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七月产子   “痛……”床榻上双眸紧闭的女子唇齿间溢出一声痛呼,纤手抚上自己浑圆隆起的肚子,绝色面容上难掩痛色,仿佛正忍受着无尽的苦楚。几个匆忙找来的产婆面露焦虑之色,正拿着剪刀热水急得团团转。   寻常的产妇都是十月怀胎,谁会料到王妃竟才怀了七个月的身孕,便已要临盆,而且看这情况,恐怕是胎位不正,更是令她们手足无措,一时间全都心中大乱,面面相觑。   摄政王权倾朝野,摄政王妃亦是出身名门,倘若她出了什么事,她们这些产婆自然难辞其咎,首当其冲便会被砍头!想起摄政王的暴虐脾性,几个产婆对视一眼,心中惊恐万分。   精雕细琢的红漆楠木大门“吱呀”一声轻响,一袭粉衣的女子迈步进来,弱柳扶风,纤腰轻摇,那柔若无骨的身段看得人一阵怜惜。她生了一张极其娇柔的面容,娥眉恍如远山黛,樱唇不点而朱,再加上满头珠玉,眉目间尽是妍丽与娇媚。   “姐姐身子可还好?妹妹雪儿来看望姐姐了。”粉衣女子笑意融融,挥手摒退了一帮产婆,举手投足间颇有一股王府正妻的做派。只是此刻的她,尚且不过是府中的姬妾罢了。   榻上的女子半掀起眼帘,纤长卷翘的睫羽下,是一双因疼痛而微微半阖的眼眸,腹部传来的阵阵痛感让她几乎便要满头大汗,豆粒大小的汗珠不断地从额头上滴落而下,彰显着她此刻的痛苦与吃力。林绯叶只得艰难地扯起一抹笑容,吐出几个字来,“妹妹……有心了。”   “姐姐莫不是还在苦苦等候王爷前来?”林雪儿掩唇娇笑,笑声如铃,“的确,姐姐怀了七个月的身孕,其中恐怕有四个月未曾见过王爷了吧。”   原本大汗淋漓的林绯叶蓦然抬起头来,面露惊容,“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与林雪儿虽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但她向来对林雪儿多加照拂,雪儿在她眼中也一直是温婉乖巧的形象,所以林绯叶才会接她来到摄政王府,正是希望姐妹二人互相扶持。   “姐姐可知道王爷为何许久不曾来你房中?即便是你已身怀六甲,也依旧不闻不问。”林雪儿眼波流转,笑盈盈道。   林绯叶刚欲张口,腹中又是一波疼痛袭来,让她连忙蹙起黛眉,双手紧紧捏住锦被,将那上好云锦织成的布料攥得紧皱起来。   “因为,就是我告诉王爷,你与温书墨暗中有染的呀。”林雪儿在她耳畔呵气如兰。那双与烟姨娘极其相似的丹凤眼中,流露出几分残酷的快意,“姐姐未免太过天真了,当真以为我来摄政王府的目的便是为了继续屈居你之下?错,我自然为的是摄政王妃的宝座。”   林绯叶咬牙切齿,心潮起伏,却被腹中孩儿折磨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唯有一双盈满恨意的眼眸,紧盯着面前拥有清雅如莲的容颜,心肠却比蛇蝎还要恶毒百倍的女子——她的好庶妹,林雪儿。   尚在府中时,林雪儿虽是庶出,脸蛋却生得异常娇美,娇娇弱弱的人儿,恍若风中摇曳的小花,让她无比怜惜。所以她凡事都与妹妹一同分享,不料到头来,却落得如此的悲惨结局!   鼻间近在咫尺的那一抹血腥之气,让林雪儿面上浮起一丝嫌恶之色,挥手拿帕子掩住口鼻,冲着躲在黑漆象牙雕芍药插屏之后的产婆们唤道,“还不快出来,给姐姐接生?若是一尸两命,便要你们好看。”   ‘一尸两命’四字触动了林绯叶心中最柔软的一处角落。她紧紧攥拳,意志竟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不,她绝不能让林雪儿阴谋得逞,她与腹中的孩子,皆要平平安安。   在这股强大的信念的指引下,林绯叶虽然身体虚弱,但意识始终清明,也随着产婆的吩咐不停用力,用尽了体内的最后一丝气力以后,终于身体一舒,浑身轻松,耳畔则是一声微弱的啼哭。   “哇……”孩子哭啼不休的吵闹声听在她耳中竟是恍如天籁,让浑身脱力的她,强撑着支起眼皮,温婉姣好的面容上,浮起一丝淡淡的微笑。   “恭喜王妃,是个大胖小子。”产婆利落地洗尽孩子身上的血污,将婴儿裹在襁褓之中,只露出一张粉嫩的脸来。婴儿生了一张粉雕玉琢的面容,微微发皱的肌肤仍然雪白通透,纤长卷翘的睫羽下,是一双闭合着的眼眸,小巧圆润的嘴中溢出呜咽的声响。   林绯叶着迷般伸出手,想要触碰婴儿面上娇嫩的肌肤,孩子却被另一只涂着粉红丹蔻的手横空抢去了。   “姐姐便在这儿好生休息吧。”林雪儿抱着孩子,皮笑肉不笑地道。   “不!将孩子还给我!”林绯叶如遭雷击,护子心切,顿时便扬声高喊,声音中满是一个母亲濒临崩溃边缘时的愤怒。   林雪儿被她骇了一跳,娇声呼道,“段郎……”   “吵什么。”门外传来一道冷淡疏离的男声,旋即一抹修长身影推门而入,这一袭紫蟒长袍,周身冷意萦绕的男子正是这大轩朝最有权势之人——摄政王,段傲阳。   他,亦是林绯叶自及笄之年开始,就恋慕已久的男子,也正是她如今共同海誓山盟的夫君。纵然经历了林雪儿的挑拨,可段傲阳乃是孩子的生父,这一点乃是谁也无法逆转的血缘纽带。   林绯叶眼中露出一抹狂喜之色,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王爷,快让她将孩子还给我。”   “段郎,你要来看看这孽种吗?”林雪儿脸上带着一抹艳丽的笑意,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孩子,有如在揪着林绯叶的心。   段傲阳袖手而立,冷眼旁观,脸色漠然无情,“此等孽种,又何必污了本王的手?”   林绯叶难以置信地睁大眼,颤声道,“王爷,这是我们的孩儿啊……”   “姐姐不必再多费唇舌了。”林雪儿笑吟吟地俯身凑过去,“寻常孩子,岂有不足七月便生产的道理?依我看,姐姐怕是在嫁来王府之前便珠胎暗结了吧。姐姐藏得可真是深呢。”   闻言,面色更加冷厉的段傲阳深深觑了床榻上的女子一眼,冷哼一声,“来人,将这孽种拖出去——打死。”   最后二字,斩钉截铁,冷如玄冰,没有丝毫感情。神情冷漠的他,看上去便如同是一尊高高在上的暗夜天神,每一句话都不容忤逆。    正文 第二章 孩子惨死   “不!不!我的孩子!妾身冤枉啊!”林绯叶凄厉大叫,如泣如诉。   数月怀胎,母子连心,这个孩子对她而言更是意义非凡,寄寓着她满满的幸福与憧憬。   两个五大三粗的打手从林雪儿怀中接过小小的婴儿,孩子若有所察,竟是高声啼哭起来,每一声都像是利刃般刺痛着他母亲的心。   林绯叶面色灰败,掀开锦被,踉踉跄跄地从床上跌落,也丝毫不顾自己腹间不断涌出的鲜血,竟是跪在地上,声声如啼地祈求道,“罪妇林绯叶自知有罪,但孩子无辜,还请王爷高抬贵手,饶过他吧!”   其实她又何尝有什么罪过?但此时迫于形势,为了救下孩子,她不得不挺身而出,寄望于段傲阳能够看在她主动认罪的情况下,饶过孩子一条性命。   见她终于伏地认罪,男子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抹复杂叵测的神色,最后却是掷地有声,“皇家威严,凛然不可侵犯。这,便是你不忠的代价。”   说罢,他便冷冷拂袖而去,只是那一抹离去的背影,颀长而又略显萧瑟。但他的每一步都迈得异常坚定,踏碎了林绯叶的心。   屋外,重重的鞭挞声响起,婴儿原本高亢的凄啼哭喊,也变得愈发微弱,唯有小小的呜咽声传来,最后更是几不可闻,让林绯叶心中一阵阵地揪疼。   