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 异世重生 二月,天曜京城。 虽无雪,却依然寒意渗人。 寒塘里,一个身影挥舞着双手,把水面拍起一阵一阵的浪花,却怎么也靠不了岸。 岸上站着七八个人,幸灾乐祸的看着。 “小姐,你看阮疯子那蠢样,难看死了。” “这样一个人,连小姐的头发丝也比不上,怎么敢跟小姐争瑾王?” “她也就是摊上个好娘,若没有红颜将军当年征战天下的功荫,皇上怎么可能把这种疯子指给五皇子。” “什么红颜将军,都死了十几年了,谁还记得?” 一言一语,极力讨好正站在中间的华服少女。 华服少女听在耳中,心里却越发愤恨。 她与天曜五皇子南宫瑾青梅竹马,又是姑表亲,婚事早就是内定的了,却被阮烟罗这个疯子横插一杠。 金銮殿前跪了三天三夜,甚至不惜打滚撒泼,那模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谁知皇帝竟会被打动,亲口赐了婚。 这样一来,就是她再怎么不甘心也没有用了。 瑾哥哥的正妃注定是这个疯子,她就是嫁过去,也顶多是个平妻。 除非…… 面上一丝厉色闪过,华服少女开腔说道:“阮烟罗,你退不退婚?” 红颜将军当年功定天下,皇帝亲口许诺,凡她的子女,皆可自决婚事。 换言之,就算皇帝现在赐了婚,但只要阮烟罗不满意,仍能够以自决婚事为理由,请皇帝收回成命。 自阮烟罗在金銮殿闹了那一出,她恨阮烟罗入骨,可是想不到,她的幸福竟还要取决于这个疯子。 “不退!”寒塘里的人挣扎的声音都嘶哑,却扯直了嗓子喊:“不退不退就不退,我喜欢瑾哥哥,我要瑾哥哥做我的夫君!” 华服少女面色瞬间铁青,这个不要脸的疯子,瑾哥哥怎么是她能叫的?还说这么没羞的话。 “给烟罗郡主加点料。” “是!”周围的婢女都是她的心腹,立刻领会了主子的意思。 一个人拾起地上的石块,嘲笑说道:“烟罗郡主,这湖太深,您出不来,我给您加点高度!” 石块纷纷扔出,伴着种种讽刺奚落的言语,像下了一阵石头雨。 寒塘里的人挣扎着不沉下去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看到石雨飞来,虽然想躲,却有心无力。 “呯……” 一块石头正正砸在她的额角,一缕鲜血缓缓溢出,随着周围一小片水面变成红色,她的双手也渐渐停止划动。 片刻后,石头雨停了下来。 “小姐,阮疯子沉下去好一会儿了。”最先动手的丫头惊慌的说道。 虽然阮烟罗疯疯癫癫,但好歹也有个郡主的爵位,要是真死了,不是她们能担的起的。 华服少女也有些害怕,她只是想逼阮烟罗退婚,没想伤她性命。 而且皇帝虽然对阮家并不重视,但对阮烟罗的命却相当着紧。上一次几个贵公子戏弄阮烟罗过了头,让她差点死掉,皇帝竟然分毫脸面不顾,直接斩了那几个人。 想到这一层华服少女更慌了。 她青春正好,怎么肯为阮烟罗这种疯子赔上性命? 正要命令手下人去湖里捞人,湖面忽然哗啦一声,一个人破水而出。 那人在湖中轻灵自如的游动,几下就到了岸边,然后一步一步,慢慢走上来。 现在是二月,她的面容惨白,嘴唇也冻的发青,衣服紧紧的裹在身上,滴滴嗒嗒的向下滴着水。 这样一个人,本该是狼狈万分的,然而不知为何,岸上的人发现自己移不开眼睛。 她平静的,从容的,淡定的…… 像刚刚出浴一样,优雅的走上岸边。 即使站在寒冷的空气里,又浑身透湿,她也没有丝毫瑟缩,只是微微转头,朝她们这里看了一眼。 就是那个穿的五彩斑斓像锦鸡一样的女人害她受伤,这个礼物她记住了。 傲然一眼,有了然,有不屑,甚至,还有一丝可怜。 华服少女终于反应过来,不禁恼羞成怒。 那个人分明就是阮疯子,可是她居然会被阮疯子震慑住。 这个认知让她的自尊心极度受挫,根本接受不了。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不是要给烟罗郡主加料?”华服少女厉声说道。手下的奴才们听到主子的命令,立刻反应过来,手中的石头雨点一样扔出去。 “不行,不能再砸了,杜小姐,你说过不会伤害郡主的。”一个打扮明显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小丫头拼命去拉那些砸石头的人,可是她只有一个人,又怎么拉得住那么多人,石头还是漫天飞舞的砸过去。 阮烟罗冷冷一笑,还想伤她,哪有这么容易?当她是木头人,怎么打也不会生气? 身体微微一侧,在她的认知中,这样应该刚好能躲过去,谁知道身体却全不听她指挥,足足比预想的幅度小了一半,石块准准砸在她左肩上,让她几乎痛呼出声。 然而还未来得及叫出来,又是一块石头迎面而至,阮烟罗直觉的伸手,这次总算抓住了,但手心中却一阵钝痛,完全不是她平时游刃有余的样子。 微微皱眉,阮烟罗有几分懊恼,这具身体不是她前世用惯了的身体,就算她头脑中的反应是对的,可是未经训练的肌肉,却完全无法跟随她的指令做出相应的动作。 她出道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这种完全无法保护自己的情况出现,每一次,都只有她追着别人打,让别人无法还手。 刚才的伤加上接连两下疼痛让阮烟罗很窝火,她厉声喝道:“住手!” “啊……”这一声不怒而威,立时止住了所有人的动作,一个丫鬟措手不及,手中的石头居然掉在了自己的脚上,砸的她泪眼汪汪。 阮烟罗沉着眸子打量着四周,眼中冰凉一片,她没有说任何话,甚至头发衣服还狼狈的贴在身上,可是岸上的七八个人,无不感觉到一道冰冷的寒意透过身体,直刺入心脏,几乎把血液都冻僵。 华服少女也不由害怕的缩了缩脖子,然而下一刻她就挺胸上前一步,倨傲问道:“阮疯子,冷水澡舒不舒服?” 正文 002 些微教训 不过是阮疯子而已,有什么可怕的?如果让其他人知道她刚才居然让阮疯子给吓住,一定会被笑掉大牙。 阮烟罗扫她一眼,慢慢说道:“杜小姐试试不就知道了?” 国防部里那些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说的越慢,语气越平常,就代表她越生气,这通常也意味着,有个人要倒霉了。 杜惜文虽然不知道阮烟罗这个习惯,却本能的感觉到一阵危险。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她用自己并不聪明的脑袋拼命的想,终于灵光一现,惊叫道:“阮烟罗,你不疯了?” 这句话出口,连她自己都不肯相信。 阮烟罗是京城一大怪,从小疯,长大疯,见到五皇子南宫瑾更是疯的不能再疯,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忽然之间就好了? 可是如今她站在对面,脸上平静的表情下面满是不屑与轻嘲,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她是个疯子。 “杜小姐说对了。”阮烟罗微笑:“托杜小姐的福,我觉得比以前清醒了很多。虽然你终于看出来了,但我还是觉得你是个弱智!” 阮烟罗,国防安全部首席谋略专家,在一场任务的最后撤退中,为了掩护新人队友,被卷入大爆炸。 当她再次恢复意识,就发现自己在湖底,而且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身体。 能在国防安全部工作的人,神经都比别人至少粗上十倍,她很平静的接受了穿越的事实。 