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古水镇的童年 一对苦命娃
盛夏,黄昏。
一场大雨过后,铁轨两边的石子被冲刷的干干净净,不远处的小白塔在夕阳柔和的光线下涂抹了一道金边。路两边有细碎的紫花,在晚风中摇曳,可怜又可爱。
铁轨一侧的小路上,慢吞吞地走着两个穿着灰蒙蒙小孩子。高点的女孩看似有十三四岁,拉着男孩子的手,两张小脸上长着同样毛茸茸的大眼睛,眸子滴溜转儿之间,十分神似。二人身上穿的衣服也灰蒙蒙的,看不清楚本来的颜色,肥肥大大的衣服罩在身上,阵阵风吹来,衣服变得鼓鼓的。
两个孩子手拐着小筐,戴着漏着很多洞洞的手套,躬着身子捡着铁轨沿线的煤核。日头渐渐地下山了,女孩直起腰,看着筐里已经装了大半的煤核,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男孩仰头望着姐姐,问道:“姐姐,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
女孩迷茫地眺望着远处的白塔,含糊地回答:“爹说再过几天”,想了想,叹了口气,温柔地低着头看着男孩:“小务别问那么多了,姐姐带你采扫帚花去。”
男孩立刻雀跃起来,拉着女孩的手,两个小人一蹦一跳地向前跑去。
铁轨那边是一处斜坡,斜坡上长满了星星点点的小野花,小务高兴地在前面跑着,金黄的斜阳发出刺眼的光,山坡上呼呼地吹着风,小务拎着小筐,飞快地向铁轨那处跑去。
刺眼的光线中,一列火车呼啸着向这边冲来。
女孩跟在弟弟后面,惊愕地看着呼啸而来的火车,来不及呼喊,向前猛地一扑,抱着小务径直滚下了山坡。
小务尖叫着,两个人抱成一团,从高高的斜坡上滚了下去,滚到了坡底的干涸泥沟里。山坡上的尖锐突起的岩石擦破了姐弟俩的胳膊腿儿,喜多紧紧地抱着弟弟,直到停了下来,才慢慢松开了小务。
小务吓傻了,喜多摇晃着小务,大声叫着:“小务,小务!”
小务慢慢回过神来,搂着喜多呜呜地哭了出来。
姐弟二人相互搀扶着起来,喜多的胳膊肘擦破了皮,流出了殷红的血。她忍着疼痛,四处找着草筐,可早就不知甩到哪里去了。
小务沮丧地带着哭腔说道:“姐姐,怎么办,回家又要挨打了。”
喜多仿佛没听见小务说话,楞楞地盯着前方草丛里的一闪一闪的微弱的光。
喜多迈步走了过去,拔开草丛,看到淤泥里嵌着一颗晶莹的珠子,闪着隐隐的白光。喜多俯下身,轻轻用手抠了出来,托在掌心中看着。
珠子照在满是血痕的擦伤的手掌上,一瞬间有点微微的红。
小务停止了哭泣,在身后问道:“姐姐,你在看什么?”
喜多转过头来,笑着说道:“小务,你看我捡到什么了?”
喜多正想抬起手给小务看,一道白光闪过,瞬间不见了。喜多看着突然空空的手掌,楞住了。
小务走过来,看着喜多空空的手心,抬头一脸的迷惘。
喜多也楞住了。半晌回过神来,拉着小务,慢慢地爬到山坡上。
天色渐暗,村子里的灯次第星星点点地亮了起来,一户破败的房檐里,隐约漏出点点微黄的光。一个略微有些老相的男人,坐在一张掉了漆的桌子前,颓废地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
门吱呀被打开,溜进来两个小小身影。
男人立刻皱眉扫视了过来,两张小脸,顷刻间被吓的怯生生。
男人不耐烦地开口:“喜多!又带着小务上哪去疯了,天黑了才知道回来,饭也不做!”
喜多悄悄地把手藏在背后,大气也不敢出地嗫嚅着:“我们去看看铁道边了,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捡。”
男孩子小务见姐姐害怕,壮着胆对男人说:“爹,我们给你捡了这个。”
小小黑手递上前来,男人瞥了一眼,小务手里抓着一盒湿透的烟,男人伸手抓过来,里面的几支黑色的烟杆难得地完整,但也是全都湿透了。男人低声咒骂了一句。丢在桌子上,捏起酒杯猛地仰头干了。
喜多松了口气,小声说着:“我去做饭。”
小务立刻尾随姐姐溜去隔间。一个黑漆漆的小厨房,趁着隔壁照进来的昏暗光线,喜多迅速地中蹲下来在灶膛里生着了火,麻利地从米缸中舀了一瓢米倒在盆里洗了几下,倒在锅里。小务坐在灶坑前,向灶膛里塞着柴草。喜多洗了几片菜叶,拿刀熟练地剁碎了,均匀地洒在锅里的米上。闷上大木盖子。
想了想又从一个架子上摸出两条黄瓜,用刀背拍碎了,倒在盆里,洒了几勺盐,拌了两下。
姐弟二人各自忙乎着,红红的灶火映的小厨房暖堂堂。小务在灶膛前发呆起来。
喜多瞥了弟弟一眼,细声细气地问着:“小务,想什么呢,膝盖还疼吗?”
小务楞楞地盯着灶台上渐渐升起的雾气,开口道:“阿多,妈妈回不来了,对吧?”
喜多一楞,慢慢放下手里的水瓢,蹲下身来,看着小务,小务转过头来,大眼睛清澈地望着喜多:“阿多,我听四婶说,妈妈跟人跑了,再也不回来了。”
喜多看着弟弟的眼仁里,渐渐涌起的雾气,心头一酸,拉起弟弟的小手,用力握了握:“小务不要听人瞎说,妈妈会回来了,妈妈亲口告诉我的,她一定会回来接我们的!”
小务看着姐姐,点点头:“我也不信四婶的话,妈妈会回来的,我昨晚都梦到她了!”
喜多微笑起来,秀气的小脸庞上旋出两个小酒窝,她站起身来,笑嘻嘻地说:“你是梦到妈妈给你换尿布吧!”
小务羞红了脸,抓起一把草扔到喜多身上:“坏喜多!”
喜多用手指在脸上划着,笑嘻嘻道:“还会害羞呢,妈妈走的时候,你就是个屎尿娃娃嘛。”
二人嬉笑着。
屋外的男人听着厨房里渐大起来的热闹声音,不由地怔了。慢慢放下手里的杯子,楞楞地盯着桌子一角,思绪不知飘到哪里。
喜多端着那盘子拌黄瓜出来,脚步放慢,将盘子放在桌子上,小声开口:“爹,给你下酒菜。”
男人抬头看着喜多。喜多读不懂男人目光中的含义,心中揣摩了一下,又细细地说:“饭马上就好,爹别着急。”
男人收回了目光,叹了口气,再不言语。
喜多转回厨房,面对小务的时候,一张小脸又生动了起来,悄声问:“小务,你什么时间捡的烟啊,我怎么都不知道。”
小务得意起来,转过头看了一眼屋外的男人,小声地回答:“我就知道爹会不高兴,老早就藏起来的,只是忘了收起来,被雨淋湿了。”
喜多抿了嘴笑,凑在小务耳边:“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藏在外面的柴棚里,明天我出去找找,看看你还藏了什么好东西。”
小务闪了闪眼,不说话了。喜多见此情景,知道自己定是猜着了,抿嘴一笑,起身盛饭。
三人的晚饭,仅是一盆粘糊糊的菜粥。外加一盘盐拌黄瓜。
男人却不吃粥,只是一口一口地喝着闷酒。
喜多和小务大口大口地吞着粥,很快吃完。喜多起身收拾碗筷,小务也起身收好凳子。
男人突然开口,瓮声瓮气道:“喜多,明天你随三秀奶奶去镇上,她儿子少军开了家照相馆,缺个帮手,让你去。”
喜多楞了楞,端着碗筷,站在原地半晌,开口问道:“我走了,小务怎么办,家里饭谁做。”
男人捏起酒杯在桌上顿了顿,抬眼看看小务,小务也是一脸的吃惊,大眼睛里慌乱迷茫。
男人转过头去,漫不经心地说:“小务也大了,下月就十岁,会烧火就会做饭,有啥怎么办,喜多十岁的时候,早就会做了。”
喜多知道男人主意己定,再说啥也没用,低头不语。
小务跳了起来:“我不让姐姐走,姐姐走我也走!”
男人火了,啪地一拍桌子,“反了你了,小兔崽子,你老实呆着,哪都不准去!”
小务呜咽地哭了起来。细细的哭声让喜多鼻子一酸,又怕小务的哭声惹恼了男人,急忙放下手中的碗筷,拉着小务进了小厨房。细细地安慰着:“小务别怕,姐姐不会走远,就在镇子上,等姐姐学会了照相,还可以给小务照呢!”
小务把头埋在喜多怀里,依旧抽抽噎噎地哭着。
喜多怀抱着弟弟,抚摸着弟弟瘦弱的小脊背,喜多的泪水一下子从眼眶里流淌出来,沿着脸颊,一滴一滴地掉在小务的头发上。
灶膛里微弱的柴灰散出温温的热。姐弟俩就这么静静坐在一片黑暗之中。
渐渐地小务睡着了,喜多想起在山坡上的惊险一幕,抬起手掌,借着灶膛里微弱的光看去,惊异地发现,先前被尖利的石子划破的手心,居然一道伤痕都找不到了……
第二天一大早,三秀奶奶就颠着小脚来了,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个一丝不苟的髻,穿了件深蓝色的斜襟大褂子。
喜多正在院里梳洗,用篦子沾着水,一点点梳开打结的头发。
见到三秀奶奶来,喜多细细地打着招呼。
三秀奶奶看着喜多清秀又腊黄的小脸,单薄的身子上挂着一件肥肥大大的碎花衣裳。心里叹息着,想必是喜多娘走前留下的。
伸手拿过喜多手里的篦子,轻轻地给她梳着。喜多一楞,也不吭声,任由三秀奶奶给编了两个麻花小辫。
小务从被窝里起来,一睁眼想起来今天姐姐要走,急急地起身,刚抬头就看到院里三秀奶奶正在给喜多梳头,松了口气,拖拉着鞋子走出来,坐在门坎上,支着腮帮子一声不吭。
喜多斜眼看到小务起来,转过头来,问小务,“姐姐好看吗?”
小务不张嘴,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眼里又要涌出泪来,便把头埋在胳膊弯里。
喜多上前拉拉小务:“小务乖,等姐姐攒了钱,回来给小务买糖吃。”
三秀奶奶叹了口气,“放心吧小务,喜多去当学徒,有吃有喝,半年以后就有工资了,好好学门手艺,以后赚了钱,好给你长大娶媳妇儿。”
小务把头扭到一边去。
正说话间,男人从外面回来,见三秀奶奶来了,热情地招呼着。
三秀奶奶望望天,“时辰也不早了,早点动身吧,别误了事。”
男人陪笑道:“是哩,我从外面回来,看到村口少强开着小手扶正等着哩,喜多啊,赶紧收拾收拾和三秀奶奶去吧。”
喜多哦了一声,进屋去拿了个小包袱出来,小务只是埋着头一动不动。
喜多抱着包袱站在小务边上,对三秀奶奶说,“奶奶先去吧,我和小务说几句话,马上就来。”
三秀奶奶看看小务,摇摇头,颠着小脚朝大门走去。
喜多蹲下身来,凑在小务耳边说,“姐姐先去,过段日子看看能不能让你也来,好不好?”
小务抬起头,侧着脸,眼毛上盈着泪珠,点点头。
喜多起身,走到男人面前停住,有些哽咽,“爹,少喝酒。小务还小,做错了事,你可千万别打他。”
男人也有几分动容,点点头,侧过身去,挥挥手示意喜多快去吧。
早上的阳光很刺眼,喜多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回头看看小务,小务也抬头望着她。
喜多微微地笑着,摇摇手,拎着包袱慢慢地走出门去
村口少强的手扶拖拉机突突地冒着黑烟,见喜多过来,少强扔掉烟把,招呼着三秀奶奶和喜多坐好,启动了车子。
喜多背靠在车斗上,望着两边绿色如烟的大柳树向后退去,几户人家的烟囱己有袅袅炊烟飘了起来,上柳村渐行渐远,慢慢被清晨的清雾笼罩,再也看不见什么。
一声清亮火车的笛声传来,似乎还有一声呼唤:“姐姐~!”
