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情深缘浅 诚惶诚恐
将将拂晓,庭院清幽寂然,映衬两声清脆鸟鸣。
三月十五,正是樱花烂漫之时。门庭下铺就樱花雪毯,远远望去恍似云霞临降,呈出一片唯美幻境。
可这唯美幻境是个没摆对地方的幻境,命运惨淡,没能遇着它的伯乐。樱花开始纷飞后,便有侍从早起,按时打扫,笤帚摩擦着园间的石子路,轻微的声响一阵一阵的悠然漫开。
因为是周末清晨,侍从们知晓主上汐然不必去洛伊学院,且而定然会在梧殿睡上个懒觉,从不曾变更。遂绕过樱花,手持清扫的器具,未作多想自然推门进入冥想室,期间睡眼捎带惺忪,偶尔两两低声交谈。
随着启开的门,梧殿内冰冷的气息倾泻而出,为首的侍女身子稍稍轻颤,长吸一口气,好似睡意散了不少。
暖阳漫射散不出一丝暖意,不过在地面留下一片明泽,映衬着室内漆黑深沉,刻出门口三人的影子。站在最后的侍女执着照明用的夜明珠自门口探着头,因左右皆无生人,放得开了些,好奇道,“怎么主上冥想室同冰窖一般,莫非主上是冰系的魔法师?”
想是没人敢就此事细说,为首侍女并未回眸的淡淡警告,“莫要多嘴。”
执夜明珠的女子自晓碰了个无趣,吐了吐舌头,朝着周遭侍女讨好的笑两声,乖巧捧着夜明珠走在前头,却仍是小声嘀咕,“小姨怎么一说及汐然主上就这般严肃了。”
身后的声音更冷,却是另一名的侍女,“你在嘀咕什么?”
执着夜明珠的女子吓了一跳,赶忙转过身赔笑,“没,没什么。”许是面对侍女冰刃似的目光有些怯怯,又讨饶似的望向她家小姨。不想她家小姨面色一寒,竟丝毫不念情分,声音拔高毫不客气训斥,“凭你一阶魔法师的身份也敢称呼主上名讳?!我昨个教你的规矩都白学了么!”
女子执着夜明珠的手一颤,略有些心惊,只因小姨素来对她宽容,从未对她如此说过责备的话。又见此番境地,知晓情况不对,急忙道歉,“是,是铃儿口无遮拦,还,还望小姨,兰姐姐绕了铃儿这一回。”因为有些害怕,眼眶都泛红,恍似闯祸的幼兽,诺诺不安着。
被称作兰姐姐的侍女哼了一声,冷着一张脸转过身去,想是看铃儿小姨的面子上不再计较,复以照明之术驱散整室密不透风的黑暗,准备着手打扫去了。
铃儿小姨心知兰姓侍女心有芥蒂,仍站在门口拉着脸教训,“下回若是再如此没规矩,我便亲自对你施以鞭刑并遣送回老家!主上名讳怎是你能随意称呼的,便是你父亲来了也不敢如此说话!”
铃儿不敢辩驳,站在自家小姨面前,懦懦应着是。
走在一边的兰姓侍女凉凉回望一眼一训一听训的两人,多少有些嫌不懂规矩的新人麻烦,转而移开眸,眼神一一扫过室内布置。
屋内大部分空间覆着薄薄冰棱,看似薄脆实则锋利,打扫起来必当需费一番的周章。兰姓侍女心中叹息一声不幸摊上了此中苦差,眸光随意扫过屋中仅有的一方长桌,长桌尽头,华贵的椅前好似仍晃着一点法力微光,隐隐人影勾显。
兰姓侍女闲懒的情绪尚未缓过来,瞳孔狠狠一缩,也不顾满地尖锐冰棱,双腿一软便跪倒在地。想是怕得厉害,急喘两声整个人前倾,几乎扑伏在地,声音带颤,“主,主上!”
屋内本还尚存的一丝责备与诺诺应和的声响像是被人生生扼断一般,停滞得很是僵硬,站与门口的两人脸色均是一白,身体本能噗通跪下,久久未能完整道出一句主上的问候,朝着长桌这方俯身跪拜。
想是无奈,铭刻着众多魔法阵的古朴精致长桌之上,烛台灯火终于悠悠燃起,并非暖黄而是冰蓝,反射在长桌之上的阵法印痕,泛着空灵的幽蓝冷光。
以手支颐的女子眸光淡然的自魔法卷轴中抬头,略带困倦好似将将醒来,一眼扫来,恍似深渊墨黑寂然,将跪拜的三人望得通体皆寒。
一瞬的冷然僵持,汐然好一会才稍稍自恍惚睡梦中清醒过来,看清伏跪在地的三人,静一阵,而后淡然移开目光,凝神缓一缓尚未全然消散的疲惫。
三名侍女尚在门口的时候,汐然便醒了,只是余梦缠人得很,和着外头低低的说话声倒也催眠。不想起身便趴在桌上继续小憩,直到被人发觉,发出吓得变调的低呼,伴随整齐划一膝盖狠狠磕地的声音,如此,就是不得不醒了。
十八年来类似的桥段上演了不晓多少回,她不曾无由来仅因为一句冒犯真正责罚过谁,但这样的境况却是愈演愈烈,叫人无奈。
现实言道世俗的教条总比她一两句的平易近人来得深入人心,尤其这方世界主与仆的差别可得类比于黑与白,天堂地狱,丝毫不得混杂。听着荒诞,偏偏谁都当做天经地义。
冰棱之上本是极为尖利,磨合血肉便渗出丝丝鲜血,可侍女们唯恐是打扰了主上休息,也便丝毫没心思在意膝上那尖刺的痛楚,只一心一意打着颤儿,将“诚惶诚恐”四字诠释得生动。
若是本就将自己定位于被人踩于脚底的卑微位置,怎样的温声细语都只会让人更加畏惧而不知所措,汐然自知自小的哄人变作吓人,确实是惊了不少奴仆拼着命的主动求责罚,得了并不想得的结果。时至今日,她也不会再做出那样的事了。
合上卷轴,起身,只当忽视眼前伏拜之人的举步离开,临别前无意识回望一眼缩着身子垂着头的铃儿,稍作打量。
不明阶级差异之人,或许只得乡镇农庄来的新侍从,只是如此本性却是维持不了多久的。便像是一枚落入溪流中的山石,再尖锐的棱角最终也会变得圆润,只因大环境就是如此。
而汐然自己亦是这样一枚山石。
十八年前,她乃一介在病房之内已逝之人,不想闭眼寂静等待死亡的虚幻感过后,再见的却是另一方的世界,所谓的异界。
若说这方世界奇异,其突出特征一则魔法绚烂,种族魔物一个比一个生的怪异荒诞,长着犄角的怪龙漫天的飞,生着翅膀的马从容自庭院晃来走去。
二则疆域宽广,自相关书籍的描述来看,足以超出一个恒星级天体的表面积,约是地球的万来倍。
除此之外,论及社会人际,划分地界建立起来的族落便像是一个个小型的帝国,君臣主仆的尊卑关系仍旧停留在古时封建君主□□的境况,说白了就是个没有所谓人权的地方。
一般而言,瞅着行及冠礼的有为青年一批批等在火台之前烙印上自个的姓氏,确然是件让人心中有梗的事。但在这,烙字可算是一种荣耀的赐予,很能颠倒正常人的价值观。
唯一值得欣慰之事,乃是亦随处可见前世世界古东方的服饰与类似的文化,汐族也恰好是秉承如此文化传承的古式隐族,至此才算有了丝重生后的归属感。
即是重生,且而归属对前世毫无眷恋的一类,若说要接受新的世界,除却往日学习建立起来的现实主义世界观尽毁,倒也没什么困难。毕竟暑来寒往,已然过了十八春秋,再怎样也该习惯了。
今生前世,只当过奈何桥时忘了饮下一捧忘川。
行至冥想室外的阶梯,汐然便见门庭口有人走近,自面容到衣着皆是一派一丝不苟的严谨。身姿挺拔高大,左肩之上八点星痕,是为八阶的大魔导。
略带形式化的微笑使得其眼角添上浅浅笑纹,举止得礼尤为绅士的俯身鞠躬,正是汐族主管大执事,泽骞。“主上,去妖仆之城的空间阵法已然安排好了,不晓主上何时动身?”
妖仆之城?伴随这词,汐然脑中接着浮现的便是一幅横穿汐族领域,□□在此,末端连在妖仆之城的地图,量量那距离,不可谓不远。她昨日方从伊克山脉中历练归来,多少有些疲惫,本想周末能有一丝半会的空闲,不料却得走一趟更远的地界,不由抬手揉揉眉心,内心轻叹。
三月之后的六月十五便是她此世十八岁的生辰,按着汐族的惯例,该是挑选定下妖仆的年纪,大执事如此催促也是没可奈何的事,应道,“将候选妖仆的资料送来,即刻出发罢。”
泽骞应一声是,并未有一句多余话语的退下,自空间阵法前再见时,其手中已然多了一块玉片。
汐然随手接过玉片,神识探入公事化的查探,实则却并未怎么上心,寥寥几眼扫过。
守候在空间阵的侍从接由泽骞的示意,垂首上前安置好启动灵石,不消半刻,整座玉石般晶莹的空间阵大殿发出盈盈的乳白光泽,再过一会便转为七彩琉璃色泽,隐隐倾泻透出空间幻光。
泽骞保持着站与汐然身后一步的地界,安心等着汐然过目名单,顺带也监督着空间阵法启动的事项。
大殿之上众人一心启动阵法,并未有人分神往这边看上一眼。汐然看过名单后淡声道,“我听闻妖仆之城留有我两位同命妖仆,今日一去是从两者之间选一个罢?”
同命妖仆是指同其主契合度极高的妖仆,与这样的妖仆定下契约之后,双方的益处甚为明显,无论进阶还是天赋都能有一部分的优势共享。
而汐然有此一问,是为泽骞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却又不怕大费周章,是个严谨得过了头的性子。若说挑选妖仆定当要将所有契合度暂且过得去的妖仆提来,择优而选,看的是天赋资质。
毕竟契合度一事可用大量洗髓的丹药供妖仆吃下,在契约未订之前重新改写,可那份痛楚实在非人了些,听闻便似剜肉剥骨,彻底的捣毁重塑。且而不是一次两次捣毁重塑,便可将契合度提升至同命境界的,如此来来回回的折腾人的方式,汐然本能抗拒,遂而求简直接将范围定落在两位的同命妖仆上。
第一卷:情深缘浅 妖仆玖言
泽骞服侍汐然十八年,自然明白她的脾气秉性,晓得她话中深意,低声应道,“主上若是不喜,我便不会做出多余的举动。”
汐然神识一扫手中玉片上满满近千的名单,不再言语。
有些人即使是处得再近,也不会在言语上有一丝一毫的亲昵,泽骞之于汐然,便是如此了。十八年来的相处,惯来拘泥与主仆之间。
法阵启动,汐然随着泽骞步入启动的空间阵,正是空间扭曲带来的奇异光线蔓延包裹住周身,身后泽骞忽而道,“主上为了去妖仆之城特地换了正装?”
