,你几岁啦?”
厉罡一愣,虽不明白茹果果话里的意思,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卑职三十有八了。”
“比我大好多啊!”茹果果嘀咕,又摆了摆手,“不过没关系,厉罡,厉大哥,你为我挡暗器,我又反过来救了你,咱们也算生死与共了。从此以后,我们兄妹相称!”
“这怎么使得?”厉罡惶恐地又摇头又摆首,仿佛一旦成了茹果果的兄长,就会要了他的命一样。
“怎么使不得?厉大哥!”茹果果柔柔地唤了一声,“从此以后,茹果果就是大哥的妹子了。大哥可不能任凭小妹被人欺负啊!”
“是……是……妹子!”厉罡神魂俱荡,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妹子,谁若欺负妹子,大哥以命相拼!”
茹果果得意地笑了起来,心里说,你王俭不是要认上官琉琉妹子么?我也认给你看,嘿嘿,厉罡既然是我的大哥,看你王俭这一声舅舅叫还是不叫?
她若是知道此刻王俭在做什么,不但笑不出来,怕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王俭在山洞里!
山洞很简陋,但却干净。
非但干净,还有些香气!
女儿的幽香,闻之令人醉魂酥骨!
王俭就躺在这缕缕幽香之中,整个人仿佛都醉了,全身的骨头仿佛已经酥软了。
因为他的怀里,正紧紧地搂着一个千娇百媚柔情似水的美人,最妙的是,那美人浑身上下,寸缕未着。王俭的手掌,正无比享受地在那一片冰肌玉骨上缓缓游走。
茹果果站在洞口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一幅春色无边图。
洞口很小,只能容一人钻进来。
厉罡自然将这个机会让给了茹果果。
所以,茹果果一边叫着“王俭”,一边带着恶作剧的微笑钻入洞口。
当她的眼睛适应了洞中的光线时,她的笑容突然僵硬了。
她做了个动作。
茹果果狠狠地拧了自己一把,又使劲揉了揉眼睛:
“难道我眼前出现了幻境?”
“王俭!”茹果果终于反应了过来,“我……我辛辛苦苦为你挡敌,辛辛苦苦地到处找你,你……你……你却……你对不起我!”她气得浑身发抖,爱恨恩仇,忿恨委屈,百般情绪,倏然之间都涌上心头。以为会泪流满面,但手背擦着脸蛋,却是干干的,一颗泪珠都没有,心里的伤痛,却因为干涸而越发深刻。
“小妈若是肯成全王俭与琉琉,从此天涯陌路,各不相干;小妈若不肯成全,”王俭仰首望着洞顶,腾出的左手忽然自头顶拿过金藤笠,扔向茹果果,“则以此笠装了王俭的人头,带回京城交给皇上!”
“他日你若另娶,则以此物,盛了你的项上人头,八百里加急,给朕送来!”
当时只当是笑话,谁知竟一语成谶!
茹果果呆呆地接了金藤笠,欲哭无泪。
王俭再不开口,只将脸凑近了上官琉琉的肩胛骨,仿佛无比陶醉于那美人香中无法自拔。
茹果果尖叫了一声,冲出洞口,飞身上马,重重一鞭,打在白马背上,那白马吃痛,放开四蹄疾跑,势如奔雷逐电,只听得身后厉罡大叫“妹子、妹子”,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终于什么都没有了!
她心痛如狂,绝望到了极点,也无助到了极点,脑中空空洞洞的,好像神经全都麻木,知觉也消失了,只觉得天地茫茫,孤身只影,竟不知该走到何处?
下巴忽然碰着一物,她茫然低头,却发现正是王俭扔给她的金藤笠。
“小妈若是肯成全王俭,从此天涯陌路,各不相干;小妈若不肯成全,则以此笠装了王俭的人头,带回京城交给皇上!”
京城?
“我要找姨妈去!”这个念头忽然浮现心头,“我要告诉姨妈,她说对了,男人,果然个个寡情薄幸!”
她又是重重一鞭,白马嘶叫,四蹄翻飞,奔腾如电,一人一马,朝着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明知道这样的落荒而逃很没有骨气,但是,她真的很想逃得远远的,远远地避开那人与那事!
原来,爱一个人,真的自私到只能独享的啊!
王俭呢?
是不是已经醉倒温柔乡?
也许王俭的确想过一醉不醒,但有人不愿意!
厉罡!
“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第一次,厉罡面对着王俭,恭敬的脸上出现了不满。
王俭一手搂着上官琉琉的腰,一手摸着上官琉琉的手,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就像你所看到的,我和琉琉不日就要成婚了。”
上官琉琉惊喜地抬起了头。
厉罡不能置信地盯着他崇拜的大人:“夫人呢?”
“厉罡!”王俭竟然笑了,“当日是你说的:夫人不值得!”
厉罡的脸涨得通红:“卑职目光短浅。但我们经历了这么多,足以证明夫人……”
“证明什么已经不重要了。”王俭的眼中,流露出怅惘之色,“这世上有什么是真正经得住考验的?我一直信赖的皇上,今日都能弃我如敝屣,何况其他?小妈她之所以这么做,也不过是觉得愧疚,而我,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廉价的报恩和无谓的同情!”他自嘲地一笑,“我只是小妈众多选择中的一个,小妈没有我,照样可以活得潇洒;而琉琉,”他怜惜地望着上官琉琉,“琉琉没有我,却什么都没有了。”
“大人,你所说的,厉罡不懂,也不想懂。厉罡只看到,夫人对大人,情深意重。厉罡都能看到,大人怎会不知?”
“厉罡,什么都不必说了。”王俭痛苦地挥了挥手,“一切已成定局,再说何益?”
“大人!”厉罡失望地望着王俭,“大人从来不是这样优柔寡断随波逐流的人。”
“我说过,一切会变的。”王俭意兴阑珊,“皇上视我如肉中之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我只能像狗一样,到处逃命。你若是我,你变不变?”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心目中的大人,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目光如锤,仿佛正把这句话像钉子一样慢慢、慢慢地打入王俭的内心。
王俭怔怔地瞧了他一眼:“厉罡,我已经不是你的大人了。你走吧!”