上卷: 古水镇的童年 一个小学徒
少军的照相馆开在镇子中心街上稍偏南一点,白墙低矮,两扇大窗户倒是擦的干干净净。上面挂了几幅放大的黑白照片。喜多伸伸坐麻的腿,从车上下来,扶着车沿勉强站稳,看看了脚下站着的大街,少见的宽阔水泥路面,路上突突地跑着各式机动车。三三两两的行人在路边走着,说笑着,甚是热闹。
车停在了少军的家门口,有三个十七八岁的女孩走过来,穿红着绿,脖子上围着艳丽的纱巾,看的喜多眼前一亮。中间走着的尤其漂亮,水汪汪的大眼睛,耳边歪歪地扎了个乌黑的马尾,穿着红色条绒上衣,黑色的紧腿裤,经过喜多的时候,漫不经心地瞟了她一眼,说笑着向前去了。
少强将车熄了火,走下来,进院招呼着少军。
喜多跟在三秀奶奶后面,拎着布包袱,怯怯地迈进院门。
院里收拾的干干净净,一树月季花开正艳,正午的阳光和煦地照在院墙上,晃的喜多突然有点困意。
正恍惚间,正门一瘸一拐地走出一个男人,远远地微笑着。三秀奶奶站下脚,二人说起话来,三秀奶奶拉过喜多,指着男人道:“这是你少军叔。”
喜多细细地从嗓子里挤出一丝声音来:“少军叔。”
少军和蔼地笑着点点头。喜多抬头看着少军,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浓浓的黑眉毛,厚敦敦的单眼皮,厚嘴唇,皮肤比较白,长的还是耐看,只可惜是个瘸子。
喜多正走神的时候,少军招呼着三秀奶奶和喜多进门。
三秀奶奶有二个儿子,大的是少强,小的是少军,少军小的时候发了一场高烧,烧退了就成了瘸子。喜多很小的时候就听村里人说过。少军很聪明,虽然腿坏了可脑子好使手也巧。村里有一年有个照相的人来,一村的男女老少围过来叽叽喳喳地看,几乎每家人都留了一张全家福。喜多也有幸和妈妈有了唯一的一张合照。
后来照相的人不知怎么就看上了少军,心灵手巧的少军跟着照相的人学了三天,三天之后,少军就跟着照相的师父来到了古水镇,从此再没回过上柳村。
眼前的少军看起来至少比大哥少强小了十岁,眼神笑眯眯的,看似好相处。喜多暗自松了口气,看来以后学徒日子不会太难过了。
喜多被安置在西厢房,这是一间小小的土房,一张简易的木板床,床头是一个旧旧的桌子,桌子上油渍渍的,看起来有年头没擦了。桌子上放着一只小镜子。
少强抱歉地笑笑:“条件不好,你多担待了。”
喜多将包袱放在床上,微笑着说道:“谢谢少强叔,这里比我家要强多了。”
晚上,喜多一个人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四壁发黄的白墙,昏暗的灯光下,有几分恍惚。
熄了灯,喜多想弟弟了,将手垫在脸下侧躺着,默默地流着泪。
泪水滚落到手心里……
喜多惊诧地看着眼前慢慢地亮了起来,一片白白光亮中,她看到小务蜷缩在炕沿的一边熟睡着。家里的一切历历在目,喜多坐起身来,惊呆了,伸出手去够向眼前的小务,手却穿着那个身影而过,小务的身影如同一阵涟漪,慢慢消散了。那片光亮却仍然耀眼,隐隐伸出了一条小路,刚好铺向喜多的床头。
喜多不由自主地慢慢地站起身,光着脚丫,沿着那条小路,向那片光亮处走去。
这是一处水草丰茂的河边,清爽的凉风阵阵,喜多慢慢走到水中,河水清澈见底,许多红红的小鱼欢快地游来游去,喜多俯下身,将手探入水中,轻轻地划了两下,红红的小鱼不但不跑,反而还游了过来,围着她打转。
恍恍惚惚的,这是梦境吗?喜多疑惑着。应该是自己在做梦。
一定是在做梦!喜多抬起头,望向天空,碧蓝如净的天空,一丝云也没有。特别像喜多带着小务去河边洗衣的天气。
天地间一片寂静,看不到半个人影,喜多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油腻,再也忍不住了,脱下了衣衫,走进了水中。
第二天,日头晒的老高了,喜多才醒过来。
睁开眼,看到衣裤都好好地叠放在桌子上。喜多微微笑了笑,果真是做了个梦。伸了个懒腰,却惊觉自己竟光着身子!楞怔了一下,立刻将被子裹在身上,四处翻找着,一抬头,发现床角的木栏杆上,搭着自己的背心和小短裤。喜多立刻伸手去够,衣物却是湿搭搭的!
伸手摸了摸胳膊,竟然清清爽爽地干净,拿过桌上的小镜子,头发飘逸地垂散着,不复油腻。
喜多怔住了,坐在床上,喃喃自语道:“这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想了半天,想不出头绪来,喜多只得打开包袱,再找出一套内衣穿上,穿好了衣服,走出房门。
学徒,即是每日洒扫庭院,做好一日三餐,再加上相馆内的跑腿工作。相馆里只有少军和喜多两个人,活计不多,喜多平时闲了就多泡在照相室里,看着少军在屋里给人拍照。
日子清清静静地过去,之前愁苦的生活突然像小舟一样倏然离喜多很遥远。每晚喜多都会在睡前枕着手心入眠,看到小务安安静静地熟睡着。喜多放了心,便再一次走进随即出现的水中泡上一会。那里似乎万年不变,一直是晴朗的天光,碧蓝的天空,和清澈的河水。
一恍一个月过去了,这一天,是十里八乡赶大集的日子。古水镇处于十几个村子的中心,这种大集,十天才一次。一大早,少军和喜多就早早地开门迎客了。
才不到八点,十里八乡的人,就乌泱乌泱的从各处涌来,镇子上的主街全塞的满满的人,喜多刚来时看到的宽阔马路,此刻连插脚的地方都难找。大姑娘小媳妇儿们全都穿的漂漂亮亮,嬉笑打闹,挽胳膊牵手,满脸笑容,像过节一样。小伙子们的眼睛不住地往姑娘们身上瞄着,时尔打着尖锐的口哨,招朋引伴,引人注目。
两条大街从南到北分了几个部分,卖吃食的,卖衣服的,卖农具种子的,卖杂七杂八的。
喜多吃过早饭,站在大门口往外瞧了几眼,就再没时间看了。来照相馆照相的人络绎不绝。平时乡里人不会特意地跑到城里来,有需要照相的,一般都趁着赶集顺道了。
喜多跑前跑后地算帐,收钱,安排客人进屋照相,忙的不亦乐乎。
来照相的人似乎也都是喜气洋洋的,每个人的脸上都露着幸福的微笑。走马灯似地进门,坐下,微笑,起身交钱,离开。喜多忙的气都不够喘。
这时门口走进来三个女孩,最前的那个女孩让喜多眼前一亮,正是刚来的那天,在少军叔家门口碰到的那个漂亮女孩子。今天她身穿鹅黄色的布裙子,大毛眼,浓黑的长发披在肩上,头上是红色的发箍。见到喜多看她,女孩斜着瞥了她一眼,笑着:“快点,看傻了?还有几个人啊?”
另外两个女孩嘻嘻笑着,喜多回过神来,连声应道:“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前面还有一个人。”
招呼三人在窗子下的条凳上坐下稍等。
那个鹅黄色裙子的女孩,看着喜多,细细打量了一下,略有些吃惊地问:“你是那个一个月前从上柳村来的女孩?”
喜多点点头说:“是我呀。”
黄裙子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这才一个月不到,这小黄脸就变得这么白了?”
喜多的脸刷一下子就红了。旁边的一个女孩吃吃地笑道:“曹丽萍,你不会连个小丫头的醋都吃吧!”
笑着向另一个女孩抛了个眼色道:“少军哥家里的水好,养出个水灵灵的丫头来。难怪丽萍会吃醋呢。”
喜多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两个拿她打趣的人,她才十三岁,听不太懂她们在说什么,但扯到了少军叔身上,双手紧张地揪着肥大的褂襟,不知该说什么。
曹丽萍没理会女伴们的话,那双毛毛的大眼睛又细细地看了看喜多,心中狐疑着,这个小姑娘刚来的那天,又抽巴又土,如今也就一个月的时间不见,那张小黄脸就长开了,眉目清秀,小脸的皮肤又白又细,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要不是还是穿着这一件肥大的衬衫,自己还真是不敢认。
这时,照相房内一对青年男女走了出来。喜多松了口气,立刻迎上去,收了钱,交代了下周过来拿。
少军在屋里扬声问道:“喜多,还有没有人了?”
喜多答应着,那两个女伴笑嘻嘻地扯了曹丽萍进去拍照。
喜多也跟着进去,靠在门边看着。三个人在一个插着塑料花的盆景面前排成了一排,依次侧了身过去,三张年青的面孔微微地向着镜头微笑,青春的色泽无可匹敌。喜多喜欢看客人照相,很多人进来的时候一脸愁苦,在面对镜头的时候,却也都会微微一笑,拉开了僵硬线条的笑容,和刚进来的时候判若两人,感觉像变魔术一般。有那些不笑的客人,少军也会想办法逗客人笑。笑的照片,自然比不笑的要好,客人们拿到照片的时候,都会称赞少军好手艺,这也是少军能在古水镇上客人多的原因。
喜多更喜欢看漂亮的女客人拍照,那种妩媚的笑容,比的上画报里的大明星。在暗房里看着一张张明媚漂亮的脸显现在相片上的时候,喜多就会非常高兴。
日子久了,喜多没人的时候,也会歪着脑袋照镜子,琢磨着自己哪个角度更漂亮。
看着三个人在面前明媚地微笑着,那种微笑让喜多又看的着迷起来。拍完了照,少军走过来,低声和喜多吩嘱着:“这个不收钱了。”
喜多一时楞了没反应过来。曹丽萍走过来,用胳膊撞了一下她,歪头笑道:“你叫喜多?怎么总是一幅宝气的样子?”
几人哄笑起来。喜多窘了一下,脸红了。
上卷: 古水镇的童年 美事连连降
好容易一上午忙完了。中午相馆里冷清了下来。
少军见没什么生意了,便招呼着喜多锁了门,二人出门去逛逛。
少军因腿脚不便,不经常出门,喜多体贴地慢慢走着,二人先来到一家卖烧饼包子摊,买了些吃食,又拐到馄饨铺上,叫了两碗馄饨吃了起来。
喜多想起一事,问少军:“少军叔,为啥那三个人不用收钱啊?”
少军一楞,随即含糊道:“那三个是邻居。”
喜多哦了一声,又随口问道:“哪个是邻居啊?三个都是啊?”
少军慢慢喝着汤不说话,张口又含糊答道:“有一个。”
喜多点点头。又开口道:“那个穿黄裙子的真漂亮,好像是叫曹丽萍。”
少军正喝着汤,突然呛了一口,立刻歪头转到一边剧烈地咳嗽。
喜多急忙起身,帮少军拍着背。
少军转过头来,沙着嗓子摇摇手说,“没事了,没事了。”
喜多似是还有问题,正欲开口,少军又接着说,“快点吃吧,吃完了再去那边看看,给你买件衣服。”
喜多一听,睁大了眼睛,脱口而出:“真的啊!”
忽又收了笑容坐了下来。少军奇怪地问“又怎么啦?”
喜多低头说,“我没有钱。”
少军哭笑不得,“没关系,你来了这么久,帮了我很多忙,最近生意也不错,叔送你。”
喜多低头想了想,还是坚持推辞。
少军看了她半天,又开口道:“要不这样吧,算是提前从你工钱里扣了,你看怎么样?”
喜多长这么大,一直穿一件妈妈还没走时给做的灰褂子。现在个子长高了,终于可以穿妈妈留下来的那件花衬衫。那件衬衫,在整个上柳村找不出第二件。白底小碎花,尖尖的小领,透明的小白扣。听说妈妈原来是大地方来的女子……
喜多低头看看自己穿的花衬衫,穿着肥肥大大,完全看不出腰身来。衬衫上的小花却是水灵灵的,前几天她把这件衬衫带进“那里”,用水洗了洗,发现衣服上的小花竟然新鲜了不少,看起来不再像是一件十年前的旧衣。喜多十分惊喜,这样的话,这件衣服没准能一直穿到她合身呢。
少军见她低头不语,又笑着说,“我们喜多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买了漂亮衣服回家,叔给你拍张好看的照片!”