汐然抬眼望了望自指尖流淌而过的空间幻光,没甚反应。
泽骞想也知道不会等到回应,声音接着无甚起伏道,“主上素来不介意同身份低微的种族旁氏接触,是为仁慈。只是如今是挑选更为卑微的妖仆,主上却特地正装以待,主上如此仁厚,必当会让妖仆骄纵的。”
泽骞本就出生汐族旁支贵族,后任汐族大执事,万般皆好唯因素来见惯贵族风气,难免将人的高低贵贱区分得清楚。
汐然犹记得自个幼时学习贵族礼仪,那位执教一本正经道出妖仆便似精致些的家具装饰,乃是为陪衬出主上身份地位而有的存一类谬论,不由啼笑皆非,偏头不听了。泽骞立于一边,却是看透了她不屑的心思,沉声规劝道,“主上,这是事实。”
纵然一直被人如此劝说,汐然也始终没有将之放在心上,她那时心里上已然是个成人,是非观念早已成熟,不至于会为一两句的话语颠覆自己的看法,只是隐隐感受到所谓贵族的傲慢,也以为这不过少数人的过激的思想。
然日后所见的事实,才真真切切告诉她,那野蛮的思想其实并非一两人的偏激。
十五岁时出席一方宴会,身为夏族的族长夫人,汐然的姑姑汐水,自然熟稔的道为要汐然举办了一场所谓的“成人礼”。汐然顾及小时多少受过她一点的照顾,平和应了。
然那场成人礼上并未有宾客,唯有的看台上笼着黑色的魔法结界,汐然坐在结界后的华贵座椅上,无甚表情看着台下一个个绝美尤物般的男子被锁在笼子中抬上来,经由人一阵介绍后未等到汐然回应再一个个抬下去。虽是千姿百媚,眼神中却泛着靡靡□□,恍似已然失去灵魂的玩偶,并无半点自尊可言。
自愿放纵任人亵玩,便是堕落也算是自甘的堕落。
事后汐水前来拜访时笑吟吟道,“汐然族长的眼光的确高得很,却是我怠慢了。族长若是不嫌弃,下回必当搜罗天下一等一的货色供族长观赏。”
夏族是汐族的邻族,族氏本就不算强盛,实力又因早些年族内执事被暗杀事件大打折扣。不得已下便想凭借汐水与汐然那一丝的姑侄关系得以低迷期的暂时无忧,殷勤一次比一次献得明显。
也算是托她的福,让汐然见识了不少所谓贵族的玩意及平日的姿态,无论是好是坏,终是习惯了。
……
汐然将眸移开,淡淡,“我往后会注意的。”泽骞与她算是半个父亲,已故的父君临终托孤,是泽骞一直不离不弃才得汐族稳定至今,遂而他婉言的进谏中带着隐隐的责备,汐然也全然不在意。
实则,她也不愿时时刻刻盛气凌人的同人说话,处于孤寒的高处。自继承汐族之长这个位置以来,唯有泽骞是为最亲近之人了。
不带温情,生疏的亲近。
眼前空间幻光一散,阵法之外光洁如镜的地面倒映着两排单膝跪拜骑士的面容,最前方一字排开十三位魔法师,左肩七枚星痕罗列,行颔首礼。“恭迎汐然主上。”
妖仆之城是众隐族之长凭一纸契约共同建立而成,十三精灵魔导为中立势力,以执法者的身份管辖掌控着妖仆之城,直接隶属与参与城池共建的隐族元老会。而汐然作为元老会中第二大隐族之主,自然引得十三魔导亲临迎接。
随着引路之人往妖仆之城的中心走去,虽是一方陌生环境,汐然却并无多少刻意的打量,也因同十三魔导并不熟稔的缘由不怎多话,一路走来很是沉寂。
不是每个人都是会同人自来熟的交际花,汐然自上辈子起便是这个性子。许是独身在冷清病房呆久了,习惯了透过病房微启的门,瞧另一病室内缓缓流泻着的脉脉温情,那个时候,自己面上有没有表情都是无所谓的,因为没人会看见,会在意。
可就算没有表情,心也知冷暖的,不然也不会一直看着,等着。
如此这番的下场便是谁人都觉汐族族长汐然性子冷淡,好似目空一切。又兼之出场外交活动甚少,遂给人一难以交流沟通之感,尤其低等阶之人在其面前更是惴惴。
精灵魔导之首的古冥走在汐然身边亦觉得有些拘束,不自觉微微偏向泽骞,低声叙述着挑选妖仆所做的准备事项。
期间有位丹凤眼蓝眸的精灵魔导上前,特别详细介绍道,“汐然主上的一位同命妖仆受了主上的血,便再无法汲取其他主人之血。偏偏天资过人,又机缘巧合被云游的精灵族仇哲大魔导带走收做闭门弟子,名为悠辰。”
仇哲,汐然略有印象。好似是上任妖仆之城的城主,十三精灵魔导的领头之人,进阶之后勤于修炼,便不再主管妖仆之城的事端。一般来说已然进阶到了大魔导的阶级,想要摆脱束缚便是难免的事,但他能云隐,却不能过于远离妖仆之城。众族长的退让,只是出于对他实力的尊重。
众精灵魔导依着仇哲大魔导的意思,一向只供给悠辰以汐然的血液,故而说悠辰算是汐然私养的妖仆。而前些日精灵魔导放出汐族挑选妖仆时日将近的消息,悠辰一月前便回往了妖仆之城,守候着她的到来。
如此介绍,字里行间大有推举悠辰的意思。
那精灵魔导还要继续说道,一直谦和倾听的泽骞突然开口,语气平淡,“会选哪位妖仆,主上自会定夺的,执法大人还请也说说其他妖仆的情况。”
汐然纵然是个一贯不怎么管事的,听得泽骞如此说话,也不由回眸瞧一眼那一直介绍着悠辰的精灵魔导,但见他一触即移开的目光,淡淡开口道,“这位执法似是也曾为仇哲大魔导的亲传弟子,古晨?”
古晨初闻此言明显有些慌张,薄薄的丹凤眼中亦闪过一丝忧虑。然不远处的主城之中忽而一声嘹亮的鹰鸣响彻九天,听得此,古晨便像是得到某种安慰一般,神色渐缓。
汐然知道,主城之内,是仇哲的魔宠紫翎云鹰鸣叫。
古晨语气平缓了些,“是,悠辰是师尊最得意的弟子,亦是古晨最为自傲的师弟,我自然希望他能随了主上,前途无限。”
泽骞微笑着,“执法大人该对悠辰自信点才是,即便是在千百人之中,他师承大魔导,优势突出,主上会看见他的好的。”
古晨不敢反驳,垂目道,“如此,也是。”
泽骞素来不会让汐然在外面受一丝一毫的不妥待遇,无论出席在怎样的场合,便像是护犊子一般,容不得旁人半点的侵占与强势,万事万物首先由着汐然。汐然知晓泽骞是真心为她,自来也很是听从泽骞的话,对他很是配合。两者唯一的分歧便在主仆观念上,且十八年来此分歧仍未有一星半点的改变。
一旁其他的精灵魔导见气氛略略有些微妙,前来圆场,“前方便是妖仆之城的护城河了,请汐然主上与大执事上船。”
护城河防的不是外来入侵,而是内部备选的妖仆逃逸,妖仆之城唯一出路的空间阵法也因此建在城外,四面皆是环海。
河面并不宽,却密布了不少隐匿的阵法,汐然坐与船舱之中,透过窗子,漫不经心的打量。依托防备的阵法,大概知晓妖仆之城内的妖仆是个怎样的水平。就像是修建篱墙,家有恶犬的,便会修得高些,而这些阵法普遍不算如何强力。
船行将靠岸,船速悠悠放缓,本是无甚寻常,船下平缓的涟漪忽而微微错乱,前方传来一声较之不快的询问,“你怎么在这?”
古晨被安排在船头引船行驶,独身一人站与船舱之外,故而这一声询问便是他发出来的。
和着水声轻响,后来一声回答低缓,相较古晨恍似放低了几分的姿态,“玖言来迎接汐然主上。”
泽骞转眸过去,正巧船舱的帘子被人放下,遮挡了目光。
船舱内相谈甚欢的几位魔导声音皆是诡异的静了一阵,眼神几番交流,有位留着山羊胡须的魔导盛着微笑,状似寻常道,“我出去看看。”
山羊须挑帘出去,汐然收回远望阵法的目光,往山羊须离去的地方瞅了一眼。被挑开的帘子展出外头一片明澈阳光,在映衬着那粼粼水波之处,不经意正瞥见岸上一人,恍惚间模糊了那一汪碧水清波。
或许是见惯了那般多一板一眼的人,才觉着那双眸无端飞扬,璀璨明亮,恍似碧波无暇。回眸浅笑之中稍带慵懒轻慢,同其端正单膝跪地的姿态千差万别。明丽姣好面容略显阴柔,微挑的桃花眼若含秋水,清润动人,加之银丝柔顺披散,紫衣清丽,倒是有些雌雄难辨了。
饶是汐然见识过无数倾城佳人,也不禁为那隐匿几分妖魅气息的容颜凝了一会神,直待帘子落下,阻隔了那人的身影。
船舱之内尚有其他精灵魔导守于左右,即刻解释道,“城中妖仆不安分,让汐然主上见笑了。”
汐然收回目光,嘴上便随意道,“船外那人是谁?”
古冥不敢怠慢,应答道,“玖言,是汐然主上同命妖仆之一。”
第一卷:情深缘浅 不大不小的麻烦
船外引路的古晨见着是玖言,心中不悦,面上神情便冷傲几分,漠然道,“你擅自出城,将城中规矩置于何处?不晓与人为仆,最基本便是顺从二字么?”
本着一脸冷漠言教,不过是为了当着汐然在,并不好施展手脚,好歹他也是汐然的同命妖仆之一。然那眼神中的轻蔑嫌恶,其实远胜过鞭笞责骂。
“玖言自知出城难逃一罚。”低眉顺眼,好似从容认罚一般,垂下的眸中却是浅浅碧色空明,语气真挚,“只是导师给我的消息,主上明日才会到来,而今日在殿中恰巧听闻主上忽至的消息,心中难忍激动,遂迎了上来。是我顾虑不周,还望执法大人降罪。”
说者或许无意,坐与船舱之内的汐然与众人,却有心多了几分顾虑,一时间精灵魔导们脸色各异,古晨更是神色一转,“你……你”的哽了半日。
凭借关系适时偏心这等的事素来有之,但汐然处于高位,乃是被蒙蔽的一方,平日又是个不怎管事之人,汐族大小事端皆经由大执事处理,遂而来至这方世界,此类事端反而见得少了。
眸子平平淡淡扫过面前人的神色,心中却是在慨叹,玖言倒是个胆大的妖仆。若是他落回妖仆之城,受的是精灵魔导的管辖,也不怕往后的日子并不好过么?
正想着时,船舱门帘被人从外面掀开,古晨脸色铁青,一撩长袍单膝跪在门口,像是受了天大的侮辱一般,勉力压下怒气道,“古晨并未散播过汐然主上明日到来的消息!”
紧接着古晨,玖言在岸边亦是从容一叩首,声音虽急却并无多少匆忙,“执法大人莫要误会,玖言并未有此意。”
一来一回,跪拜的两人面上皆是真心实意的急切,这“误会”出在哪,一时真不好拿捏,错怪了谁都是麻烦。一旁的众精灵魔导想也是顾忌此,才不敢轻易开口插话。
此番闹剧上演,小则一笑了之,大则伤及妖仆之城的声誉,皆在汐然一念之间。
各方贵族向来心高气傲,“被决定”妖仆一事,并不是人人都能忍的。毕竟一个贵族一般只能有一个妖仆,如此慎重的存在,岂能由他人背地玩弄掌控?