“保重!”厉罡一抱拳,竟毫不留恋地大步离去。
直到他的身影看不见了,王俭才颓然坐下:“琉琉,你看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
“不是!”上官琉琉蹲下来,温柔地自他身后抱住了他,“只是他们都不了解大哥!”
“了解?”王俭苦笑,“连我自己都快不了解自己了。”他游目四顾,仿佛不胜彷徨,“琉琉,天下之大,再无我王俭可去之处。你跟着我,只有吃苦罢了。”
“我不怕!”上官琉琉抱得更紧,“大哥,纵使天下人都离大哥而去,琉琉会一直陪伴左右。”
“琉琉!”王俭情动,“可是,皇上派出的杀手不久又会再来……”
“大哥,你信不信我?”
“除了你,我还有谁可信?”
“那好,大哥,皇上不要你,还有皇后!”
“皇后?”王俭目光闪烁。
“天下未必只能男人统帅!”上官琉琉那么说的时候,脸上带着一份陌生的自信和骄傲,“皇后是值得我们依靠的人!”
“可是,”王俭犹豫了,“国丈爷……”
“皇后任人唯贤,不是睚眦必报的人。何况,杀国丈爷的罪魁祸首是皇上!”上官琉琉握紧了王俭的手,好像要把勇气输送给他。
“好吧!”王俭似乎下定了决心,“反正我已经穷途末路,死马当活马医吧!”他甚至还笑了一下,好像一个困扰他多日的问题突然得到了解决。
上官琉琉也笑了,依偎在王俭胸前,低声说道:“到时候,我们的事就请皇后做主。”
“好!”王俭的目光掠过了上官琉琉的青丝,望着天边的云层,太阳正从云层之后重新露出脸庞,依然是那么璀璨耀眼,光芒夺目!
“纵使浮云能蔽日,终有破云而出之时。”他默默吟道。
“大哥在说什么?”
“说我的境遇!”
“大哥放心,只要你忠心于皇后,他日相爷之位,自当重获!”
“相位么?”王俭的唇边勾起一抹懒懒的线条,“是啊,相位!”
皇后还是那么温和而贤惠,若不是王俭从上官琉琉那里知道皇后有篡位之心,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眼前这个体态丰盈、气质高雅的中年美妇,带着一丝温婉的笑容,那盈盈的笑意仿佛能印入人心底最深处,这样的女子,竟然也有睥睨天下、叱咤河山的雄心!
他望了一眼,便低下头去,仿佛已被皇后的气度震慑,不敢以目光懈怠这天下第一女子!
皇后笑了,再淡然的人,也喜欢这发自肺腑的尊敬和爱护。何况,她胸怀天下?
“王大人别来无恙?”
“微臣谢皇后挂念,微臣无恙!”王俭恭恭敬敬地下跪。
皇后却叹息了一声,仿佛已经全然洞悉了王俭的委屈,又好像不胜怜惜王俭的处境:“明日清明祭祖,你随我去见皇上吧!你忠心一片,哀家总要为你讨还公道的。”
“是!”王俭哽咽,“谢皇后!”
“你不必谢我!”皇后凤眼微挑,“你害了国丈,哀家本该问罪于你。若不是琉琉全力保你,又送来鲛泪珠……”她微微一笑,说不尽的光彩显露,“自古男人多薄幸,王大人曾当着哀家之面,直言绝不他娶。如今自毁诺言,这一次可要珍惜了。”
“是!”王俭惶恐,额间有汗悄然落下。
皇后满意地一笑,话锋忽然一转:“听说刺客皆以黑巾蒙面,王大人如何知道是皇上身前的御林军?”
“臣认得成将军,虽不曾见到御林军的印记,然而当日臣曾喝破成将军,尽管未见其真面目,从他的反应中却不难推测到一切。”
“印记?”皇后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是,臣为相之时,曾见识过皇上这一支贴身护卫队,个个都是从御林军中挑选出的顶尖高手。平时都归入御林军,只在右侧衣襟之内,绣上一个字:帝,以示区别!那些刺客神出鬼没,身手非凡,想必就是出自这支贴身护卫队的。”
“原来如此!”皇后若有所思,凤眼中光芒闪烁不定,似乎正在思量着什么。
皇后不说话,王俭自然也不吭声,甚至不敢窥探。
半晌,皇后又笑了,尤其看到王俭跪在地上无比恭顺的样子,她笑得更愉悦了。
“那么说来,皇上并不知道你已知晓刺客情形。”
“若是成将军未曾将我唤他一事禀报陛下,那么应该如此!”
皇后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说道:“琉琉,你可以出来了。”
上官琉琉应声而出,大眼睛里满是喜悦。
“琉琉,将哀家的这一碗冰玉羹端给王大人。”
“是!”上官琉琉莲步轻移,脸上的神色似释然,又似无比怜惜,将冰玉羹双手奉上,“大哥!”
“谢皇后!”王俭伸出双手,看了看琉琉,不胜欢喜地将冰玉羹一饮而尽。
皇后默默地看着他咽下,这才道:“哀家的心思,想必大人已经知道了。明日你拿着尚方宝剑,面呈皇上,告诉他,河南一事已了!皇上为怕你疑心,必然会亲自上前搀你起身。到时候,你便抽剑。宝剑出鞘之声一起,就是天下易主之时!”
王俭顿首,抬头,看到的不再是母仪天下的女子,而是君临天下的女帝!
“你们退下吧!”
也只是片刻,皇后即收敛了威严气势,又变得平和雍容。
“是!”王俭与上官琉琉躬身而退。
皇后一直目送他们出了宫门,才回眸唤道:“还不出来?”
重重锦纱背后,一女子折纤腰以微步,款款而出。
“你都听到了?”
女子不语。
“这样的男人,还值得你留恋么?”皇后的声音带了严厉,“姨妈早就警告过你,天下最不可信的就是男人!”
“果果知错了。”
“哼!”皇后凤眼生威,“你还知道认错?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非要落得个被抛弃的下场,才知道悔改!”
“姨妈,你就别责怪果果了。”茹果果撒娇地粘了上去,“姨妈一向疼爱果果,这一次也饶了果果吧!”