刚才在湖底,她没有急着出来,而是先梳理了一下这个和她同名的人的记忆,这具身体虽然远不能和她前世相比,但闭气几分钟还是做的到的,这也直接导致她出来之后判断失误,以为身手还和以前一样。 面前的这个华服少女,阮烟罗很快就从郡主的记忆中找出了她的资料,杜惜文,一个被嫉妒冲昏头脑的官家大小姐,威胁值:0,智力值…… 负分滚粗。 没想到她来这个世界遇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这么个毫无挑战性的角色。 “不疯了又怎么样?”杜惜文弄明白异样感的来源,胆气也壮了,抬着下巴说道:“就凭你这副样子,跟发育不完全的小鸡似的,又一点家世都没有,哪里配得上瑾哥哥?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退不退婚?” 阮烟罗扯起嘴角。 她读取了郡主的全部记忆,这具身体以做过什么事情她全都知道,自然也知道郡主哭着喊着要嫁男人的事情。 在郡主的印象里,南宫瑾从来没有给过她好脸色,郡主可以不顾一切的贴上去,不代表她也会。 爱人要先爱己,如果连自己都不爱自己,又怎么能指望别人会爱上? 她一定会退婚,就算杜惜文不说,她也会去做,但是,不是被人逼着。 她的性格,遇强则强,有人逼着她做什么事,她就偏不去做。 “退不退婚是我的事,轮不到杜小姐管吧?”慢条斯理的语气,完全不把杜惜文放在眼里。 “你……”杜惜文几时受过这样的待遇,颤颤的伸出一只手。 阮烟罗面色一沉,带着冷意说道:“怎么?还想把我推下去?” 杜惜文本来只是想指着她,听阮烟罗一说,倒真起了这个心思,瞪着眼睛说道:“是又怎么样?” 白痴,被人诱导了都不知道,阮烟罗对杜惜文的低智商再次感到一阵同情。 “不敢怎么样。”她十分无害地笑着,对着杜惜文招招手:“来。” 际烟罗叫她过去是什么意思?杜惜文很诧异,可是阮烟罗的动作有种莫名的吸引力,虽然简简单单的,却让人忍不住按着她说的去做。 不自觉的走上前一步,阮烟罗一笑,忽然手中用力,身子又微微侧开,直接把杜惜文拉进了湖里。 她做的十分隐蔽,在别人眼中看来,根本看不清她是故意拉杜惜文下水,反而像是杜惜文要推阮烟罗,没推着所以自己栽下去。 再加上刚才说的话,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杜惜文是害人不成反害己。 “啊……”杜惜文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嚎,张嘴就要大骂,却忽然对上一双冰冷至极的眼睛。 阮烟罗眼睛里寒冷的没有一丝人气,比现在的天气还要冷几百倍,她看着杜惜文根本不像看一个人,而像是看一件没有生命的死物。 这个女人就是用这种方法杀死了这具身体的主人,现在身体被她接收,为原主人报个仇,也在情理之中。 让凶手用害人的方法去死,无疑是最完美的方案。 杜惜文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恐惧,全身血液都凝结成块,好像下一秒就会爆炸,她惊恐的看着阮烟罗,连挣扎都忘了。 就在她以为阮烟罗会俯下身,抓着她的头把她按进水里的时候,阮烟罗眼中的寒意退去,缓缓向后退了几步。 这里人太多,并不是好时机,而且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会被石块砸到死亡显然是个意外,情有可原。这次小惩就算了,希望这位杜小姐吸取教训,不要再来惹她。 “阮烟罗,你敢害我!”看到阮烟罗恢复原状,冰冷的水立刻刺激了杜惜文的胆子,她扑打着水,扯着嗓子喊:“我是三品贵女,你敢谋害我!” “杜小姐,你是白痴吗?”阮烟罗连眼神里表露着你是白痴的意思:“这里所有的人都看到是你推我,你掉下去,根本是自作自受。” 三言两语,把责任推的干净。 “你……”杜惜文气的气息一滞,一口水立刻涌进去,咕噜噜灌了满口,人也往下沉。 阮烟罗好整以暇的转身,对还愣在原地的奴才们说道:“还不快点救你们主子?再晚她就要死了,不是淹死也会冻死,不是冻死也会被你们气死。” “救……救小姐……” “快救小姐……” 岸上的人这才缓过神,七手八脚的跑到湖边去够杜惜文,只有一个人愣在原处,呆呆的看着阮烟罗,像是不可置信。” 际烟罗走到站在原地的小丫头跟前,淡淡说道:“斗篷。” 正文 003 兰香效忠 如今还是二月,正是过了年最冷的时候,亏得阮烟罗神经坚韧,才在这种情况下也控制住没有发抖。 要是教训人的时候还发着抖,就太难看了。 “是……”小丫头连忙把身上的斗篷解下来递给阮烟罗,低着头,非常慌张。 阮烟罗扫了她一眼,还知道害怕和愧疚,是件好事。 这是郡主的贴身丫头,兰香,这么大冷的天,郡主会跑到这种城郊的寒塘来,这丫头功不可没。 “你最近遇着什么难处?”一边裹紧斗篷,一边漫不经心问道。 刚才所有人都往水里扔石头的时候,她冲到前面想求杜惜文,只是被其他人挡住了,还控制着她不让她去湖里救人,后面别人又砸石头的时候,她也拼命的去拉,那个婢女之所以会被石头砸到脚,就是因为她一直拉着那人的手。 能做出这种事,还算有几分良心。 阮烟罗是恩怨分明的人,如果杜惜文是存心想杀她,她绝不会只把她扔下水就罢休。对这个丫头也一样,她虽然出卖了她,但一直很愧疚,只冲着这一点,阮烟罗不会太难为她,还给她一个改过的机会。 兰香犹豫着,不断打量阮烟罗。 郡主真的不疯了?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件事情。 可是现在郡主就站在她面前,虽然神情淡淡的,但是有种光华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没有刻意张扬,却直觉的让人觉得强大,好像只要在她身边,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阮烟罗任她打量,没有分毫恼怒的意思,懒懒开口说道:“有了难处,要先求自己的主子,你没和自己的主子说过,怎么就知道主子解决不了你的事?” 兰香只是个小丫头,从来没有人关心过她的事,更不用说像阮烟罗这样轻言细语的说话。 她眼眶一热,扑通一声跪下,拉着阮烟罗裙角说道:“求郡主救救奴婢的妹妹们。” 肯求她,说明这丫头还把她当主子看,可以留下。她初来乍到,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如非必要,她不想换自己的贴身丫头。 伸手扶起兰香,淡淡说道:“放心,我既然说了,就会给你想办法,现在先去雇辆马车,不然你家郡主要就冻死了。” 说着话,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兰香一看,赶紧收了泪,匆匆忙忙跑去找马车了。 兰香找来的马车算不得豪华,但很舒适,车厢里铺着软垫子,正中间放着一个小火盆。 阮烟罗烤了一会儿,感觉好了很多,便开口问兰香的事情。 原来她家中还有一对双胞胎妹妹,今年也有十三岁了,自幼跟街坊学了些拳脚,一起搭伙在街头买艺,生活倒也过得去。 可是前不久两姐妹卖艺的时候,不知怎么被杜惜文家两个恶奴见了,非要弄回家做妾,她没办法,求到杜惜文头上,杜惜文才说,只要她今日把阮烟罗带到这寒塘,就放过她两个妹妹一次。 阮烟罗听完就笑了,伸手在兰香头上敲了一下:“蠢丫头,放过一次,若是第二次再抓起来呢?” “啊?”