正是各方目光心颤凝聚在汐然身上时,汐然轻轻叩响船舱,几分随意,对的却是岸上跪拜之人,“你喜欢何种颜色?”
岸边飞花落入碧波之中,微末涟漪层层荡开。众人紧绷神色微妙的僵硬在面容上,略显茫然,唯有泽骞眸中淡淡光泽一闪而过,复杂深邃。
汐然再度启唇,“汐族妖仆的服饰已定的是玄色,我见你却更适合紫色,现下便是想问问你自己的意愿。”
抉择草率,即便是大执事泽骞亦是这般觉得的。汐然定下玖言甚至没有经过任何的筛选,也懒得理会是否有人在背后操纵的弯弯绕绕,不过才两厢见了一面,竟就下了定论。
然他作为下属,并没有替汐然做决泽的权利,再者汐然一般不会强硬插手什么事端,一旦一语落定便无转圜。泽骞心知如此,一声没吭,和顺同精灵魔导一齐进城办理交接事宜。
而汐然决定并不深究,面对这般最好的结果,精灵魔导皆在心底松了一口气,自然是不会多言一句,顶多是古晨面色有些难看。
汐族府邸。
一贯低头做事的众侍从自主上汐然走远之后,皆不自觉抬头望望跟在主上身后的那人。碧眸银发,身量修长,气质雍容,举止投足间皆是一派贵气,容貌更是颠倒众生……
几位侍女暗暗交接眼神,嘴上不敢说,心中却想这回怕是主上开了窍,好歹是自外面收了个极品货色的贵族男宠来了。
旁人不晓,汐然拿着详细介绍玖言的玉牌一路看着倒是心知肚明,父君是恶魔的贵族,娘亲是精灵族的圣女么。
回想一阵古晨看他时的眼神,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其师弟而有的不善。
归属为人类妖仆的族类中,精灵一族比及恶魔地位高贵,即使同为族间贵族,异族通婚也只会受人排斥,诞下的孩儿便是全然的异类,受两族摒弃。许来这便是他沦落至妖仆之城的缘由了。
汐然扫一眼身后跟着的美人儿,忽而想起自方才自己开口要了他,他便一直默然的跟在自个身后,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了。
想起一事,“我记着大执事前些日说给你安置的房间在竹园往后的第三间院落,你现下无事便过去瞧瞧吧。”自己带回来的人,还需稍加照看的,遂添上一句,“我可以带你走一趟。”
玖言却是从善如流的应下,背后传来的声音,且平且缓,一如既往的低顺。“不劳烦主上,我能自己寻着的。”虽是低顺,但自他念来并无多少卑微姿态,而是礼貌的柔和。
他自称为“我”而非通常所听见的“奴”,该是出生贵族的惯例使然。众所能知的规矩,贵族妖仆便是最上等的了,并不需得同低级的妖仆混为一谈。
汐然维持着面色不动,转过身淡淡应下一声,总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看他好似有些出神般凝着自己半晌后才蓦然低下头,快步离开。不由略好奇,他出神个什么,左右自个不如他长得那般倾城倾国的。
选下玖言,一不为一时兴起,二不为圣母情怀,不过是买来的测魂珠起了效应,告诉自己那是个不可多得的极品,不收便可惜了。
测魂珠不是哪都能买的物事,至少在这方世界,不可能会有第二枚,生产这东西的是在平行第三十二世界,俗称就是异界。
目送玖言有些心不在焉的走远,汐然想及某人总向她抱怨自己有好几日未去“小仓府邸”了,加上本也有些挂心,遂折身回往了冥想室,心思一沉便陷入恒定的灵窍之中。
目光所及,一卷漆黑锁着细密银链的卷轴在精神力所汇之海上静静悬浮着。有声音唤她,略带不满,“你最近忙什么去了,一堆的东西放在我这,觉都睡不好,那块什么什么厉冰石快冷死我了。”
汐然眉梢微挑,径直忽略了那声音中情绪,“厉冰石收集到了?”心中一喜,直直闪身进了那方卷轴。
第一卷:情深缘浅 封印空间
汐然出生之时,汐族之内便发生了□□,可惜她那时仍出于迷蒙的心境中,尚未能弄清个前因后果,一切就已结束。
出事的只有汐然的一双父母及其妖仆,连尸身都未有踪影。大执事和其他八大执事则勉力护下了尚为幼儿的汐然,退了敌。
那夜汐族府邸大火滔天,远远的倒映在城墙之外的海面,似一团坠落的天星降下灾难。
一切湮灭却出奇的寂静,甚至没有惊动汐族府邸之外的任何人,平民之人在夜色中睡得安详。
汐然对当时的境况印象深刻,当能发出声声狼嚎的半兽人捣毁门窗闯进居室的时候,父君汐觉暗自将一副卷轴放在她的襁褓里,贴着肌肤,冰冰凉凉的,而后便是一伸手将她推到了赶来的大执事的怀中。那一面就是此生父女一场,所曾有的唯一一次见面。
汐觉留给她的卷轴,即便是日后辅佐她的九位执事也并不知晓,只因那卷轴自贴近汐然的皮肤,便彻底隐没了进去,一点痕迹都无了。
待得汐然日后学习魔法,才发现眉心灵窍精神力汇集之处有一卷漆黑的卷轴,随着精神力的波动悠然浮动。
初见卷轴时并非没有忌惮,尤其其周身皆由细小的银色锁链密密锁着,中央赫然一个血红的大字,封!杀气必显,一瞧就并非善物。且而接近卷轴隐隐伴有声响,好似从极深的地底穴洞中透来的瘆人黑风,一声诡异过一声。
自此,权衡之下汐然只当是守护着一个禁物,将之忽略得彻底。
直到十岁那年,汐然魔法修为大进,突破境界时连带精神力大涨,本是开怀,然第二日醒来原本充盈的精神力却像是陷入泥淖一般沉重而粘稠,全然不受掌控。
诧异之下引往眉心查探,发觉莹白的精神力被聚拢在卷轴之周,像是被牵引一般一丝一缕爬上那锁住卷轴的锁链之上,汐然终于有些动容了。虽是微末,那卷轴也的的确确是在吞噬着她的精神力!
由于是在自己体内,诸多方法都无法实施,而无论怎样想调回精神力,都似是一掌打在了棉絮之上,给人以力道被卸去的挫败无力感。一月下来,种种能用的方法想尽都仍是无可奈何,并无丝毫的进展。
一月后的夜半,冥想室内,汐然面无表情的悬浮在自己的灵窍之中,静默一会终于抬手,触及那杀气凛然的封字,引导精神力骤然聚拢,下定决心狠狠朝卷轴席卷而去。
既然寻不着办法,静等着只会慢慢消减下去,不搏一次还得如何?
但若说真真打消顾虑,决定去揭开封印的缘由,乃是自己精神力被吞之后,清晰可见卷轴之内丝缕漫出来些灰白色的空间之力,成却自己精神力的补品,被点点蚕食。虽然此份空间之力同在空间法阵所见是为七彩的幻光有极大的不同,却同样未有一分一毫掠夺的气息。
汐然还曾特地去洛伊学院问过空间系的法师,导师道愈是纯粹的空间之力,色泽便会渐渐消除变淡,长途的空间法阵启动空间幻光往往带了一丝灰白。
导师嘴中的长途的空间法阵是一丝儿灰白,那纯粹的灰白,空间之力该浓郁到怎样的境地?
汐然瞳孔微微一缩,手掌合拢的那一瞬银锁发出粲然的光芒,几乎要灼伤了她的精神力。
极慢,忍着灼伤之痛,几乎是一寸寸的抹去银锁缠绕纠结之处那让人心悸的字眼。待到那封字彻底消除之时,一股极大的吸力自卷轴处袭来,汐然先是一怔,而后眸色微顿,手指一把扣紧缠绕在卷轴之上的细小银链上,依附封印之法力。那霸道的吸力果真一顿,消减不少。
当四方消停下来,一股极强的生命之力顿时铺展开来,几乎弥漫了整个灵窍,让汐然觉着通体舒畅,不由暗觉此回的赌博八成是赌赢了。
心情大好之后,扬声道,“里面住的那位,我有心释放你,你反扑得却不留情面了些,如今你抓我不成,打算如何呢?”
一月对于锁链型封印的研究,汐然总算心中有了些底,只是释放中央封印并不能完全使得被封印物事逃脱,还需根根斩断外头的银链才行,正是所谓的多重封印。
若是没猜错的话,被以卷轴简直银链封印的多为活物,它吸□□神力不过为了引得外遭人的注意,乃是个损人损己之招。换得外人一个慌乱之下的反扑,凶兽则可在得以冲开第一层封印的瞬间偷袭在外施术之人,操纵其心神,破开封印,便得解放了。
若是不成,想现下这般,就彻底无害了,因为汐然已然趁其偷袭,对自身精神力的禁锢暂止的一瞬,对其印下了精神牢笼。
远远站着,卷轴那段甚久没有传来声响,汐然好整以暇的任它静着,自己施施然坐着修炼。直等得一个多时辰过后,卷轴之内才响起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们上界的人是不是人人都这么防人千里的,连个小孩都是这样阴险,太让人讨厌了!”奶声奶气,童声稚嫩饱含着怒火,让汐然有些错愕。“还拿笼子锁着我,我又没犯错,你凭什么?!”
那童声自开口之后便骂骂咧咧一直没个消停,乃是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主。汐然从错愕中缓过来,并不理会他多余的言语,适时开口,“你便是卷轴中封印的主妖物?”
“才不是!”他又是尖着嗓子喊,“这压根就没有妖物好么,再说了,哪个妖物身上是精纯的生命之力的?我不过是一只仓鼠,这内空间的主宰是天衍神树,它看我独身无聊,想帮我打开这一扇关闭了许久的门,结果刚启了一丝缝,我都没怎么就被你用笼子锁起来了!”
此言落定,小仓鼠等一会见汐然并无多动摇之意,连话语都不给回一个,偏偏自个又挣开不得那精神牢笼,愤恨之余像是突然颓了几分,声音也不复尖锐,“你锁住我,到底要怎样?”
“只是确认你是否安全。”实话实说。
小仓鼠解释道,“我真不是妖物,卷轴之内封印的是天衍神树。神树因为一些原因引起过位面的大幅度动乱,被天界之人封印。而这卷轴转而流落至此也并不由神树控制,总之我们无心害人的。”
汐然挑眉,“何种动乱?”
“空间,空间暴动。独自存在异界位面本是相互之间隔开的,繁衍于位面之外的天衍神树根须却无意识的将他们串接起来,致使地狱的使魔逃窜到上界,天界的天使能降临凡界,诸如此类的连通,对低阶的位面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遂得最顶层天界之人联力封印。”小仓鼠唯恐不能表以清白,滔滔不绝,“天衍神树体内本就是一方异世界,但这个世界中,唯有的生物就是我,我三年前才衍生,呆在卷轴里天衍灵树也完全不能再打通位面了,根本对你无害的啊,你凭什么这么对我?”语音落后,竟有微微的哭腔,像是含了委屈。
汐然当时不晓是添了哪份的胆子,在小仓鼠终于嘤嘤哭起来的时候,凝起一小股精神力主动进去了卷轴。
进去之后,脚边一个圆滚滚毛茸茸,绒黄色的小东西蜷缩在一团,被一截牢笼控制住,一双溜溜的大眼睛泛着水光,略有些迷蒙的看着汐然,好似反应了大半晌才抖着胡须,“你,你怎么进来了?”