“你呀!”皇后的声音终于软了下来,伸出手指在茹果果额头轻轻一点,“要我饶你,自然是有条件的。”
“只要姨妈肯原谅果果,果果愿意将功补过!”
“如今你的媚术已经圆满。”皇后似乎颇为惊讶,“果果,从无一个女子可以将媚术练至十成,你竟然办到了。”她对果果如何办到倒也不怎么感兴趣,眉心微微收拢,瞬间又现喜色,“也是天助我成就大事。明日夺嫡,必然有几个顽固的大臣不肯俯首称臣。哼,偏偏这几位又位高权重,哀家本想杀无赦。但如此一来,必令群臣心寒,不利于哀家执政。你明日就扮成官员,以媚术迫他们臣服。有了他们的拥戴,哀家便是顺应天命、顺应民势,普通之下,谁敢不从?”她声严色厉,说到后来,五官僵硬,哪里还有女人的妩媚?
茹果果怔怔看着,忽然说道:“姨妈,皇上待你不好么?”
皇后料不到她有此问,也是一怔:“好有什么用?他能将天下让给我么?到时候他一命归西,哀家岂非又要另倚他人?”
“姨妈,你贵为青门门主,已经一统江湖,而且这皇宫之内,皇上也唯你是听。至于将来,太子是你一手养大,自然也不会拂逆于你。果果真是不明白,当不当帝皇,真的有这么重要么?”
皇后轻蔑地瞥了她一眼:“你懂什么?武林人士虽然都听我的,但青门在所谓的正道眼中,终究属于邪派,见不得光,哪里比得上光明正大地坐上龙椅,做天下之主?哼,我既已服下鲛泪珠,即使活到八十,容颜依然如今,天下舍我其谁?”
“权势,真的超过一切吗?”茹果果喃喃说道。
“当然!他日我为帝皇,青门算得什么?哀家更不必仰人鼻息,听他人调遣!”
“姨妈说的是萨曼王国?”
“没错!青门自萨曼而出,自然受他们摆布。哼,哀家贵为皇后,却还要听命于他!哀家如何能服?何况中原泱泱大国,竟然要受夷国驱使,成何体统?哀家一旦执政在握,当富国强兵,真正一统天下!”
她至此方露出真正野心,原来天下于她,早已不是单指中原!
茹果果听得呆住,面对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竟不自觉地心生恐惧!“姨妈”两字,如骨鲠在喉,难受得紧!
皇后注意到了她的异样,回眸一笑,瞬间又恢复了和蔼可亲:“哀家做了皇帝,幺儿也不必流浪在外了。”
她一提到幺儿,茹果果又是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幺儿是姨妈亲生女儿,比她还小,却因为这一特殊的身份,从小就送到外面,无一日享受过父疼母爱。她孩童时代,曾与幺儿相处过一段时日,现在,却连幺儿的容貌都回忆不起。姨妈为了一己之私,可以将亲生女儿牺牲至此,何况是她了!
她一念及此,恐惧之心大起,知道此时断不能流露半分,因此尽管心里想要后退,身体反而近前,挽住了皇后的手臂:“幺儿妹妹回来,那是最好不过了。”
“回不回得来,还要看你明日做得好不好!”皇后似笑非笑地盯着茹果果,“幺儿回来,你脑袋里的毒性才能清除干净。”
“所以啊,果果一定大展媚术,将一干冥顽不灵的老不死统统迷得七晕八素,找不着北!”
正文 第十章 祸国
阴沉沉的天空,乌云重得仿佛随时都要沉下来,带来雷霆暴雨的气象。
正殿外,旌旗飒飒,站满了御林军和朝中大臣。
朱红色大门吱呀开启,宫女侍卫簇拥下,两人携手走了出来。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上的目光扫过群臣,忽然在一人身上停住。
“王俭,没有朕的许可,你回来做什么?”他话是这么说,眉眼之间却荡漾着笑意。
王俭出列,手捧尚方宝剑:“皇上,臣幸不辱命,河南一事已了。”
“这尚方宝剑还好使吗?”皇上行至王俭身边,接过了宝剑,打量了几眼,忽然手握剑柄,刷的一声,剑身出鞘,龙吟剑鸣,不绝于耳。
刹那间,变异顿起,御林军内,上万将士甩去外衣,露出里面的玄色铁甲,在将军带领下,遥遥向正殿前方的皇后下拜:“誓为娘娘效力!”
大军气势如虹,蜿蜒如龙,杀气如风;将军傲气如冲,神色悍如凶,玄甲如忠;铁骑剽悍,攻势如弓,兵戎相见如破。
广场上,文武百官或惊愕,或恐慌,或木然,更有不少人带着意料之中的平静。
正殿门前,皇上脸色阴沉,目色一如压境的阴霾。
“皇后想做什么?”
皇后身形挺直,笑吟吟地挥手向将士应和。
“哀家只是想看看,这天下,有多少人肯为哀家效忠?”
两人一问一答之间,广场上已经狼烟风沙,血染盔甲,这一支玄色军队,如入无人之境,大刀挥舞,杀杀杀!
“皇上!”王俭的脸色变得凝重,有什么情况已经滑出了预设的轨道,这一场杀戮本是可以避免的啊,“皇上请……”
皇上霍然竖掌,眼神如千年寒冰。
“朕也很想知道,这百官之中,究竟有多少对朕忠心耿耿?”
“皇上三思!”王俭失却了一贯的镇定,苍白的脸色压抑着隐忍不住的失望和焦虑。
“来不及了!”皇上薄薄的嘴角抿成了一线,泄露出残忍的气息。
王俭陡然转身,高举了双手:“住手!大家都住手!”
没有人理会他的言行举止,他嘶哑的声音被千军万马的怒吼声淹没得无影无踪,广场上,半数文武大臣的手腕上都系上了红色纱巾,艳丽如血,触目惊心!皇后的嘴角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皇上手中的长剑忽然直指阴霾!
无数金甲将士从天而降,犹如锋利的匕首,瞬间插入玄甲兵中,行动之矫健,出手之狠厉,令人目眩神迷、魂飞魄散!