林雪儿懒懒一抬手,“红袖,还不去把姐姐的孩子抱来?”   林绯叶便眼睁睁看着身边她最信任的大丫鬟红袖,竟是对林雪儿唯命是从,马首是瞻,不禁勃然大怒,“你又是何时将红袖这枚棋子在我身边安下的?”   她那般信任红袖,将红袖视若姐妹,凡事都与之分享,最后却落得个惨遭背叛的下场,何其可悲?   “当初姐姐怀有身孕,可不正是红袖向你推荐我的吗?”   林雪儿的话将她带回了六月前的记忆中,那时林绯叶刚被诊出怀有身孕,红袖便谏言道,“寻常男子在正妻怀有身孕时,总会去别处拈花惹草,想必摄政王也不例外,若是叫旁人分去了主子的宠爱,那可怎么得了?”   红袖状若忠心耿耿的话语音犹在耳,“主子不妨从府中将三小姐接来,肥水不流外人田,姐妹相互扶持,在这王府中也能够占据一席之地。”   如今想来,林绯叶目疵欲裂,嘶吼出声,“红袖,我自认待你不薄,你却如此负我?”   红袖面无表情地抱着已经变成一团血肉模糊的孩子,淡淡道,“三小姐说,若是我帮她一同扳倒了你,便让我成为王爷的侍妾。”   段傲阳那般绝代风华、权倾朝野的男子,纵然冷傲逼人,却也是无数女子的梦中之选。而看红袖这般,竟也是为他的风姿所倾倒。   林雪儿继而笑靥如花,“姐姐可曾觉得近日来,红袖为你精心烹制的薏米红豆紫薯粥异常美味?”   “你又做了什么?”林绯叶又惊又怒,这薏米粥香甜软糯,的确让她喜欢了好一阵,几乎是日日都用此粥作为早膳。   “枉姐姐满腹经纶,饱读诗书,竟不知道薏米性寒,易致流产?”林雪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唯有这般,让你早产,我才能让王爷误会,你与别的男人暗通款曲。如今看来,我在王爷面前的煽风点火,煞是成功,你与温书墨的私情,在王爷眼中已成事实。”   “你未免欺人太甚!”林绯叶气得眼前发黑,恨不得冲上去用十指抓花这张如画的面庞。在她眼中一直如露珠般明艳娇弱的林雪儿,城府手段样样都深不可测,温婉如水的外貌下,更是心如蛇蝎,狠辣无比。   “我的……娘亲呢……”林绯叶断断续续地问出声来,破碎的声音中匿着渴求之色。   “自然是,被我与我娘,一手折磨至死的。薛氏那个贱人如此软弱,又怎能担得起林府主母的重任?”   听见林雪儿此话,林绯叶脑中“嗡嗡”作响,眼中血红一片。在她嫁入摄政王府后,娘亲骤然暴毙府中,最后扶了林雪儿的母亲烟姨娘来做正妃。   嫡亲娘亲之死,让她日日以泪洗面,痛不欲生。全然不知,这一切,竟都是因为林雪儿的暗中作梗!   “如若不是这样,我娘又怎能登上大将军府的正妃之位呢?”   林雪儿笑得好不得意,弯起的眼眸却是那般令人心寒。   “姐姐可还记得那一日你在房中练字?”她眯起杏眸,温柔之至。   林绯叶自是难忘。那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段傲阳。   那时她约莫怀了三月身孕,正潜心凝神在屋中练着一手簪花小楷,已有七分卫夫人的神韵。男子自身后温柔地拥住她,见她那方砚台,发墨利毫,积水不涸,便夸赞了一句。   她便答,“是我尚在府中时,教书先生温书墨赠与我的。”   段傲阳的脸色骤地阴沉下来,鹰眸中迸出锐利的寒芒,旋即不再言语,转身离开。   “哈哈哈……”林雪儿拭着眼角笑出的泪,嘲讽之色愈浓,“姐姐真是单纯,竟主动在王爷面前提起别的男子的名字,这岂不是在玩火自焚吗?王爷这等骄傲之人,又怎能容忍,再加上我略一挑拨,可不就成了如今的局面。姐姐落得这般下场,也只能怨自己太过愚昧。”   林绯叶眼中迸射出强烈的恨意。她如今失去了孩子,痛不欲生,又听林雪儿在自己面前洋洋得意,心头更是怨恨难平。   “若是我能活着……”定要扒你的皮、噬你的肉!   林雪儿眸含秋水,嫣然巧笑,笑容中有着无边的冷厉,“姐姐觉得,我都已说了如此之多,还会让你继续活着吗?”   她俯身伸手紧捏住林绯叶的下颌,强迫她张开不点而朱的唇,冷笑道,“给我把药灌下去。”红袖依言照做,将一碗冰冷的褐色液体倒入她口中。   药甫一入腹,林绯叶便觉得五脏六腑俱是一阵绞痛,浑身上下都变得冰凉一片,饱受痛苦折磨后,口中吐出一口黑血来,“你……就不怕父亲知晓我的死讯吗?”   林雪儿一脸嫌恶之色地避开,随即似是回忆起了什么重要之事,眸中掠过一抹冷厉,“我怕是忘记告诉姐姐了。王爷方才拂袖而去,正是去查办林府,如今,林府上下三百余人,想必都已经在断头台上了。罪臣林茂泽,亦然!”    正文 第三章 大义灭亲   林绯叶瞳孔放大,喘了一口气,急急地道,“即便你对我娘怀恨在心,可是父亲对我们呵护备至,何曾亏待过你?你如今,竟然帮着段傲阳一手弑父!”   林府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她对此地的感情无比深厚。可林府乃是大将军的府邸,父亲林茂泽,号称威武大将军,战功赫赫,守卫着轩辕朝的每一寸土地,这才有了如今的空前盛世。而眼下,段傲阳竟要兔死狗烹了吗?   林雪儿冷冷一笑,“父亲?我们同是他的女儿,他却对你如此偏心,将你许配给段郎做妻,却把我搪塞给淮阳侯世子,我们两人之间的待遇,又何止是云泥之别?”   “畜……生!”林绯叶一脸难以置信,艰难地挤出二字,心中满满的都是对林雪儿的鄙夷,“宁为寒门妻,不做高门妾。你这般放着世子妃不做,偏要来摄政王府甘居妾室之位,实在是辜负了他老人家的一番良苦用心!”   林雪儿置若罔闻,面色漠然,“罪臣林茂泽战功赫赫是不假,只是他一直以来都狼子野心,蓄意隐瞒自己的实力,绝对有谋逆之心!既然如此,我林雪儿深知忠孝不能两全,为了护住整个大轩朝的安定,我也就只好大义灭亲了!”   听见这一席无耻之尤的话,林绯叶怒得浑身发抖,心口疼得厉害,她的娘亲,她的父亲,她的林府,所有深爱的一切,都被面前这个蛇蝎心肠的女子尽数摧毁。   若是不让你经受我如今千倍的痛苦,我林绯叶,誓不为人!   她圆睁着眼,呼吸渐渐微弱下去,唯有一双美眸,此刻仍然圆睁着,死不瞑目……   恍惚间,她听见一声娇音萦萦,“来人呐,王妃生子时血崩而亡,腹中孩儿亦夭折。”   “若是我能活着,定要扒你的皮、噬你的肉……”软榻上静卧着的女子嘤咛一声,蓦然睁开了眼,一双墨玉般的眼眸中迸出刻骨的恨意。   这时,两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中,恰是绿衣与红袖。两人见她醒来,俱是面露惊喜,随即扑在她床边,连声呼唤:“主子,主子……”   “绿衣?”林绯叶仍是沉浸在失去孩子的痛苦中,但见到俏生生的绿衣站在自己面前,登时露出几分惊愕来。   记忆中,绿衣早在她十六岁时便因为受人凌辱而死,如今竟是出现在了自己面前。难不成她被林雪儿灌下那碗毒药之后,来到阴曹地府与绿衣团聚了吗?   眼神扫到一旁的红袖,林绯叶面色沉郁,冷声道:“你竟还有脸来见我?”   绿衣与红袖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绿衣胆子大些,上来怯怯地问道:“主子莫不是睡了一觉魔怔了?还是梦魇了,竟连我与红袖也不认得了。”   林绯叶倏地惊觉不对。   红袖的面容远比当年要年轻得多,脸上也多出几分稚气来;而绿衣脸色红润,气色甚好,哪有半点鬼的样子。   林绯叶低头望着自己的小腹,平坦而又纤细,更无孕时的臃肿,纤腰盈盈一握,细若杨柳,分明便是个二八少女的模样!   “现在是哪一年?年号,皇帝,统统都告诉我。”林绯叶扯住绿衣的袖管,急急地追问道。   绿衣不敢怠慢,凝神一想,恭谨回道:“此时是轩辕朝,景帝登基的一年之后,如今天下真正的掌权者乃是摄政王大人。”   林绯叶的双手微微颤抖着,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光彩。   上苍有眼,怜她林绯叶大仇未报,竟将她送回了十四岁那一年。彼时的她,仍是待字闺中的豆蔻少女,对男女之情一无所知,甚至还未曾遇到那个令她魂牵梦萦的男子。   思及段傲阳,林绯叶眸中掠过一抹亮光:“此时距离牡丹宴开始还有多久?”   “主子竟还记得牡丹宴呢。”绿衣松了一口气,“还有三天。”   “三天,三天,竟只剩下三天了吗。”林绯叶神思恍惚,喃喃呓语。   牡丹宴,是广阳侯夫人为了庆贺她园中的牡丹花开并蒂所举办的。广阳侯夫人有诰命封号在身,人缘颇佳,登高一呼,更是一呼百应,所以特意广邀众青年才俊与世家千金前来,届时名曰赏花会,实则是一场相亲会罢了。   当年,她十四岁之时,正是在这牡丹宴上遇见了段傲阳,也从此为君一见倾心,特意向爹爹求了这段姻缘。原以为他乃是自己的良人,孰料最后却被林雪儿一番算计,落得个含冤惨死的下场。   想起自己那原本粉团子似的孩儿,生生变成了一团血肉模糊,林绯叶便几欲落泪。   她匆匆挥斥一声:“绿衣,红袖,你们先行退下吧。”   听见两人匆匆退下,房门被关上的声音,她这才将脸埋在被子里,失声痛哭,挥泪如雨。直至哭得够了,宣泄了心中的怨愤,她这才抬起一张挂满泪痕的脸,恨声道:   “那些欠我债的人,我会一点一点地将债讨回来。”   无论是林雪儿、红袖,还是在背后推波助澜的烟姨娘,欠她的债,总有一日要还回来!   曾经那一场的牡丹宴,她最爱的飞泉琴琴弦尽断,而她与其他琴又无法产生共鸣,因此惜败于林雪儿的一曲洞箫之下,让林雪儿成为了京城第一才女。   如今想来,恐怕与林雪儿脱不开干系。她安插了红袖这枚眼线在她身边,无论是干起什么阴损的事情来都是得心应手。   只不过,她重活一世,自然不会再重蹈覆辙,让林雪儿夺去本应属于她的万千风光。既然心中早有准备,那飞泉琴,她一定会牢牢守护!   良久,眼睛红红的林绯叶推开房门,冲着门外的绿衣扬声道:“进来替我梳妆,我要一去琴室。”   “诺。”绿衣进来,一双巧手上下翻飞,不多时便替她挽了一个双螺髻,换上一身绿衫,便往琴室去了。   “主子这回怎的没让红袖跟来?平日里主子与她感情最是要好了。”绿衣一路上都是蠢蠢欲动,此时终于按捺不住,问出了口。   林绯叶唇角勾起一抹惨然笑意,“绿衣,你与红袖打小便侍候在我身侧,你也觉得我待她极好?”   “那是自然。”绿衣连忙点头,“主子待下人最是宽厚,从不刁难责骂不说,有了什么好吃的好喝的,最先赏赐的便是我们这两个贴身丫鬟了。要我说,跟着主子你,吃香的喝辣的,待遇比宫里的女官们还好呢。”   林绯叶苦笑一声:“可是红袖她犹不知足,我又能如何……”    正文 第四章 琴室中的邂逅   她自认待红袖仁至义尽,但却惨遭背叛,如今她看着红袖便想起了自己那凄惨的遭遇,心中恨意浓厚,又怎敢让她常伴身侧。岂不是引狼入室?   “红袖她怎么了?”绿衣面露疑惑之色。   林绯叶淡漠地道,“她早已在背地里跟了别的主子,你日后切莫对她真心相待,免得被她套了消息去。”   “是。奴婢知道了。”绿衣听出主子话中的几分深意,连忙掩住嘴,不再多话。   林绯叶的眼神倒是微微一晃,脑海中回忆起绿衣死去时的场景。   那是她出嫁之前的几日,娘亲说她只能带一个贴身丫鬟去摄政王府,免得叫人以为林家小姐架子大。她原本在绿衣与红袖这两个忠心耿耿的丫鬟中举棋不定。   直到那之后,绿衣外出添置针线时,被一个地痞流氓瞧上,玷污了身子,羞愤交加之余自缢而死。   出了这档子事,林绯叶最后只得挑了红袖带去。   回忆起往昔种种,历历在目,林绯叶心中暗叹:“此事,定然也是红袖所为。此女心计之深沉,令人心惊胆颤。”   那时的红袖,自己也不过尚且十八岁的年纪,城府就已经如此深厚。当时她与绿衣也是情同姐妹,看来,自己还是应当多加防备呐。若是一不小心着了道,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她心中思量一番的工夫,琴室已经近在眼前。   “主子,琴室到了。”绿衣出声提醒,这才让她回过神来,望着面前这颇为风雅的别院。   林府乃是丞相府邸,就连琴室都比寻常人家的宅子要大,布置宽敞,一尘不染,数架好琴正珍藏于此。   林绯叶轻车熟路地走进琴室内,却见琴室中已有一人,白衣胜雪,温润如玉,一双温和的眼中尽是笑意。这风华绝代的男子,正是林府中的西席先生,温书墨。   “先生怎的在此…”   “小姐甚有雅兴,来此可是要奏琴?”温书墨略略抬起墨眸,侧脸的弧线异常柔和,让林绯叶心头倏地一跳。   前世,正是在林雪儿的挑拨之下,让段傲阳错以为,她与眼前的这位西席有染,所以才倍受冷落,最后更是落得凄惨下场。   林绯叶袖下的十指,缓缓收紧,紧握成拳,尖锐的指甲刺入掌心,将那娇嫩的肌肤划出了道道红痕,眼中掠过一缕冷芒。   “大小姐?”温书墨微微愕然,纤长的眉在额间蹙起一道轻痕。   林绯叶这才回过神来,淡淡的声音下藏匿着万千情绪,“不了,不妨先生来奏上一曲如何?我的琴艺俱是出自先生的一手调教之下,便不去献丑了。”   温书墨唇边噙起笑意,“大小姐此话过谦了,不过小姐的琴艺,的确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正了正衣冠,来到一架琴前款款落座,随即含笑道,“那便由我来奏上一曲吧。”   林绯叶即便此时腹中柔肠百结,却也不禁被这话吸引去了心神。   一袭白衣的男子,逆光而坐,身姿挺拔,如墨青丝仅以一根发带束起,俊朗若神祗。他的十指尽皆白皙修长,每一根手指都葱白纤细,比女子的柔荑还要精致。单单是这一双手,便如同画卷般令人挪不开眼。   只听“叮”的一声,却是一根白玉般的指尖勾动琴弦,这细细的弦急速震颤,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这道琴音飘渺中又显空灵,恍如从瑶池仙境传来,听在耳中只觉沉醉。   仿佛只是这轻拨琴弦的一小个动作,便挥退了林绯叶所有的烦恼与哀愁,原本那深入骨髓的恨意,此刻也在心中渐渐淡去。一颗原本被复仇满满占据的心,又变回了一汪平静无澜的春水。   随即又是一小段琴声响起,如同春风拂面,秋雨袭人,比之高山流水更加高洁清雅。   曲,一如演奏之人,令人沉醉!   这琴音缓缓流淌在不大的琴室中,让林绯叶阖上眼眸,垂下的纤长睫羽,掩去了她此刻的愁绪。   琴声如流水般汩汩不绝,生生不息,虽只是一首前奏,却也拥有沁人心脾的魔力。林绯叶的琴艺,皆是由他一手传授,但却也无法超越这首琴曲的灵动自然。   半晌,琴声渐止,一道清朗的男音自不远处飘来,“我观小姐眉眼间笼着沉郁之色,便献上此空灵一曲。”   “此曲名曰——《轮回》。”   男子的声音渐渐随风而逝,原本余音绕梁的琴声再度响起。这曲中似乎藏蕴着无数的意境,如同行云流水般自然流畅,听在耳中自是一种别样的享受。   在这悠扬一曲中,无边的思绪自林绯叶心头涌起,将她带入了回忆之中。   这首名曰《轮回》的曲子里,她恍若重又经历了一遍轮回,前世今生,如梦似幻,缠绕于她的身畔。   前世的坎坷经历浮现在眼前。   