喜多终于动心了。羞涩地点点头。
少军一瘸一拐地拉着喜多在布料摊上经过。卖布的人热情地劝着少军买块布吧。少军笑着摇摇头,继续朝前走。
喜多不解地抬头看着少军:“不是要买衣服吗?怎么又不买了。”
少军含笑看着她:“咱不买布,咱直接买衣服穿。”
喜多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那得多贵啊,村里过的最好的女人,村长夏国平的老婆,也不过是买布做衣服而己,那婆娘穿上崭新的布褂子,美的天天站在街上见谁给谁看。
正胡思乱想之际。少军已经在一个衣服摊子前停了下来,指着一件红色的布裙子让摊主拿下来。
摊主笑眯眯地拿下来给喜多比量着大小,一边赞少军的眼光好,红色的衬人,显的小姑娘更漂亮更白啦,一边说少军:“是你姑娘啊?真是漂亮啊,你好福气哟。”
少军笑而不答,只问喜多喜不喜欢,喜多被这一团红色耀花了眼,脸红的和这裙子一个颜色,只会点头。
少军问了价钱,便递了一张钞票过去。
突然旁边有人叫道:“哟,这是不是喜多啊?变漂亮了啊!长高了不少哦,还胖了哩!”
少军和喜多都回过头去,看到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正咋咋呼呼地叫着。旁边还站着一个瘦女人,扎个绿色的毛巾,脸儿黄黄的,二人站在一边,有些不太敢认的样子。
喜多腼腆地叫道:“柱儿婶,二贵婶。”
二个女人终于确定了,对喜多认出她们来很满意,立刻凑了上来,胖女人继续大着嗓门说着:“这就是三秀婶子家的少军吧,长的和你哥一个样啊。”
少军离家多年,并不认得二人,见喜多打招呼,也笑着招呼一声。胖女人又继续拉着少军问东问西,说个没完。好脾气的少军似乎是累了,淡淡地也不太说话。喜多人小却心思精明,偷偷瞄见少军神情,便对胖女人说道:“柱儿婶,我们还有事,要走了,婶子回见。”
胖女人意犹未绝,见喜多拉了少军便走了,遂咽了咽吐沫,笑着说:“好好干啊,婶子有空再来看你。”
喜多走出老远,还听着顺风飘过来的啧啧声:“这丫头,才几天,胖了白了,真是出息了。”
二人不知又说了什么,哈哈的笑声丝丝缕缕传过来。
喜多松了口气,刚才买裙子的好心情,突然就被冲没了。自小喜多就不喜欢村里这些七大姑八大婶。恍惚记得妈妈还在的时候,就和村里的女人们不太来往。后来妈妈悄悄走了,村里这些女人见了喜多,凭谁都摆出来一幅可怜与惋惜的神态,拉着喜多打听妈妈和爹的事。敏感的喜多自小在村里比较离群,见了面也只是识礼地打个招呼而己。
少军又杂七杂八地买了些东西,带着喜多拐到一家商店里,买了些铅笔和纸出来。
集已经快散了,太阳也慢慢地滑落到山尖上,二人买了大堆的东西回到家。
喜多匆匆地洗米做饭,少军亲自下厨,做了二个小菜,还倒了点酒,神情滋润地放松喝着。喜多扒完了饭,回房换了那件红裙子,踮起脚尖对着小镜子照啊照啊,可惜照不到全身,正遗憾着,突然想起前院的照相间里有大镜子,便关了门,飞快地跑到照相间里,拉开灯,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看个不停。
明亮柔和的灯光下,镜子里的小姑娘脸色白嫩细腻,眼睛水灵动人。小红裙子剪裁大方,只在腰部压了两道褶子,刚好裹在纤细的腰身上,小小的灯笼袖,微微打开的裙摆。喜多简直要不认识自己了,真是喜欢死了!呆看了半晌,忍不住转了一个圈又一个圈。目光在大镜子上流连往返。想了想,又打开了发辫,抓起镜子前的梳子,把头发梳直,垂散在肩头上。喜多歪着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害羞地伸伸舌头,自己的头发又软又细的,这样披着真不如那个曹丽萍漂亮。
痴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清秀的五官像花朵一样。皮肤粉白,摸摸自己的脸蛋,喜多暗自想,难道那个水是神水?自己变的皮肤白细,一定是和每晚去“那里”泡水有关。那水既然能让已经变旧的衣服又变成新的,把自己泡白泡细了,也不稀奇了。
镜子里的这个漂亮的女孩,还是一个月前沿着铁轨脏兮兮灰扑扑捡煤核的那个喜多吗?
想到了这里,又想起了小务,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今天见到柱儿婶,光顾着躲她,竟忘了问了。每晚虽然都能通过“那里”,看到小务在熟睡,但毕竟不知其它时间小务在干什么,是什么状况,“那里”也真是古怪,只有晚上夜深人静她一个人的时候,喜多才能进入。有好多次,喜多想白天试试,但枕着手掌心半天,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一时间想家了,喜多楞怔地看着镜子不动,房间里一片静寂。
“喜多,我给你拍张照吧。”一个声音打破了寂静。喜多回头一看,少军叔正靠着门框看着她。喜多羞红了脸,又点点头。
柔和的灯光下,喜多微微地歪着头,手里拿着一束照相馆里最漂亮的那一簇鲜艳的塑料花,冲镜头微微笑着,那个笑容,是她曾经对着镜子不知练过了多少遍的。少军看着这笑容明媚天真的少女,也不由得微微笑了。
照完相,喜多走过来,接过少军手里的底片,低声说:“少军叔,我自己去洗吧。”
少军点点头,忽然又道:“喜多,从今天起,晚上吃了饭,我教你认字。你这个年纪,本该上学的,现在在这里帮工,也不能耽误你,我会的也不多,能教多少教多少吧。”
喜多楞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认字念书,这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啊。妈妈在的时候,还曾教过她。自从妈妈走后,喜多带着小务曾到附近的小学扒着窗户听过。家里活计多,爹是不可能让她去念书的。别说是她,就是小务,也难说会不会送去上学。
喜多惊喜地叫着:“真的吗?太好了!少军叔,真是太好了!”
眼中竟然有泪光盈盈,少军郑重地点点头:“是真的。今天买的那些纸笔就是给你认字用的,你好好学,认了字以后可以帮我更多。”
喜多拼命点头,自己是交了什么好运啊,竟然有这么多的好事降临到自己头上。她用无限感激的目光望着少军,一时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上卷: 古水镇的童年 神水怎么用
吃过了饭,喜多先跟着少军认真地学了写自己的名字,小务的名字。少军教的很认真,字也写的很漂亮。一边写,一边和喜多念叨着:“字是人的另外一张脸,一个人的字,能看出来他的性格。你还小,今后用到识字写字的地方很多,不识字是一定不行的。”
喜多认真地听着,握着笔,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下自己名字:夏喜多。
回到房间已经是九点多,脱掉了身上穿的漂亮红裙子,仔细地叠好放到包袱里。喜多打着呵欠,枕着手心,感觉眼皮沉的快要粘到一起了。
白光亮处,小务不似往常那般沉睡着,仿佛拱在被子里抽泣。喜多看的心一惊,睡意全无,立刻坐起身来,再要仔细看时,小务的身影渐渐淡去。
赤脚下了床,喜多心神不宁地立在床前,心里惦记着小务,七上八下的不知该干什么了。
抹了抹眼泪,打定主意,明天一定要和少军叔说,回去看看小务。……小务那么小,放在家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干脆和爹说说,把小务一块接过来吧,少军叔应该也会同意的。小务吃也吃不多,自己多干点,也不要少军叔的工钱了,就当是养小务的补偿。
心里想清楚了,感觉不再那么乱。但睡意全无,正欲走进那白光之中,看到床边那灰旧的桌子,想了想,从床底下拉出洗衣服的塑料桶,拎着走了进去。
这一次,泡在水里,喜多还在想着心事,小务不知是为什么哭,难道是爹骂他了?周围的小红鱼似乎是感受到了喜多低落的心情,也不像平时那样摇头摆尾地欢快,只是在她身边形成了一条线,不一会就围成了一个圈。
喜多惊讶地看着鱼群在自己周围越游越快,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而自己正处于那个漩涡中心,一股水柱从涡心处涌出,转眼将喜多托向高高的天空!
喜多坐在不断喷涌的水柱上,惊讶地望着眼前无边的景色,水草丰茂看不到边的大河之水向四周喷涌着,浇灌着,河水向四周溢去,渐渐水面突起了一片肥沃的土丘。
土丘被清澈的水流环绕着,水柱慢慢降低了,喜多就坐在这一片土丘之上。喜多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变化,低头看着水流中游动的小红鱼,松了一口气。慢慢站起身来,涉水而过,在路边找到了带进来的红色塑料桶,里面已经灌满了水,还有两只小红鱼在欢快地游动着。
喜多看着这两只小鱼,瞪大了眼睛,拿不准主意,轻声问道:“你们愿意跟我出去么?”
那两只小鱼像是听懂了她的话,停顿在水中间,齐齐地摆摆尾巴。
第二天一早,喜多先去厨房找了个空的玻璃瓶子,洗干净了,从桶里捞出了两条小红鱼,又添满了水,摆在桌子上。然后找了一块抹布,将桶里水倒出一些在盆中,蘸了抹布,擦着床头的那张桌子。
喜多刚来的时候也擦过那张桌子,暗沉沉的沾满了油渍和灰迹,似是沉了多年的黑灰,怎么擦也擦不掉。这一次,喜多手中抹布拂过之后,一道暗暗的红色,便出现在喜多眼前,那是木桌的原色,喜多眼前一亮,加快了速度,不一会儿,就将桌子擦的光洁如新,一张厚实又红亮的大方桌就出现在眼前!喜多仔细地看着,桌沿儿边上一溜,雕着蝙蝠和蝉之类的图案,看上去古朴雅致。
喜多精神一振,卷起了袖子,端着水走进了照相间,把那些摆了许多的塑料假花,捧花道具之类的全部泡到盆里洗的干干净净。
少军起床的时候,从里到外,已经焕然一新了。
少军吃惊地打量着这里外一新的家,日头从窗外照了进来,屋里的每一样东西都闪着光。
少军笑道:“这是变戏法么?你用什么擦的这么亮?”
喜多端着水盆从里屋走了出来,低头看着手中依然清亮无比的一盆水,支吾着说道:“就是……用水擦的。”
少军微微笑着,看着这个安静白晳的少女,心中有说不出的喜欢。估摸着喜多是因为自己教她学写字而心中高兴,特意一大早起来打扫卫生。笑着伸手拍拍喜多的脑袋道:“辛苦你啦,擦的这么亮。”
喜多放下水盆,擦了擦手,转身支吾着:“少军叔,我,我想家了,能不能给我两天假,我想回家看看。”
少军一边洗着脸,一边随口说道:“行啊,这几天不忙,想回就回,多住几天。”
喜多咬着嘴唇,磨磨蹭蹭地又开口道:“少军叔,我,我想和你商量个事,我弟弟小务,能不能把他一块接过来,我,我不要你的工钱,只要能给小务口饭吃,我一定好好帮你干活……”
喜多越说越激动,看着少军,白晳的小脸涨的通红:“我一定好好干活,只要少军叔能让小务来……”
少军抬起头,湿淋淋的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他犹豫了一下,喜多的泪水已经在眼眶中打转,咬着嘴唇,可怜巴巴地看着少军。
少军终于开了口:“我倒是没问题,只是,你爹会同意吗?这事你还是要和你爹商量啊。”
喜多立刻咧开了嘴笑了:“我爹会同意的!他会的!”