两军对垒,金甲兵竖起巨大的金属屏障,将玄甲兵围困其中。更有密集的弓箭,交织成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万名玄甲兵顷刻之间血染阵前。
殿门血色如酒红,映得皇后的脸越发苍白。
“皇后满意吗?”谁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带着恶毒的讥讽。
“为什么?”皇后腥红色指甲重重掐入掌心,她布局如此严密,计划如此周详,甚至一切的一切,都只于昨晚才解开端倪。为什么转眼之间,胜负已定,败的却是她?
“为什么?”她尖叫,状如疯妇。
皇上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因为,你已不配母仪天下!”
“你……”皇后狠毒地瞪着她身边这个她奉献了二十五年青春的男人,“你早就……”
皇上的目光更加不屑:“你以为朕为何独宠你一人?”回忆令他的脸色同样变得狠毒,“朕每宠一妃,十天半月之后,那女子必不幸身亡。这王宫,真是索命的无间地狱吗?朕的皇后!”他阴恻恻地叫道,“纵然你表现得多么大方,但朕所爱之人,唯你无恙,朕如何不疑你?朕等着一天很久了!”
他一指广场上凶悍无敌的金甲兵:“这才是朕的护卫队,号称飞影军,像影子一样无孔不入。他们的机密不是一个字,而是一点朱砂,点在他们的耳朵后面。皇后此刻,是不是懊悔,太早派人杀了自己的父亲?否则,里应外合,朕的飞影军恐怕也要多费周折呢!”
“父亲?”皇后冷笑,“皇上什么都知道了,又岂会不知,那只是名义上的称呼而已!哀家的父亲,你们怎配知道?哼,老匹夫也想分一瓢羹,天下能有几个皇帝?”她声音语气,恶毒之极,仿佛此刻,依然胜券在握。
皇上看了她一眼:“皇后不想看看朕的飞影军能够创造什么奇迹么?”
他手中的长剑再度扬起,手臂一滞,王俭已奋不顾身地抱住了他的胳膊:“皇上手下留情!皇上曾答应臣,放过文武百官。陛下,以仁治天下,方是上策!”
皇上身体俨然不动,只将眼珠子微微下落,傲然俯视王俭。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教训朕?”
他陡起一脚,狠狠踹开王俭,振臂高声呼喝:“杀无赦!”
血腥顿起!血脉如断流!
杀戮、刀光,斩不断算计与无情,唯有阴霾压境……
“皇上!”王俭再度奋起,抱住皇上双脚,“皇上开恩啊!皇上答应微臣,皇上一言九鼎,皇上……”
“王俭,是你!”皇后凄厉长叫,“琉琉,你还站着干什么?”
“是!”一身宫女打扮的上官琉琉自皇后身侧上前一步,突然抽出匕首,对准了王俭的喉咙。
王俭笑了。
“你笑什么?”上官琉琉怒。
“乱葬岗,是你做的吧?”他问得云淡风轻,仿佛那只是一次无伤大雅的玩笑,而不是一百多条性命!
“你早就知道?”上官琉琉的脸色更白。
“我只是知道,既然不是果果干的,那么,总得有一个人下毒,乱葬岗,只有你没死!”
上官琉琉的牙齿狠狠咬住了下唇,直咬得血肉模糊。
王俭忽然叹了一口气:“其实你本可以否认的,因为,这一切毕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既然做了,为什么要否认?”上官琉琉冷冷地说道,身子忽然前倾,挡在了王俭面前,低低说道:“快走!”
王俭愕然。
上官琉琉奋力将王俭向后一推,厉声叫道:“快走!”
“叛我者死!”一个人影蓦然笼罩了他们,皇后五指如钩,狠狠地当胸一抓,上官琉琉惨叫一声,胸口血珠如墨,妖艳到了极点,也绝望到了极点。
皇后的身子却还在移动,漆黑的指甲瞬间到了王俭面门,王俭闭目,但没有想象中的刺痛,他的身体被什么重重地扑倒在地。
又是上官琉琉,用自己的后背替他承受了这致命一击。
时间仿佛凝滞!他整个人都被上官琉琉压住,鼻息之间,充斥着浓烈的带着腐臭的血腥味。
“你给我下了什么毒?”恍惚间,他听到皇上惊恐的声音。
“哈哈……哈哈……啊!”还有皇后同样惊恐的惨叫,“田志清,你敢对哀家下手?”
“杀父之仇,焉能不报?你乃养女,家父却视你犹如己出。你竟做出弑父之举?”国舅狰狞的语声中,透露着得胜的狂喜。
呵呵,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啊!
但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这一刹那,周围的一切变得那么遥远那么不真实,那个本该送他归西的女子却为了他香消玉殒,夺去了他所有的才智清明:“为什么?”
“大哥!”上官琉琉怜惜地用目光摸着王俭的脸蛋,“对不起大哥,那日洞中琉琉……用了……迷情香,才让大哥……琉琉知道……大哥从来……不曾……不曾……爱过……琉琉,但琉琉……琉琉……这辈子……最幸福的……就是和……大哥……在一起!”
“琉琉!”有泪如倾,模糊了眼睛。
“大哥,别……别哭!”上官琉琉吃力地抬起手,想要擦拭王俭脸上的泪水,终于无力,王俭握住了她软绵绵的手,放到自己脸上。
上官琉琉的眼睛蓦然一亮:“大哥……是为……琉琉……伤心……么?琉琉……好开心……好……开心!”她的嘴角又溢出了黑色的血,气息更加微弱,却依然强自挣扎,目光中流露出对这个男人的万般不舍,“大哥……冰玉羹……无毒,大哥……一定要……好好……活下……”她的秀目终于缓缓闭上,嘴角却挂着一抹幸福的微笑。
王俭瞪大了眼睛,陡然间气血翻涌,一口气压不住,浓稠的血液自口中直喷出来,溅在了上官琉琉脸上。他举手,想要拭去那血迹,眼前忽然一黑,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看不见这丑恶的争斗和杀戮!
看不见皇室血肉相残尔虞我诈仇恨绵延如火!
亦看不见,他怀里这个拼将身躯保护他的女子,他甚至都无法对她说出一句喜欢的话!