桃花林中,落英缤纷,一眼望见那身着墨绿色暗纹锦花长袍的男子,自此之后,迷了眼,乱了心。   “爹爹,你可知道他是谁?”   “此乃是我轩辕朝最有权势的男子,整个天下都在他的覆手之间,他名,段傲阳。你可切莫触怒他!”   “我定要嫁给他!”   昔年的稚嫩言语中,少不更事的她,稚气未脱,天真烂漫,将婚嫁情爱挂在嘴边,只是因为所谓的一见钟情而下定决心。   爹爹极宠她,这才煞费心思地助她圆梦。   而她,却不识人心,辜负了爹爹的厚望,将蛇蝎般的林雪儿,接到了自己身侧,从此日夜都被算计。   前世的她,最后落得惨死的下场,而今生的她,誓要让林雪儿亦是身死道消!   琴声继续如水而逝,跌宕起伏的音律中,道尽了人生酸甜苦辣,冷暖炎凉。   当琴声缓缓停下,林绯叶也随之掀开眼帘,缓缓张开的眸中,有水意弥漫,但却在下一秒迸出凌厉的光芒。   她唇边弯起一抹笑,“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只得几回闻。”这并非虚伪的恭维。而是人间恐怕真的没有一首琴曲,能够让她又一次体验到生死轮回,让她心头泛起这般想哭的冲动。   林绯叶的人生,早已被阴阳生死切割成了两部分。前世与今生,冥冥之中,都与她紧密相连。但前世她已死,而更值得珍惜的,却是眼前的绿衣,温书墨,大夫人……   她心中大定,恍若明悟,再度开口,“这的确是一首好曲。听在一千个人的耳中,便会衍生出一千种截然不同的音律,皆与人的际遇心境相关,的确给了我很大的启示。”    正文 第五章 一曲轮回   温书墨沉吟片刻,莞尔道,“不错,此曲是我偶然观桃园中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的情景所制成,乃是我的毕生心血凝结。先前从未有人听过此曲,这,还是它被我作出之后,第一次一现尘寰。”   “绯叶当真是获益匪浅。”她轻扬唇角,梨涡浅浅,迭地脑中闪过一道亮光,“三日后便是牡丹宴,先生可想过在此一展身手?”   “未曾。温某如今不过是一介教书夫子,不敢参与此等盛会。”温书墨笑容中几分无奈。   林绯叶抬起头,两道殷切的视线注视着他,一眨不眨,聚精凝神。而此刻,她的心思却是如电般飞转。   她信任的人并不多,在这府中独独只有爹娘与绿衣,而面前这个男子,于她而言如同知音,她,能够放心地将飞泉琴交给温书墨吗?   她捏紧了拳,声音清亮,“温先生,我能够信任你吗?”   这一刻,林绯叶是在做一场豪赌。   以温书墨的人品为赌注,赌注便是她最爱的飞泉琴。   若赢,则她将在牡丹宴上大放光彩;若输,则让林雪儿出尽风头。   不过,她会输吗?   林绯叶将视线挪向白衣如画的温书墨,黑白分明的眼中闪烁着执著的光彩。   男子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俱是沉醉在对方的眼神之中。   半晌,他轻轻颔首,“若是小姐愿与我交心,温某自然是却之不恭。”   “好。那我便将这架飞泉琴托付给先生。”林绯叶起身,将那架飞泉琴抱于怀中,弧度优美的琴身让她眼中掠过一抹眷恋。   飞泉琴伴她多年,自她十岁学琴伊始,人与琴就已在不知不觉中融为一体。被人暗中毁坏,她心中无疑是十足疼惜,如今有机会能够让琴免受夭折之苦,她自然是再乐意不过。   “小姐这是……?”温书墨略一惊异。他平时传授林绯叶琴艺时,她都对这架琴呵护备至,今日竟将这琴交于他?   林绯叶苦涩一笑,“飞泉琴乃是我最心爱的琴,因此在府中也会招人嫉恨许多,牡丹宴近在咫尺。所以在这接下来的三日中,或许会有人蓄意毁坏这琴。我今日将琴授予先生,还望先生在牡丹宴上将此琴带来给我。”   她躬身施了一礼,“绯叶在此拜谢先生了。”   温书墨的神色郑重了几分,缓声应诺,“好。”   林绯叶这才松了口气。她转身将一架最普通不过的瑶琴放入飞泉琴原本所在之处,眼中掠过一抹光亮。   她直觉认为凭借林雪儿的谨慎性格,将会派府中的下人前来割断琴弦,而她的飞泉琴由于备受喜爱,所以一直都是放置在琴室内的最里间。普通的丫鬟仆役,从未见过飞泉琴,又怎能识别出琴的好坏?   也唯有这样,才能够不打草惊蛇,让林雪儿误以为飞泉琴已坏。   而她林绯叶,将会携着真正的精美飞泉琴,在牡丹宴上大放光彩!对于自己的琴艺,她向来是信心十足。   温书墨微微一笑,淡雅如风,“还望小姐,在这牡丹宴上技惊四座。”   林绯叶含笑点头,随即施礼道,“既是欣赏过了先生的倾情一曲,又如愿以偿将飞泉琴托付给了先生,那我便先行退下了。”   “甚好。”温书墨以温和的视线注视着她转身离去。清雅如莲的男子,依旧款款而坐,如同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踏出琴室,天色渐亮,已是黎明,晨曦的朦胧微光笼罩着这片大地,晨风挟来丝丝缕缕的清凉,天空更是蓝得如同一汪碧玉。   绿衣在门外早已静候多时,此时连忙迎上来,迈着碎步跟在她身后,“主子这又是想要去何处?”   林绯叶眼神微凝,“娘亲的房中。”   “大夫人知道主子这般有孝心,心中定会欢喜的。平日里都是二小姐去大夫人那儿一表孝心,老爷还为此夸过她不少次呢。”绿衣落后于她半步,口中不断地碎碎念着。   听见‘二小姐’三字,林绯叶的眼神一下便冷却了下来。   的确,昔日林雪儿常去娘亲那里,也让她觉得这个妹妹极其孝顺,心中对她更添几分好感。如今想来却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虚与委蛇,惺惺作态,委实是虚伪到了极点!   她嫁去摄政王府不足一月,娘亲就被林雪儿与那个同样蛇蝎心肠的烟姨娘,这一对母女,硬生生用阴谋算计将娘亲毒死,对外说是抱病身亡,让她哭得肝肠寸断,好不伤心。   娘亲的身体素来硬朗,却在她嫁入王府一夜后骤然暴毙,她当时却未曾料到这其中的重重疑点,想来定然是林雪儿母女又施了什么恶毒手段!   林绯叶回忆起往昔种种,愈发察觉出林雪儿与烟姨娘的可恨之处,银牙紧咬,恨意难平。   她冷下了眼神,随即快步向着长乐院而去。   长乐院,乃是府中大夫人薛氏的宅院,并无金碧辉煌作饰,远远观去异常古朴大气,假山流水,萋萋芳草,应有尽有,充斥着一股古色古香的氛围。   故地重游,亦让林绯叶心中升起几分感慨。   甫一进院,传入耳中的便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少女娇柔的嗓音与妇人温和的声音交织在一处。   林绯叶喉头一梗,仿佛被一只大掌扼住了咽喉,墨眸一瞬间睁得极大,眸中交替闪烁着欣喜与仇恨的光彩。   喜的是娘亲安然无恙;恨的却是这道娇娇柔柔的少女声音,正是来自林雪儿!这个前世让她饱受磨难的女子,如今却笑得这般开怀,让她怎能不恨?   这一刻,林绯叶心头真切地笼上一股仇恨,她多想当场便持起锋锐的刀子,狠狠戳进林雪儿的胸膛,以报夺夫之仇,杀子之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以平复自己此刻起伏的心情。   林雪儿这时候不能死!   她怎能如此轻松地死去?   如果不让她倍感痛苦,又怎能对得起自己前世的惨死?   林绯叶一步一步,步向院中,只是她的眼中没有任何的温度,只余凉薄与冷漠。   “大小姐来了!”柳妈眼尖地瞧见她,顿时便眉开眼笑地喊出声来。   “叶儿!”   “姐姐!”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温和宽仁的妇人端坐于座椅上,眉眼含笑;俏生生的林雪儿立在她身侧,亦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正文 第六章 重遇林雪儿   望着这身着桃粉缠枝花朵长裙的林雪儿,她脑海中登时便回忆起,同样是这一袭粉衣的女子,生生害死了她的孩子。林雪儿的这张如花笑靥,映入眼中也显得无比面目可憎。   她紧紧盯着林雪儿的俏脸,眸中充溢着刻骨的仇视,那锐利的眼神让林雪儿如芒在背,一脸无辜地嘟起唇,“姐姐这是做什么?为何总是盯着雪儿看呢?”她的声音甜腻如糖,听在林绯叶心中却是阵阵发寒。   重活一世,有了前世的记忆,再看此刻的林雪儿,愈发觉得可怕。一个十三岁的少女,居然就已经拥有了如此高超的做戏手段,装得一手好白莲花,让所有人都认为是她林绯叶粗俗又任性。   林绯叶强自按捺下心中的怨恨之意,不去理会林雪儿,而是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笑。随即莲步轻移,款款来到娘亲身边,毫不拘谨地在她的右手边落座,熟稔地喊了一声,“柳妈,我想吃你做的鲍鱼燕窝粥了,我要吃鲜美点儿的!”   “好嘞,我这就给大小姐做去。”柳妈笑眯眯地替她倒了杯茶,是上好的庐山云雾,茶香袅袅,林绯叶端起抿了一小口,便咋舌道,“好苦!”   薛氏忍不住笑起来,笑嗔了她一句,“你平日里都不甚来我房中,怎的今日来了?”   “娘亲真是偏心,只准妹妹来此。”林绯叶笑吟吟地故作抱怨,随即不动声色地向林雪儿投去一道视线。   娇俏可爱的林雪儿,一双线条柔和的眼眸中,闪烁着怨毒的光彩。她此刻毕竟只有十三岁,演戏的能力还未臻炉火纯青,此刻眼神闪烁不定,便显出了她内心的怨恨。   为什么,她林雪儿不是这丞相府的嫡女?   林绯叶!不过是仗着嫡女的身份,才能够这般地刁蛮任性,张嘴便有山珍海味,鲍鱼燕窝,而她林雪儿,却连吃一顿大鱼大肉都要精打细算。   原本她还在与这大夫人相谈甚欢,可当林绯叶一来,所有的人都尽数围着她转。林绯叶众星捧月,她却是孤单寥落。   林雪儿心中充斥着不忿,她与林绯叶同是相府的女儿,凭什么差距这么大?   一抹怨恨,悄无声息地在她的心底滋生。   来自右侧的两道视线如同跗骨之蛆般笼罩着林绯叶,那眸光中的怨毒与嫉恨,让她心中暗暗生起一抹冷笑,唇边弯起的弧度愈发意味深长。   林雪儿,你嫉妒了吗?   只可惜,这满室的繁华,永远也不会变成你的囊中之物!   我林绯叶重活一世,绝对不会让你再次夺去独属于我的一切。你,这一生,终究只会是庶出之女,终究只能与你的娘亲一样,屈居于我嫡系之下!   林雪儿眼珠子微微一转,柔声道,“姐姐这件衣裳可真是漂亮,怕是由上好的杭绸所制成的吧,这制衣的绣娘也是巧手,瞧瞧这梅花图案,真真是栩栩如生,像是活了一般!我柜子里衣裳不少,可都抵不得姐姐这一件呢。”   她这话中暗蕴的意味,听得林绯叶面色微微一沉,抬起眼来细细打量着面前的这位好妹妹。一袭粉衣,薄施粉黛,愈发衬出林雪儿的柔弱,一张犹带稚气的面容,已隐隐有了美人胚子的雏形。   她如今,适才不过年方十三,心中便已经有了这般的弯弯绕绕。   林绯叶今儿穿了一件天蓝色的绿萼梅刺绣交领背心,下着曳地的水绿杭绸综裙,加上她肤白胜雪,愈发显得眉清目秀,姿容上佳,端的是落落大方的温婉姿态。衣裳的料子也的确是杭绸制成,杭绸摸起来丝软顺滑,绣娘更是心灵手巧,让不少贵女都连连称赞。   而林雪儿方才那状若恭维的一番话,实则是在说薛氏这主母克扣府中庶女。好衣裳尽数给了嫡女,而庶女则没有这般待遇。   在大轩朝,最注重的便是母慈子孝。   若是一府的当家主母不够公平公正,宽仁慈爱,定会被人戳着脊梁骨连连指责。世家夫人有了这样的丑闻,便离休妻不远了。而林雪儿这一番话,更是将薛氏推上了风口浪尖。   只是,林绯叶又怎会放任娘亲陷于不义之地?   她眼眸一闪,微微一笑,“娘亲最是宽仁,若是妹妹喜欢,那我改日便送两件杭绸衫子到妹妹的屋中。只是这嫡庶有别,嫡系的吃穿用度,本便应该比庶出之女胜上一筹。我们林府也算是名门大户,若是嫡女与庶女穿着一样的衣料,传出去岂不遭人耻笑?”   她的话,掷地有声,字字珠玑,句句在理。上首的薛氏含笑颔首,满眼尽是笑意,为自己有了这样的好女儿而欣慰不已。   这一席话,听在林雪儿耳中,却是让她脸色扭曲起来,阴晴不定的面容泄露出她此刻内心的不忿。   林府内人丁稀薄,子嗣不多,林茂泽膝下只有林绯叶与林雪儿这两根独苗,因此嫡庶之分并不明显。更何况林绯叶这个蠢货,平日里一向自以为和她林雪儿姐妹感情甚笃,今天怎么会说出如此有理的一番话,直让她下不来台?   林雪儿的脸色一变再变,最后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姐姐这话说得不错。”   “妹妹知道便好。”林绯叶历经生死,眼界远比林雪儿这个十三岁的少女要宽广。饱饮人间悲欢离合,冷暖寒凉,如今的林绯叶,早早便学会了伪装,更是深谙大宅之中的处世之道,对林雪儿这些阴损的小招倒也并不放在眼中。   她那如深潭般的眼神凝注在林雪儿的身上,微微翘起唇瓣,“但愿妹妹不要辜负娘亲的这一片苦心,我可不希望听见外人传出我们林府克扣庶女的谣言。”   林雪儿与她视线相触时,被那双墨黑眼眸中的深邃骇了一跳,心中微微发寒。有着如此冰冷而又深刻的眼眸,这还是那个天真单纯、不谙世事的林绯叶吗?   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林雪儿讷讷地点了点头,“姐姐这说得是什么话,我们林府有大娘治理,对我这个庶出的子女也极好,定不会有人在背后嚼舌头根子的。”    正文 第七章 以退为进的苦肉计   林绯叶勾唇一笑,粉嫩的唇瓣在空中划出明媚的弧度,“妹妹可要记住今日所言。”   林雪儿娇弱地垂首,半垂的纤长睫羽,掩住了眼中满溢而出的恶毒。   “哎哟,鲍鱼燕窝粥好了!”柳妈笑吟吟地端着一青瓷冰纹盖碗上来,那扑鼻的香气诱出了在场所有人肚里的馋虫。   林绯叶也暂且放下了与林雪儿之间的勾心斗角,恢复成天真娇憨的少女模样,娇声道,“柳妈,我要喝!”   柳妈将碗平稳地在她面前放下,拿了羹匙与玉箸,将她伺候得无微不至。   “谢谢柳妈。”林绯叶带着少女独有的甜美笑容,满脸俱是笑意,随即持起羹匙,轻轻舀了一勺置于唇边,“嘶,好烫!”   薛氏嗔道,“就数你心急,还不快吹吹?莫要烫伤了嗓子。”   望着两人畅享母女间的天伦之乐,林雪儿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直将那帕子揉得皱作一团。   这鲍鱼燕窝粥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极为珍贵,她林雪儿身为庶女,自然没有这份福气能够品尝到如此绝佳美味,那诱人的鲜香窜入鼻间,让她颦起黛眉,眼巴巴地望着她的碗中。   林绯叶勾起一抹冷笑。不愧是庶女,果真如她那个娘亲一般上不得台面!她扬起尖尖的下巴,淡漠的容颜上满是高雅与尊贵,“妹妹可要尝尝?”   “这……”林雪儿咽了口口水,到底是小孩子心性,最后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原本阴郁的脸色逐渐转晴,“那便谢过姐姐了。”   