兰香愣住了,难道不是就此相安无事吗?怎么还会有第二次? 阮烟罗摇了摇头,兰香大概自幼就在深宅大府里伺候了,对外面的世情不了解,连这么简单的语言陷阱都没听出来。 兰香做了这一次,那两个恶奴看在杜惜文的份上不得不放人,但既然已经惦记上了,以后肯定还要找借口再把人弄到手的。 “罢了,我既然答应你伸手管这件事,就管到底好了。”阮烟罗想了一想,说道:“今天回去就把你两个妹妹带到府里来吧,交两张卖身单子,跟在我身边做丫头。” 阮烟罗就算名声再不佳,也有堂堂郡主的爵位傍身,无论谁想打主意,都不敢打到她的贴身丫头身上。 如此一来,确实是一劳永逸。 若是以往,兰香必然不肯答应,阮烟罗是京城中有名的阮疯子,行事疯癫,喜怒无常。做她的丫头,被打被骂是常事,遇到别的公子贵女,也只有挨欺负的份。 兰香自己身上就常常青一块紫一块的,她怎么会让自己的妹妹们也进入这样的火坑? 可是现在阮烟罗似乎不一样了,明明外表声音都是熟悉的郡主,可是内里的气质,神态,却好像换了一个人。 一个人疯与不疯,差别真的这么大? 兰香不知道,她只知道现在的阮烟罗从骨子里透出强大,而且她说出的办法,真的能救她的妹妹们。 她不停的打量着阮烟罗,眼睛里满是挣扎。 究竟要不要把妹妹交到阮烟罗的手里?万一她现在的状态只是昙花一现,以后又疯了怎么办? 阮烟罗烤着火,好像根本没看到兰香的为难。 这世上任何事情都有风险,人所能做的,只不过是在风险与得益之间取舍,冒得起风险,就做,冒不起风险,就不做。 而且这次她帮了兰香,兰香和她的妹妹们以后就必须绝对忠于她,这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想必兰香自己也明白。阮烟罗不是善人,更不会白做善事,她不能帮了兰香之后,还要随时担心兰香会再次像今天一样出卖她。 若是如此,她宁可现在就把兰香开发出去,重新找个贴身丫头。 所以这个决定,必须由兰香自己来做,她一丝半点也不会参与。 她好整以暇的烤着火,面容上浮现一丝慵懒,映着火光,越发显得姿容明丽,娇媚无双。 半晌,兰香一咬牙,眼神变的极为坚定。她在车中给阮烟罗跪下,重重叩了一个头:“奴婢替妹妹们谢恩,从今以后,奴婢和妹妹们生是郡主的人,死是郡主的鬼,一生一世,绝不背叛。” 兰香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知道她做了一个多么正确的选择,正是这个选择,让她的两个妹妹从此后顾无忧,她们跟在这个女子身后,追随着,见证着,看她如何一步一步,走上世间最高的巅峰,也在她的照顾指引之下,找到幸福,一世无忧。 正文 004 烟罗护短 车子往京城驶去,阮烟罗衣服是湿的,嫌冷,一直闭着窗帘,偎在火盆旁边。 兰香要把自己的衣服和她对换,阮烟罗挥挥手免了。 她一没有这么娇气,二也没有苛待自己人的习惯。 兰香已经决定效忠于她,阮烟罗自然把她纳入保护之内,她对于自己人,向来都是很好的。 车子走了约摸半个时辰,进入了京城,车窗外传来阵阵喧闹。 阮烟罗感兴趣的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天曜都城盛京,繁华程度在这个世界里首屈一指,处处商铺林立,极为热闹。 因为物质富足,京中商贾也都愿意做些好事,这样大冷的天,路上立着不少粥棚,供衣食无着的人免费领用。 这些地方挤满了人,便显的一处特别冷落。 阮烟罗看过去,那里坐着一个少年,衣衫单薄,在风里冻的瑟瑟发抖,身后立着一个招牌,写着四个大字:免费看诊。 这摊子估计摆了有段时间了,那少年脸色都有些发青,但摊位前却几乎没有什么人。 阮烟罗笑道:“心肠不错,可惜用错了方法,这样大冷的天,吃饱穿暖都来不及,谁还有心思去看病?” 她说的大有同情之意,就在兰香以为阮烟罗要停车去帮那少年一下时,阮烟罗放下了车帘,继续偎在火盆旁,懒洋洋的烤着火。 犹豫半天,兰香小声问道:“郡主,我们不要去和他说一声吗?” “为什么?”阮烟罗不解的反问:“他冻他的,关我什么事?” 兰香给噎的说不出话来,看着阮烟罗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表情,却突然间明白了。 面前这位不是个心软的人,她只关心划入自己范围之内的人,其余人的死活,与她半分关系都没有。 她看得出症结所在,也可以帮忙,可她不会出手,甚至连围观看热闹都懒得做。 兰香的心情很复杂,她实在不知道,有这么一位主子,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在兰香的愁肠百转里,车子到了一间小小的宅院前。 终于到家了。 阮烟罗心情阴冷的心情终于明媚了一下,到家,就意味着她可以换掉这一身湿衣服,再舒舒服服的洗个热水澡。 郡主的父亲阮希贤是户部侍中,这是个中等官员,就是那种没有实权,却要拼命做事的职位。 这个职位不高不低,却着实配不上阮烟罗郡主的身份,也不知皇帝怎么想的,这么别扭的事情,竟当看不见,一直听之任之。而阮希贤十几年来,几乎没有升过职。 阮府的人员构成也很简单,除了几个丫头小厮外,就只有一个女管家红叶,她是郡主娘亲红颜将军原来的亲兵,后来红颜将军去世,她却一直留了下来,照顾阮氏父女。 “从后门进去,别让红叶姨看到。”阮烟罗眨了眨眼,悄声说道。 红叶从小很疼郡主,但因为郡主疯疯癫癫,她恨铁不成钢,也管的很严,这次郡主出去,就是偷偷溜出去的,如果被红叶抓住,一定又是一顿好念。 阮烟罗全盘继承了郡主的记忆,自然知道遇到红叶会有什么后果,她现在初到此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一贯的表情冷静且慵懒,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既强大,又妖媚,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眨着眼睛,说不出的俏皮可爱,让人难以相信这两种完全不同的魅力会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 两个人偷偷摸摸的从后门溜进去,却被早就等在那里的红叶抓个正着。 “郡主去哪里了?”红叶不算漂亮,但五官很有英气,让人看了很舒服。 阮烟罗立在那里,没说话。 兰香偷眼看着她,不由在心里想道:还是红叶管家厉害啊,郡主都已经变了那么多了,还是怕红叶管家。 但她又哪里知道,这其实是阮烟罗的敬意。 因为读取了郡主的记忆,阮烟罗知道,红叶是除了她爹之外,唯一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只凭这一点,她就不愿意与她有任何冲突。 红叶看她不说话,又知道郡主疯疯癫癫不能以常理度之,一腔怒火全都撒到兰香身上,怒声喝道:“你这个贴身丫头是怎么当的?我让你看着郡主,你就看的她一身是水?这么大冷的天,冻病了怎么办?今天的饭没你的了,自己去柴房关禁闭!” 自从当了郡主的贴身丫头,这种事情兰香也不知道经过多少了,凡是郡主做错了事,到最后都会迁怒到她身上来。 她早就习以为常,低声应道:“是。” 刚要走,忽然一只手拦在了她的面前,她顺着望过去,只看到阮烟罗的背影。 这背景纤细,瘦弱,然而却像不可逾越的山峰,坚实的挡在她的身前。 “红叶姨,兰香是我的人,就是罚,也只有我能罚。”