他忽然感到这一切是多么无聊多么可笑!
这一刹那,前尘往事,突然一一浮现心头……
红盖头下那张如花脸蛋,他张大了嘴巴,想喊一声:“果果!”
“从今日起,她就是你的小妈!”父亲严厉的眼神将他那一声喊叫硬生生打入腹中,“天下女人,你谁都可以去招惹;唯独她,你连想,都是一种亵渎!”
他因了她,浪子回头;还是因了她,重新纸醉金迷!直到,父亲病故,负债累累,几令王家三代英明毁于一旦。
是皇上,宽宏大量,既往不咎,重新挽回王家盛名。从此,他真正修身养性,登临相位,为国为君效力。
他查出了茹果果的身世隐情,青门的阴影震得他眼前发黑。他唯一爱着的女人,原来竟是踏着阴谋步入王家。他恨,但是,日日面对那一张什么都遮掩不住的单纯的脸孔,他的恨,一点点地消融、消融……那样一个什么都想偷懒的女子,那样一个一得逞便窃喜不已的女子,那样一个自以为高深莫测实际上辫子满头任人抓的女子,怎么可能会属于无恶不作罪大恶极的青门?他想不通啊!
越相处,越了解,他陷入越深,无法自拔!
爱到深处无怨尤!
父仇家仇国仇,但教她盈盈一笑,俱往矣!
为了她,他浸媚术,渴望能够以身试毒,不再让她如她娘亲一般,受散功之痛。尽管心头一直存有那么一点点希冀,希望她也能像她娘亲,心甘情愿为他散功!
乱葬岗,百来条性命顷刻之间消亡,那种手法正是青门惯用,他心如死灰,震怒之下捏碎茹果果的琵琶骨,但终不忍她从此痛苦一生,于是,散尽功力成就了果果。
他以为茹果果会走,谁知柳暗花明。
他和她,易位之后的再相处,才终于体会到果果用心。茹果果,不是不爱他,而是不想如她娘亲一般,因为无力保护爱人,受那跗骨蚀心之痛。茹果果不是无情,茹果果只是做了一次逃兵,既然终究要痛苦,长痛不如短痛!
那一刻,幸福得恨不能立时死去。
但是,迟了吧!终究是迟了啊!
感觉到身体的异样,他万念俱灰!于是,才破釜沉舟,将计就计,与上官琉琉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
上官琉琉啊!
他以为她只是一颗没有了灵魂的棋子!
他以为既然她可以任青门摆布,那么他利用她也未尝不可!
她用迷情香,他受!她带她去见皇后,他去!
一个“帝”字引皇后入榖,御林军中混入的玄甲兵,衣襟上一个“帝”字,自曝了身份。
他自以为聪明一世,料事如神!
只是他料不到,君心难测!
皇上曾答应他,对玄甲兵只下迷药,不伤性命!
皇上更答应他,不计文武百官过失,赶在他们表明身份之前,便擒拿昏迷的玄甲兵,让一切和平落幕!
结果,结果……
他以为他是谁?他以为他是谁?
如果,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在他还可以抓住一切的时候就放下责任,放下皇恩,放下权利,也放下忧国忧民的心,只缠着果果,那,该多好!
他吃力地抱起了上官琉琉,晕眩开始扩大,他抬脚,未及放下,身子就重重地栽倒下去,迷惘间,他似乎听到小妈的声音:“王俭!王俭!”
小妈啊!
他的果果!
他多想再抱抱她,再看看她,告诉她,遇见她,是他一生的幸!
雨,终于落了下来。
一泻千里,绵绵不绝!
茹果果站在雨中,仿佛已经痴了!
变故发生之时,她正混在百官之末,因为怕引人注目,只敢扮成个品位低级的,因此距离皇上皇后甚远。那时她内心百般纠结,不知道该不该助纣为虐,协助姨妈血染皇城。
待她意识到一切有变时,什么都来不及了。
广场上,血流成河!
正殿前,她的姨妈和皇帝姨夫纷纷倒在血泊之中,还有那个几近癫狂的可怜之人田志清,被皇上的金甲兵斩为两段。
“姨妈!”毕竟是有着深刻的血亲,她哭了。
“果果!”皇后的声音依然充满了戾气,“你去看看他,死了没有?”
皇后口中的他,自然是皇上了。
“皇上已经中毒而亡!”
“哈哈哈哈……”皇后发出尖厉的笑声,“跟我斗?他以为将金藤笠送给别人,我就拿他没办法吗?这二十五年日夜相处,他睡觉用的枕头,他头上戴的皇冠,哪一样不曾下毒?可笑的是,他以为每日我给他吃的是毒药,却不知竟是解药。他自以为今日可以解决了一切,拒绝吃药……哈哈……哈哈……哈哈……”笑声中竟充满了愁苦伤痛,“其实,我本不想取他性命的,他若乖乖听话,从此以我为帝,我们依然可以过下去的,哈……哈……”笑声中,两行眼泪从颊上滚滚而落。
“姨妈,你……”茹果果垂泪。
“我知道,我也活不成了!”皇后吃力地脱下手指上的戒指,交给茹果果,“我没想到这些年他居然瞒着我,训练了这么一支飞影军……哼……终究还是功亏一篑!果果,这是青门门主之物,你……”她挣扎着拼尽一口气,“你……一定要交给……幺儿,否则,我……我……”她一口气接不上来,翻着白眼却不肯闭目。
“一定!一定!”
“发……发……”
“我发誓,若不将信物交给幺儿,教我……”她看到姨妈狠毒的眼神,把心一横,手指皇上,“死得比他还惨!”
皇后微笑,头颈一软,脑袋垂下,就此无声无息
茹果果茫然转身,便看到了王俭!
她的心突突乱跳,咫尺之间,竟仿佛天涯之隔。
“王俭!”她叫。
“王俭!”她尖叫!
“王俭!”她泪奔狂叫!
“妹子,镇定!”厉罡来到王俭身边,利落地抱起王俭,“大人还有救!”