淡淡,“看看里头可是像你所说的那样无害,是则放了你。”
小仓鼠显然被气着了,眼睛圆睁,嘴边几根长长的胡须一翘一翘的,一只小爪子尤为气愤且无意义的朝汐然那方挠去,“我什么都同你说了,你还觉得我会骗你么?!你才是大骗子。”吵闹一阵,一顿,冷然,“那若是我真的骗你,你就不怕我把你精神力给吞了?”
汐然的目光并未有一瞬停留在它身上,四处打量周遭的黑暗,面色平静,“不过躺回床上修养一月,你不是想要清白么。”
小仓鼠心中一动,不做声了,因为两厢比较,倒是这女子做出的让步大些。自己左右是没损失的,顶多是面子上有点过不去。 又见她悄无声息的查探着此方世界,并无多少侵略的意图,也不再骂骂咧咧缩在原地小心翼翼将之瞅着。小仓鼠方是幼年期,又是被囚禁着的,就法力而言距汐然差了太多,忌惮也是寻常。
等到汐然看够了转过身,衣袖一挥解除小仓鼠的牢笼,将之一把提起。两者平视时,女子声音清远,“两件事,想同你这小骗子说说。一,这不止你一个生物,东方有人气。二……”停顿一会,有点无言,“你能不哭了么?”
小仓鼠咋听第一瑟缩了一下,生怕她动人打人,毕竟自己还被她提在手心。听见第二的时候却呆了一下,豪气云干的抹掉挂着的泪珠,哼一声道,“我就是害怕,怎么了!”
汐然提着它左右晃了晃,瞧那浸着眼泪莹莹明亮的圆眸,唇角勾了一丝极浅的笑容,“怕我?”小仓鼠刚要挺起胸膛断然否认,汐然笑容转淡,移眸时自眼角递来冷冷一瞥,小仓鼠顿时连眼神都瑟瑟。
满意看着毛茸茸小仓鼠在她手中缩做一团,汐然这才开口,几分平淡,“怕便带我去东方那看看,乖乖听话。”
对待怎样的熊孩子,就得用怎样的招数。
第一卷:情深缘浅 空中阁楼
小仓鼠言道让汐然等一会,自己则吱吱的冲黑暗深处连连喊叫了好几声。远方分明没有一丁点声音回应过来,小仓鼠的模样却很是丰富多彩,先是紧张,张牙舞爪一阵,小眼睛一直往汐然身上瞟,一小阵的寂静过后却又明显颓下来了。在汐然手中蹬了几下小肥腿,扒拉一下胡须,哼哼唧唧,“你去便去,神树说不介意,不过倒时候被吓着了可不赖我。”
话音方落,黑暗处飘来一点光团,悠悠荡在身前引路。汐然着眼一扫地面,黑色的木质,给人以难以言喻的凝实厚重之感,果真是在神树的体内么。
依着光团朦胧光泽所见,只有神树牵引的地方和接连卷轴外方的地界才有木质,其余皆是空荡着的,朝下一望好似无尽深渊。明明虚空着,小仓鼠却能不受影响的在上随意乱跑。汐然好奇之下往外边缘走了两步,小仓鼠忙叫唤起来,“你走里方一点,掉下去就真不晓得是去了哪方位面了。”汐然心中顿了顿,听话的往里走两步,紧跟着牵引。
小仓鼠宽下心来之后略有些抑郁,一个一点好脸色都不给的外来者,自己担心个什么劲?如此一不高兴,嘴上就刻薄了些,奶声奶气的吓唬,“哼,你若再欺负我,我便将你推下去,推到下界炼狱去!”可惜走在前头的汐然连一个回眸都没有给它,脚步平缓依旧,将之忽略得彻底。小仓鼠觉着这人实在不讨人喜欢。
直往东,光团引路的尽头,是一闪漆黑厚重的大门,其上爬满了暗银色的法纹,汐然在门口看一阵,发觉这方好似是空间之力最为集聚之处了,灰白的空间之力像是某种半液体半气体的具形物质,从门的那头流泻出来,似雾非雾,萦绕不散。
没甚犹豫一把推开面前的大门,小仓鼠适时跳上汐然的肩头,那神态像是将汐然的肩头当做了王座,抬起的头微微倨傲的望向远端。
展入眼帘,开启的门后并未有光芒倾泻,甚至并未有边界,黑暗无尽的漫开,像是一歩跨进了宇宙虚空。唯有幽蓝的灯笼一盏一盏兀自有序的排列,像是星辉勾描出的一条长廊,延伸隐没在看不清的黑暗尽头。
本是宁静,忽而前方第三盏的灯笼一阵闪烁,晃出来两个勾肩搭背的人影。汐然准备迈入门后的脚步一顿,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小仓鼠。
小仓鼠会意道,“这不是异世界,是神树编织的空间网,名为‘空中楼阁’,交织了大部分的位面异界,形成一条狭长的通道,那通道尽头连我也未曾去过。虽说是连接繁多的异界,却也只能窥得空间的一隅,并不能真的传送过去,毕竟神树承接空间的能力早便被封印,根须尽断。久而久之,这方就改作位面商人的集会之所,只有极少数拥有与神树的共鸣物之人才得进入。只是依托共鸣之物进来‘空中阁楼’需得花费极大的代价,所以这里的商人大多都是等到想要的东西出现,才会满载离开,不然可就亏大发了。”抬手一指方出现的两个人影,动动腮帮子,“呐,那些都是位面商人,没有攻击性的。进了这门,就不得动以一切武力。”
汐然看清,那两人一人长着半边残翅,一人头顶鹿角,十足十的异族。
第一次来此,只不过带着探索之心来求证一份确然的安全,故而对此空中阁楼不过粗略一扫,便打算离开了。
离开之时,小仓鼠依旧趴在她的肩上,像是后知后觉的来了一句,“你要走?”
汐然理所应当,点了点头。
小仓鼠一缩,不言语了。它衍生在一方寂寥无人的世界,好不容易等到神树答应替它打开一扇门,然不过小半日却又要独自回归以往的深黑死寂,心底难得冒出的一丝莫名欢喜慢慢枯萎,归于荒芜。
对寂寞抗拒的心境远远超出了于汐然面冷的不喜,可又偏偏对着那样冷清的人拉不下脸,感知出口愈来愈近,小仓鼠恼羞成怒之下,一侧身,顺手一爪子便就恨恨挠向汐然。
汐然没想到它突然发狠,躲闪不及,颊边留下三道血痕,因进来卷轴的本就是一缕精神力,遂伤口愈合也只在眨眼之间。
小仓鼠一怔,未待汐然说什么,恶人先告状似傲然哼一声,果决利落的跳下她的肩头,小跑几步身影便消匿在沉沉黑暗之中。
汐然亦是愣怔,并非因仓鼠突然而来的脾气,而是它不带丝毫法力的一击,看似轻巧,却使她灵窍深处的精神力都连带着隐隐作刺痛,实在诡异。
后来相处的八年,仓鼠脾气虽然一点没有改好,但好歹是知晓了寻常的挑衅对汐然不起作用,安分不少,亦再不曾对汐然利爪相向。以至于汐然渐渐忘了,看似无害的幼鼠,其实也是一只非比寻常的妖兽。
这八年间,汐然一时兴起在“空中楼阁”中挂了一盏幽暗的灯盏,换一些异界的小玩意把玩,具无珍惜顽劣之分,鸡肋之物比比皆是,譬如那颗定下玖言的测魂珠,不过只是个测人天赋用的东西。
……
脑海之内,小仓鼠仍在数落这厉冰石所造成的种种恶果,然待得汐然闪身进了封印神树的卷轴,它缩上汐然的肩膀,钻进其披散的头发下面却又一声不吭了。
汐然问,“厉冰石你搁哪了?”
小仓鼠的声音懒懒的,将汐然的头发围在身边,像是安置了个小窝,躺下时道,“小仓府邸第三层。”
“小仓府邸”就是汐然在“空中阁楼”占下的类似店面一样的东西,因为时时都是小仓鼠帮着看守着,其鼠自觉既然出了力,功与名都得齐齐占了才算合适,所以大笔一挥抢了名头,小腿儿一翘霸了地盘,此地有根有据,遂就成了它的府邸。
汐然是为冰,暗两属性的魔法师。平素所见用来铸造灵器的材料之中往往对冰系亲和辅助,对暗系就有抵触作用,反之亦然。若是两者兼容则亲和辅助的效果就都不明显了。
故而要是需得灵器辅助的话,汐然一人便得需携带着两种同类的灵器,负累得很。也是机缘巧合下听闻,北隅二十九平行位面盛产一种名为厉冰石的铸造圣石,对于暗系,冰系,风系的魔法皆有极好的亲和通导性,恰得适合汐然的境况。
从三层取了厉冰石下来,汐然随手将大量从伊克山脉中收集的妖兽魔核堆积在展货台上,对小仓鼠嘱咐道,“这些魔核你看着出价吧,要不就换些有用些的东西来。至于对你承诺过的,换得厉冰石便带你去外头晃一个时辰的事,得到明日才能兑现。”
小仓鼠不是卷轴中被镇压的主妖物,所以只要有汐然的掩护,让其同样以精神力的虚体形式出来一小段时间还是可行的。
小仓鼠跳下肩头,落在魔核堆上,似个守财奴一般乐呵呵的捧着其中一颗尤为璀璨的火属性魔核,转过头来问道,“为什么是明天?”
“因为今天想睡觉。”答得正正经经。
在伊克山脉连续几日的同大型妖兽硬碰硬,其实确然让汐然感觉够呛,只因族内事情尚需处理才无可奈何一直撑着。
小仓鼠呆在汐然的精神世界自然清楚,当下听得此番言论虽然有些无语,还是没多抱怨什么的由汐然走了。自己则留在原地啧啧两声,翘着尾巴抱着魔核欢乐的打滚。
第一卷:情深缘浅 留于身边
穿过那片明灿若霞的樱花园,便是汐然想念了甚久的自家卧房。可惜未得摸着房门,便在眼前现得一位碧眸银发的美人,映得满院樱花几分明艳,适巧不偏不倚正得立于卧房的唯一入口处。
汐然抬头,淡淡,“有事?”
对于妖仆的工作,汐然从泽骞那略略听说过一点,需得时时伴在主上身边,像是个影子般的存在。当然,得是个稍微得力的影子。回忆起这点时,汐然才觉着自己说了句废话,紧接着接口道,“唔,我想去休息一阵,你暂且在此守着罢。”
汐然前世自小便独身自由惯了,此生身处高位,不胜孤寒,自也未得一两贴心之人。加之前些年身上还添了个卷轴的秘密不能被人发觉,所以惯常同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现下思及玖言,所谓的影子,便有绞尽脑汁想将之支远一些的念头。
推门而入时,林间夜风中暗香浮动,飞花有意,舞步轻盈,止于庭前。
汐然无意识的回头,但见玖言眼角微微上扬,跃然的轻笑点缀在那一汪碧水似的眸中。衬着背后若雪樱花,仿佛蒙上几分朦胧醉意,笑意缱绻,轻语,“主上可要人作陪?”