林绯叶另持起一个小碗,夹起一片鲍鱼放在碗中,唯有一丝冷笑,自她低垂的眼帘中绽开。   她将碗轻轻推去,林雪儿伸手去接,却见她手腕一颤,那精致的莲花纹瓷盅摔在地上,清脆的“咔嚓”声传来,让在场诸人的面色俱是一变。   滚烫的汤汁溅在林雪儿的足尖上,透过软底的绣鞋,烫得她吃痛,刚欲出声,便被林绯叶的一声娇喝给堵了回去。   “妹妹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心给你递汤,你却故意摔了碗在地上,莫不是在嫉恨我?从衣料到吃食,你怕是早已认定娘亲亏待了你,所以才怀恨在心,故意耍小性子!”林绯叶出声娇叱。她虽是女子,却生在将门,养出了一身傲骨,如今傲然呵斥,颇有长姐风范。   闻言,即便是平日里性子温和的薛氏也蹙起了眉头,心中暗自责怪雪儿这丫头不懂礼数。   林雪儿平日里再娇蛮跋扈,此刻也有些发愣,心中大乱。薛氏乃是难得的好主母,对她们母女从不克扣,也未曾打骂过一分一毫,每月的月俸也是可观的。更何况,她以后寻夫家,那可都要是由薛氏做主!若是此刻薛氏对她生了偏见,她日后的姻缘,恐怕绝不会顺畅。   薛氏虽然软弱不堪,可毕竟是当家主母!在娘亲未曾扳倒她之前,绝不能失去她的好感。她林雪儿日日来到薛氏这儿扮成孝女,可不就是为了让她对自己倍加宠爱?如今绝对不能偷鸡不成反蚀米。   她眼中划过一丝厉芒,当即便不再迟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娇弱,“姐姐,我实在是冤枉呐!妹妹绝对是真心实意想要喝这碗粥的,这鲍鱼燕窝粥对我来说可是稀罕物,我又怎么会在娘面前做出如此的蠢事呢?”   林绯叶微微垂下眼,将手腕递到薛氏眼前,声音中恰到好处地染了几分委屈之色,“娘,你瞧,这儿都被烫得红了一片呢。”   她心中对林雪儿的手段异常不屑。林雪儿虽然聪明,但是毕竟没有经历过大宅中的勾心斗角,手段实在是太过幼稚。单是她试图用哭泣博取同情这一招,便已经落在下风。   林雪儿哭泣时,梨花带雨,泫然欲泣,的确让人心中顿生怜爱之心。只可惜她所哭的对象是室内的一众女子,可不会像男子一般对她呵护备至,对薛氏而言,这般矫揉造作的哭声反倒只会搅得人心生烦闷。   其二,便是她林绯叶千般不好万般不好,终归是薛氏身上掉下的肉。当嫡亲的女儿,与一个‘居心叵测’的庶女比起来,薛氏会偏向谁,自然是一目了然。   薛氏原本慈爱的眉眼渐渐凌厉起来,望向林雪儿的眼中也多出几分冷意,冷声质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林雪儿心中暗叫不好,她咬了咬牙,不顾地上的瓷片碎渣,挪到薛氏脚下,抱着她的腿便开始失声痛哭,“是雪儿不好,一切皆是雪儿的错,是雪儿没有拿稳茶杯,这才伤了姐姐。”   她抽噎声不断,语气谦卑,将所有的过错尽数揽到了自己身上,倒让薛氏寻不出理由去责怪她。再看她双眸通红,满面泪痕的模样,薛氏心中隐隐一软。   好一招以退为进的苦肉计。   林绯叶心中暗自冷嗤,随即缓缓开口道,“那你这便是承认了,你早早地便对我与娘亲怀恨在心?”   “雪儿从未有此意。”林雪儿摇着头,倚在薛氏膝前,静静垂下眼帘,“雪儿打小身子便不大好,方才一时不慎,冲撞了姐姐,还望姐姐海涵,”   她这副作态,有如风中摇曳的小花,仿佛风吹过去便会倒下一般。室中的大小奴婢,无不对这样娇弱的二小姐面露同情之色。   林绯叶一双淡漠如水的眼眸中冷芒闪烁,这便是林雪儿素来惯用的伎俩,扮作娇弱引人同情,如果此刻林绯叶再多加苛责,倒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了。   她垂眼漠然道,“既然妹妹已经认错,那我便也就不再追究了罢。只是还望妹妹日后,切莫再因身体虚弱,而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林雪儿强颜欢笑,“是。”她踉踉跄跄地由地上爬起来,衣衫已被瓷片割破,腿部有隐隐的血迹渗出,她脸色扭曲了一阵,冲着上首的薛氏福了福身,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那雪儿便先回去了,娘亲切莫挂怀雪儿之事。”    正文 第八章 酝酿中的阴谋   薛氏经这一闹,对她也没有了先前的亲热,此刻也只是淡淡问了句,“身子可还好?可要请大夫前来看看?”   林雪儿分明觉得膝头一阵疼痛,却强忍着站起身来,施了一礼,“不必了,雪儿回院子里自己包扎一下便好。”   薛氏不冷不热地颔首,林绯叶与她一番谈笑,又将她逗得笑逐颜开。一时间厅中没有人理会林雪儿,她这才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膝上传来的疼痛让林雪儿眼中怒火大炽,长乐院与云烟院之间的距离,对她而言竟是难以逾越的横沟。   她死死咬着唇,满腹疑窦,用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喃喃自语,“林绯叶这个死丫头,何时变得如此牙尖嘴利了?”   云烟院近在眼前,她加快了步子,快步走进了院中。   一袭烟青色曳地长裙的女子,此刻正在树下修剪花枝,那窈窕的身段与姣好的面容,丝毫看不出她已育有一个十三岁的女儿。此女子,恰是林雪儿的生母,柳如烟。   柳如烟手中持着银剪子,转身时微微挑起一抹笑,娇柔的嗓音听在耳中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你日日皆去薛氏处做戏,可曾让她对你放下戒心?”   “娘!”林雪儿脆生生喊了一声,原本强掩饰着的委屈在此刻一股脑地倾泻了出来,“林绯叶那个贱人,和薛氏那个老女人一起害我!”   “哦?”柳如烟眼神一凝,放下了剪子,携着她入了闺阁内室。   进屋摒退了四下侍候的婢子之后,柳如烟面沉如水,冷哼道,“你这丫头,还是那么莽撞!白白活了十三岁,却不知道隔墙有耳的道理?慌慌张张就在外面乱嚷起来,这话要是叫别人听去了,那可就是大罪!”   “我在薛氏那儿受了不少委屈。”林雪儿撩起自己的裙摆,露出血肉模糊的小腿,眼中含泪,满脸怨愤。   柳如烟扫了一眼,眉头蹙起,“你且说说是怎么回事?依薛氏的性子,应当不会当面对你做出什么的。”   “都是林绯叶那个贱人害的!原本我已经将薛氏哄得好好的,孰料林绯叶这个贱人突然过来了,一下就夺去了薛氏的宠爱。她还设计陷害我,故意让薛氏以为我暗害她!”林雪儿恨声道。   柳如烟觑了她一眼,冷声叱道,“你也的确是小家子气得紧!林绯叶一贯都待你甚好,今日怎么会骤然与你生出嫌隙?定是你惹得她不痛快了。”   “我没有!”林雪儿自个儿也觉得奇怪。林绯叶一向都对她百依百顺,为何今日却这般刻意害她?她何时生出了如此的心计?   她攥着帕子,脸色幽怨,“我不管!总之我定要叫她好看!”   柳如烟虚眯起眼,淡淡道,“若是想要报复回去,倒也简单。”   “娘!你快说说!”林雪儿此刻早已对林绯叶恨得牙痒痒,听见此话便是眼前一亮,急急地扯住烟姨娘的袖子央求起来。   论起宅中算计,柳如烟在这大宅中沉浮多年,见惯了勾心斗角,所想出的计谋可远比她要胜出一筹。   所谓女人心海底针,最毒妇人心,着实不假。   