阮烟罗声音淡淡的,却分毫不让的维护着兰香。 她平静的看着红叶,语调也没有起伏,红叶却好像被雷击一样,猛的愣住了。 这是郡主会说出的话?郡主每次遇到她要罚她,往下人身上推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站出来维护? 她狐疑的打量着阮烟罗,只看到一双平静坚定的眼睛,她静静的望着红叶,没有任何动作,却清晰的传达出绝不妥协的信息。 她的人,只有她能动,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红叶眼前一阵恍惚,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她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红颜将军抓住跋扈少爷的鞭子,寸步不让的说道:“红叶是我的人,想伤她,先过我这一关。” 那种强悍,那种坚定,那种对自己人的维护,如出一辄。 “将军……”她情不自禁叫出口。 “什么?”阮烟罗没有听清。 眼前景色一晃,红颜将军的面容又变回阮烟罗。 红叶神色复杂的看着阮烟罗,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阮烟罗竟已和将军长的那么像,如果再披上将军的红色战袍,一定就连姑爷见了,也要以为是将军复生。 正文 005 哭有百法 “红叶姨,我希望以后兰香所有的奖惩,都由我来决定。”阮烟罗声音平静,但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是她的原则,她的人,无论要奖要罚,都只有她能做主。 红叶眼中的神色更为复杂,却什么都没说,只说道:“快去把身上的衣服换了,小心着凉。” 这就是同意了,阮烟罗一笑,上前一步蹭到红叶身上,用力抱了她一下,带些撒娇语气说道:“红叶姨最好!” 直到阮烟罗走出好远,红叶仍站在原地。 她的脑子里轰鸣作响,能想到的却只有一件事情:郡主不疯了。 从老神仙下了那个断言开始,她和姑爷就一直在盼着这一天,等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了。 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红叶忽然双手合什,喃喃说道:“将军,你要保佑小姐!” 阮烟罗不知道老神仙是谁,更不知道他下了什么断言,自然也不会去操心。她舒舒服服的泡在热水里,简直不想起来。 古代也有古代的好处啊,就说这洗澡水,全是地下山泉,清冽细腻,就算底子再差,被这水天天洗着,也会洗出一身好肌肤来,更何况这副身体底子本来就很好。 说到身体,阮烟罗不禁感叹造物的奇妙,这具身体不仅和她前世同名同姓,竟连外貌也差不多。 如果把阮烟罗前世十五岁的照片PS上古装,估计和她现在的样子根本一模一样,就是红叶也分不出来。 这种巧合,几乎已经不能叫做巧合了,就好像冥冥中有一只手拉着,她本来就该来这里一游。 泡够了,兰香过来服侍阮烟罗穿衣,古代的衣服很复杂,穿法繁琐,没有兰香的帮助,她还真穿不好。 她前世执行任务的时候穿过日本的十二单衣,日本人天天叫嚣着他们的文化传承有多好,其实不过是跟中国学了个皮毛罢了,和真正的古代根本不能比。 调整好最后一根带子,兰香忽然扑通一声跪下。 古代虽然礼节多,但也不是见面就跪来跪去的,除了正式场合之外,大多数下人见到主子只是福身,要是老跪来跪去的,哪还有工夫做事。 可是这已经是兰香一天之中,第三次下跪。 “多谢郡主刚才维护奴婢,奴婢以后绝不会再做任何背叛郡主的事。” 如果说今天在车里的时候兰香只是为了给妹妹们找条出路才决定跟着阮烟罗,这一次就是真正从心底认同了这位主子。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里,她们这些下人的命就像蝼蚁一样,根本不会有人在乎,可是阮烟罗却连一丝委屈都不肯让她受。 这样的主子,让她上哪里去找。 阮烟罗扶起兰香,轻描淡写说道:“你是我的人,我自然会护着你。以后别跪来跪去了,我不喜欢。” “是。”兰香连忙起来,继续帮阮烟罗戴上身上的饰品。 刚刚收拾停当,一个小丫头进来禀报道:“郡主,太后娘娘传你入宫。” 太后?阮烟罗眼珠转了一圈,唇角挂起冷笑。 被她推下水就找太后就告状?说她智商是负分都是抬举她。 到了二道宫门外,按规矩,兰香只能跟到这里,再里面她就进不去了。 “郡主,你要小心。”兰香担忧的说道。 太后和这皇城中的所有人一样,都不喜欢阮烟罗,每次阮烟罗进宫多多少少都会吃些暗亏,这次太后叫她进去,不定要怎么整治她。 “你看我像是被人欺负的?”阮烟罗忽然绽颜一笑,如春光般明媚,周围守卫的人全都看傻了。 这是阮烟罗?那个疯子郡主? 她怎么会这么好看? 等他们回过神来,阮烟罗早已去远了。 慈安宫,太后铁青着一张脸,杜惜文坐在一边哭哭啼啼,周围还坐着好些宫妃贵女。 阮烟罗一瞄,心里立刻升起佩服之意,这位杜小姐连衣服都没换,还是湿淋淋的一身,这演戏可够敬业的。 “烟罗参见太后。”阮烟罗规规矩矩的跪下行礼。” 太后眯着眼睛,目光针一样钉在阮烟罗脸上。 杜惜文刚才来找她告状,说阮烟罗把她推下水,若是平时她根本懒得管,毕竟一个疯子做出的事情,根本不能以常理度之,又哪是想管就管得了的。 可是杜惜文却口口声声的说,阮烟罗不疯了。 她半信半疑,所以叫了阮烟罗入宫,要亲眼看看。 此时跪在阶下的阮烟罗神态平静,眼中以往的混浊疯狂踪影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派雍容尊贵,比受过最好教育的贵族小姐还要像贵族。就算是公主在这里,也未必能把她比下去。 太后眼中泛起惊疑:难道阮烟罗真的好了?一个从出生就疯,疯了十几年的人,真的能一夕之间就彻底痊愈? 太后还来不及细思量,杜惜文已经哭着叫道:“太后,就是她把臣女推下水,要谋害臣女,太后给臣女做主!” 她本来只是低声啜泣,此时看到阮烟罗来了,立刻转为号啕大哭,好像这样一哭,太后就立刻会信了她的话似的。 阮烟罗皱眉,一个女人能哭成这么难看的样子,也是件需要天份的事情。五皇子到底是什么眼光,居然会看上这样的女人。 还没见过面,阮烟罗已经对五皇子印象差到不能再差了。 太后板起脸色,沉声问道:“阮烟罗,你有什么话说?” 阮烟罗跪正了,忽然一个大礼行到底,朗声说道:“太后明鉴!” 说了这一声之后,阮烟罗伏在地上,居然不再起身。 这一来,殿中的人都愣住了,连杜惜文都忘了哭,盯着她。 这是搞什么鬼? 太后等了一会儿,阮烟罗还不起来,她终于沉不住气了,说道:“你抬起头说话!” “是!”底下闷闷的传来一声,阮烟罗缓缓抬头。 这一抬头,周围人才看见,阮烟罗满眼是泪,但却只是含在眼眶里,一滴也不掉下来,她什么都不说,只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太后,沉默的,隐忍的。 然而这一个眼神,却比说任何话都管用。 正文 006 滑溜小鱼 哭,也是分很多种的,并不是声音越大越好。 此时阮烟罗这种哭法,就不知比杜惜文高明了多少倍,再加上她刚才一直伏在地上不肯起身的动作,众人只觉得心中俱是一软,仿佛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阮烟罗的委屈。 