汐然一顿,回眸,继而往屋里走着,满心念着床,便随意问,“陪什么?”只有三四岁的女孩才会让人陪着睡觉的罢?
掌风灭掉长燃的烛台,平淡且认真道,“我比较习惯室内无人。”
迈进室门的一瞬,窗帘全然自发合上,没回眸去看身后美人的神情,又嘱咐,“晚点大执事过来,便对他说我歇下了,交接妖仆的事宜是交由他去办的,细节的事便由他同你交代。”顿一顿,细想来觉着该说的话都说了,完结的一句,“记着关门。”
身后的门渐渐合上,隔绝室内最后一缕光明,汐然倒头伏在绵软的被中,拢了拢身侧的被子,磕眼睡去。
再醒来时正是半夜,只因腹内有些空,饿醒了。
在床上磨蹭了一阵才爬起身,摸到桌边,桌上空荡荡唯有极淡的魔法铭刻的痕迹。
汐然轻车熟路的寻着阵法的小片区域,注一丝精神力进去鞠了一团水滴出来,就着喝了后好歹是醒了些神。又在另一区域挑了些糕点出来,以银盘乘装着,打算在樱花园中吃回夜宵。
这种桌子就是家居型的魔法铭刻物,在贵族府邸中都较为常见。桌内的阵法空间区域分割开来交由不同的人掌控,保证食材的新鲜或是书籍的分类。而阵法内部空间在同系列的家具中都是相通的,譬如此张桌和在冥想室的那张长桌。
推开门,月光如洗倾泻一地,尚有未扫除的樱花瓣铺落,躺在月光下恍若薄薄白雪累积。
树上雪意正浓,风浮动,花蹁跹,如梦如幻。汐然往前走了两步,不想门边长廊还有一人依栏而坐,膝上肩头落些零星花瓣,紫衣银发,回首时四目相对,只觉那一双碧眸惊艳了月光。恍惚之间分不清月下沉静空灵的幻境之景是因着这满院樱花纷然,还是他那盈盈一瞥似醉迷蒙。
薄唇轻启,低低,“主上。”
汐然微微愣怔,也仅仅只是一瞬,言语时便已恢复淡然,“你怎的在此?”
托姑姑汐水的福,汐然见识过各色美人,虽说不曾有哪一个能如玖言般惊艳至使她也微微失神,但也个个亦是难得一见的倾城之姿。久而久之,终是让她学会如何将美色视若无物,这一点,自她一贯原封送回汐水所赠美人便可见得知。
“尚有一事需得同主上商量,适才主上困倦才等待至今。”玖言起身,膝上花瓣翩然洒落。对着汐然时,他的眸总是微微低敛着的,瞧不清那潜藏的璀璨光泽,显出一份温和的顺从,当日面对古晨的慵懒轻慢,亦是点滴不见,“居住的院落,我愿能同主上更为接近一些。”
汐然端着银盘在木阶上坐下,只是想,兴许玖言亦是不大待见古晨的罢,吃一口糕点,“竹林院中给你的那一间应该就是最近的了。”直线距离最近,“所以没有办法。”
因为懒得弯弯绕绕,所以直接了当的阐述了事实。
玖言听罢静默一阵,汐然则只当旁若无人,偏头看花,顺带捻来唤不出名的酥糕搁进嘴里。
“主上,并不中意我么?”声音顿一顿,笑容勉强,“好似并不愿意我接近。”
月下飞花,婉转飞扬,汐然挑走一片不慎落进盘中的樱花,心中想的是他不过半日便能看出自个情绪意图实在难得,面上却并未犹豫,语气勉强算是宽慰,“你想多了。”
谈不上不中意,测魂珠说他潜力爆表,又颇有姿色,怎么说都是个极好的妖仆人选,无论是世俗看法,还是汐然自己想法。
只是他若是个迟钝且和顺的妖仆,将他支离些换一份保持距离的安心,倒也是个可行的方法,可他偏偏不是。
他心思敏锐,意味着自己态度的淡漠疏离将会在彼此之间竖起一道打着禁止封条的城墙。久而久之,两者心知肚明,怀着一份芥蒂渐行渐远,直至形成习惯,真正得至谁也不会逾越的那一日。
然于汐然而言,隔一城墙守望的亲近之人,有泽骞一人便足够。也只因泽骞的前例,才会让她在面对玖言如此一番的发问时上心斟酌。她要守着的只是卷轴秘密,而非独身的孤寒。
“还有三月便是我十八岁生辰,在缔结契约之前,你便宿在我寝房罢。”缔结契约之后,玖言就同自己人一般无二,若能让他安心,为此承但一些风险也并无所谓的。缔结契约之后,梧殿旁也该起好了一座单独的屋房。
撑头将玖言瞧着,汐然淡淡一笑,“这般可够近了?”
月光如雾笼罩,衬着那一双桃花眼潋滟得很是动人。玖言神情之中几分欢喜,又像是有些意外,竟真的正经的回答,“恩,够近了。”
前世的母亲常说,心思纯洁,情绪变化才会时时都反应在脸上,是个值得珍惜的人。
那时,母亲是为劝解她表情能稍稍丰富而说,现在再度想起,却又多了一层别的意味。
望着远方樱花,淡淡,“适才明明还颓着,现下却又欢喜了,前后不过一句话而已。”
玖言一怔,“恩?”
“你都不用缓缓的么?”这是根据亲身经历而发出的疑问,可惜除却面瘫患者,一般人不能理解。
美人却领会了些,抿了抿唇角,好似勉力忍下一份笑意,依旧正经作答,“没曾留意过。”
汐然想想,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谁人会留心自个正常的地方,似她这般轻度面瘫才会关注这点才是。
从木阶上起身,端着已然空了的银盘,看一眼他身上替换上的汐族的服饰,难得想起作为一名主人的职责,“好似寻常人家都有份对于妖仆的规矩要求,在我这……”顿一顿思考,“聒噪,无事找事,扰我清梦,如此三点,你三月内不犯,便就是我的妖仆。”推门进房,偏头见他眉眼宁静,“还有,无须想太多,我选了你,自然不是平白无故。”
第一卷:情深缘浅 共寝
玖言同样随着进了房门,汐然将手中银盘搁置在桌上,随意道,“可喜欢甜食?”
身后的声音低顺,“尚可。”
汐然哦了一声,挑了两块糕点,递给玖言。是为念及他道为住所的事一直等着自己商量,估摸是没有去吃些东西的。
玖言愣愣接下,黑暗之中,汐然没去细辨他的脸色,从容掀开被褥躺了进去,“明日再差人弄床过来,今夜你便睡我床上罢。”
此言落定,脑海之中小仓鼠便甚为突兀的叫开了,声音尖锐,连蹦带跳,“你有病吧?!说什么鬼话!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啊你!”
半夜正准备入眠的混沌间被人这么当在脑海中的一吼,委实叫人心中不悦。汐然语气低沉,声音直在小仓鼠的耳边响起,两字警告,“别吵。”
这么多年的相处,小仓鼠面对汐然胆肥了不止一分两分,还有心情冷冷讽着,“你是见人家姿色倾城,起了色心吧你,仗着人是你妖仆,是要打算霸王硬上弓么。”
汐然一怔,没想还有这一层的念想。小仓鼠坐在通向空中阁楼的黒木阶梯上晃了半天的腿,再抬头时眼中恍似看着自家女儿出嫁一般的惆怅,略带慨叹,“哎……罢了罢了,你去吧,可叹我从前并没有发现你是个这样的人。”
讨厌聒噪的习惯就是自小仓鼠这得来的,不过睡一张床,自己睡时又不爱乱滚,隔得那样远自是碰不到的。
等一会后,玖言掀开被子上得床来,汐然撑着眼睛望着天一阵,愣没觉得有一丝旖旎气息,磕眼睡去了。
那个时候,玖言与她,不过一个天赋不错,容貌不凡的待选妖仆,至多是个她预备搁在身边最近地方的人,却不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晨时,是泽骞来敲门汐然才将将醒来,睁眼便瞧见玖言衣着整齐的坐在床的另一边。不晓是不是方醒,睡眼迷蒙,带一丝儿慵懒,轻声道,“主上,我替你更衣。”
玖言手中拿的是侍女早准备好的月牙色法袍,今日周一,得去洛伊学院。汐然缓缓神,不言不语乖乖在床边站好由玖言过来替她着装。她唯有方醒的时候性子最是温和,甚为好说话。
泽骞在门口等了一会,并未进得门来,低声道,“早餐是在车上用吗?”
汐然应一声恩,泽骞便先行退了。等一会后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三名侍女,手中端的洗漱用具,虽是垂着头,却仍是不经意扫见的一床凌乱。迟疑复迟疑,仍是耐不住抬头略略再一扫,见得一美人银发慵懒披散,站与主上面前低首给之系着法袍,眸间专注含笑,脉脉似盛着秋水粼粼。主上素净面容上则是难得一见的温和安宁,静静由美人动作……
喉间一动,众侍女皆干干咽了口口水。
是以,汐然得一极品男宠一事在汐族之内传得暗波汹涌,人尽皆知。
一街上听闻此消息的老妇人顿时老泪纵横,内心无言叹息,“我圣洁如月的主上啊……”
至此,勾引汐族之长的狐狸精玖言,一时艳名大起。无论褒贬,至少从事某类行业的美男子们皆收藏了其人的画像,参拜瞻仰,视作先辈。
当然,这都是后话。
适时,着装完毕的汐然同着玖言行过一次空间传送到达洛伊学院的岛屿,坐上汐族专备的马车,凌空穿过其他系院,落至暗系所属的地域。
本是艳阳千里,但暗系院落之内的阳光似乎都比其他地方来得黯淡一些,死寂的建筑群中遍布着影影绰绰的树影。
站与院落中,稍一抬头便可见着那一遮天蔽日的黑泽树上坐着一男孩,莫约□□岁的形容,捧着书,看得专注。柔软清新的黑色碎发,衬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尤为可爱。
风过树动,男孩恍然感知到什么一般的自书中抬起头,但见独角马车凌空而来,讶异之余,颊边扬一浅浅梨涡,欢快的滑下树干。
本是欢腾着,跑至独角马车前却安分了不少。双手背在身后,等着汐然从内下来后,缅着止不住的笑,眼睛眯起似是弯弯的月牙,“主上今日是来的暗系哦~呵呵,小凛该吃味了。”
“哦……”汐然闻言一顿,朝马车中,“晚点将汐凛唤过来一同吃午餐。”
侍从颔首,“是,主上。”
“哎?!为什么,平日姑姑……”忽而意识到什么一捂嘴,像是知错般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小心翼翼瞧着汐然,声音也放低不少诺诺道,“平日主上到冰系那去,也从未唤我过去过。”
汐然有些无奈,“你若想来,随时都可以,不必我吩咐。”
男孩小小欢呼一声,行一个绅士的颔首礼,蹦蹦跳跳的让开身。随意偏头一瞥,正瞧见垂首在一边的玖言,一愣,马车离去之后主上身后竟然还留着一个人?