柳如烟抚着皓腕上的赤金铃铛手镯,眼中寒芒一闪,温柔可亲的语气中渗出一丝凉薄,“三日之后便是牡丹宴了,如今林绯叶已经年方十四,快要及笄了,想必她一定会想要在这牡丹宴上大出风头,让各家的青年才俊上门求亲。”   林雪儿脸色一变,强掩住眸中的嫉恨,恨声道,“娘,千万不能让她如此得意!她的琴艺素来极好,又有飞泉琴相助,到时候一定会遮住我所有的光彩!那我的大计可如何施展?”   “琴技好又如何?”柳如烟低头啜了口茶,慢条斯理地挟起一抹笑,“她不是最喜欢那架飞泉琴吗?毁了便是。”   最后四字,让林雪儿眸中掠过一抹狂喜之色,几乎是拍案叫绝道,“妙!”   她与林绯叶一同修习琴艺,自然知道林绯叶与飞泉琴心意相通,早已产生了难以言喻的默契,而毁了这架飞泉琴,就相当于毁去了林绯叶的心血!   林雪儿笑靥如花,“娘亲这一招实在是太过高明了!既不会引火焚身,招来怀疑,又能让林绯叶这丫头得到应有的教训!”   “这牡丹宴上虽是各家千金小姐各显锋芒,但我家雪儿的洞箫之艺冠绝古今,想来定会顺利无阻。”柳如烟含笑望着她。   “娘……”林雪儿一声娇嗔,双颊飞起红云。   前世,她能够在林绯叶失势的情况下拔得头筹,实力的确不容小觑,被后世称为“箫绝”,一管紫**箫伴她左右,风姿无人可敌。   “娘亲就指望着雪儿你嫁去皇室贵族后,回来孝顺我了。娘亲的半世荣华富贵,可全部都身系在你一人的身上。你可一定要争气!在此次的牡丹宴上,一举夺魁,将那些世家千金都踩在脚底。”柳如烟抚着她滑若凝脂般的小手,声音放柔了几分,那双娇媚柔和的眼眸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贪婪之色。   林雪儿也被她的这一番话所感染,眼波一动,笑吟吟地道,“诺。女儿日后的发达,都仰仗于娘亲此刻的倾囊相授,女儿定是不会亏待娘亲的。”   两人一番母女情深后,柳如烟淡淡一语,“此事,便交由红袖去做吧。这枚眼线埋在林绯叶身边,却一直没有给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如今也是时候让她发挥作用了。”   “娘亲考虑得甚是周全。”林雪儿娇笑一声,大感快意,心中充溢着讽刺的情绪。   你林绯叶仍然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女?那就先承受被贴身丫鬟背叛的感觉吧!   “传令给红袖,让她将那架飞泉琴,粉身碎骨,碎尸万段!”   “咯咯……”   室间只剩下林雪儿那轻灵的笑声,只是在此刻听来,却恶毒得令人心悸。   这对母女的狠辣心肠,从这一刻开始彻底显露,只不过,重活一世,林绯叶又岂会让她们再度得逞?    正文 第九章 笑观好戏   是夜。   夜凉如水,柔和的白月光静静地泼洒在大地上,静谧中透出凉薄,也让这深夜中所行动中着的人,踪迹暴露无遗。   林绯叶的内室之中,由原本的欢声笑语化作现在的一片静寂。   “绿衣,把蜡烛吹熄吧。”   少女闲适中夹杂着疲倦的声音传来,原本风中摇曳的一点烛光,此刻也逐渐黯淡了下去,床上的少女翻了个身,嘟哝了一声,似乎已经沉沉睡去。   红袖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足尖轻巧地点在地上,没有发出丝毫声音,此刻与绿衣窃窃私语道,“主子可是睡下了?”   “睡了。”绿衣压低了音量答。   红袖不再多语,而是微微颔首,静静侍候在一旁。   这个夜晚,看上去平淡无奇,仿佛将会和先前的每一晚一样,悄无声息地迎来黎明。   红袖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抬手打了个呵欠,尽显疲态,“好困呐……”   “那你便先去睡吧,主子这儿有我看着。”   红袖轻轻点头,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容,这才转身离去了。   她离开后约一盏茶的时间后,床上的女子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一双原本惺忪的睡眼,在此刻爆射出无限光芒。   绿衣暗暗一惊,掩住了唇瓣,“主子怎的没睡?明日定会觉得体乏的,后日便是牡丹宴了,主子定要好生调养生息……”   林绯叶抬手,慵懒的声音中渗透出阴森杀机,“今晚,我带你看一场好戏。”   “好戏?这时候哪还有戏子来给主子您唱戏呐!”   林绯叶勾起唇角,一抹冷艳的笑涌起,让她未施粉黛的面容上结了一层冰霜,双眸中有寒芒熠熠闪烁。   “这场好戏的主角,正是你最熟悉,却也最陌生的人。”   “谁呀?”   林绯叶朱唇开合间轻轻吐出一个名字,“红袖。”   话音稍落,不等绿衣惊诧,窗外的夜幕下,一抹鹅黄身影环视左右后,拉了拉衣领,朝着正南方向快步走去,那急匆匆的背影,看起来倍显心虚。   绿衣脸色惊疑不定,疾呼出声,“方才红袖身上所穿,可不正是一条鹅黄撒花布裙吗?这道身影是……红袖?”   林绯叶不置可否地颔首。   “那她三更半夜出门,是去做什么鬼祟之事?”绿衣花容失色,不敢置信。   这番惊愕而又难以置信的态度,和林绯叶当初得知红袖背叛时,如出一辙,足可见红袖的伪装之好,心计之深。   此女的城府,怕是连林雪儿母女都要甘拜下风。   林绯叶直直地望着夜色中红袖的背影,直到那抹鹅黄,彻底地消逝在夜色之中,再也觅不到一片衣角,她这才收回视线,眼神漠然,“看来,我也是时候整治一下我这兰香院中的各类人了,莫要叫她们觉得,一介妾室,可以欺到我嫡系的头上来!”   “主子的意思是……”绿衣也是心思灵透的人,此刻稍加揣摩,便领会了林绯叶话中的意思,脸颊忍不住鼓了鼓,“这烟姨娘也太过分了!自身也不过是一介姨娘,说白了也就是个奴婢罢了,居然胆敢在主子身边安插眼线!”   林绯叶唇边漾开一抹淡得几乎看不出的微笑,“无妨。我,会让她们付出血的代价!”   绿衣骤然发现,此刻的林绯叶,绝美的面容上绽放出圣洁的光彩,高贵中透出典雅,尽是大家风范。她已不再是绿衣所熟识的,那个只知琴棋书画、生性宽厚温和的娇小姐,这一刻的她,从头到尾,都绽放出崭新而又惊艳的光彩!   无形之中,似乎有着什么微妙的改变正在发生,原本清晰可见的命运之线,在此刻仿佛被笼上了一层薄雾。自她重生的那一刻起,命运就已经发生了惊天动地的转折,一切,都不会再重演前世的悲剧!   三日时光弹指即逝,这段时日里,林绯叶一直蛰伏,按兵不动,与林雪儿母女倒也相安无事,再未多生事端。   牡丹宴,已然近在咫尺。   一如前世,林府收到了两张由广阳侯夫人送来的帖子,邀请了林绯叶与林雪儿二人一同前去。   林绯叶早起梳妆,一袭月白蝶纹束衣,愈发显得清丽脱俗。三千青丝绾成云鬓,发间一对由羊脂白玉制成的上好玉蝴蝶,从触角到翅翼,无不雕刻得十足精心,此刻盘在墨发之间,仿佛随时都会振翅欲飞,令本就天香国色的她,愈发增添了一抹灵动。   她的容颜,本便是世间难寻,加以薄施粉黛,便愈发美得空灵脱俗。   林府正门口,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正静静停着,她轻巧地跃身而上,虽是一介女子,但生在名门将相之家,做出如此举动倒也不显粗鲁,反倒是格外英气十足。   “姐姐,等等我!”   就在她欲要启程之际,一声娇呼从马车外传来,令她微微蹙起了眉头,掀开帘子向外看去。   “好姐姐,你可不能丢下我!”