就连太后的声音也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清楚。惜文说你推她入水,周围还有好些人做证,是不是这样?” 说到后面一句话,大概是想起有许多人看到了,太后的语气又硬了起来。 “杜小姐入水是我害的,但我没有推,而是拉。”阮烟罗声音软软的说道。 太后皱眉,反正杜惜文入水是她害的,推和拉又有什么区别? 旁边一个嬷嬷低声说道:“太后,推,郡主是在岸上,拉,郡主就是在水里了。” 这话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听清,杜惜文大急,叫道:“太后明鉴,她胡说八道,她就是推臣女入水的。” “杜小姐,我问你一个问题。”阮烟罗打断杜惜文的话,问道:“寒冬二月,我为何会出现在京郊的寒潭?还刚好与杜小姐巧遇?” “这……”杜惜文匆促说道:“我们都是去赏景。” 太笨了吧?这种借口谁会信?阮烟罗心里感叹,口中却不饶人的说道:“不是,是你邀我去的。” “胡说,我根本没有!”杜惜文急了,要是这件事情坐实,她就一点道理也占不住了。 “太后明鉴!”阮烟罗又说了一句,转向太后:“确实是杜小姐邀我去的,我还有杜小姐亲笔写的书信。” “不可能!我只是叫人传了句话,根本不可能有书信!”杜惜文猛的大喊。 喊完,才意识到自己喊了什么。 满殿的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阮烟罗则是看着她,一脸怜悯。 和智商根本不在一个水平上的人斗,就好像在蹂躏小动物,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她微一弯身,说道:“太后恕罪,是我记错了,杜小姐没有用书信邀我,而是让丫鬟传了句话。杜小姐没有叫我阮疯子,没有逼我让出瑾王,更没有,故意把我推进水里。” 这些话,若是一进来就说,恐怕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但此时说出来,她越是否认,别人就越会认为是真的。 每说一个没有,杜惜文的脸色就惨白一分,太后的脸色就铁青一分。 “杜惜文,你好大的胆子!”阮烟罗说完,太后已经气的面色狰狞:“哀家疼爱你们这些小辈,你倒上脸了,竟敢拿着哀家的疼爱,来明目张胆的糊弄哀家,还敢冤枉郡主!今日若是不管教管教你,你今后还不得翻出天去!来人!” “奴婢在……”边上的嬷嬷立刻回道。 “把这个不知耻的东西拉出去,重打五十大板!” “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啊!”杜惜文趴在地上痛哭:“惜文知错,惜文以后不敢了。” 阮烟罗眼观鼻鼻观心,纹丝不动。 第一次惹她,她小惩也就罢了,但若是还敢惹她,她就不会客气了。 她要给杜惜文一个教训,让她以后听见阮烟罗三个字就发抖,再也生不起要招惹她的心。 坐在首位的一个妃子面色极为难堪,想了又想还是起身:“太后,臣妾哥哥虽然儿子众多,女儿却只有惜文一个,还请太后看在哥哥平日爱惜的分上,饶过惜文这一次。” 说完话,狠狠的瞪了阮烟罗一眼。 华妃,杜丽华,五皇子南宫瑾之母,也是她未来的婆婆。 现在看来,她婆婆似乎不怎么喜欢她。 阮烟罗纯良无害的笑了一下。 你不喜欢我,我还不喜欢你儿子呢。你高兴还是不高兴,和我有半毛钱关系。 此时阮烟罗已经在太后的恩准下站了起来,周围宫妃一个劲的安慰: “烟罗郡主受委屈了。” “可不,她落水的还没说话呢,害人的倒来恶人先告状。” “家风不正吧……” 天曜皇后早逝,华妃是宫中最受宠的妃子,平日又谨言慎行,鲜少出错,此时出了一点岔子,这些后妃纷纷忙不迭的落井下石。 “多谢各位娘娘关心,不妨事的。”阮烟罗做出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宫妃们又是一阵感叹,没想到阮烟罗不疯了之后,居然这么知书达礼,进退得宜。 应酬了几句,阮烟罗借口身体不适,先行告退。太后和宫妃只当她疯病突然好了,身体还不适应,不仅立刻答应,还说了好些关心的话。 阮烟罗忙着一一答礼,便没有注意到,太后旁边的屏风后面,有双眼睛,正静静的观望着她。 那双眼睛极美,就算用世间所有溢美之词来形容,都不会觉得过分。而此时,那双眼睛里,正闪着兴味的光芒。 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聪慧,狡黠,像条小鱼一样,滑不溜手。 可是奇怪的,就算她做着这些小动作,却一点也不难堪,反而优雅的像是世间最高贵的女王。 阮烟罗…… 这个名字轻轻咀嚼在他薄削的唇齿间。 忽然唇角一勾,露出一个难明的笑容:“有意思……” 半柱香后,阮烟罗看着周围熟悉的景物,表情很郁卒。 因为……她迷路了。 阮烟罗是国防安全部首席谋略官,还是过目不忘的天才。 她能背下整本行政地图,从省市级到地县级,连一条羊肠小道都不会错,但所有这些都无法抹杀一个事实:她是个路痴。 她是那种从天安门广场走到天安门城楼都要靠百度地图的超级路痴。 所以当她心情很好的出了慈安宫,并且选了一条她认为正确的路走下去的时候,她毫无意外的,迷路了。 阮烟罗有种特质,无论处在什么情况什么地方,她都能安下心,闲庭信步般优雅。 想看到她的狼狈,只有一种情况。但那种情况,无论是她的队友还是敌人,都不希望出现。 因为出现那种情况之后,阮烟罗会变成地狱的化身,一个嗜血的……修罗。 她的敌人会恐慌,而她的队友,会心疼。 正文 007 初遇卫流 此时阮烟罗沿着小道慢慢走着,这里是皇宫,总归会遇到人,到时候问一下路就好了。 阮烟罗理所当然的想着,却没发现自己越走越偏。 转过几道花木之后,阮烟罗终于发现前面站着一个人,她心中大喜,但还是慢慢走过去。 那人背对着她,静静的站在一个亭子里,周围是未化的积雪。 他穿着一件白色长衫,身形修长秀致,竟好像与这景色融为一体,甚至成为景色的灵魂。 这白雪,这小亭,若没有站在当中的那个人,绝不会这般赏心悦目。 眼前一幕如此美好,阮烟罗不由放慢脚步,害怕自己唐突的破坏了这副景色。 “咔嚓……” 不小心踩到一截枯枝,阮烟罗懊恼的皱起眉头,却也只能抬头露出一个笑容。 亭中的人转过身,安静的看向阮烟罗。 好出尘的人。 阮烟罗忍不住感叹,面前的男子一身白衣,眉梢眼角都透着安静清雅,仿如天上谪仙。 他轻轻眨了下眼睛,略带疑问的看着阮烟罗。 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身周的风和云却好像波动起来,水一般擦着肌肤流过。 经不起似水流年,逃不过此间少年。 阮烟罗涌起奇怪的宿命感,好像她穿越过来,就是要认识某个人,完成一场宿命的相逢。 他们遥遥看着,谁也没有说话,正当阮烟罗打算上前问路的时候,一队侍卫急步跑来,领头的对阮烟罗施了一礼之后,硬梆梆的说道:“郡主,这里是南楚质子卫流居住的地方,郡主不宜久留,请郡主容微臣送您回去。” 质子? 那么美好的一个人,居然在这里当人质,是政治利益的牺牲品? 真是暴殄天物! 阮烟罗心里涌起惊诧,再回头,亭中已经空无一人,好像刚才只是一场幻觉。 侍卫把阮烟罗送到质子居住的园外就回去了,他们有固定的守卫任务,平日也很严密,谁都不知道阮烟罗是怎么误打误撞走进去的。 