她气息乱窜,惊魂未定,瞪着厉罡,嘴里呵呵有声,却说不出话来。
“王大人情况不妙,妹子还站着干什么?”厉罡叹气,关心则乱啊!这世上像他这么沉着冷静的人,真是越来越少了!
王俭醒过来了!
但王俭又分明不曾醒来!
他的确睁着眼睛,但是,眼珠子凝然不动,目光永远只注视一个方向——屋顶。
他呼吸虽微弱却一直持续不断,但是,他嘴巴紧闭,三天来从未说过一个字,吃过一粒饭,喝过一口水。
他根本,就是在慢性自杀!
三天来,茹果果和厉罡轮番上阵,说得喉咙冒烟,嘴巴冒血,两眼冒火,浑身冒汗,王俭却听若罔闻,好像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
“王俭,你别给你脸不要脸!”茹果果终于忍无可忍,拍案大叫,“你以为你是谁?一个瞎子还这么跩?”
“妹子,大人心里苦,你别刺激大人!”厉罡慌忙劝阻。
“苦?谁的心里不苦?”茹果果更火了,“你以为我就好过吗?我这一生,年轻轻的守了寡,好不容易心如止水了,又遭坏蛋欺负!”她狠狠地剜了王俭一眼。
厉罡猛烈地咳嗽了一下,坏蛋=大人?不是吧!角色互换,也许还更有可信度!
“偏偏这坏蛋又始乱终弃,路边的野花乱采乱摘!我都没有计较,知道他中了金藤笠的毒,还冒着羊入虎口的风险,跑到皇宫里去问我姨妈讨解药……”她说着说着,真的伤心了,狠狠擦了把眼泪,“我怎么说也是堂堂相爷夫人,先帝亲赐的梅蕊夫人,虽然我是不怎么稀罕这虚名啦,但也不至于这样遭人作践呀!现在,我唯一的亲人死了,我要是找不到表妹,我也只有死路一条。自古红颜多薄命,我不就是美艳了点,聪明了点吗?老天干嘛这么不爽,处处和我作对?呜呜呜……”
厉罡啼笑皆非,这是怨言还是狂言?有这么自吹自擂的吗?
但,戏还得唱下去啊!
“妹子,别哭了!大人,你好歹也劝劝!妹子,唉,妹子……”
她哭得天昏地暗。
厉罡劝得手忙脚乱。
王俭依然神色木然。
“妹子,你这一招不灵验!”厉罡悄悄地在茹果果耳边嘀咕。
“什么这一招那一招!”茹果果拂开厉罡的手,“人家我是,真的很苦!”
她双手抓住了王俭,将他一把拎了起来,用力晃动了几下。
“妹子!妹子!”厉罡慌忙从茹果果手中夺下惨遭欺负奄奄一息的大人,“大人三日三夜不吃饭,经不起折腾啊!”
“折腾?我偏要折腾!”她又抓住了王俭,“王俭,你听着,瞎子了不起是吗?本姑娘瞎给你看!”
“妹子!”那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彻底震动了王俭。
王俭的脸,缓缓地向声音方向转了过来。
“妹子,你怎么这么傻?你做什么不好你非得这么折腾自己?你的眼睛,你的眼睛……翠羽,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拿纱布和药啊!”
“哦!”翠羽慌慌张张的声音。
“眼睛怎么了?眼睛怎么了?”王俭嘶哑的声音急切地响起。
除了凌乱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声,没有人顾得上回答他。
“厉罡,你说话啊!小妈的眼睛,到底怎么了?”王俭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才一步,身体就重重地磕在了桌角上,他顾不得疼痛,又大叫起来,“小妈,小妈,你回答我,你到底怎么了?”
“妹子的眼睛,被她自己戳瞎了!”厉罡沉重的声音终于再度传来,“大人,你非要这样,才肯满意吗?”
“瞎了?”王俭顿住,蓦然大叫起来,“果果,果果,你这是干什么?一个瞎子还不够吗?”
“是你逼我的,王俭!”茹果果的声音透着虚弱,“是你逼我受这份罪的,王俭!好痛!怎么会这么痛?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会这么痛?”她哭叫起来,“我变成瞎子了,我变成瞎子了!我看不见了,再也看不见了!大哥,你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
“妹子!”又是惊悚瘆人的吼叫,“别做傻事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大哥一定想办法治好你!”
王俭的心突突乱跳,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陡然向前一扑,竟让他真的抱住了一人,身体感觉到那人的柔软与芬芳,他一颗心蓦然安定下来:“果果,一切有我!别怕呵别怕!”
躁动的哭叫声变成了压抑的抽泣声:“王俭,我真的好怕!看不见原来这么可怕!怪不得你会这么绝望,王俭,我完了,我毁容了,我破相了,我不再倾国倾城了,我不再风华绝代了,再没有人肯要我了,呜呜呜……”
厉罡无语问苍天,他的妹子,真是任何时候都不忘记王婆卖瓜呢!
“我要你!”掷地有声的三个字,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和勇气:无论活下去有多么艰难,他已决定用他残破的生命面对!
“你说什么?”带着小小的窃喜和不确定,他怀里的人怯生生地问道。
“我要你,果果!我一直都要你,从来都只要你一个!”他更紧地抱住了茹果果。
“可是,可是我瞎了!”加倍的小心翼翼,甚至带着一丝丝恐惧和后悔。
“我做你的眼睛!”
“可是,你也是个瞎子!”
“我会尽快适应黑暗的世界。果果,我一定会让你过得如常人一般无二。”
“可是,我不漂亮了。”更加忧愁更加不确定了。
“在我心里,你永远如我初见般美丽动人。”
“可是……可是如果我犯了错,你是不是又要始乱终弃?”
王俭的心蓦然一痛:“果果,永远不会!”
“可是,万一你碰到了又一个琉琉,你……”
“不会!”王俭语气坚决,“果果,从前只为有太多责任太多恩义,如今,我的心里,只有你!”
“大哥,这些话你都听到了。”茹果果欢声叫了起来,“王俭,你若违誓,我……我死给你看!”她仿佛不小心碰着了什么,啊啊叫了起来,“好痛,好痛!大哥,快给我止血包扎啊!见鬼,为什么会这么痛?”