林雪儿今日显然也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只是此时仪态全无,拎起嫩粉色的裙裳,急急地跟在马车后。   林绯叶冷笑一声,清冷的声音中满是嘲讽,“你自己没有马车?若是没有,便让烟姨娘替你买上一辆好了。更何况,林府之中难道没有其他马车了?你非要来与我同抢一辆,究竟是何居心?”   她林绯叶可不是圣母,还没有大度到与血海深仇的仇人共享马车的份上。   “这……”林雪儿一时语塞,愤愤地捏紧了拳头。若说马车,以林府的做派,自然不止这一辆。只是却尽皆没有这辆华车来得奢华气派。   牡丹宴,是她在众上流权贵面前的首次亮相,若是乘着一辆黑漆马车去,岂不是叫人耻笑?更甚至于,会让那些原本对她心存好感的公子哥儿,觉得她此人小家子气起来。   林雪儿思及此,软了声音,一双柔若秋水般的眼眸企盼地望向林绯叶,“姐姐休要再生我的气了,那一次的确是我不小心,多生了事端,惹得姐姐不快。只是姐妹之间,哪里有隔夜仇?姐姐便让我上了这马车吧。”   “姐妹没有隔夜仇?”林绯叶咀嚼着这句话,原本淡漠的眼神中寒芒闪动,她此刻多想揪着林雪儿的衣领逼问一番。    正文 第十章 侯府疑云   你也懂得姐妹没有隔夜仇?   你刻意挑拨,让王爷误会我已是失贞的不洁之人,更是横加挑拨,最后让我刚出生的孩儿惨死!   如今,你居然还胆敢在我面前提起‘姐妹没有隔夜仇’?   若是没有深仇大恨,你又为何害我至深!   林绯叶鼻中溢出一声冷笑,“你虽是我的妹妹不假,但却连一辆马车都要与我处处争抢,这又算得上什么好姐妹!”   林雪儿见状,心中大急。   难道她就非要坐上黑漆漆的马车过去吗?那般丢人现眼!她脸皮虽厚,却也难以承受众贵女投来的异样眼神。   她环视一圈,此刻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都被林府门前发生的这一幕吸引了视线,不断有好事的长舌妇人在四周窃窃私语。   林雪儿眼眸流转,泫然欲泣道,“姐姐!你这莫不是存心想要给我难堪,让我无缘广阳侯夫人的牡丹宴,好叫你一个人大出风头?”   林绯叶端坐在马车之中,却仍能听见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妇人,此刻正在止不住地同情着林雪儿。   的确,一朵娇花般的小姑娘,如果不是前世的惨痛教训历历在目,她也会对林雪儿生出怜惜之情。   只是此刻的她,心中只有凌虐林雪儿的冲动。   无论前世今生,林雪儿都格外擅长操控舆论,让这些流言如她所愿般发展,林绯叶过去不曾在意这些坊间谣言,但这一次,她绝不会让林雪儿得逞!更不会让她林家大小姐与善妒的名声挂钩。   林绯叶定了定心神,神色从容,冲着马车的窗外露出一个典雅大方的笑容,缓声道,“第一,我自然不会因为嫉妒你而不让你去参加牡丹宴,因为,我有自信,在不动用任何阴谋手段的情况下,光明正大地赢过你!”   “其二,此车乃是我娘的嫁妆之一,而你身为妾室之女,却想要坐上我娘亲的车,这岂不是贻笑大方。”   “最后……休要试图通过坊间传言来中伤我,相信大家的眼睛都是清明雪亮的,不会因为你矫揉的作态而被你蒙蔽。”   林绯叶镇定自若地道出这一长串话,掷地有声,字字锥心,让林雪儿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也忘却了伪装成娇弱的白莲花,对着林绯叶怒目而视,一双杏眸中充溢着怒火。   林绯叶唇边勾起一抹嘲讽,随即素手放下了暗花帘子,将一切尽数隔绝在窗外。转脸对着车夫娇喝一声,“不必再管了,启程去广阳侯府吧,为了这样的闲杂人等而耽搁了正事,那可是你承担不起的责任。”   两匹皮毛油光发亮的骏马,带着马车乘风而去,溅起的尘土让一旁的林雪儿遭了秧,只得连连躲闪,眼中恨意澎湃。   她堂堂的林府小姐,居然被称为‘闲杂人等’?林绯叶,你现在就尽管嚣张去吧,等到发现飞泉琴琴弦尽断的惨状后,我看你能否依旧如现在这般笑颜如花!   远远驶去的翠盖珠缨八宝车中,林绯叶倚在座上,素手执书卷,一张雪白娇嫩的容颜上,隐隐显出几许怅然之色,握住书卷的手指隐隐发白。   无论前世今生,牡丹宴于她而言都意义重大。   在今日,她将会再度遇见那令她魂牵梦萦的男子。   林绯叶合上书卷,似是梦呓般呢喃,“我能对林雪儿恨之入骨,却独独无法对你硬起心肠。”   段傲阳。   这个风华绝代的男子,似是她命中注定的劫,躲不过,避不开。   唯有与其,生生世世,爱恨纠葛,至死方休。   林绯叶阖上眼,抑去眸中几欲夺眶而出的晶莹。只是她原本平静无澜的心,却被这骤然出现的男子,搅乱了一池春水,再难平复心绪。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再度睁开眼,只是这一次,那一双水光潋滟的眸中,投射出的却是无比坚定的光彩。   上苍既然赐予了她一个重生的机会,那么一切都有机会从头来过,没有了林雪儿处心积虑的挑拨,她与段傲阳之间,绝不会再重演上一世的悲剧!   只是此刻的林绯叶尚且懵懂无知,这一刻的覆手抉择,将会在之后带给她无数的欢笑,以及无尽的悲伤……   “主子,广阳侯府就在前头了。”绿衣在马车外扬声道。   林绯叶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原本满溢着恍惚与怅然的面孔上,此刻牵起一抹温婉大方的笑容。林府良好的教养让她始终都表现得温柔端庄,只是历经两世沧桑,饱饮世间冷暖炎凉,此刻她这张如花的笑靥下,早已不再是当初天真单纯的少女心思。   伴随着骏马一声长嘶,马车在广阳侯府前缓缓停下,林绯叶掀起帘子向外步去,软底鸳鸯绣鞋迈进了侯府的正门中。   广阳侯府一如记忆中般恢弘大气,琉璃作瓦,白砖筑墙。自有婢子引人去往府中的花园,沿途小桥流水,芳草如茵,看在眼中也是一番别样的幽静美景。   “哟,这不是林家的大小姐吗?”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顿时便搅坏了林绯叶原本怡然的心境,她回眸望去,一张精致的俏脸映入眼帘,上好的贡缎包裹着纤细有致的娇躯,此刻正娉娉袅袅地向着她走来。   看见这位老熟人,林绯叶眉尖轻蹙,不冷不热地道,“南宫小姐,果真是许久不见。”   “哪里的话。”南宫毓欣掩唇轻笑,一对眼睛却像是淬了钩子般来回打量着林绯叶,“几日不见,林小姐似是出落得愈发漂亮了。”   “怎比得南宫小姐的风韵。”林绯叶扯了扯唇角,心中对这些客套话嗤之以鼻。   面前这位乃是当朝丞相之女,名为南宫毓欣。丞相权倾朝野,又经摄政王扶持,一时间风头几乎盖过了镇国大将军。   南宫毓欣是丞相的爱女,而林绯叶则是当朝将军之女,自古以来文官武将之间便从未太平和睦,朝中也的确如此,丞相与大将军各成一派,两派针尖对麦芒,大有争锋之势。   而这战火也蔓延到了小辈这一代,南宫毓欣素来看不惯林绯叶的做派,两人寸步不让,处处紧逼,几乎成了宿敌般的存在。   若说这南宫毓欣片刻间转性了,要与她交好,林绯叶自然是半点都不相信。此刻她心中暗怀警惕,面色漠然。   南宫毓欣遭到这般冷遇,面上的笑容微微一僵,转为盛气凌人的神色,“不知道林小姐今日要献上何等才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