还好发现的早,若是发现晚了,让郡主与质子有交流,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皇宫果然不是随便走的啊,一不小心犯了忌讳,小命就没了。 被侍卫送到园外,这一次阮烟罗不敢再乱走,叫了个小太监带路,总算顺利走到二道宫门,和兰香汇合。 “郡主,怎么去了这么久?太后刁难你了吗?”兰香等的心焦,一见阮烟罗就关切的问道。 “没事,随便散了散步。”阮烟罗神色不动的说道。 难道要她说自己迷路了,所以才这么晚出来?她死也不会承认。 每个人都有短板,阮烟罗的短板就是方向感,但是,为了国防首席谋略官的荣誉,她绝对绝对要否认到底。 于是,在兰香眼中,阮烟罗还是那么平静,从容,淡定,毫无弱点。 回到阮府,阮烟罗发现她门前站着两个人。 那是一对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孩子,穿着单薄。现在是二月天,前些日子又下了大雪,正是化雪最冷的时候,她们也不知站了多久,冻的嘴唇乌紫,浑身上下瑟瑟发抖。 “兰月兰星?”兰香叫出声:“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阮烟罗答应的事情,从来都不会食言,一回到阮府,就让兰香叫人去把她妹妹们带来,只是没想到太后突然传她入宫,因此错过了。 “来了两个多时辰了。”一个女孩子轻声说道,看到兰香,露出一丝笑容。 “怎么不进去等?”阮烟罗问道,既然兰香宣誓效忠于她,这两个孩子就算是自己人,她待自己人向来很好。 先前开口的女孩子犹豫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另一个圆眼睛的女孩子却嘟着嘴说道:“带我们进来的张嬷嬷说里面是郡主的房间,我们这种下等奴才脏兮兮的,不配进去。” “兰星!”另一个女孩子急叫,又小心的查看阮烟罗的脸色。 兰香也连忙说道:“郡主,小孩子口无遮拦,你别放在心上。” 阮烟罗表情淡淡的,一点情绪都看不出来,她看着兰月兰星,忽然一笑,伸出双手说道:“跟我来。” 阮烟罗长的最多只算是清秀,但笑起来却很美,在寒冷的二月的傍晚,她的笑容,却像是春日里最温暖的朝阳。 兰月兰星惊讶的张大眼睛,她伸着手,显然是要拉她们,但她是高贵的郡主,她们却只不过是贱民,就算她伸出手,她们又怎么敢去拉? 阮烟罗看出她们的犹豫,又是一笑,伸手抓住冻的冰凉的两只小手,领着她们往房间里走去。 “你们是我的人,这世间,没有你们不配去的地方。” 她的话语声淡淡的,却像是重锤一样重重砸在两个孩子心上。 她们是这个世界最底层的人,从小到大,受到的只有冷眼,嘲笑,鄙夷,那些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连正眼看她们一眼都嫌脏。 可是这个有着郡主这么高贵身份的女子,却主动伸手拉住她们,还轻描淡写又理所当然的对她们说:这世间,没有她们不配去的地方。 只不过是短短一句话,兰月兰星却觉得眼眶发热,涌起想哭的冲动。 “郡主,我和兰星,以后一定会好好服侍郡主。”兰月轻声说道。 这句话轻到几乎听不见,却成为兰月兰星此后一生的信仰,除了阮烟罗,她们再也没有别的主子,也再没有别的人,配当她们的主子。 阮烟罗一笑,拉着她们迈过高高的门槛。 这道门槛,她们站了两个时辰,一步也不能逾越,然而有这个女子拉着,原来,不过是一抬腿的距离。 阮烟罗让兰香带着两个孩子先去洗个热水澡,再换身衣服。 回来的时候,看到阮烟罗抱着手炉站在廊下。 “郡主……”兰香轻轻的叫了一声。 “来。”阮烟罗回头,向她们招手。 她笑意温婉,衬着五彩织锦的大氅,像是春日斑斓中最亮丽的一片繁花。 几个人走过去,才看到院子里瑟瑟发抖的站着一个人,冻的五官都挤成一团。 “是刚才那个凶婆子!”兰星嘴快的说道。 兰月连忙拉了她一下,阮烟罗一笑,只当没看到她们的小动作。 正文 008 防身利器 张嬷嬷一直在奇怪,郡主把她叫来,却又不吩咐有什么事,只静静望着满院雪景,好像完全忘了她的存在。 她早就想出声提醒,可是刚一动嘴,郡主的目光就会若有若无的往这边扫一眼,那目光平淡,微凉,却让她打从心底里发寒,立刻一个字也不敢说,只能继续站着。 此时见阮烟罗对刚才进来的两个女孩子和颜悦色的,老嬷嬷才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她扑通一声跪下,颤着声音说道:“郡主恕罪,老奴不知道二位姑娘是郡主请来的贵客,怠慢了,还请郡主饶过老奴这一次。” “张嬷嬷说什么话来着?”阮烟罗笑的温文无害:“我只是见今日雪景不错,想着嬷嬷平日劳苦功高,也没什么时间可以休闲,所以才特意叫你来陪我一起欣赏。” 张嬷嬷有苦说不出,阮烟罗裹着大氅,又抱着手炉,当然可以好好赏雪,可怜她听了主子招唤急急忙忙跑过来,连件厚衣服也没来得及加。 但这些话又不可能说出来,只得附和着阮烟罗说道:“郡主说的是,今日雪景确实漂亮。” “那嬷嬷就站着再赏会儿吧。”阮烟罗抬头看看天,善解人意的说道:“等月过了中天,景色就不如这会儿漂亮了,那时嬷嬷再回去休息。” 到月过中天,还有两个时辰,正好是兰月兰星刚才等待的时间。 兰月兰星对望一眼,又同时看向阮烟罗,眼睛里有种情绪,强烈几乎要跳出来。 她们来的时候受了点委屈,但有阮烟罗拉着她们进屋,她们早就把这件事情忘记了。 可是阮烟罗却没忘,不仅没忘,还分毫不少的为她们讨回来。 张嬷嬷此时哪里还会不明白阮烟罗的心意,而且阮烟罗虽然说话轻声细气的,但却透出一股不容违抗的强硬。 郡主以前是这样的吗?张嬷嬷疑惑了,现在的阮烟罗说话不像以前总是大叫大嚷,然而却让人从心底生出惧意,她口中说出的话,竟让人一丝反抗的念头也无法生起。 阮烟罗带着兰香兰月兰星回了房间,双胞胎心头发热的从背后看着阮烟罗,她的背影纤细却笔直,在暖黄的摇曳的灯火里,盛开成傲然挺立的繁华。 第二日,京城集市。 人流如织,热闹非凡,阮烟罗边走边看,唇边有丝淡淡的笑意。 她前世职业特殊,很少能享受到这种平凡人的乐趣,如今一朝穿越,倒是弥补了上一世的遗憾。 她今天没有穿女装,而是束起头发,又穿了件淡青儒衫。 这件衫子看去简简单单,只是一色的雨过天青,但若看仔细了,就会发现领口,滚边,腰带,袍摆,没有一处不是精工细作。 再配上一袭玄色的羊羔皮大氅,又暖和,又衬的整个人说不出的飘逸儒雅。 阮烟罗从来不会亏待自己,而且比任何人都知道,穿五万块的大衣,不如穿五万块的内裤的道理。 比起那种暴发户式的锦衣华服,阮烟罗这一身不显眼,却让人忍不住生出自内而外的高贵感觉。 此刻集市上人很多,但看到阮烟罗过来,都下意识的让出一条道路,免得冲撞了这位真正的贵公子。 兰月兰星二人扮成两个书僮,乖巧的跟在阮烟罗后面。阮烟罗身上有种真正的贵气,就算什么也不做,只那种闲庭散步,优雅从容的气质,也让人不由自主的心折。 看着阮烟罗的背影,两个丫头都从心底生出一种敬仰,做人,果然还是要做到郡主这样,就连跟在她身后,都好像是件很骄傲的事情。 走到一个药铺前,兰月轻声说道:“公子,到了,这里就是京城最大的药庄。” 这丫头谨慎,阮烟罗虽然没交待要改称呼,但她看阮烟罗一袭男衫,就心思细腻的叫了公子。 阮烟罗赞赏的笑笑,兰星说道:“我去把公子要的东西买来。” “慢着。”阮烟罗伸手抓住兰星后衣领:“你急什么?” 从袖中拿出一张纸,说道:“把上面写的,全都买下来。” 