接受到男孩打量的眸光,玖言微微一笑以作回馈,“铭少爷。”
汐铭和汐凛皆是汐族的小辈,汐然已逝表兄的遗孤,一对性格极为不合拍的双生亲兄弟,自小便留在汐然身边。六岁那年入洛伊学院后,因为资质甚好各自被两系的院长挑中,留在学院中进修,此后便甚少回去汐族了。
明面上是如此,实则却是汐然促成,让他们少回汐族。
汐然这世的父母被悄无声息的暗杀,至今不晓得其中缘由,难免叫人担忧。他俩本就生性纯真,讨人喜欢,兼之资质不错,汐然想护得其成年之前的安稳,待他们往后有了自保之力也便不费她挂心了。
“他是我的妖仆,暂定的。”汐然一句简单带过,领着汐铭往前方授课的主殿走去,“听闻你明后日有去风灵岛历练的任务,暗卫的召唤符记得携带一个,那方寻常只有三至四阶级的妖兽,但三年前也出现过一只五阶前去觅食的雷鲨,出了不小的事故。”
“高阶的暗卫我调不动,低阶的也才勉力抵抗五阶而已……”汐铭撇撇嘴,好似对低阶的暗卫不怎待见。本就是,上回他遇着麻烦唤暗卫过来,不想他们个个摆一副死气沉沉的僵尸脸,唬谁呢?“我现下已经能护好自己了,低阶暗卫什么的,还不如我呢。”
汐然抬手,随意揉了揉其黑柔的短发,能说出护好自己一类话的人,也只有他这般长不大的小少爷罢。微微勾起唇角,“我去伊克山脉历练的时候,你同汐凛为抢我的召唤符,打了一架?”
汐铭脸一红,仰望着略带笑意的汐然,磕巴着,“小,小凛他居然告状!”
“唔,你俩同时召了治愈法师过去,我不想知道也难,还真是伤经动骨的一场大架。”
汐铭垂首诺诺不敢反驳。
汐然收回手,为这对双生兄弟很是伤神,淡淡,“晚点你若同他好好道个歉,召唤符我也可给你一个。”
第一卷:情深缘浅 人渣中的翘楚
汐铭不晓得想到了什么,眼眶有些泛红,水灵灵的眼睛更是水润,像是有些委屈,但仍是乖乖应了一句好。汐然并不擅长对付小孩,也完全不懂如何调节两个小孩之间的矛盾,但他们俩素来都只粘着自己,伤透了脑筋说劝之后,他们俩仍是会为一点小事大打出手,并且乐此不疲。
幸得两者相隔甚远分在两个系院,不然洛伊学院该是个怎样的热闹法还很难说。
授课的主殿,光明渐没在庭前的阶梯上,画出一道界限分明的阴阳交隔。入得厅堂便是彻底的黑暗,唯有零星几点飘荡的炎火在偌大的空间内游走,好似兢兢业业巡视的骑士。
汐铭同汐然的课程进度不同,进了另一扇门。不及门内走出来个人,汐铭正回首同汐然依依惜别,没看前路,与之撞了个满怀。
当着汐然的面如此失态,汐铭略略尴尬,抬头瞧清撞着的是个女子后,便更为不好意思,连忙弯腰道歉。
那女子起初有些错愕,后见着汐铭礼貌认错,便噙了一抹温婉的微笑,抬手帮汐铭揉了揉撞着的额头道,“无碍的,是我开门没注意。”
女子待汐铭温和,自然给看在眼中的汐然留下了偏好的印象,本也是一无关紧要的小事,朝女子微微一点头后,便不再多做停留的走向另一厅室。
女子同样瞧见了汐然,目送着其走远,含笑对汐铭道,语气活泼,“方才经过的大人很是尊贵呢,没想到却也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啊……好生羡慕。”
汐铭对她那一句话甚为受用,一时瞧女子只做清秀的面容也顺眼了不多,得意洋洋,“我家主上自是万般的好。”转念一想,能出入暗系主殿之人不是贵族便是贵族的妖仆,女子是人类,必当是前者了。心中好奇,便随心多问了一句,“姐姐面生,是今日入的学吗?”
“不是,只是身子一向孱弱,来学院来得少。我是宸族的宸雅,不晓得铭少爷可知晓一二?”最后一句的反问,带着一丝玩味。
宸雅,没有继承权的庶出,纵然宸族还算一个大族氏,她却因一向极少出席族间外交的活动,隐没在嫡生的光芒背后,低调得快要失了存在感。
汐铭尴尬的笑笑,他对这样一个人的确没有什么印象。宸雅见及此,不怎么介意的摆摆手,“我开玩笑的,铭少爷莫要介意,导师快要来了,少爷还是先行进去罢。”
汐铭点点头,顺应她的话头礼貌道句再见,走进了厅室。
然及至在座位上坐好之后,捂着被撞疼的额头堪堪回想,才不由觉得奇怪,就算他分心过了头,应该也不至于毫无知觉便狠狠撞上对方的。再者宸雅道她身子孱弱,可一撞之下,她四平八稳,自己七荤八素,这又是什么道理?
至此,汐铭对那上课之际匆匆离去的女子,谨慎的多了一份上心。
另一授课厅室。
偌大的厅室之内光点如星光自夜空中沉寂,那是颗颗点缀嵌在墙壁中的寂黑曜石,作汇聚暗元素之用。除开前方导师的授课台,殿内空荡荡的只摆了十来张座椅。由于时间还尚早,零星只有两方座位上占了人,身边无例外跟着一名妖仆。
汐然在此是最为年轻的学员,往日都是独来独往,今天首次身后跟着一人,不由引得在座两人的瞩目,但也不过略略一瞥,而后不动声色移开了目光。
此课堂间的学员皆为各族之间的精英子弟,至少在修为一方面当得上一句出类拔萃。也正因如此,比及旁人多了一分心高气傲,亦更受族中重视。
如此的结果便是,虽是同一学院课堂之中,有真正交情的却是少之又少,大多由于过早的涉猎到族中利益的关系,相处的亲疏坚定不移的随着族间关系风向变动,着实无趣。久而久之,汐然对他们也就慢慢冷淡下来。
临近的座位之上坐着的是素来端一派毫不忌讳,花花公子作风的司叶海,见着汐然临着坐下,笑容恍似桃花绽开,格外绚烂,“汐然族长今日肯屈尊坐在在下身边,真是荣幸。”
汐然瞥他一眼,并未作答。
见汐然回应冷淡,司叶海漂亮的眸间厉色一闪,再一扫玖言,面上却又笑意满满,“呵……族长眼光不错,挑了个甚好的妖仆呢,只是啊……”手边攥着的铁链狠狠一用力,本是好好立于其座椅之后金发蓝眸的貌美女子徒然被扯得一个踉跄,狠狠摔在地面,脖子上的铁箍磨合细嫩的皮肤,渗出丝丝的血丝,司叶海却连望都没有朝那女子望一眼,继而微笑,“精灵一族皆是以美貌著称,族长可莫要选了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到时候想摔了也是来不及的。”
司叶海说这个话的时候,女子一直低着头,眸中无悲无喜,像是个玩偶一般任由他拖拽,恍似浑然未觉脖颈上的血流不止。待得司叶海再喝一声“愣着装死么?”时,才恢复了些生气,一声不吭的爬起来,站在座椅之后立好。
汐然早便知道,那条锁链是附有锁魂属性的,拉扯之下皮面上只是流血,对精神力的振荡刺痛却是胜于肉体痛楚百倍,也难怪那女子总似有些恍惚。
将好好的一个人□□成这样,司叶海也是个人渣中的翘楚了。
汐然移开眸去,淡淡,“不劳挂心。”
或许只是下意识,别开脸后,自眼角瞥一眼玖言,而他神色如常,面上噙着浅浅的微笑,并无一丝旁的情绪倾露,汐然稍稍宽心。
渐渐人来的七七八八,导师慕息也晃晃悠悠推门进来,睡眼朦胧,额前碎发微乱,扬手打个呵欠,法袍一撩,四平八稳的翻身坐上了授课台。
众人司空见惯,颇为淡定的不言不语。
慕息迷蒙着一双眼将在座的人扫了扫,懒散道,“今日上的是理论课,一会要离场的,劳烦打个招呼。”言罢手中书籍一展,便慢悠悠的讲开了。
慕息授理论课一大特点便是声音无甚起伏,一句话念来都是同一个调调,比及催眠术效果要好上甚多。每每有人同他论及此,他必当傲然的捋捋发丝,“所谓与众不同,才得有所建树,你说是也不是?我实是一个敬业的人的。”
时光渐逝,一个多时辰过后,旁近几人都有些走神。眼皮微微垂下,颇有几分要为理论而倾倒的势头。只是众人皆深深忌惮着慕息脱线作风,他之前警告离场之人要提前报备,就怕是有事在后面等着,愣是苦苦撑着,打算坚守到最后一刻。
汐然撑着头在一边听着亦略觉困乏,退意渐渐萌生。
汐然暗,冰两系亲和力皆颇高,原是受洛伊学院院长的建议,要放弃其中一系,免得相互干扰落得两头耽误的局面。后来权衡之下是将暗系作为隐系在学,倾重汐族传承的冰系,遂而来暗系学院就来得少了。
如此一来,汐然暗系的理论全然靠自学,自然同授课的进度有些出入,恰好慕息现在所讲全是她所曾看过的。
转念又想早前答应小仓鼠今日将之放出来,现下时刻它怕是也有些坐不住,要准备开始闹腾了罢。
果真没隔一阵,卷轴之内传来阵阵尖锐的声响,存在感着实强烈。
凝起精神力往里一探,小仓鼠正拿类似玻璃一般的薄片施施然刮着尖利的爪子,刮累了的间隙,偶尔抬起爪子左右欣赏一下,咂咂嘴,接着便埋头刮得愈发卖力。
此番作风,叫人瞧着真想……一巴掌拍死。
而汐然确然也就这么做了,但好歹留了丝情面,将之拍了个三分到位,给它留着一口如游丝的气儿,守着让它一会出来见见世面的承诺。
汐然径直站起身,慕息的授课几乎是随之立刻停了,眯着眼睛看着这方。潜藏不得因期待而闪烁明亮,大有眼巴巴等她说出“要离开”三字之势。
汐然额上一阵抽痛,却仍是开口,“我要先离开。”
慕息手上魔法书籍一合,如沐春风,“恩,可以。”笑眯眯的望着汐然走远,恍似刚刚想起一般,“对了,我前两日方得一个魔宠,性格顽劣了些,我便将它栓在门口了,你出去的时候可要当心着点。”
汐然点点头,听他终于道出了隐匿的BOSS,竟然微妙的安心了一点,朝门外走去。
方伸出手去拉门的扶手时,旁边伸来一只白皙纤长的手,率先一步覆上了扶手。耳边传来的声音低顺,带着微微的笑意,仿佛只是劝阻,“主上,请后退一些。”
伸出去的手自空中顿了好一阵,抬眼望去,玖言眸中的微笑坚定且纯粹。多年来,汐然从未有过会被旁人护在身后的境况。不过一个简单的动作,却无端让人感知道这个人介入自己独行空间的迹象如此之明显。
那感觉,说不上来是抗拒还是一时的不适应,让人心头微微的异样。
良久,汐然停滞于空中的手才终于缓缓收回,退后。既然愿意让他接近,终归还是该适应有他的存在的。妖仆是血之契约的连接者,一生一世的陪伴,正如司叶海所说,想摔也来不及了。
门缝将将启时,便有一股极强的力道猛然撞向厚重的门扉,经由寂黑曜石加持的门上瞬间被顶开了一个大洞,厅室之内寂黑曜石法阵瞬时黯淡被毁,萦绕的暗元素以可见的速度朝外流泻着。
然等至门扉轰然碎裂之时,朝门口狂涌而去的暗元素忽而像是受到牵引,停止继而的逃窜。几乎是同时,玖言身前蓦然凝聚立起的暗之盾轰然一声迎上一尖锐独角来势汹汹的撞击,并无多少摇晃,稳妥且从容的抗了下来。
慕息轻松神色一呆,感叹般发出一声啧啧,“却是借了逃窜暗元素的巧力,委实不错。”继而带笑,不负责任的环胸看着眼前的闹剧,丝毫没有自家魔宠损坏了公物的自觉。
汐然适时开口,“导师不怕继续闹大么?”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噬冥兽,传闻中最让暗系魔法师头疼的魔兽。不但对于大多暗系攻击性的魔法免疫,还得吞噬一切暗系的防御,借以成长。而慕息会将这只噬冥兽弄过来,该就是打着将之喂饱了再带回去的念想。
也是事实,整片东方海域,没有比这儿更最适合噬冥兽成长的了。
借以狂涌而来的暗元素支撑,暗之盾被吞噬一些又从重归与旧,完整如初。慕息喜上眉梢,巴不得如此长久以往的继续,他尚且只关心着自个的魔宠,汐然立于一边就分外不满了。玖言需得一直抗下噬冥兽的蛮力,所要承受的负荷可想而知。
而玖言神色不改,并未显出多少吃力,一手平伸虚虚握住那方凝结的盾,眼睫低敛,仿佛只是在专心的维持着暗之盾让之不至于溃败。很难想象他那双瞧着并不怎么强壮的手臂是如何轻松抵御亦蛮力著称的魔兽的,佯装的从容么?