那个温暖的身体骤然离开自己的怀抱,无穷的空虚顿时萦怀于心。
王俭伸出双手:“果果!”
“我在!”精准的握手,滑腻与柔嫩的肌肤,立刻抚慰了他的心房。
“我饿了!”
“大大大哥,王俭说说说他饿了!”
“卑职等这一刻已经三天了!”厉罡的声音哽咽了。
王俭的毒性其实已经很深,自金藤笠传导到他发梢的毒性,因为得不到药物控制,毁损了他的双目,但是,这只是开始。
这一点,茹果果心知肚明。
那一日,她拿着金藤笠,直奔京城。当她的神智渐渐清明之时,她才意识到,王俭扔给她的不仅仅只是金藤笠,那金色的藤蔓,带着剧毒开始发芽,直至长成,毒性显而不露,一经了雨雪浸润,毒性即开始运行,自人头脑中侵入,流经全身血脉,中毒者必须身受眼瞎、失聪、口哑,全身瘫痪,活活折磨而死。若非她曾经在姨妈那里见识过厉害,只怕是到死的那一刻,犹不知是何原因。王俭,竟是戴了这么要命的斗笠出入雨雪天气里呢!
她骑在白马之上,身怀那么精深的绝世武功,却是摇摇欲坠、坐立不稳。
若然王俭仍然身怀她的内力,还能将毒性渐渐逼出。但是……
该死的但是,王俭将所有内力都给了她啊!
她发疯般去见姨妈,自言自己中了金藤笠的剧毒,请姨妈赐药相救。但是……
又是该死的但是!
姨妈说:“没有解药!也许幺儿在的话……”
一句话,将她硬生生打入十八层地狱!
她茹果果,害得王家要绝后了呢!
“不过,也不是无计可施,”姨妈将一瓶药丸给了她,“这些药丸只要每日一颗,毒性不会恶化。只要你能够在药丸吃完之前找到幺儿,便可无恙!”
所以,当日她立下如此重誓,姨妈才会含笑九泉。因为,皇上正是死于这毒!
可是,可是,问题是,药丸快要用完了,幺儿还是音讯全无。青门四大长老说幺儿在什么什么鬼岛上,但鬼岛都沉没了,叫她到哪儿再去找一个鬼岛?这一年来,任凭她用戒指传出消息,却仿佛石沉大海。她开始怀疑,幺儿是不是已经葬身海底了?
呸呸呸……
她诅咒谁,也不能诅咒自己的表妹啊!
她诅咒自己的表妹,不等于诅咒那个声言要照顾她一生一世的男人么?
那个男人要是没了,还有谁可以这样爱她?
所以,上穷碧落下黄泉,她是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幺儿妹妹的啊!
幺儿妹妹,你在哪儿?这一年来,你没感觉到左右耳朵交替发烫么?那是姐姐我爱恨交织的表现啊!
“怎么了?”眼睛瞎了,身体的感觉就变得格外敏锐,就像此刻,尽管悄然无声,王俭却可以“看”到茹果果咬牙切齿的模样,“又在思念你的表妹了?”
“是啊!王俭我真的很想她很想她啊!我向姨妈发过誓的,找不到她,我会死得比姨夫还惨!王俭,你说我怎么办怎么办?”
“不会的!”
“什么不会,誓言很准的。”茹果果的手很不客气地在王俭脸上摸了一把,再摸一把。眼睛瞎了也有好处呢,那就是想干什么都可以动手!明着暗着吃豆腐都不打紧。
“果果你的手!”想提醒茹果果她的手已经超越界线了。
“我的手怎么了?”茹果果完全缺乏男女有别的自觉,“王俭这是你的胸膛吗?啧,你的皮肤真是比女子还要滑腻呢?胸膛的肌肉弹性十足。王俭,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武功尽失啊?”
“果果!”王俭无奈地抓住了那只极不规矩摸完了胸又继续往下游走的手,“我是男人!”
“王俭,你有病啊?我们都那个过了,难道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别?”
“我会冲动!”直言相告会比较有效一点的吧!
“嗯哼!”果然害羞了。
但是……
“其实我也很冲动的!你就让我一次摸个够吧!”
咚!
王俭仰面摔倒在床上。
茹果果试过给王俭运功疗伤,可惜的是,无论她的掌心怎么灼热,怎么努力,王俭的毒性若不靠药丸,就雷打不动地继续恶化!
所以茹果果真的越来越担心,越来越担心。
“果果,你走神了?”既然摸了,就专心一点,这样他男性尊严很受创的。
“嗯,对不起哈!”努力地拉回心神,卖力地摸啊捏啊揉啊,王俭的喘息就明显重了起来。
“果果,我想……”
“哇……”王俭的想法还没有交流,那个点了火闯了祸的女人忽然泪雨滂沱嚎啕大哭起来。
“果果,你……”彻底地郁卒,老是这样,他真的会无能的!
“王俭,要是你不在的,以后我摸谁去啊?我的口味都被你养刁了啊!”
黑线云集!
怒火大炽!
“你想摸别人?”
“我摸惯了嘛!”某人还沉浸在自己伤痛中,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惨绝人寰的事故。
“所以……”
“所以,我想过了,如果你真的不在了,我只有从身边最近的男人摸起,努力找到这种感觉……”
身边最近的男人?
不就是……
岂不是……
“茹果果,你要不要脸,那是你大哥,你连你大哥都要涂毒?”
茹果果终于正视到这场风暴了:“那……那……那只是结拜的嘛!”现在逃,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想逃?”
“……”讨厌,问人家这种答案呼之欲出的问题。
“茹果果,我决定了。”
“决定了?”
“对!”
天哪,一个“对”字有必要说得这么声色俱厉、五官抽搐吗?
“我决定,从今天开始,拒绝摸了。”
“什么?”五雷轰顶,“王俭你不能用这么惨绝人寰的手法折磨我啊!”
五官严重抽搐,濒临面瘫。
“我们直接做!”伸手,将身边那个趣味低级的家伙抄在怀里,嘴唇吻上了嘴唇。
哎……
其实早就可以那么做了啊!一年春宵,白白耗费了!