还有半句没有说出口,自从妈妈离开后,都是喜多照顾着小务,那个爹,只会看小务不顺眼,嫌小务哭着要妈妈,嫌小务不好好吃饭,自己一走,爹更不会看小务顺眼了……太好了!这下子把小务接到身边,自己就彻底放心了!喜多眉开眼笑着,立刻转身进去端饭出来。
少军边吃边说道:“明天咱们抽空去买点吃的,你带回家去吧。”
喜多开心地答应着:“好好,我一会要先去打瓶酱油,曹丽萍早上来过了,把钱给我让我帮她捎呢。”
少军笑着:“她倒是会支使人。”
吃了饭,喜多便走去镇中心的商店买酱油,一路上阳光明媚,大杨树哗哗地拍着叶子,想到小务就快来了,喜多开心地抿着嘴角笑了一路。
很快就走回照相馆,喜多先去敲了敲隔壁曹丽萍家的门。大门很快开了,探出一个脑袋,俏生生的脸上洋溢着笑容,一双大毛眼忽扇忽扇的。
曹丽萍笑着伸手接过喜多递过来的酱油和零钱,笑嘻嘻地说:“辛苦了,我家晚上要包饺子,告诉你师傅别做饭了,一会做好了我给你们送过来。”
喜多连忙推辞:“没事,我也是顺便帮你买的。……师傅肯定不会同意的,上次你送饺子过来,师傅还说我一顿呢。”
曹丽萍依然咧着嘴笑着,整齐的白牙像一排有序的玉米粒。喜多被这个笑容晃了一下,心里想这个曹丽萍真的是漂亮啊。曹丽萍走出来一步,用脚踩着门坎,笑嘻嘻道:“不碍事,你师傅嘴上说你,心里是不会怪你的。”
正说着,曹家院里传来一声,“谁啊?小萍你和谁说话呢。”
曹丽萍回头扬声道:“妈,我和喜多说话呢,你又管……”
后面那句成了嘟嚷,喜多听着,连忙说,“我该回去了。”
曹丽萍歪着头目送喜多离去,依然不忘笑嘻嘻地叮嘱着:“别忘了告诉你师傅啊,我来给他送饺子。”
喜多进了家门,院子里好荫凉,喜多浑身的汗意瞬间就被压了下去,这个季节是秋老虎最厉害的时候。
少军正从相馆里走出来,见喜多回来,随口说道:“回来了,晚上咱们不在家里吃,三民让咱们过去。”
喜多张了张嘴,哦了一声,又小声道:“曹丽萍还说晚上要给你送饺子来。”
少军一楞,复又笑道:“你想吃吗?你要是想吃,就留在家里等她。”
三民是少军的师傅的儿子,是镇上数一数二的新潮人物,当年死活不肯学孙叔的照像手艺,执意跑到省城去,气的孙叔吹胡子瞪眼,拿他无可奈何,最后挑了少军接了自己手艺活儿。两间房加上一屋子的家当,全部给了少军。三民在城里混了十几年,也不肯回来,谁也不知道他成天靠成什么过日子。
前几天刚从省城里回来,喜多在相馆里见过他,这个人,喜多不太喜欢,一进门就说照相馆里这不好那不好的。说又照像的背景画又老又土,人家省城里现在早就不用这个了,——还摆塑料花啊,塑料花早过时了。指指点点,一幅神气活现的样子。喜多觉得这屋里的东西都挺好的呀,每天喜多都会细心地擦一遍那些花啊瓶啊的,绝对不会让客人一摸一手的灰。
少军听他喋喋不休地说这说那,只是笑着,也不吱声。
三民又转过头来,看着文静清秀的喜多,眼珠一转,撺掇道:“喜多,你下次和我去省城吧,呆在这里多没意思,三民叔给你介绍更好的工作。”
喜多给了他一个大白眼:“我不去,我在这里挺好的。”
三民啧啧地叹着:“真是井底之蛙,你不知道,像你这样漂亮的小妞,在省城里——”
喜多懒得听他罗唆,转身出去了。少军抬头,不以为意地笑笑,三民叹道:“你看看你找的这徒弟,大不大,小不小的,你是准备当爹么?你亏不亏?”
少军笑笑:“管好你自己吧,别瞎操心。”
喜多走到院里,二人的声音清晰地传到耳朵里,她忽然觉得有点别扭,三民叔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大不大,小不小的。自己已经不小了,能帮少军叔做很多事情了。少军叔还年青呢,当自己的爹还是有点小,至少得像自己的爹那么大吧,三民可真是胡说八道。
喜多回忆至此,心里充满了对三民的不喜,嘴里嘟嚷着,“我不想去,三民叔怪怪的。”
少军笑笑,“也好,那你就在家里等曹丽萍来吧。”
喜多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曹丽萍来送饺子,你不生气啦?”
少军伸手拍拍喜多的小脑袋,“小鬼头,我生什么气,白吃还生气,真是傻了。”
喜多咧嘴一笑,“那就好,那就好,其实曹丽萍人很好的,我很喜欢她。”
少军温和地笑笑,又不说话了。
上卷: 古水镇的童年 曹丽萍的心
晚上,曹丽萍如约而至,手里端着一大盘子饺子。见喜多一个人在灯下练字,张口便问:“你那呆子师傅呢?”
喜多跳起来接过盘子,伸手捞起一个放在嘴里,边吃边说:“饿死我了,你怎么才来啊,我师傅去三民家了,让我在家里等你。”
曹丽萍的脸色缓和下来,看着喜多狼吞虎咽地吃着,笑眯眯地说:“饿坏了吧,我得等我妈收拾睡了才出来,好吃吧,猪肉白菜馅的,你慢着点。”
喜多点着头,只吃不答。她和少军都不会包饺子,自从和曹丽萍熟了起来,她家一包饺子就往这儿送,喜多真是幸福啊。当初在上柳村连饭都快吃不上,每顿都是菜叶粥,偶尔吃顿大米饭加炒菜,那么一点点油星炒出来的菜,简直就是人间美味了。来到古水镇,吃的简直像是在天堂一样。
想到这里突然停下来,曹丽萍正拨拉着她写的字,见她停下来不吃了,奇怪地问,“你怎么不吃了?”
喜多慢慢地回答:“我想我弟弟小务了,他从来没吃过饺子。”
曹丽萍一怔,不知该怎么安慰这个半大的孩子。叹了口气,“别想了,下次把他接过来住几天,我再让我妈包给你们吃。”
喜多笑着说道:“那你可说话算数啊,少军叔答应我这次回去把小务接来了,明天我就回去呢!”
曹丽萍笑着捏捏喜多的鼻头:“就你心眼多,多大个事啊,我答应你了!……吃完了?咱们去找你师傅吧,反正也没事干。”
喜多不想动。曹丽萍又哄又拽的,答应到时请小务吃两顿全猪肉馅饺子,喜多动心了,站起身收拾收拾,随曹丽萍出了门。
喜多是头一次来三民家,孙叔到底心疼这个不着调的儿子,给他在镇上买的婚房,一直等着三民从省城回来结婚,结果三民每次回来古水镇都只是落个脚,一年也住不上几天。曹丽萍七拐八拐地带着她走进一户人家,门前的青草有人高,敲敲门,门没关,便推了门进去。
三民和少军正坐在院子里,还有一个青年男子,喜多不认识。三人围坐在桌子边吃着水煮花生,喝着小酒。
见曹丽萍和喜多进来。三民连忙起身,啧啧有声,“看我把谁给盼来了,古水镇上最漂亮的鲜花来了。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曹丽萍听着他不伦不类的夸奖,扑哧一声乐了,推了他一下,“油嘴滑舌的。你们吃什么好的嚼裹,也不叫我。”
少军拉开一条凳子,喜多叫了一声三民叔,就挨着少军坐下。
少军对着曹丽萍笑笑,曹丽萍那么一瞬间脸居然红了,喜多疑心自己眼花了,又看了一眼,曹丽萍伸手抓起桌上的花生,剥了起来。
喜多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快到十五了,月亮基本上是圆了,还剩下一点点边是扁的。清辉万里,夜色如水。
坐在三民旁边的叫陆子安,留着半长不长的头发,一幅酷酷的样子,穿着很少见到的格子衫。喜多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了很久,因为好奇。这男人不太说话,只是喝酒的时候相当的豪爽,一杯接一杯的灌到肚里。
酒过三巡,三民的话,变得格外的多了起来。大着舌头继续劝着少军:“不是我说你,少军,你看看省城,现在的照相馆,还哪有照那种土吧拉唧的画的,全是到野外,纯大自然风光。要么就是彩色的胶片,无敌!你应该改改了,你下次跟我去省城看看……”
少军听是微微笑着,并不说话。
曹丽萍不干了,冲三民狠狠翻了几个白眼,一阵机关枪扫了过来:“还用你说,少军要不是腿脚不灵便,还能呆在这个破地方,还能轮到你教训?早混的不知比你强上多少倍了。”
“扑”地把嘴里的花生皮吐了,斜眼看着三民,又无不鄙夷地说,“你也甭说人家,你要是但凡争点气,孙叔能把手艺传给少军吗,这几年少军在古水镇,哪个不说他手艺好人也好,倒是你,鬼影见不着,天天在外面混。”
三民也不生气,咧嘴一笑:“嘿嘿,镇花批评的对,我就是个不务正业的败家子儿,否则你也不能看不上我,谁不知你心气高着呢。我倒是等着瞧,你能嫁个什么样的人……”
少军只是微笑,边扒着花生壳边听,格子衫也饶有兴味地听着二人斗嘴。
喜多坐在一旁,听着曹丽萍抢白着三民,心里那个解气。
三民喋喋不休地接着说:“小妞你别不服气,外面的世界大着哩,你们在古水镇上都呆傻了,古水镇,古水镇,真是死水一个样。”
曹丽萍又一个大白眼翻过去,朦胧的月色中,娇嗔的表情十分动人。喜多又看的呆一下,记忆里除了妈妈是非常漂亮的人,再说到漂亮,就是曹丽萍了。
少军拍拍手上的花生皮,温和地说:“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三民和子安有空上我那坐坐。”
曹丽萍立刻也随着起身,拉着喜多一块走,三民跳了起来,连声说道:“等会,等会。”转身进屋拿了一兜子青苹果出来,递给喜多道:“省城里带回来的,拿回去尝尝。”
喜多本能地推了回去,摇头道:“我不要。”
三民看着少军道:“怎么着,师傅不让拿啊?”
少军笑着接了过来,又塞在喜多怀中:“拿着吧,你三民叔的心意。”
喜多眨巴眼睛,用胳膊捧住了,小声地道了谢。
一路上,月色朦胧,路边的青草味十分的甘香,蛐蛐起起伏伏地不停叫着,有人走到跟前又立刻噤声。少军一直淡淡无语,曹丽萍也奇怪地沉默着。喜多蹦蹦跳跳地在二人中间走了一段,突然感觉到气氛的压抑。抬起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少不更事的心里,突然隐隐有种异样的感觉。
到了家门口,曹丽萍突然一拍脑袋,对喜多说:“你去把盘子拿出来,明天让我妈看见盘子没了,又该问我了。”
喜多答应了一声,开门进去。
找了个空碗把剩下的饺子倒出来,又把盘子洗了洗,走到院里。
听到隐隐有声音从门外传来。
喜多放慢脚步,将耳朵贴在门上,听着曹丽萍小小声音问着:“……我妈要给我说亲了,你到底啥时来我家说?
少军温和声音传来:“尽快……”
“那要多久?”
少军的声音仍然是那么温和:“很快,相信我。”
过了一小会,又没有声音了。
喜多咬咬嘴唇,十三岁的心里泛起丝丝波澜,这个初秋的夜里,喜多明白了,人生在世,谁都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要解决。这两个人,掩藏着情意,中间却有深深的鸿沟。
喜多轻轻打开门,月光下两个人倏地把手松开,一同回头看向她。曹丽萍的脸似乎很红。喜多递过盘子去,曹丽萍飞快地接过来,转身又飞快地闪进自家大门。
少军微笑着看曹丽萍跑开,方才慢慢走回院里。
晚上,喜多将那一兜苹果放在桌子上。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托在掌心里看着。明天就可以见到小务了,把这兜子苹果带回去给他,他一定很开心。
空间再度打开了,这一次,彻底不见了小务的身影。
喜多慌乱地看着眼前空空的白色光亮,刷地站了起来!
白色的光亮闪过,通往空间的路延伸了出来,铺在她的脚下。
抑制不住内心的焦虑,喜多今天不想走进去,满脑子都是对小务的担心。
那白色的光似乎理解喜多的心意,空间抖了抖,好像在催促着喜多快点进去。
喜多叹了口气,只能勉强地安慰着自己,别急,别急,明天就回家了,回家就可以看到小务了。
抬脚走了进去,昨晚上从河底涌起的土丘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一切如旧。
喜多趟过清浅的河流,坐到土丘上,呆呆地看着溪流中的活泼的小红鱼。抬起手,伸到水里,突然意识到手中还握着那个青苹果。随即把苹果在水里洗了洗,放到嘴中一咬,满口清甜的香味,饱满的果汁顺着嘴角淌下来。喜多呆了呆,她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水果!