兰星一看,密密麻麻的一整张,她仰起脸疑惑问道:“公子,你不是只要硫磺和硝石吗?怎么写了这么多东西?” 兰月也看着阮烟罗,这两样东西都不是常用的,不知道郡主拿来做什么。 而且郡主出门前还吩咐兰香姐姐准备些木炭,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阮烟罗微微一笑,这个世界还没有烟花,自然更不知道火药的存在,她买这些东西,是为了制造黑火药。 她上一世是国防安全部的,身手并不差,但和部里其他人比起来,就绝算不上好。归根结底,她擅长的是动脑,而并不以武力见长。她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劣势,所以每次执行任务,她做的第一件事情都是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昨天挨的那两石头,让她深刻的认识到现在的自己有多弱。这副身体已经快十五岁了,早已过了训练的最佳年龄,就是真的要训练,也不是短时间可以见效的。而看昨天杜惜文轻车熟路的模样,就知道类似的欺负郡主没少挨。 站着挨打绝对不是阮烟罗的风格,像昨天那种情况,对方不过是几个没有一点武力值的女人,她竟然无法对付,一点自保之力都没有,对阮烟罗来说,这种事情是绝对无法容忍的。 既然身手不行,就总得想点别的办法弥补一下。她迫切的要为自己准备一件杀手锏,既简单好用,又要有足够的杀伤力。满足这些条件的,火药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只要控制好用量和形态,就会成为顶级防身利器。 这些念头在脑海中转了一圈,却暂时不打算和兰月兰星明说,她摇摇手指说道:“佛曰:不可说。” 阮烟罗笑意温雅,盯着兰星,兰星的脸唰的红了,群主穿上男装,比平常男子还要俊俏,此时她摇着手指,带着笑,表情又那么温柔,就算明知她是女的,却还是忍不住面红发热,竟有种心跳加快的感觉。 她嗖的跑进店里,叫道:“公子,我去买东西了。” 阮烟罗含笑看着她的背影,并非她不愿意告诉她们实话,而是历史总有一定的发展轨迹,把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提前带到这个时代来,往往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有些东西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上,才是有用的,推广开来,就不灵了。 正文 009 阮氏父女 阮府门口。 黑漆的大门前停着两辆马车,阖府的人都迎到了门前,连红叶都在。 人群中央站着两个人,一个中年男子清峻肃然,颌下留着几绺长须,眼角的细纹掩不住他通身的儒雅,一看就知道年轻时必是个翩翩佳公子。 此时他望着合府的人,却没有看到自己想找的那个,面色不由微微下沉,满心的期待疑虑喜悦也犹如沸水里浇了一盆凉水,暂时平静下来。 目光望向红叶,他是户部侍中,职位不高,但事务却很繁重,平时都是住在衙里,十天半月才回一次阮府,这次是接到红叶的消息才赶回来的。 烟儿好了,不疯了,这个消息太震惊,他到现在都不敢完全相信。 红叶没说话,看向了兰香,阮老爷问道:“郡主呢?” 兰香是阮烟罗的贴身丫头,阮烟罗去了哪儿,只有她才知道。 “郡主一早出去了。”兰香不敢隐瞒,恭敬说道:“说要买些急用的东西。” “什么东西非得亲自去?”阮老爷面色愈加下沉,一个女孩子家抛头露面总归不好,之前疯疯癫癫也就算了,如今红叶说她疯病好了,怎么还是如此? 她的病真的好了?阮老爷望向红叶,眼中已是明显的不相信,红叶略有些焦急,却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恰在此时,一直站在阮老爷身侧的年轻男子轻声开口说道:“老师,外面天寒,有什么事进去再说吧。” 他一袭蓝衫儒雅,意态温和,竟和阮烟罗今天的打扮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句话恰到好处的缓解了场面的尴尬,红叶轻舒一口气,连忙点头说道:“庄公子说的是,还是先进去再说吧。” 阮老爷看了冻的面青唇白的众人一眼,冷声说道:“等她回来,叫她到书房见我!” 兰香闻言心中一跳,暗自叫苦:糟了,郡主又要被罚跪了。 老爷房中有一副红颜将军的画像,每次郡主做了错事,都会被叫到书房,在像前罚跪。 若是以前的阮烟罗,兰香自然不会关心,可此时的阮烟罗却和以前截然不同,她没有承诺过什么,却用行动周密果决的维护着她与兰月兰星,让人从心底折服。 心急的抬头张望,忽然眼睛一亮,叫道:“郡主!” 远处的雪地里,阮烟罗青衫玄氅,踏雪而来。 不疾不徐。 不蔓不枝。 苍茫的空旷的雪色里,她缓缓而行,像一幅隽永的山水。 很久很久以后,甚至直到生命的尽头,庄青岚都不曾忘记那个画面。 有一个女子,踏着漫天风雪,走进他的心中,从此,再未离开。 阮府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惊讶的看着阮烟罗缓步而来,无法移开目光。 那个人,真的是他们的郡主吗?她什么时候变的这么美,苍茫的微白的天空雪色里,好像一切都是虚幻的,只有她是唯一的真实。 阮老爷僵直了身体,嘴唇微微发抖,口中嘶哑的吐出两个几不可闻的字:“红颜……” “烟罗见过爹爹。”走到近前,阮烟罗躬身行礼:“不知爹爹今日回府,未能出门迎接,爹爹勿怪。” 阮老爷眉尖紧蹙,紧紧盯着阮烟罗。 这是他女儿? 阮烟罗如果表现的无礼,他一点也不会意外,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已对她不抱希望。 可是阮烟罗不是做的不好,而是做的太好了。 话语,表情,尤其是通身的气度。 这个女子可以是任何人,但绝不是他的女儿。 就算她的疯病好了,但真的可以一夕之间,就改变这么多? 阮烟罗静静立着,任他打量。 她早已想过自己的改变会惹人疑心,却丝毫遮掩的意思也没有。 她入主了这具身体,便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自然要按自己的意愿生活。 她不是不能假装,只是这种事情,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让她一辈子戴着别人的面具生活,不如不活。 灵魂转换这种事情,就算在古代,也是玄之又玄,她浑身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原来的郡主,只是灵魂不一样了而已。 这种转变,若是郡主的爹爹能接受,她便留在这里,以郡主的身份继续生活。若是不能,她便离开,以她的能力,想在古代立住脚,想来也不是件太困难的事情。 但无论如何,阮烟罗就是阮烟罗,她的风骨她的性情,不会有分毫更改。 阮老爷紧紧的盯着阮烟罗,似是要将她看透看穿,然而面对他再熟悉不过的女儿,他却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出。 阮烟罗淡淡的笑着,眼睛里一片清澈坦然,似乎什么也没有隐瞒,可是偏偏,他抓不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阮老爷神色十分复杂,阮烟罗给他的感觉熟悉又陌生,他竟无法分辨这究竟是不是他的女儿。 