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重见   第一章
  
  谢纨纨穿过紫藤长廊往常蔓轩走去,她穿着一身白底银红蝴蝶锦缎衫儿,浅红到近白的裙子,虽然有点儿心急,但走在这开满紫藤花儿的长廊中,依然叫人觉得谢家大小姐举止娴雅,形容端丽。
  
  出身已经没落了的永成侯府的谢大姑娘原是第一次到这安平郡王府来,安平郡王府占地近四十亩,华丽大气与精巧兼具,屋宇院落层叠,假山花架,小桥流水,处处洞天,但此时谢纨纨并无丫鬟引导,独自一人,径直穿过几条走廊、月洞门,转过影壁,毫不迟疑的往常蔓轩而去。
  
  她知道,每天这个时候,安平郡王府的大小姐叶少蓝,通常都在常蔓轩喝茶。
  
  不过谢纨纨却没有想到,虽然叶少蓝这会儿确实在常蔓轩喝茶,但还有一个男子与她隔桌对坐,手里拿着一卷书,正看着她手势温柔的煮茶,分茶。
  
  他是叶少蓝的兄长,谢纨纨的未婚夫,安平郡王府的大少爷叶少钧。
  
  虽然叶家这一代的兄弟姐妹名字的第二个字都是‘少’字,可在这京城里,只有叶少钧走出去,别人都称一声叶少,也绝不会有人会错意。
  
  今天是未婚妻第一次随家中长辈上门做客,出于礼节,叶少钧并没有出门,可是也并没有出现在正厅里,反是到了妹妹处喝茶,这就有些微妙了。
  
  叶少蓝却毫不意外。
  
  只是听到丫鬟进来回:“谢家姑娘来见大姑娘了。”的时候,叶少蓝反倒有些意外。
  
  她手上不停,却是轻轻抬眼看向哥哥,叶少钧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眼睛都没有从手上的书卷抬起来。
  
  叶少蓝也就没问一个字,她垂下眼,重新专注在茶水上,似乎未来的嫂子比起这眼前的茶水都差的远似的,毫不犹豫的说:“你去回谢姑娘,我今儿身上有些不自在,不能见她了,改日再上门赔罪去。”
  
  叶少蓝是个身材纤细的姑娘,尖尖的小脸儿,杏子般的大眼睛,一举一动都娇怯怯的,十分温柔,连声音都温柔可亲,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十分果断,毫无犹豫。
  
  “带谢姑娘过来的丫鬟是谁?”不过这并不要紧,叶少蓝接着说:“你去外头告诉张大娘,那丫鬟不会伺候,打发到后头去吧,今后不许进二门。”
  
  “是。”那丫鬟答了一声,又犹豫了一下说:“只是谢姑娘是自个儿过来的,身边没有人。”
  
  “那就罢了,你出去打发她就是了。”叶少蓝头也不抬的说。
  
  “是。”那丫鬟刚要走,却听到叶少钧说:“回来。”
  
  连忙就站住了。
  
  叶少钧左手挽着一串黑色的宛若金石之质的数珠儿,随手拨动了一颗,却是问了一句:“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回大爷的话,巳时三刻了。”
  
  叶少钧眼中光芒一闪:“永成侯府的马车巳时才进的咱们家的大门。”
  
  他站起来,对他妹妹说:“你见见她,我到里头坐坐。”
  
  大哥说了话,叶少蓝从无异议,点点头应了,便吩咐丫鬟:“请谢姑娘进来。”
  
  待谢纨纨进门,叶少蓝已经礼数周到的站到了进门一尺处,满脸笑意的,先招呼道:“我还没去拜见谢家姐姐,倒劳烦姐姐来瞧我了,怎么当得起,姐姐快进来坐,我这里正煮茶呢,江南上进的龙井,姐姐可喝的惯?”
  
  又叫丫鬟:“绿珠,还不快把今儿一早大爷送来的新鲜樱桃端上来?还有宫里娘娘赏下来的点心,都赶着叫人拿来。”
  
  一边又回头对谢纨纨笑道:“真是手忙脚乱,姐姐别笑话我,妹妹今儿一见姐姐就喜欢,只想着要与姐姐亲近。”
  
  殷殷勤勤的请谢纨纨坐下,简直叫人如沐春风。不过却总与谢纨纨保持了两尺以上的距离。
  
  谢纨纨却忍不住摸摸额头,哎呀,蓝蓝不喜欢我!
  
  叶少蓝的性子,谢纨纨简直不能再熟了,看她这样的做派,就知道她心中对自己的感观。不过想来也是,如今永成侯府拐着弯的搭上了她的继母安平郡王妃,居然还成功的将谢纨纨许给了叶少钧,叶少蓝能喜欢她就有鬼了。
  
  叶少蓝有多喜欢她哥,谢纨纨比谁都清楚。
  
  而安平郡王府的格局,谢纨纨也是明白的不得了。
  
  谢纨纨抿着嘴,往黑漆描金莲花的条桌后坐下,叶少蓝坐在她的对面,亲手斟了一杯茶双手递过来,笑道:“原就想着今后要与姐姐多亲近,只偏这阵子身上有些不自在,哪里也没去,可巧今儿姐姐竟来了,倒是我们的缘分。”
  