连连咬了好几口,喜多觉得舌头都要甜掉了,把果核啃的干干净净的,手掌中只剩下几颗籽和果核上的硬皮。
转头瞥到身边的土丘,微微地闪着润泽的光。喜多顺手刨开个小坑,将那几颗籽均匀地撒在了里面,又撮了撮土盖住。
做完这些事,又坐在那里继续发着呆,满心地牵挂着小务。不知不觉,沉沉地睡过去了。
一觉醒来,又躺在自己小床上,少军轻轻地敲着门,叫喜多起床,一块去买回家的东西。
上卷: 古水镇的童年 晴天大霹雳
乡间的小路还是那么漂亮。喜多贪婪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在古水镇一呆就是两个月,拘在那个镇子上,天天在照相馆里进进出出,还真是想念和小务一块去野地里采扫帚花的日子啊。
晃晃悠悠的几个小时时间里,喜多压抑着内心的不安,安慰着自己,小务不会有事的,小务会有什么事?也许只是“那里”出了什么岔子,自己看不到小务而己。
把家里的样子想了个遍。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给小务做好吃的,想到小务开心地吃着,腮帮子鼓溜溜的样子,喜多的嘴角就勾出了一丝微笑。
少军给买了不少好吃的,水果罐头,果丹皮,两斤点心,两包水果糖,还有一条瘦肉呢,塞的挎包满满的。喜多还给爹买了一整盒的黑杆烟卷,少军提前给她开了工资,整整十五块钱啊,喜多这辈子也没拿过这么多的钱,几番推辞之后,少军硬要她带上,她把买烟剩下的钱,卷成了一个卷,缝在贴身的衣服里。
车子颠颠簸簸地拐到了村口,喜多拎着东西下了车,汽车扬起一阵尘土,卷起了一头一脸的灰。
喜多急急地顺着铁轨往家里赶,路过那个小白塔,灰白色的塔身依旧。
很快就到了家门,喜多站在门口,看着黑黑破败的屋檐,两个月不见,似乎更加的低矮。但,这就是一直心心惦念的家啊!
喜多抑制住激动的心情,推门进院,大声叫着:“小务,我回来啦!爹,我回来啦!”
叫了好几声,也不见小务出来。喜多没想多,可能是爹和弟弟都出去了。便推了门进屋,却正和一个女人撞了个满怀。
那女人哎哟哎哟地叫了一声,抬起脸生气地问喜多:“你是谁?你找谁?”
喜多一楞,自己并不认识此人。奇怪地说:“我是夏喜多,这是我家啊,你又是谁?”
女人也一怔,冷哼了一声,扭身又进屋了。
喜多急急地跟上去,追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家?我爹和小务呢?”
女人说话似乎带了些外地口音,没好气地答道:“你爹出去了。”
望着这个莫名其妙凭空冒出来的女人,喜多激动的好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默默地摘下挎包,把东西放在炕上,斜着腿在炕上坐了,打量一下屋子。屋里还是走前那个样子没什么变化。一堆杂七杂八颜色的乱布堆在炕的另一头,那女人脱了鞋上炕,拿起针,也不理喜多,低头美滋滋地边哼着小调边缝着什么。
喜多坐了一下,想了想拿起一包水果糖走出门去,站在街上,喜多犹豫了一下,敲了敲隔壁三秀奶奶家的门。
三秀奶奶没在家,大门锁着。
喜多在门口的石墩上坐下来,手里抱着那包水果糖,不知该怎么办。
路那头远远地来了两个人,扛着锄头回来,喜多眼尖,看到那个戴绿头巾的,正是那天在集上看的二贵婶。喜多急忙站起来迎上去。
二贵婶看到喜多,也相当地高兴,瘦长的腊黄脸绽开一朵褶子花,热情地叫着:“喜多回来了!唉哟可真是越来越漂亮了!看看在古水镇养的,白胖白胖的……”
喜多打断她的话,焦急地问:“二贵婶,你看到我爹和小务了吗?”
二贵婶仍然咧着嘴笑着:“你爹还在地里呢,一会就回来了。”
喜多又追问道:“小务呢,小务也在地里吗?”
二贵婶突然犹豫了起来,支吾半晌,看看旁边人,突然小声说,“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啊,你爹把小务送到山西去挖黑煤了,都是你那后娘出的拱,那个女的我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喜多如五雷轰顶,煞白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手哆嗦着,那包水果糖“啪”地掉在地上,散了开。
二贵婶同情地看着她,“唉,你想开些吧,自己都顾不过来。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听说你家又要添一口,你爹也是没办法……”
她再说了什么,喜多已经听不见了。只觉得耳边一阵嗡嗡的轰鸣,呆立着,半晌转过身去,慢慢走了。
二贵婶弯下腰捡起那包水果糖,在后面叫着:“喜多,你的糖……”
天已经彻底黑了,喜多去地里找了一圈,没看到爹,转身又走回了村子,不知转悠了多久,月亮升起来了,夜晚的凉风呼呼地吹着,头脑清醒过来,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去找小务,我要把小务找回来!
家里亮了灯。喜多慢慢走进屋,那个女人在锅边转来转去。爹坐在桌子边一口一口地喝着酒。那女人边做饭边嚷嚷着,“真是个急锅子,说你多少遍了,就不能等到开饭再喝。”
男人只是沉默,并不还嘴。
喜多在桌边凳子上坐下,看着男人。男人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仰头喝了一口酒,闷闷地说:“回来了。回来也不帮着做饭,上哪去了。”
喜多直视着男人,清晰地问道:“你把小务送哪去了?”
男人一楞,酒杯在桌子上重重一顿,随即骂着:“才走了几天你就翅膀硬了,连爹也不叫一声,老子爱把他送哪就送哪!”
喜多注视着眼前这个乱喷着酒气,乱糟的头发,比从前更憔悴的男人,突然感觉到无比的陌生。
喜多就那样看着男人。不说一句话。
女人走过来,把一碗白菜炒肉片丢在桌上,冷哼了一下。
喜多被这一声轻蔑的哼声惊醒了。她看着这盘子菜,里面的肉,是她高高兴兴地和少军一大早排队去肉铺买的,这宝贵的一斤猪肉,寄托了喜多的思念,喜多在回来的路上一直幻想着小务吃到会有多开心。
泪水被心中的愤怒烧干了,喜多眼睛涩的难受,眨了眨眼睛。
喜多慢慢地站起身,伸出胳膊猛地一扫,划啦一声,桌上的菜连同酒盅全部扫到地上。唏里哗啦地碎了一地,瓷碴子迸的到处都是。女人惊声尖叫着,跳着脚咒骂着。
男人勃然大怒,伸出手,狠狠地甩了喜多一耳光:“滚,你给我滚,别再回来。”
喜多脸上立刻浮现出五道清晰的指痕,她似乎并不觉得疼,仍盯着男人,一字一顿地说:“小务在哪,你说!”
女人抓起条帚,没头没脑地打向喜多,一边尖声地咒骂。
大门被推开,三秀奶奶和少强急急地跑进来拉开男人,挡住女人。三秀奶奶跺着小脚骂着喜多的爹,“这是干什么,孩子想你们了,惦记你们回来看看,哪有这样当爹的,你是不准备孩子再回来了么。”
拉过喜多细细地看着,脸上,身上,一道道红红的血印子触目惊心。
喜多红着眼睛,盯着男人,只是一声比一声高地质问道:“小务呢,小务呢!”
屋子突然一片寂静,三秀奶奶也不满地冷冷看着男人,不说话。
男人突然间像撒了气的皮球,一下子蹲坐在地上,呜咽一声,用手捂了脸抽泣起来。
少强拉起他,劝着:“大哥,你就说呗,孩子回来看不到她弟,肯定着急的慌,再说,这有啥不好说的,小务不是去亲戚家干活了么。”
喜多一动不动地冷冷盯着男人,等着他说话。
男人哭的抽抽噎噎的,喜多心里却没有一丝怜悯。终于止住了呜咽,抱着头,哀哀地说:“少强兄弟,我让人给骗了,小务,小务让秀香给卖了,后来才和我说的。起先说是介绍到山西她亲戚家干活,后来才知道她收了那家人的钱了。”
三秀奶奶尖声叫起来:“什么?你这个畜生啊,你真是个畜生啊!”老泪在脸上纵横着,“那是你亲儿子啊!你怎么能把他卖了……”三秀奶奶恨恨地捶了喜多爹几下。少强也吃惊地说不出话来,屋里一片寂静,只听见男人小声抽泣的声音。
喜多一语不发,抬脚走进厨房,拿起菜刀,走进里屋。三秀奶奶一抬眼,看到喜多拿着刀冲进了屋,急慌慌地喊着:“喜多,你干啥,你把刀放下,你快把刀放下!”
喜多进屋后随手闩了门,手提着那把菜刀,慢慢走向那个女人。女人在刚才三秀奶奶进门的时候,就丢下条帚躲进屋里。此时正斜靠在炕上,惊骇地望着喜多。
喜多的头发散乱着,面色潮红,眼睛却充血地发亮,在灯光下,显得很狰狞。
三秀奶奶和少强撞着门,一边高声叫着:“喜多,你可不能做傻事啊,喜多,你是好孩子,快把门打开。喜多……”
喜多不理,挥着菜刀突然劈向女人,女人惊恐地在炕上一滚,避开了这一下,随即杀猪般地嚎哭起来:“杀人啦,杀人啦!”
喜多立在那里不动,十三岁的孩子,此刻浑身却是一股浓浓的杀气,吓的女人忘了去夺刀,只是一点点往后缩。喜多冷冰冰地重复着:“小务在哪,你说。”
女人连滚带爬地躲到一边去。喜多看着她,愤怒和伤心似熊熊的烈火灼烧着全身。喜多拽住女人衣服的一角,使尽力气一刀劈了过去。女人闪身一避,衣服哧拉一下子撕开。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叫。
突然,炕上的后窗打开了,喜多爹从窗户上跳进来,一下子夺过喜多手里刀。女人立刻爬过来抱着男人的腿。
喜多看着这一对男女,心里无限的悲凉。
男人只是看着喜多,半晌嘴唇哆嗦着:“爹对不起小务,对不起你。可……可秀香已经有了,那也是你的弟弟妹妹……”
喜多突然撕心裂肺地喊着:“小务在哪!我只要知道小务在哪!”
上卷: 古水镇的童年 患难见真情
上柳村夜色已深,喜多家门口围了一大群人,站在那里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有好事的跑去将老村长叫了过来。
在老村长的逼问下,喜多的爹终于道出了实情。原来喜多去古水镇的第三天,这个叫秀香的女人便要饭上门,喜多爹好心给了她一顿剩饭,谁料这个叫秀香的女人看到喜多家里只有喜多爹和一个孱弱的小男孩,一顿饭的工夫就打定了主意,要留下来和喜多爹过日子!
一穷二白的喜多爹多年带着两个拖油恙,哪个会嫁他?面对这个凭空掉下来个便宜婆娘,喜多爹喜出望外,当然不会拒绝,于是,来路不明的秀香把小包袱往炕上一丢,屁股一挪,便登堂入室,当了这个家。一番蜜里调油的亲热过后,她说东,喜多爹绝对不会往西,真是千依百顺。一个月后,秀香就说自己怀上了,喜多爹更是眉开眼笑,立刻跑去村长那里给要给秀香落户口,老村长翻着眼皮审视着这个长着三角眼一脸精明的秀香,细细地问过了家住哪里,家里几口之类的话,看着喜多爹的一脸喜色,也为他终于又讨上了媳妇儿松口气,随即拿了公章盖了,开了证明,递给了秀香寄回家办手续。
三天前,秀香山西娘家来人了,秀香的表姐过来帮秀香办落户的事儿。两个婆娘坐在炕上唠着嗑,叽叽咕咕地笑着,秀香表姐啧啧地叹着秀香的好命,出来要饭居然让她捡了个漏,寻到这么个合适的人家。
秀香先是摸了摸还不见起色的肚子,笑了笑,然后瞥见外屋灶上正忙乎着的小务,又微微叹了口气。
那个一肚子坏水的表姐眼珠子一转,立刻明白了秀香的心思。悄悄地凑过来说道:“这个碍眼的还不好打发么,咱村矿上正好缺人手,你把他弄过去不就完了。”
秀香一怔,探头看了看大脑袋小细脖正在踮着脚尖刷锅的小务,犹豫了一下:“那能行么?长的还没个笤帚高,能去挖煤?”