汐然在旁边站着打量了好一会,上前两步。玖言偏过头来解释,“还需一小会。”
汐然淡淡道,“咱们没必要肩负起帮人喂魔宠的责任,我赶时间。”
玖言闻言,长睫蓦然一掀,怔怔的直视着汐然,澄澈空明的碧眸间有错愕亦有难以抑制涓涓溢出的……惊喜?
第一卷:情深缘浅 视如玩物
汐然不明就里,再问,“怎么?”
玖言却仅是回以微笑,“我会尽快的。”
炎火突显覆上了暗之盾,噬冥兽本是贪婪的吞噬着暗元素,额上的独角顶着盾,大张着嘴吸食之时不曾设防,纳入不少随之而入的炎火。口腔被灼烧之后猛地发出一声痛楚的嘶吼,像是受惊一般,朝后跳了两步。
暗系的魔兽,尤其噬冥兽这样纯粹的暗系神兽,火,光明两系魔法师几乎是就是它天敌。光是这样灼热的温度与刺目的光芒便足以让其肆虐的凶狠大打折扣,虽然方才玖言施展出的不过普通炎火,并不能真正伤害到它,但它闪着精光的黑瞳中明显有些忌惮。
汐然没想到,玖言也是双属性的魔法师。
原本妖仆的资料之中会存在有此类的介绍,但玖言出身不同,许多资料都是不被公开的,这便是贵族的特权。他虽是个不被接受的贵族,但也篡改不了他体内流着精灵与恶魔两族贵族血液的事实。
新生或是没落的贵族暂且不谈,传承的贵族是以血亲为定义,保护贵族权益的文献便是这样写的,妖仆之城的执法亦不敢违抗。
若非本人意愿,旁人不得私自透露散布任何与贵族王族有关的亲和属性,法力等阶,魔宠妖仆之等级。
噬冥兽被汹涌如潮的火焰一步步逼退。汐然不过想叫它让让路,并不需得大动干戈。
但不需得大动干戈的自己,不包括旁人。静静跟在玖言身后,在出得门的一刻,终是平淡道出两字,“右边。”
并未有过多的解释,玖言却了悟,手中炎火一收,凝聚成一团,不留情面的落在噬冥兽的右臂。噬冥兽本能朝左边厅室内逃避闪躲,汐然手中早备好的利刃一闪,斩断束缚着噬冥兽的锁链。
一头猛兽,就这般情理之中的暴走,冲入了厅堂。
“既然导师不畏继续闹大,课堂气氛陈乏,不妨轻松些。”汐然慢悠悠收回利刃,便是这样说的。反观慕息,脸都黑了。
厅室之内皆是暗系法师,皆被噬冥兽克得死死的。又不是人人都能修双系,几名妖仆虽然分别习水系,风习,土系,但因其修为实在低下并不能正面硬抗吞噬过大量暗元素成长过后的噬冥兽。
眼见汐然要走,慕息忙道,“等等!我还未将它驯服啊,未订契约,它不听我话的!”
为人师表,能有如此不淡定且思维诡异,做出此等不靠谱之事的导师,在堂之人无不咬牙切齿。没驯服的暗系神兽就往暗系学院带,他这是要大家陪他拿命出来玩么?!
身姿灵活的避开噬冥兽集中的攻击,慕息在空中虚踏几步闪到门口,眼见就要将噬冥兽引出来。汐然扫一眼玖言,玖言便一张手,以火遁封住了门口。
慕息冲势一止,噬冥兽更是掉头就往相反方向逃窜,厅内众人只晓不能同噬冥兽硬抗,争相逃避,一时间厅室之内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慕息面容垮了下来,“小汐,你这是要弑师啊。”
汐然不可置否,若噬冥兽能解决他,那它怎么还会被好好栓在门口。
小仓鼠正在脑海中虚弱的叫着好,它难得高兴,着实不易,汐然便打算多看一阵的热闹了。
扫目至室内依旧肆虐的噬冥兽,是为一片魔法师漫天躲避的和谐之景。因为在此的学员皆未到大魔导的境界,并不能真正的踏虚凌空,往往得借助一些灵器在空中停顿,来回携着妖仆的躲避除却有些消耗,也游刃有余,毕竟噬冥兽还是幼年期,并不会腾空,能躲开其尾巴的横扫就好。
有学员在闪身躲避之余,半开玩笑似对慕息道,“导师再不收了它,晚些它吸收了我们的暗盾成长能腾空了,只怕煮熟的鸭子也要飞了。”
岚族的长女岚絮听及此,挥手立了两面暗盾在噬冥兽面前,明摆是要喂食这魔兽了。众人打趣着,“导师你可快看,这兽背后好似生了一对薄薄的翅膀来了。”
欢声笑语,厅室之内几分轻松。
慕息被说得危机意识稍起,挑着眉正要辩什么时,后方突然传来一声闷闷坠地的声音,附带着锁链窸窣散落地面,分外突兀,止了所有声响。
汐然回眸过去,瞳孔一缩,眼眸微微眯起。
坚硬光洁的地面之上躺着一名脖颈上缠绕锁链的女子,双眸无神怔怔盯着眼前的地板。金发盖住大半边脸,苍白的唇边溢出一丝鲜血,左边的手臂呈现出一种突兀的扭曲感,八成是被人从高空丢弃时摔断了。
笑语声沉寂下去,众人面色各异的凝目与此。
司叶海摊开手立于高空,像是莫名一般扫过众人,语气无辜道,“我也想为导师的魔兽出分力,可那东西带着麻烦。”
那东西,指的就是躺在地上的女子了。
小仓鼠趴在卷轴的出口处,摆了摆爪子,凉凉点评,“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极品渣货?”
一时间,空中被其主上携带着的妖仆皆有些瑟瑟,气氛徒然变冷,底下吞噬掉两面暗盾的噬冥兽也随即注意到了地面上的女子。
可躺在地上的女子并无有一点挣扎,仿佛还未从晕眩的震感中缓过来。噬冥兽低吼一声,仿佛一只被投食的饿兽,狰狞利齿上挂着涎水,很是亢奋的扑将上去。
素来没有贵族舍身救妖仆一事,如此近的距离以人类魔法师的肉体是无法抗下魔兽蛮力撞击的。尤其这女子是被自家主人丢弃的,在场之人谁也不想去讨那个无趣,费力不讨好的救了人,反而让自己处境尴尬。
门口火遁色泽在这寂然的黑色中格外显眼,汐然一言不发,火光照面,眼光中几番明灭。
女子的正上方,司叶海垂眼瞅着噬冥兽的接近,好似不过在思加拉斯斗兽场一位的看客,不忌惮那份原始野蛮的血腥,反而隐隐兴奋,映衬在那高贵优雅的面容之上,难言的扭曲。
正所谓衣冠禽兽么。
汐然朝玖言那方走了两步,并未说什么的,伸手拉住了他的右手,同他十指交握,掌心间隐有虚浮的光闪烁。
玖言愕然回眸的神色中,有一抹尚未潜藏好,极淡的苍凉,转瞬即逝,任由浮上的微笑盖过所有的情绪。
汐然体谅他亲眼目睹印证同为妖仆的族人被以如此卑微凄凉的方式被丢弃。这般直面惨淡的事实,多少有些残忍。就像厅室之内瑟瑟发抖的妖仆的一样,想及未来命运的多舛与未知而恐惧,又因无可奈何而静默承受。
只是他却显得更沉静一些,汐然淡淡的想,这般甚好。
第一次,切实的感知到自己捡着了个宝。
在噬冥兽距女子仅有两米远时,借由勾在两枚寂黑曜石上的丝线悬浮的司叶海面色顿时惨白,甚至没来得及回身挣扎一下,勾连的丝线莫名尽断,却不是被割断,而是受重被生生拉断。
司叶海僵硬着身子直直坠下,清晰感知到自己身上加诸了难以负荷的重力场,竟远远超出了七阶魔法师所能加诸的百倍重力,早前也并无一丝暗元素波动显现。
暗系法术!有人在暗算他!只是此情此景,却不是可容他深究到底是谁出的手的境况,承受超百倍重力从高空坠地,不死也要重伤。
但显然,暗算他的人并不是要他一条小命。及至落地时,重力场突然一散,仿佛只是给他一个难堪与不得不出手相救妖仆的情境。
唯一让人预想不到,司叶海重重摔在的并非冷硬的地面,而是其妖仆的怀中。只因地上的女子回过神来后,伸出那一只未伤的手,牢牢的抱住了司叶海,承受起他全部的下坠力量,未让他伤了一丝一毫。
再次受伤,女子忍不住唇边止不住溢出一缕鲜血,恰好滴落在司叶海的衣襟处。司叶海眸色深沉,支起身来后便果决利落的给了她一耳光,“滚开些!恶心。”
可惜女子眸中瑟缩想往后退,那似个破娃娃般的身体再也由不得她移动半分了。
司叶海愤愤的回身,下颌紧绷的在身前迅捷接连落下几方黑色晶状体般的结界,看着坚固实则不过一低阶的法术,噬冥兽不过一个冲刺便将之撞得支离破碎。
能瞬发的当然只是低阶法术,他也没那个时间来准备一个强有力的防御,暗之盾肯定是驾驭不来的。但连续的结界好歹是放缓了噬冥兽的速度,况且有慕息在场,司叶海知道他不会放由自己不管。
这一场变故不过眨眼的一瞬间,火遁依旧好好覆在门口,火光炙热。
火遁之后的汐然,默默松开玖言的手,一切如初。
手指相离,玖言禁不住低首瞅一眼空荡荡的手心,微微抿唇。
第一卷:情深缘浅 上心之事物
如今受难的多了一个司叶海,众人也便有了出手的理由,人家好歹司族嫡系长子,日后是接管司族之人。
汐然亦去了,扬一透明似冰的长鞭,携着凌冽的寒气,毫无花哨朝噬冥兽甩去。此方是由暗元素主宰的空间,使用镶嵌冰魔石的法器比及直接用魔法要轻松得多了。
噬冥兽吃痛,但因同时被慕息的四象阵死死扣住四肢,不得动弹,狂怒之下仰头发出一声暴虐的嘶吼,一口咬上前肢上束缚的暗阵,似咬下一块血肉一般咬下暗阵,生生吞下。
得以解脱的爪子,猛然挥向前方正欲逃离的司叶海,汐然手中软鞭一牵,勾住其凶爪,一拉,噬冥兽侧翻倒地,皮肉上随之覆结一层寒冰,蔓延直至眼眸处才顿下。
司叶海得以逃脱,远远站与立着火遁的门口,惊疑未定。至于名妖仆,自然而然再次被他弃下。
噬冥兽被冰棱所缚,四肢打滑,爬了许久未能爬起来,汐然再一扬鞭,打在其接近女子的那只爪子上,亦抽在女子颈脖处,凶兽的哀鸣声起,那方锁链悄然断裂。
女子起初受惊亦低低尖叫一声,待得发现锁链断裂,而自己未有所伤时,久久静默后抬头,怔怔望着低头吟咒的汐然的侧脸。
寒笼成,噬冥兽再无挣扎的余地。慕息长叹一声,略有讪讪,“多谢小汐主上出手相助。”此话中,比及感激,倒是刻意服软赔罪的意味多谢。
汐然应一声,并未多言,转身居高临下的望着仍在地上无法动作的女子。
不过一眼淡漠,那女子稍稍费力扬起头,两厢对视的静默间,却是有泪决堤倾泄,颗颗滚落。好似是对以那样一高高在上的存在,静静宣泄着所有委屈,合着满脸的血污,凄楚狼狈。
偏偏哭泣亦是无声的,带血的手指死死攥紧衣襟,忍住抽泣。因为知晓,纵然有心,现实之下谁也帮不了她。
汐然在她面前站了一阵,并未再瞧她而是背过身,挡住了众人围拢噬冥兽打量时不经意飘来的视线。
人言喧闹之时,玖言仍是远远站着,将那女子俯首磕地,以带着血污的手轻轻握住汐然衣角的情景纳入眼帘,那微微噏动苍白的唇,低且沉重,仿佛在低喃着光明的祝福。
……
一场课堂发展成这样,实在是没有教书育人的气氛了,学员大多不给面子的退场。慕息面对着噬暗兽的冰笼坐着,不但没有一丝沮丧反而笑靥如花,“今日玩得可尽兴?我待你可好?”