距离最后一颗药丸用完的时间,又推迟了整整一年。
尽管毒性最终因为两人的亲密接触引发的真气互动,没有祸及到王俭其他官能,但是,谁都看得出来,王俭越来越消瘦越来越苍白了,那脆弱的皮肤下,青筋与血管都清晰可见。
茹果果的心,沉入了千年寒冰之中。
她和他,还剩下多少日子?
她依恋惯了,欺负惯了的男人,真的要天人永隔了么?
从此以后,她要到哪里再找到那么好的人,可以陪得起她千山萬水的旅程?
生死相随,她也想啊!
问题是,她怕痛!更怕万一死不了之后的折磨!
不知道有没有一种药,可以吃了以后无知无觉地死在梦中呢?
她怔忡出神。
“果果,吃菜啊!”王俭夹了菜,凭着手的触摸,送到了她嘴边。他答应过要做茹果果的眼睛,他做到了。这一年,他努力地适应黑暗的世界,努力地走出家门,投入到外面的尘世中去。初时,还需要厉罡、翠羽、碧珠的帮忙,到了后来,他真的可以凭着自己的力量,带着果果游山玩水、大吃大喝。
此刻,他们坐在此处最有名气的望仙楼最好的位置,听说有人曾经在这个位置上看到仙人在云彩中飞舞。果果信以为真,这一个月两人天天来此。他知果果是为了向虚无的仙人求助,让他的身体早日康复。每念及此,他的心头就徒然增添几许伤感和后悔:如果上天可以给他一个机会,让他重新选择自己的生活,那么一切会有多么巨大的不同啊!
他感觉到果果张开嘴,将筷子上的菜囫囵咽了下去。
“果果,要嚼一嚼啊!”
“哦!”茹果果后知后觉地空嚼着,牙齿与牙齿的碰撞声让王俭苦笑不已。
“果果,你这样,我怎么放心得下?”
“放心不下最好!生生世世把我带在身边啊!”她厚颜无耻地要求。
“好!果果,来世我一睁眼,必先来找你!”
茹果果泪了!
低头垂泪、默默无语之际,就听见有人嘀咕:“那人有病啊!”
她大怒而起,环顾客栈,客栈里客人不少,但是,她的目光准确落在靠窗的两个古古怪怪的客人身上。身形一起,飘落在他们桌前。
砰——
杯盘狼藉,汤汁四溅。
“你狗嘴里吐什么?”
其中一名散发着怪异气味的客人抬眼,那一双眼睛黑如点漆,灿然有神,隐隐似有光芒透出来。
茹果果一愣,这人面貌毫不起眼,那双眼睛却又精致得世上罕见。这人……
“自然不会是象牙了。”那人慢悠悠地说道。
“象牙?”茹果果挥了挥拳头,“小样的胡说八道,小心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胡说八道?”那人像是受了天大的冤,用手指一指王俭,“你,头部被剧毒缠了两年,瞎了眼睛,虽然被一股真气苦苦逼住没有殃及五官和肢体。但,毒性没有出口,已经转向心脏。不出三日,必然身亡。我哪里胡言乱语了?”那人怫然起身,“大哥,我们走!”
扑通一声!
茹果果直挺挺地跪倒在那人面前,双手抱紧那人的两腿:“神医,救命啊!”
“我的诊费很高的!”
茹果果骄傲地笑了,纤手指着客栈里看热闹的人:“你问问他们,我的外号叫什么?”
“财神爷!”完全不假思索的异口同声。
没错,财神爷!
她从皇宫出来,怎么可能空手?怎么可能不满载而归?皇宫大乱,她若不趁机下手,怎么对得起她的后半生捏?曾经是上有姨妈,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从王学儒手中骗来的万两黄金手上一过,泥牛入海杳无踪迹;如今她就是青门老大,她要囤积财富、穷奢极欲,谁敢说个不字?
茹果果的别院内,那人惊讶地四处打量。
“神医驾到,蓬荜生辉!”
“蓬荜?”那人摇头,非常诚实地坦言,“蓬荜怎么会如此恶俗?”
茹果果忍!
忍字头上一把刀嘛!
只要她的男人有救,再插几把也行!
“把衣服脱了!”神医简单地吩咐。
“什么?”忍无可忍了,男女有别知不知道,以为穿成男装,她就认不出是个雌的?
“毒性已经汇集在心脏四周,不脱衣服,我怎么下针将毒性引渡而出?”神医不耐烦地翻了翻眼睛,“不想治别浪费我时间!”
“想想!”茹果果手忙脚乱地为王俭宽衣。幸好啊,没有将毒性逼到更关键的部位,不然她不是亏大本了。
“先给她治!”王俭将茹果果推到身前,“她的眼睛!”
“眼睛?”神医惊奇,“她眼睛明亮,媚眼乱飞,治什么?”
沉默!
茹果果很心虚很心虚地退了一步步。
“果果!”
“啊?”
“你的眼睛?”
“呵呵,呵呵,如果说,我真的瞎过,后来又好了,你信不信?”她的指甲是真的差点划伤眼睛了嘛!脸上都抠出血来了呢!
神医在茹果果家里住了三天。
不是因为治病所需。治病只在当日花了一个时辰。
“神医,求求你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茹果果扯住了神医的衣角。
神医痛苦地皱眉,这样的光景,每天上演五六次,真的叫人连杀人之心都有了。
“我说过了,毒性已经清除了。”
“那王俭为什么还看不见?”
“我怎么知道?我只负责解毒。”
“会不会毒性尚未清除干净?”
“我最恨别人污辱我的能耐了!”
下一刻,茹果果就觉得眼前飞舞着五颜六色的星星点点,快乐地整个人都飘飘荡荡,然后,笑眯眯地栽倒在地。
醒来的时候,她躺在床上,王俭坐在床边。
“神医呢?”
“走了!”
“怎么走了呢?”她大急。
“果果!”王俭抱住了她,“你在意我是个瞎子么?”
“你胡说什么呀?”茹果果不高兴了,“你瞎不瞎关我什么事?我不是怕你觉得不方便么?那么活色生香颠倒众生的美人每天在你面前晃来晃去,却什么都看不到,这不是人生一大憾事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