秀香表姐嗤笑道:“你还真菩萨心肠哩,我跟你说——这矿上,还专就要这么大的娃子!矿道窄,有的地方大个的人通不过,就要这种小矮娃子才能过去哩。”
秀香不吱声了,低了头抠着手指。
秀香表姐一见有戏,又添了把火:“你肚子里不揣了一个吗?只要你为他生个男娃,这一个早早地送出去赚钱,有啥不好滴?到矿上活着能有地方吃饭,死了……还有抚恤金哩。”
秀香终于动了心,一咬牙:“中,就这么定了。你明儿个回去就把他带上!”
秀香表姐嘿嘿笑了两声,又道:“妹子,老姐给你出了这么好的主意,还得带这个小崽子回去,吃喝拉撒地都要老姐我管,你看……”
秀香瞪了她表姐一眼,心里小算盘打的飞快,还没见着怎么着呢,人让你带走了,你还要和我要钱?没门!
一个主意立刻转上心头,秀香皮笑肉不笑地低声说道:“要不这样吧,妹子我以后肯定是在这里落户了,三年五载地家去不得,不如表姐给我钱,我就直接把这孩子托付给表姐,将来他是生是死,全凭表姐做主,若是真的死在矿上……那抚恤金我也不要了,表姐收着便是。你看这样咋样?”
表姐咬了咬牙,秀香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打小她就会算计,自己就从来没算计过她!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将来这个娃崽就捏在自己手里了,每月挖矿也不少赚的,这么个娃崽,矿上包吃包住每月还有五块钱赚,自己也不亏本。
想了想,下了决心:“行,给你五十!全当是我白养他一年!从我带走他起,他就再和你家再没关系了!你可能做得了他爹的主?”
秀香想着这两个月来喜多爹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模样,得意地一笑道:“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保管没人找你麻烦!”
二人在炕上嘀嘀咕咕地就要把小务卖了。
可怜的小务尚且不知这狠毒后娘的打算,学着姐姐的样子,将菜叶剁碎了,倒到已经开锅的粥里,又焖上盖子。过了半晌,掀开沉重的大木盖子,用勺子舀到盆里,放到小木桌上。走到门边怯怯地唤道:“阿娘,饭好了,可以吃饭了。”
秀香得意地一笑,招招手让小务进来,小务迈进门坎,站在靠在门框上,眨巴着大眼睛看着秀香。秀香表姐咧嘴一笑道:“哟,这阿娘叫的甜哟,小务真能干。”
秀香对着小务笑道:“小务,想姐姐不?”
小务点了点头。
秀香指着表姐对小务说:“明天这个姨姨要去镇上,带上你一起去找姐姐,好不好?”
小务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蔫了一下:“爹不让的。”
秀香咧着嘴笑道:“爹让的,让的,你一会就收拾收拾,带上几件衣服,准备明天和姨姨去吧。”
小务高兴极了,答应了一声,立刻去翻找着自己的衣服,卷进包袱皮儿里。
秀香和表姐对视一笑,表姐轻轻说道:“明天他老子若是肯放他出这个门,我就把钱给你。”
秀香拿手拍了她表姐一下,轻佻地笑着:“乖乖,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
听完了秀香的交待,村里人都冒着火,少强第一个冲上前要揍她。喜多几乎要晕过去,三秀奶奶紧紧地搀着她,一边抹泪一边劝着:“孩子,别急,别急,咱们一定能把小务找回来,一定能!”
老村长当机立断,手一挥:“少强,别耽误时间,才两天,她走不远,立刻去把你的手扶加满油,我们连夜去追!”
回头瞥了一眼还跪在地上惊恐不己的香秀,又吩咐着:“把这婆娘捆了,一块送到镇上派出所,报了案,就说她拐卖儿童!”
香秀尖叫一声,扑到喜多爹身上,哭道:“当家的,快救救我,快救救我啊,我肚里还揣着你的种啊!”
喜多爹看了老村长一眼,又低下了头去。
老村长冷哼一声,转头对靠在三秀奶奶怀中的喜多道:“喜多,你要不要和我们一块去?”
喜多流着泪水,连连点头,对着老村长哭道:“多谢爷爷去救我弟弟,以后我妈妈回来了,喜多一定告诉她,好好地谢谢爷爷。”
老村长沉默了一瞬,叹了口气,起身走到门口,回头道:“唉,不说了,先找回你弟弟要紧。”
众人都让开一条路,喜多从三秀奶奶怀中挣了出来,跟上老村长向外走去。
喜多爹微弱地叫了一声:“喜多……”
喜多转过头来,鄙夷地看着瘫坐在地上的亲爹,心中的往事历历在目:妈妈在时,这个爹喝醉了酒,妈妈上来抢下酒瓶,这个爹抬手就是一巴掌,将妈妈推倒在地,喜多扑上去扶起妈妈,母女相拥着落泪……妈妈不见了以后,自己和小务相依为命,做错一点小事,就会被这个亲爹打骂,小务惊恐万状地躲在喜多的怀里,看着酒气熏天满眼通红的咆哮的爹……小务的童年里,没有幸福的记忆,有的只是这个男人带来的阴影和伤痛,小务的世界里,只有喜多那并没有多强大的怀里,是个可以依靠的所在。
而现在,可怜的小务,不知被带到了哪里?可吃得饱?可穿的暖?
一瞬间,喜多的恨意涌上心头。
十三岁的小人,冰冷地看着这个瘫坐在地上可怜巴巴看着自己的汉子,口中迸出一串更冷的话:“你能狠心把小务卖了,你就不是我爹!从今以后,你和这个婆娘过日子吧,我找到了小务,也不会再让他回来!”
手指碰到了口袋,里面是那盒早上买的黑杆烟,颤抖地掏了出来,丢在地上:“这是我当学徒赚的钱,买给你抽的……还想着以后赚钱了孝敬你,给你买烟抽打酒喝,只是你不配啊,这盒烟给你,从此一刀两断!”
喜多转过身,拿起柜子上摆着的妈妈和自己的唯一一张合影照片,放进口袋里,这个家,再无留恋了!转身大踏步迈出门去。
少强发动了小扶手拖拉机,拖拉机突突地冒起了黑烟,一口口地吐向天空。夜色中的上柳村人声鼎沸,村民们都跟了过来送着村长和喜多。
三秀奶奶拿了十个腌的咸鸭蛋放进喜多怀里,二贵婶儿拿了件厚衣服给喜多穿上,抵御这秋夜里的寒风,柱儿婶也拿了些蒸好的菜包子给喜多。
婶子们七嘴八舌地叮嘱着:“别着急啊,肯定能找着的。”
喜多抹着眼泪,感激地看着眼前这些平时和自己不太亲近的人,此刻正表达出最大的善意。喜多在心里暗暗发誓,将来有一天,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今晚他们对我的恩情!
满天星光中,小扶手突突突地上路了。村里的狗一路狂吠着,欢送着,拖拉机渐渐出了村子。
很快,便开到了铁轨路边,夜色中,一辆火车呼啸着高速的驶来,小扶手拖拉机停在道闸处等候着火车通过。
喜多的头突然一阵巨痛,痛的睁不开眼睛,她眯着眼睛抬起头,惊讶地发现,这里正是她拣到那颗白珠的那个斜坡上。
“呜呜——”灯火通明的一列火车开了过来,快速前进的巨大车身带起了一阵强风,瞬间喜多的头发被吹的风中凌乱,巨大的鸣笛声掩盖了拖拉机突突的发动机声。
喜多一瞬间,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吸到一片巨大的静谧白光之中!
上卷: 古水镇的童年 神奇小红丸
巨大的风声呼啸而过,转眼,喜多被吸入了静谧的空间。
因为小务的事,喜多急昏了头,今晚还没有进去看过。
前脚刚刚踏进去,便立刻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流水缓缓围绕的沙丘之上,一棵巨大的看不明白是什么的巨大藤蔓拔地而起,上面结满了青果子,红果子。颜色娇嫩欲滴,十分诱人。一阵风吹过来,不停地有成熟的果实啪啪地落下来,坠落在缓缓流动的河流里,小红鱼围聚在掉落的鲜果周围,不停地啃噬着。那果子泡在水里载沉载浮,果色越发让人垂涎。
喜多楞了楞,回头向外看去,只见薄薄的一层玻璃般的空间墙壁上,老村长和少强叔的后脑勺正对着自己,二人都看着前面灯火通明呼啸而过的火车,丝毫没有感觉到背后发生的事情。
喜多放了心,走上前去,蹲在河边掬了一捧水洗了洗脸,一天的疲惫立刻一扫而光。清清流水所过之处,被后妈秀香的笤帚打过的地方,那些红红肿肿的血痕,转眼便消失了,皮肤愈合,光滑完好。喜多不时地回头看着空间外老村长和光强叔的动静,却发现外面的世界似乎静止在那一刻,火车一直呼呼地从村长和少强叔面前掠过,二人也静静地保持着这一个姿势,不见变动一下。
喜多张了张嘴,惊讶地注意到了这一点,难到自己进入到这个空间里的时间,和外面是不同步的吗?自己在空间里停留的时间,相对外面的世界是无限的短暂?
喜多只能想到这里,再更深奥的原因也想不清楚了。不管了,晚上饭也没顾得上吃,这会真是饿了,看着小红鱼在啃着水中的那诱人的果子,喜多也捞起了一个刚刚掉落的红果子,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
饱满多汁的果子清香四溢,立刻填补了喜多空空的肠胃,清甜甘香,又不像是苹果的味道,好像吃了香喷喷的肉一样,喜多立刻充满了力量。
大口地吃完,喜多精神了很多,在水中洗了洗手,想了想,又捞起了两个果子揣在衣兜里。转头望望,那毛玻璃似的空间外面,仍然是二人一动不动的后脑勺。
喜多轻轻咳了咳,打破了空间里的沉寂,小小声音地问道:“我虽然一直不知这里是哪里,但要谢谢这里一直跟着我,还有这么好吃的果子给我吃,还有比药还好用的水给我洗伤口……”
停顿了一下,空间里没有动静,只有一阵飒飒的风吹过。水中的小红鱼都停下了动作,围了过来,聚集在喜多面前的水域,渐渐地越聚越多。
喜多看着这些熟悉的活泼的小红鱼,又稍稍提高了些音量,苦恼地说:“我还从这里看到了小务,可是,现在又看不到了……你们能告诉我,小务现在在哪里么?小务,还好吗?”
小红鱼像是听懂了一般,张着嘴,不停地向上高高跃起,在喜多面前跳跃的最欢的那个小红鱼,突然被藤蔓上的一只掉落的红果果砸中,扑通一声沉到水里。
喜多扑哧一笑,伸手捞起那只差点翻出白肚皮的小红鱼,轻轻说道:“你可要小心些啊。”小红鱼扑腾两下,喜多又将它放回水里,小红鱼摇头摆尾地游着不走,喜多神情黯淡地说道:“算了,猜你们也不知道。我还是快出去找小务吧。”
正起身要走,刚才那个小红鱼突然又一次高高跳起,嘴巴突然吐出一颗小小红红的珠子,眨眼向喜多射过来,喜多吓了一跳,张嘴“啊”了一声,刚好不偏不倚,那个小红珠直接钻到了喜多微张的嘴巴里!喜多下意识地“咕咚”,竟然咽了下去!
还没看清是什么,就这么吞了下去,喜多楞了楞,不过转念一想,应该没事的,这里的东西,想来都是好东西,毕竟这么久了,自己还喝过这里的水,都从来没事。
鱼儿们都摇着尾巴散去了。喜多也起了身,走出了空间。
外面的火车在一瞬间,终于全部过完了。铁路上的闸条叮叮两声抬起,老村长说道:“走吧。”
少强一踩油门,小扶手拖拉机突突突地穿过铁轨。
喜多穿着二贵婶给的大厚棉衣,头发在夜风中吹的凌乱不堪,却丝毫没有困意。望着满天的星斗,喜多再一次想着,小务,现在在哪呢?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喜多的眼前立刻清清楚楚地出现了一个画面,暗暗的灯光下,衣衫单薄的小务正踡缩在一个破烂的沙发上酣睡,凌乱的头发遮着小小额头,脏脏的小脸上有两条长长的泪痕!