汐然远离授课的厅堂之后,找了个借口支开玖言。又花费了不少气力,将一直闹腾的小仓鼠放了出来。
那厮自将才起就不停的在嚷嚷,抱怨内容有二,一则为司叶海那渣货浪费一颗空间晶石实在不值,二则既然连一颗空间晶石都浪费了,就不介意再多添一颗暗属性魔核供给超七阶魔法的魔力,趁机揩自家妖仆的油算是怎么一回事!
是以,小仓鼠对于某色心大起的汐姓女子很是失望,即便是正窝在其手心,也甚至懒得给她一个白眼。
汐然瞧一眼它气呼呼的小模样,没心没肺道,“唔,幻做只雪狐来瞧瞧。”
小仓鼠眼一瞪,“凭什么?!”
“好看。”
言罢这一句,汐然倒不强求了,捧着它就朝餐厅去。小仓鼠吭吭哧哧的嘀咕好一阵,没好气,“松手。”
汐然闻言将手松开些,眼见着绒黄的小毛团在掌心渐渐变幻成一只毛色雪白的幼狐,竟是扬唇微微一笑。小仓鼠见及此本有些高兴,没想汐然紧接的一句话将之气了个半死。
“我也就随口一说,开个玩笑,你当真了么?”
汐然没想到它真的能幻化形态的,还是以这样精神凝实的姿态,又垂眸见小仓鼠气得胡须一翘一翘,拿爪子抑郁的抱着头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不由好笑,它纵然幻成了狐,小动作却还是一模一样的。
又想着未免一会两个侄儿争抢它,且而给玖言瞧着没法解释,行至餐厅门口便将小仓鼠放下,平淡嘱咐,“一个时辰就得回,多了伤的是你自己。”
被搁在地上的小仓鼠原地错愕了好一阵,抬头一双狐狸眼茫然的看着汐然。
“你不是要出来见见世面,那便自个去逛逛。”汐然解释道。
小仓鼠咬牙切齿,“你要我一个人?汐然,你敢不敢再无情点?”
某人一挑眉,以行动回应问题,转身离去,留某鼠原地跳脚,一字一顿,“你,个,白,眼,狼!”
话尾悠悠荡在幽深的走廊内,气势颇足却没个实际的效用。小仓鼠对此早已习惯,正要假想着某某已然做了服软的回应,傲气的一转身离去,背上却蓦然一疼,被人一把提了起来。被迫调转身,正对上一双明亮圆润的眸,紧接着传来的声音亦是童真,“哎?这么小,我还以为是只白老鼠呢,结果是只狐狸啊。”
小仓鼠本想炸毛,给亮一亮它适才打磨得雪亮的利爪,然定睛仔细一辩,默然收爪。时运不济如它,遇着的不巧正是汐然家的宝贝侄儿,汐铭。
汐铭将小仓鼠在空中晃了好几晃,好似正打量。小仓鼠则答耸着耳朵,想着既然不能碰汐然的宝贝心肝,只好瞪着眼一脸纯真的扮着温顺无害。
可惜汐铭没见识,愣没看出它这挤眉弄眼的模样原来扮着的是无辜,眯眼笑着问,“眼睛疼?”
小仓鼠嘴角一阵抽搐。
说实在狐狸抽搐嘴角有点难度,汐然也只当它是笑了,且是笑得比较僵硬诡异的一类,继而发问,“你身上怎么有姑姑的味道?”
废话,在汐然眉心灵窍中呆了那么久,自然有的。但小仓鼠自知扮的是个普通的幼年灵狐,口吐人言未免太过于惊悚,只弱弱的哼唧两声,没答。
汐铭甜甜一笑,“少来,我方才听到你说话了。”
小仓鼠心知汐铭乃一乖巧懂事的小少爷,素来也不怎么无理取闹过,想来也不会把他怎么,遂而壮起胆子,准备淡定不言。
不及一手软软小小探出,捏了捏它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好似试一试手感。汐铭扬着纯真的笑,声音甜甜软软,可此刻听来却颇有几分阴测测之感,“说不说?”
沧海桑田,小仓鼠只恨自己见识浅薄,不晓原来一□□岁小孩也能两面三刀,戴一伪善面具,潜藏阴险卑鄙的小性子,以至于一直以来很能得它一颗鼠心。
抖一抖行将破碎的对人的信赖之心,小仓鼠忙声道,“我是汐……主上带回来的,从,从伊克山脉。”
“那你怎么独自在这?”小家伙显然不怎么好骗。
小仓鼠沉吟着,思索着该如何才得低调而淡定的将他蒙骗过去,不及一阵阴影突兀投射下来。小仓鼠思索之余,以悠然之态缓缓抬头,小胆儿一缩,以惊恐之容僵僵张嘴,思绪动作皆定格。
一块巨大的冰棱擦过耳边,轰然砸在地面。
玖言抱着汐铭,汐铭提着小仓鼠,落至冰棱一旁的草地。硕大的冰棱,生生将草地砸出一大块的凹陷。
小仓鼠堪堪闭上僵硬大张的嘴,本是火冒三丈,但待得看清形势,又无力叹息垂下了头。
长廊口处站着一名面色冷淡,同汐铭长着同一张脸的男孩,正是汐然另一宝贝心肝,汐凛。
逆光站着的汐凛唇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讥讽,“还真是可惜了。”又对着玖言,“主上是让你来接我的,你护着他是什么意思。”冷眉上挑形容,便是有些置气了,毕竟是小少爷的性格。
玖言只做歉然一笑,并不解释什么,安静立于一边,低敛的眸间是未显多上心的低顺。
汐铭却是抬头对着玖言微微一笑,自他怀中跳将下来,乖顺道谢,“多谢了……”而后留一个倨傲的侧脸给汐凛,“小凛,这可是主上身边的妖仆,要时时伴着主上的呢。”尾调微微拖长,带着别样的意味。
汐凛这才左右细细打量了一眼玖言,紧绷的小脸微微有些发白,良久,低低的哼了一声,未再计较什么。
玖言浅笑着,“主上尚还等着两位少爷。”目光一扫,落在小仓鼠身上,稍作停顿便移开,态度谦和的为汐凛汐铭引路。
一行人进得餐厅,汐然首先看见的是被抓在汐铭怀中的小仓鼠,眉几不可察的上扬。待得汐铭等人行过礼入座之后,小仓鼠瞅着机会一个扑腾,在餐桌上一阵疯跑,跳回了汐然的怀中。
汐然见它那一副受了不小惊吓的模样,无可奈何,只好是接下。
汐铭心晓一些,汐凛却有些茫然,“主上何时添了只魔宠?”
“只是顺手捎带回来的,并不是多有灵性的狐,不过瞧着好看。”汐然面不改色的回应着,虽是敷衍的话,自小仓鼠听来仍是不大受用,因着方才对人类信任度下降了不少,此刻便有些怀疑早先汐然让它幻做一只狐,是否也是刻意?
汐然过往的确养过一只雪狐,呵护有加。一个性格冷清之人,若开始对一件事物上心,难免会让人格外的印象深刻。汐铭汐凛那时虽然还年幼,但也记得大雪纷飞的那夜,汐然裹着麾衣出现在他们院落前,怀中毛茸茸冒出对耳朵,道,“它一直闹着不肯睡觉,你们可有办法?”
但不过三年,那雪狐便没了,是在海边戏水的时候,被突然显现的七阶海兽吞噬的。那日是汐然一年一次巡视交由七大执事执政城池的日子,也是雪狐头一回落单。
回来的时候请罪的人有一堆,汐然却再未提过此事。旁人不晓,一直蜷在汐然灵窍中的小仓鼠却知道,那是它第一回看见一个冷冷清清,素来没点温暖表情的人,擒一壶清酒,恣意随性的躺在樱花树下,以手背覆眼,姿态寂寥。
那只雪狐确然是很好看的,周身上下并无一丝杂色,眼神清澈,一贯合适可爱撒娇的姿态,很是黏人。
小仓鼠低头扫扫自己的模样,兴许是因为汐然当初说过一句好看,下意识便幻做同那雪狐一模一样,不过体态更小了几分,这般便有了一个绝佳的借口,汐然淡淡再道,“兴许再过一阵,它就会自己离去的罢。”
此后,无论小仓鼠是否以凝实体的姿态出现在汐族,自旁人眼中都是合情合理的,总之便是汐然时时刻刻欢迎着它的到来,而它作为一只兽,去或者留都按着自己的喜好。
可小仓鼠却不喜欢这样一个堂而皇之的虚假身份,更不喜欢汐然一脸淡然的掀开自己的旧伤疤,好似一个真正绝情之人。
汐铭乖巧笑着,“主上果然还是喜欢雪狐一类的事物么,这只雪狐也的确很漂亮的。”
这顿饭因为小仓鼠的介入,难得多了一共同的话题,少了几句兄弟间的争锋相对,不过话题兜兜转转之下汐铭始终都没能拉下脸给汐凛说句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