阮烟罗安宁伫立,没有任何表情。 无所求,故而无所惧。无论郡主爹爹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她都会安然接受。 阮老爷目光忽然一跳,阮烟罗这副无畏的样子,与记忆里的某张面容高度重合,他的心脏猛然激烈的跳动起来。 红颜,除了红颜的孩子,谁会有这样骄傲无畏的表情? 他在做什么?竟然怀疑他和红颜的女儿! 强抑住激动的情绪,阮老爷一转身进门,说道:“到书房来!” 第一回合,阮烟罗胜。 阮烟罗面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夹杂着说不出的温暖。她知道,她之所以能胜,不是因为她的气场有多强大,底牌有多厉害,而仅仅是因为郡主和阮老爷之间,那丝血浓于水的亲情。 她前世是孤儿,对亲情的认知很模糊,此时隐隐约约的感受到一点亲情的美好,已经让她从里到外都温暖起来。 她今天穿了件男式长衫,但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女性身份,此时一笑,顿时明媚生光,有种雌雄莫辩的美。 庄青岚瞳色不经意深了几分,他仔细望着阮烟罗,好像今天是第一次见她。 察觉到身边的视线,阮烟罗转身对年轻男子一笑,叫道:“庄师兄。” 正文 010 案件考验 庄青岚,阮老爷的学生,京都府尹。 虽然官位已经和阮老爷一样,却从不以此自居,反而对阮老爷尊敬有加,时常过府探望。 阮烟罗对这男子印象不错,也就不计较他的目光,一抬手说道:“烟罗为庄师兄引路。” 书房里,阮老爷坐在主位,阮烟罗和庄青岚分别坐在左右下手。 阮烟罗本以为阮老爷多少会问她几句,比如怎么好起来之类的,谁知阮老爷全没有这个意思,直接和庄青岚谈起了公事。 阮烟罗听了几句,趁着他们谈话的空档,站起来说道:“爹,不如我先回去?” 阮老爷看她一眼,淡声说道:“不用,你也听听。” 阮烟罗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阮老爷这是在不遗余力的栽培教导她,这种事情其实以前也有,只是郡主一直视为苦差,每次都不肯好好听,后来阮老爷就不再勉强。 如今看到阮烟罗有些好转,便立刻恢复这种做法。 阮烟罗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她应了一声,坐下专心听着二人的谈话。 “丁家命案发生于密室之内,屋内只有夫妇二人,丈夫横死在水渍之上,妇人无事,已可确定必是妇人杀夫无疑,可却无论如何找不到凶器,没有凶器,青岚不敢擅断。” 这是庄青岚近日遇到的一个案子,只差凶器就可以定案,却搜遍整间房子也搜索不到。 阮老爷听了也陷入沉默,仔细思考着是不是有遗漏的地方。 阮烟罗唇角挂上笑意,这件案子并不难,只是角度有些偏,只要能想到就好。 阮老爷眼角余光刚好看到她这个动作,目光微微一动,忽然说道:“你也来想想,凶器会藏在哪里?” 虽然语气一贯的严厉,眼中却带了些期望的神色。 话说出口,阮老爷自己也知道自己有些心急,烟儿虽然疯病好了,但很多事情一定都需要进一步适应学习,怎么可能把他们都想不明白的案子解出来? 这么想着,便放柔了语气,想安慰她两句,让她不要紧张。 谁知话还没说出口,阮烟罗已经转头望向门外,今年冬天严寒,廊下结了许多数寸长的冰柱。她看着那些冰柱淡笑说道:“这些冰棱,还真是挺锋利呢。” 庄青岚目光猛然一跳。 现在是数九隆冬,房间里都烤着火盆,房间里怎么会有那么大一滩水渍?还被死者压在身下。 可如果凶器是冰棱,这一切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那妇人用冰棱杀死丈夫,冰棱随水而化,自然一点凶器的痕迹也找不到了。 阮老爷为官多年,不知见过多少奇谈怪事,庄青岚虽然年轻,在这一辈官员之中也是佼佼者,他们两个人都想不出来的难题,却被阮烟罗轻描淡写的道出了关键之处。 阮老爷刚才想说的话还未说出,半张着口定在那里,目光惊疑的看着阮烟罗,惊疑中又带着一丝阮烟罗看不懂的复杂。 庄青岚也忍不住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这个表情平淡的少女,他对阮烟罗的认知还停留在原来疯癫的阶段,就算事前已经从老师那里知道她的病可能好了,就算刚才大门口有如惊鸿的一瞥,他也没有想过,阮烟罗真能说出什么有用的意见。 可是偏偏所有人都认为不可能的事情,真真实实的发生了,阮烟罗所表现出来的睿智与聪慧,远超他们预料之上。 阮老爷看了庄青岚一眼,庄青岚看懂了老师眼中的暗示,那是让他再想个案子,试探一下阮烟罗。 阮老爷要知道,阮烟罗的疯病究竟好到了什么程度,而这一点,也正是庄青岚想知道的。 他微一沉吟,对着阮烟罗说道:“我府中今日新接了一桩案子也颇棘手,孙姓老者偶染风寒,服药后却中毒而亡。大夫坚称他的方子并未出错,药物残渣中也未发现带毒性的草药,这件事情,不知道郡主可有什么看法?” 他紧紧盯着阮烟罗,虽然是试探,但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隐隐的预感,这个女子必能解自己的难题。 阮老爷与庄青岚的交流默契而微小,连阮烟罗也没有注意到,因此并未多想,她思索了一下问道:“开的什么方子?” 她的语气冷静而肃然,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这一刻她好像回到了前世,正坐在她那间小而舒适的办公室里,询问着同事和下属带回来的情报,从蛛丝马迹之中推测真相,制定对策。 一股强大而又犀利的气息从她身上不经意的散发,庄青岚不自觉顺从回道:“去皮桂枝三钱,芍药三钱,生姜三钱,大枣3钱,还有炙甘草二钱。” 说完了,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竟对一个从无办案经验的女子如此恭谨。然而抬头看见阮烟罗的神态,他竟又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桂枝汤的方子,按理不会出什么事。 阮烟罗丝毫也未察觉庄青岚心底的波动,又问道:“他服药前后吃了什么?” “孙姓老者儿子孝顺,见父亲生病,每日都破冰取鱼,为父亲补身。” 果然如此。 阮烟罗露出个了然的神色,说道:“甘草鲤鱼相生相克,就是壮年人吃了也受不了,何况久病老人。” “甘草鲤鱼相生相克?”阮老爷和庄青岚对视一眼,阮老爷开口问道:“这种事情,你从何得知?” 真是得意便忘形。 这个朝代的中医水平其实已经相当不错,只是有些需要时间才能摸索总结出来的相反相畏还并不完全,甘草鲤鱼就是其中一例。 阮烟罗在前世听过,觉得只是随口说来,听在其他二人耳中却是头一遭。 何况郡主原来不学无术,又很少看书,阮老爷和庄青岚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她居然会知道这种事情。 但是,相信如何?不相信又如何? 阮烟罗忽的一笑,绽出一个极美的笑容,原本只是清秀的面容在这笑意的映衬下,变的光彩夺目,仿佛处于光源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