喜多惊的要从车上跳起来,颠簸的路面瞬间让她回到现在。自己居然可以看到小务了!喜多非常吃惊,转头看看村长,老村长折腾了一夜,此刻也乏了,靠在车斗壁上打盹。
喜多转过头来,似乎摸到了点门道,再次凝神想着:小务,小务现在在哪?
瞬间,又回到了刚才的画面。
喜多凝视着沉睡的小务,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小务,等着姐姐,姐姐一定会救你回来的!
画面中,突然出现了一只手,肥肥的,伸向小务的耳朵,用力地拧了一下,小务瞬间醒了过来,惊恐地抬眼向上看着。然后爬起来,站起身走着。
喜多看不到除了小务以外的人,心里焦急的很,不知小务现在是要去哪里?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集中注意力,再次想着:“小务在哪里?”
画图中走动的小务,身边如同亮了灯一般,渐渐清晰起来,喜多看到了“烧饼,豆浆”之类的招牌,又看到了各色疲惫的正在休憩的人群,又看到了高高低低的水泥台阶,走上去又下来……然后,看到了一列绿色的火车。
站台上川流不息,提着大包袱,拐筐挎篓的人们,一手拿着票,拥向每一个入口,检票上车。
小务的胳膊被一个高胖的女人揪住,拖拽着前行。喜多焦急万分,心中默默地喊着,小务,跑呀,快跑!
小务的小脸上似乎震惊了一下,随即向左右看了一下,眨眨眼睛。就在快被胖女人拖上车的那一刹那,突然一低头,狠狠地一口咬向胖女人正揪在自己肩头的大手,胖女人猝不及防,吃了痛,松了手,正待叫骂着,小务随即像泥鳅一样钻入人群中,赤溜一下不见了踪影。
胖女人傻了眼,立刻跟下了车,可是夜色茫茫,人海茫茫,又上哪再去找小务呢!
胖女人心疼给秀香的那五十块钱,扯着脖子在站台上跳脚骂着:“你个千刀杀的小兔崽子啊,害的老娘白花了五十块钱啊!你个小兔崽子,看老娘逮到你不剥了你的皮!”
车站上的人最开始还以为这个女人丢了孩子,都伸出脑袋默默看着,同情这个女人。这种在火车站丢孩子的戏码每天都在上演。
听着听着,人们听出不对路了,怎么扯到钱上了。
门口检票的乘务员脸一拉,皱着眉头问道:“你嚷嚷什么呢?那孩子难道不是你的?”
胖女人一见不对,急忙转身上车,想要钻进车厢里。
乘务员一把扯住她,嘴里说道:“别走,你说清楚了!”
胖女人挣扎着,嘴里咒骂不止,和乘务员撕扯着。
排队上车的长龙顿时围成了一个圈圈,将胖女人堵在车门口,人群越聚越多,终于惊动了站台上值班的民警,民警走了过来,问道:“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乘务员手一指,指着那个胖女人道:“这个女人有问题,刚才说她白花了五十块钱,她带的孩子跑了,没准是她买的。”
民警立刻上前揪住胖女人道:“跟我走一趟!”
胖女人用力挣扎着:“放开我,放开我!车要开了,我买了票了!”
民警看这婆娘挣扎的力气倒是蛮大,自己快要揪不住她了,眉头一皱,立刻吹了吹口中的哨子,立刻又有另外两个民警跑了过来,尖锐的哨声惊动了站台上的人,人群都停了一下,向这边看过来。
胖女人再也嚣张不起来了,哭喊着:“我的票啊,我花了钱买票的!车就要开了啊!”
两个民警手搭在胖女人肩上,其中一个冷冷地说道:“先去说清楚,说清楚没事了安排你坐下一趟车!”
胖女人蔫了,耷拉着头跟着民警去了车站派出所。
尖锐的哨声也惊动了小务。小务正藏在一个柱子后面,探头看着那一边越聚越多的人群。
喜多心中一喜,原来自己可以和小务感应的到。心中又默默地说着:“快走,小务,不要停下来,从出口走出来,姐姐去出口找你。”
小务一脸的震惊,左顾右盼着看着,寻找着。
喜多在心里轻轻地说道:“姐姐看着你呢,你别找了,快去出口,找个地方躲起来,姐姐很快来接你!”
小务立刻听话地连连点头,小脸上露出一丝想哭又想笑的表情,低下头,跟着送站的人群慢慢地走出了火车站。
喜多终于松了一口,简直是瘫坐在车斗上。夜风吹来,额头上有丝丝凉意。伸手一摸,竟然是一脑门子的冷汗。
一定是刚才在空间里,那个小红鱼吐出来的那个神奇的小红珠子,让自己可以感应到小务!
感谢老天!感谢老天!感谢老天!
喜多悲喜交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将头掩在厚厚的衣服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上卷: 古水镇的童年 火车站重逢
一路星光,秋风飒飒,通往镇上的道路虽然颠簸不止,喜多却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沉沉在靠在车斗壁上睡了过去,这一睡,便一直睡到了古水镇。
天色蒙蒙发亮的时候,小扶手开进了古水镇。宽阔的大街上还静悄悄的,天边微微露出一丝曙光,天空中的残星渐渐隐去,镇上的公鸡被小扶手的声音惊动,开始清亮地打鸣,接着此起彼伏的报晓声,将沉睡的小镇从梦中唤醒。
少强径直将小扶手一直开到少军的照相馆门口,熄了火,走下车,去敲少军的门。老村长摇了摇喜多,将她唤醒,二人也跳下了车。
少军打开门,露出一脸惊诧地表情:“怎么这么早?”
老村长上前一步,对少军说道:“眼下有件急事,要找你商量,进屋再说。”
喜多低着头,跟在老村长的后面。
走到屋里,少军看着喜多,不安地问道:“喜多,出什么事了?”
喜多眼圈一红,低声说道:“少军叔,我弟弟小务被人拐走了。”
少军一怔:“什么时候?是什么人拐走的?”
老村长还没来得及说话,喜多抬起头,急急地说道:“是去太原的火车!小务现在在火车站!”
三人都楞了,同时看向喜多。喜多很肯定地说完,立刻觉察出不对劲,该怎么和他们解释呢,自己能看到小务现在的样子,也能和小务感应。
果然,老村长皱了皱眉毛说道:“你怎么知道?”
喜多张口结舌地说道:“我,我猜的……”想到秀香是山西人,底气又足了些,说话也渐渐流畅起来:“秀香说来人是山西的,肯定回去要坐火车,走了都三天了,我猜着肯定是在火车站了。”
少强点了点头:“喜多说的有道理,我们赶紧找车去省城吧,直接就去火车站!”
少军看着眼前这个头发乱篷篷的小姑娘,来到自己身边不到三个月,就出息的变了一个人似的,皮肤变得白晳,眉眼也渐渐长开了,最要紧的,是心智也慢慢成熟了很多。
少军站起身,对老村长说道:“别急,我去找一个人,他能帮上我们。”
喜多也随即站了起来,张口问道:“是去找三民叔吗?”
少军停住脚步,再一次被这个小姑娘的聪慧镇住了,看着她眨巴的大眼,微笑地说道:“对,三民正好明天要回省城,那里他比较熟,叫上他一块走,遇到事也好拿个主意。”
喜多一听,立刻说道:“少军叔,你腿脚不好,就在家里等着,我去找他。”、
不等少军答话,拔脚就向外面跑去。
少军哎的一声,在后面叫着:“你找得着地方吗?”
喜多头也不回地拉开门:“放心吧。”
太阳慢慢升起来了,大街上也热闹起来,人来人往的,喜多凭着记忆,向三民家跑去。最近喜多的记忆相当的惊人,碰到的人,遇到的事,走过的路,几乎都过目不忘。
三民在一通惊天动地的擂门声中惊醒,睡眼惺松地拉开门栓,见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喜多,惊讶地问道:“喜多,你怎么来了?”
……
少强,老村长,三民,喜多四个人,踏上了最近的一班开往省城的汽车。少军因腿脚不利索没有跟来,临行前细细地嘱咐着三民一定要把小务找回来!三民可算有个争功露脸的机会,拍着胸脯保证着,一定会把喜多和小务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上了车,喜多沉沉地闭了眼,老村长坐在她边上,看着喜多巴掌大的小脸一脸的疲惫,以为她是累了,也闭上眼养着精神。
汽车站里喇叭声,叫卖声,人声鼎沸,喜多却似入定了一般,静静地集中着注意力,再一次看到小务,小小的身子坐在出口旁边的一根大柱子旁,眼神迷茫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一会便慢慢闭上眼,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喜多不忍叫醒他,只是在心中默默念着:“小务,姐姐在路上了,姐姐来了!”
……
小务正在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突然面前出现了一双大脚,一个男人蹲下身来,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小务,头大脖子细,头发乱糟糟地油腻地打着结,衣衫褴褛的小叫花子一样。
那个男人长着一个醒目的鹰钩鼻子,向四周看了看,见无人注意,便伸手拍向小务的肩头,口头喂喂地唤着:“醒醒,醒醒。”
小务迷茫地睁开眼睛,口中喃喃地叫着:“姐姐?”
那男人嘿嘿一笑:“睡糊涂啦?叫叔叔。”
小务清醒过来,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不说话。男人看着小务干裂的嘴唇,嘿嘿一笑:“饿了吧,给你吃,新鲜的大肉包子!”
边说边从兜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来,是一个白花花的肉包子。
小务看着包子,眼睛都直了,又看看男人,始终不说话。
男人笑了笑,伸过来递给小务:“别客气,吃吧,吃吧。”
饿极了的小务,犹豫着接过包子,咽了咽口水,大口大口地吃着,狼吞虎咽地三口两口就把包子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纸上粘的一点肉屑。
男人满意地笑着,眯着眼睛问小务:“好吃不好吃?没饱吧?跟我再去买一个,包子铺就在前面。”
小务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吃过肉包子。睡梦中吃到这么美味的包子,到现在也还没清醒过来。刚要站起来,突然想起耳边姐姐的嘱咐,哪都不要去,就在这里等她。
又坐了下来,摇了摇头道:“我要在这里等姐姐。”
男人皱了皱眉,眼珠一转,又笑着哄道:“你姐姐让我来接你的。她有事来不了。”
小务不相信,看看这个陌生的男人,低了头,不再说话,拿着小手一点点抠着裂开的胶鞋露出的脚趾头。
男人一看骗不了小务,有点气急败坏,车站出口人来人往,又不敢去强拉他,只得又蹲下来继续商量着:“刚才的包子好吃吧,我们去再买几个,一会你姐姐来了,也让你姐姐尝尝。”
小务不为所动,再不理他,迷茫地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心里焦急地想着:“姐姐,姐姐你怎么还不来?”
……
汽车终于开进了省城,一路疾驰着,耀眼的阳光照在靠窗而坐的喜多身上,喜多昏昏沉沉地睡着。
梦里,看到小务在吃肉包子……
……
那男人突然看向另外一边,叫道:“看,你姐姐来了!”
小务立刻顺着男人指的方向转过头去,男人立刻将手紧紧捂住小务的嘴,小务惊恐地眨着眼睛,挣扎了两下,便晕倒了。男人快速地将手心里的一块蘸了麻醉药的手帕放进兜里,抱起小务,飞快地转身走了。
车子终于进站了。车刚停稳,喜多就赶紧从座位上站起,第一个挤到门口,门开了,喜多飞快地下了车,辩认了一下方向,也不管后面追着叫喊的三个人,径直往对面的火车站跑去。
省城的汽车站和火车站紧邻,只是相隔了一条马路,喜多也不会看红绿灯,只是奔着对面火车站出口那里的两个大大的红字飞快地跑去。
路中间川流不息的车辆,一个个地急刹着,喜多看也不看,在一片嘀嘀的车喇叭声和叫骂声中,险象环生地跑到了马路对面。
后面的三民惊呆了,这个小姑娘,活像个疯子!
三人随后也过了马路,到了火车站的广场。眼看着喜多的身影径直地向出口跑去。三民叹着气,还是个乡下小姑娘,找小务肯定要进站找,她往出口跑有什么用?
老村长看着喜多在前面狂奔,在后面急的直跺脚,指挥着三民和少强,兵分两路,两个去入口处,自己去出口找喜多。
喜多跑到小务坐过的那个柱子前,吃惊地发现小务不见了!
停住脚步,惊惶地向四周看去,东边,没有,南边,没有!西边,也没有,北边,没有!
喜多在广场上仓惶地转着身,急的眼泪瞬间迸了出来,随后赶上来的老村长,大声叫着:“你跑这么快做啥子!得到入口去找!快跟我过去。”
喜多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也顾不得许多了,闭了眼,在心里迅速而强烈地问道:“小务在哪,小务在哪?!”
瞬间,喜多看到了弟弟小务,正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头上被一件衣服罩住。大大的太阳底下,小务伏在男人肩着沉睡着。那个男人正抱着小务向广场对面的汽车站走去。
喜多终于疯了,拔腿就追了上去!
男人抱着小务,来到了汽车站的售票窗口,正要探头和售票员说要买票。
突然一个小姑娘如同猛虎般冲了过来,一头撞到他的腰上,一把扯掉罩在肩头小务头上的衣服,对着自己连捶带打,嘴里尖声叫喊着:“放下,放下我弟弟!放下我弟弟!”
售票员疑惑地歪头看了看喜多,那男人连声催促着售票员快点给他出票,售票员皱了皱眉,起身走到里间,和一个穿制服的人说着什么。
那个男人看到这一幕,感觉不妙,立刻抱着小务往车站外面走,衣襟却被喜多抓住,被扯的团团转,不能脱身,心中气恼着,抬起巴掌就要扇下去,一只青筋毕露的大手有力地伸过来,准确地抓住了男人的手腕,一声惊雷般的怒吼响起来:“你个人贩子,还想动手打人?!把孩子还给我!”
上卷: 古水镇的童年 一见你就傻
老村长抱着小务,喜多紧紧跟在后面,在车站民警的指点下,二人抱着小务先去了最近的一家医务室。
医生翻了翻小务的眼皮,又拿听诊器听了听小务的心跳,确定地说:“没事的,就是被麻醉药给熏晕了,一会儿就会醒过来,醒来后多给喝点温水就行。”
直到医生说完,喜多才一下子松了气,腿一软,直接顺墙根溜着倒下来。连着三天了,终于放下一颗心。
三民和少强在派出所民警指点下随后赶了过来,见己找到了小务,都是一脸的喜色。三民略加思索,跑到医务室门口,找个了电话拨了过去,不一会儿,一辆绿色小吉普就开到了门口。车上跳下来一大一小,一个穿军装的高个子男人手里甩着车钥匙,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一蹦一跳的十五六岁的男孩子。
看到三民,那个军装男青年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看到三民,伸拳在他肩膀上擂了一下,笑着问道:“行啊你,什么时候改行学雷锋了?就你?也要做好人好事了?”
三民红着脸,躲了一下,嘴里告饶道:“得了得了,这是我家邻居……不不,是我表哥家里人的事,现在小孩还没醒呢,看你梁大少有没有空,等孩子醒了送我们回去一趟。”
老村长看着这个浓眉大眼的军装年青人,开口问道:“这位是?”
三民咳了两声,给介绍着:“这位是我省城的好朋友梁铁……这位是我们表哥老家的村长,要不是这孩子被拐了,到现在还没醒,我也不能叫你来……”
梁军冲少强和老村长点点头,严肃地说:“近一阶段拐卖儿童案很猖獗,我一定提醒我家老头子将打拐做为近阶段违法犯罪的打击重点。”
老村长一头雾水:“你家老头子是……”
梁军咳了咳,微微昂了昂头,笑道:“本地的派出所所长。”
老村长恍然大悟,原来是领导,哦,领导家的孩子,立刻伸出手来跟梁军握了握。
喜多守在长椅边上,看着仍然沉睡不止的小务,心中焦急。几个人站在旁边寒暄客套着,喜多回头看了看,闭了闭眼睛,刷的一下,闪身进了空间。
自从那晚在路过曾得到白珠的斜坡那里,喜多莫名地被吸进空间后,她发现自己只要一动念,就可以随意进出空间了。究竟是什么原因还闹不懂,但有个好处就是,她进入空间的时间相对真实世界来说是无限短暂的,从她进入空间的时间,与外面正常世界的时间相比,只是一瞬。
小务久睡未醒,虽然医生说过没事,但喜多还是很担心,看着小务沉睡的小脸,喜多突然想到,也许空间有什么可以唤醒他,比如说:水?
伸手悄悄地拿了护士放在桌上的茶杯,瞬间闪进空间里。
一进去,便瞠目结舌地楞在那里。巨大的藤蔓上,结满了色彩缤纷的果子,是喜多这辈子都没见过的。阵阵风吹动着,空气里弥漫着瓜果浓淳的香气。
喜多仰面看着,咽了咽唾液,腹中一阵叽哩咕噜的巨响。眼睛盯着蔓上一颗晶莹剔透的红色果实,水嘟嘟软糯糯的样子,心里想着,这个一定很好吃吧,不知会是什么味道
刚想完,那个小果子径直地就冲喜多飞了过来,喜多一惊之下,急忙伸手抓住。来不及细看,想着小务还在外面,将果子放在兜里,急忙在清溪中用杯子勺了水,转身走出空间。
跟在梁军身后的男孩,看着长椅上躺着小务,眼睛眨了眨,余光感觉旁边守着的女孩身影晃了晃,好像瞬间不见了,惊了一下,又转头看过去,看见喜多还是好好地呆在一边,正把杯子里的水倒在手心上,往长椅上的小男孩脸上抹了抹。
男孩心里嘀咕,我刚才看花眼了?
几个人还在寒暄着。梁军掏出了一盒白杆烟,请老村长抽,护士走了过来,皱着眉头往撵,“出去出去!这里不准吸烟!”
老村长高兴地接过烟,转过头来,对着喜多道:“喜多,你在这里守着小务,我们几个抽根烟就回来。”
喜多点了点头。几个人走到外面去了。
那个男孩还留在旁边,两眼紧紧盯着喜多。
给小务洗了两把脸,喜多停下来观察动静。只见小务的眼皮颤了颤,果然慢慢睁开了。见到眼前喜多的惊喜的脸从模糊到清晰,小务嘴一瘪,哇地哭出声来:“姐姐!~”
喜多也热泪盈眶,抱着小务,小声地抽泣起来,口中安慰道:“小务别怕,姐姐来了,姐姐接你回家。”
小务立刻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惊恐:“我不回家,回家那个阿娘会打我。她不喜欢我。”
喜多强忍着心酸,看着瘦成柴火棍一样的弟弟,泣不成声道:“不回那个家了,小务跟姐姐走,姐姐去哪,小务就去哪,好不好?这一次,姐姐绝对不再把小务自己丢下了。”
小务搂住喜多抽泣着,褴褛的衣衫被瘦瘦的肩胛骨戳出个大包包。旁边的男孩看着看着就叹了口气:“他怎么这么瘦啊。”
正哭着的姐弟俩齐齐地转过头来,看着这个男孩。喜多心中不喜,冷哼一声:“你要是一直吃不饱穿不暖,你也会这么瘦。”
那男孩眨着眼睛,上下打量了喜多两眼,闲闲地又接着了一句:“那为什么你没那么瘦?你不是他姐姐么?”
喜多没时间搭理他,瞪了他一眼,经他一打岔,倒是想起来了,立刻从兜里摸出刚才的那个晶莹剔透的小红果子给小务:“饿了吧,给你吃这个。”
小务接过来,看着这个从来没见过的果子,又推给喜多:“你先吃一口。”
喜多摇摇头,笑道:“姐姐吃过了,小务吃。”
晶莹的小红果,散发出一种淡淡的清香,小务一咬,饱满的汗水立刻顺着嘴角淌了下来,甜甜的香气弥漫开来,那个男孩看得呆了,咽了咽唾沫,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果子,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喜多翻了个大白眼给他:“你是什么人啊,怎么什么都得你见过?”
男孩讨个没趣,也不以为然,厚脸皮地嘻嘻笑了两下。
一根烟抽完,梁军和老村长也热络了,几个人走了进来,见小务醒了,梁军爽朗地说道:“我送你们回去!”
老村长打量着医务室门口停着的绿色军用吉普,自己只是见过,却从来没坐过,心里痒痒的,搓着手,憨笑着:“哪敢劳烦你去送。”
梁军嘿嘿一笑,“没事,我闲着也闲着,走吧。”
那男孩子一听,哧溜一下立刻钻车上副驾驶的位置,梁军发动了车,冲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你后边坐去!”男孩悻悻地爬到后面。
吉普车不大,开的却飞快,梁军扶着方向盘,一边和三民说着话,一边看着前面的路左转右转的。吉普车的窗开的大大的,风呼呼地灌进来,吹的喜多的头发全向后面贴着,眼皮子都睁不开。
老村长腿上抱着小务,喜多紧紧地抓住小务的手,生怕再一松开,就再又找不到他似的。
还是吉普车快,不到半晌的工夫,就从省城开回到了古水镇。喜多从车下迈下腿来,除了腿有点麻的感觉,竟然是没感觉异样。小务也还是懵懵懂懂的神情,没有什么不适。老村长和少强却没这么好运了,途中便和门边的喜多调换了位置,一人守着一边,把着窗吐了一路。此时总算到地儿,老村长腿软软地从车上下来,已经是吐的七晕八素,一屁股坐在大门边的石头上,缓口气儿。少强也是第一次坐小吉普车,从初上车的新鲜,到忍了一路的恶心,终于到地方了,长舒一口气,心里想着还是咱的小扶手舒服啊!
梁铁笑了笑,下车站在车边,又摸出根烟出来,三民上门去敲着照像馆的门,叫着:“少军,少军,快开门。”
梁铁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老村长和少强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的很,站在一边潇洒地嗤嗤吐着烟圈。那男孩看着喜多和小务站在老村长边上,关切地给他顺着背,睁大了眼睛道:“你俩行啊,第一次坐这种车,居然不晕?”
喜多又翻了他一个大白眼:“你以为你是谁,我们凭啥就得晕?”
男孩投降地举起手,“得得得,算我没说。”
喜多其实心中也疑惑着,老村长和少强叔身体那么好,第一次坐吉普车都受不了,自己和小务却没事,难道也是吃了那空间里果子的功劳看来自己真的是捡到宝了。自己只是在空间里种了一个苹果籽,却长出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果子,下次再拿点什么种子进去试试,看还能长出什么来?
心里想着这事,嘴角不由得微微一笑。
男孩凑到小务面前,撇了撇喜多,低低地说道:“你姐真是个母老虎。”
小务睁着雾蒙蒙的大眼看着他,并不说话。梁铁却抬手在男孩头上来了一巴掌:“小屁孩,你懂什么是母老虎,不知在哪学的怪话,看回去我不告诉老头子修理你。”
男孩哎哟一声抬头,正待反驳,隔壁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红衣黑裤的曹丽萍走了出来,金色的夕阳下,如瀑布般的长发披在肩头,斜阳给俏丽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曹丽萍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黑白分明,蹙着一双好看的柳叶眉,看到喜多,立刻惊喜地叫了一声:“喜多!你们回来啦!”
喜多应了一声,曹丽萍三步两步走过来,拉着喜多,又拉着小务左看右看,咧着嘴笑着,一双精致的小梨涡在白晳的脸上闪现,清脆的声音极为动听:“太好了!这就是小务吧!”
一直十分有优越感的正在一旁很有范儿地抽着烟耍着酷的省城高干青年梁铁,从这个俏丽的女子从门口出现的那一刻,心中立刻有一根弦被重重地拔了一下,“蹦”的一声,震的他胸口气血翻滚,登时感觉涌起一种甜蜜的疼痛!
他呆呆地一直看着眼前这个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孩子,拉着小务和喜多的手问长问短,直到烟屁股烧到了手指,一哆嗦,才回过了神来,立刻丢掉了手中的烟蒂,抬手捋了捋头发,调整镇定了一下,向曹丽萍伸出手,风度翩翩地说道:“你好,我叫梁铁,很高兴认识你,请问您贵姓……”
曹丽萍直起身,疑惑地看了看他,不理会他伸过来的手掌,却转头疑惑地问着喜多:“这谁呀?”
梁铁的手晾在空中,旁边的那男孩忍不住,扑哧地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