  说着又往谢纨纨身上瞧,勉强找了个看得过眼的地方赞道:“姐姐这项圈上的络子打的真好,又别致又精巧,我竟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花样呢。就是尚宝司里头的有头有脸的绣娘,专给宫里娘娘打的络子,我也没瞧过这样子精巧别致的呢。”
  
  永成候府从文帝爷朝中就已经随着文帝第一位太子爷的被废而没落了,到先帝爷登基后,永成侯府别说做官,做人都得夹着尾巴,如今五十多年下来,老本都吃的差不多了,连架子都撑不起来,府里用度缩到无可再缩,这些叶少蓝也清楚的很。
  
  这谢家大姑娘这一身真是找不出个可赞的来,衣服看得出是新裁的,今年京城里流行的样式,可料子看花色颜色却是旧的,估计是家里头压箱底的货了,今儿大场面,才拿出来裁了撑场面,头上戴着的簪环,样式也是旧的,也不知多久没重镶了,而且看起来只怕炸了好几回,隐隐有点儿发黑了。
  
  叶少蓝也是煞费苦心,才找出个能说一说的地方。
  
  叶少蓝这玲珑精致的腔调,谢纨纨以前是见惯的,只没想到会有一天用在自个儿身上,以前听着不觉得,这会儿不由就有些哭笑不得,还有些别扭。
  
  这世上的事也真是有匪夷所思的地方,叫谢纨纨自己说,只怕犹豫再三也不过只说得出一句:可见这神明是有的!
  
  如今今世不比往日了,谢纨纨只得顺着叶少蓝的话笑道:“这是我自个儿学着打的,妹妹若是喜欢,赶明儿我打发人送些打的匀净些的来。”
  
  叶少蓝抿着嘴笑,并不着急,与她说着这些无聊的闲话,是这未来嫂子迫不及待的找上门来,着急的又不是叶少蓝。
  
  这门亲事,他们兄妹都是看不上的,抛开安平郡王府和永成侯府的天渊之别不说,单是因这门亲事是安平郡王妃想要的,叶少蓝就不想要。
  
  如今单瞧永成侯府这阖府打着旋磨儿的奉承安平郡王妃的样儿,就叫人看不上眼,至于这位谢姑娘,若是有事就罢了,不然,这第一回上门来做客,不用人请,就亟不可待的来找未来小姑子,叶少蓝就更没有那只眼看得上她了。
  
  说了这一会儿话,喝完了一盅茶,谢纨纨看看时辰差不多了,才笑道:“今儿我冒昧来找妹妹,原是有件事要求妹妹帮忙。”
  
  张嘴就是求,叶少蓝心里越发看不上了,只是脸上一丝儿不露出来,笑道:“姐姐客气,如今这样子,我还要事事仰仗姐姐呢,哪里能说得上别的。”一丝口风也不漏出来。
  
  真是压根儿就不想跟谢纨纨扯上关系似的。
  
  谢纨纨只装没听到似的,接着笑道:“原是前儿我做了个梦,竟梦到我突发急病没了,当时就给我吓醒了,醒了来一头冷汗,心跳了半宿,简直六神无主,第二日就发起烧来,我母亲说,大约是在哪里撞客着了,魇住了,就打发我去皇觉寺礼佛来着。”
  
  这话听的叶少蓝都呆住了。一时不明白这跟求她有什么关系。
  
  可是在里头听壁角的叶少钧却是眼中精光一闪,手指又拨动了一颗数珠儿。
  
  谢纨纨没理会叶少蓝那眼中的古怪,接着笑道:“那日我就去了皇觉寺,烧了三炷香,倒也奇了,当晚竟又做起梦来,这一回梦到个菩萨,告诉我这原是一道坎,上回虽说过了,可这坎还在,要过了明年六月才算是彻底过了这坎儿,如今倒要事事小心着才好。”
  
  这话说出来,连先前没拿她当回事的叶少蓝此时也是心中一凛,不由自主的坐的直了些。
  
  明年六月,这是两家商议定的叶少钧与谢纨纨成亲的时候。
  
  这话说的完整了,意思竟就呼之欲出,叶少蓝本来就是聪明人,当然听懂了,谢纨纨的意思,是说她在成亲之前随时可能没命。
  
  叶少蓝垂眸,遮住了眼中思索的神色,为什么谢纨纨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她是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还是有确凿的证据?
  
  她今天这样跑来找自己说这些,又是为了什么?想求的又是什么?
  
  这才是叶少蓝比较在意的。
  
  说到底,她还是看不上这个嫂子,当然也就并不关心她的死活,而且既然是这样的事,求的事或许不会容易,于是叶少蓝只是略微思索了一下,便按兵不动,脸上依然挂着笑,仿若随口闲聊般的笑道:“怪道连宫里的娘娘也要到皇觉寺礼佛,可见也是有点儿道理的。”
  
  谢纨纨怔了一下,她没想到自己都这样耸人听闻了,叶少蓝竟然压根不接她的话茬,叫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蓝蓝怎么变成这样了?
  
  谢纨纨认真的打量叶少蓝,精致娇俏的瓜子脸儿,杏眼中光彩微露,神色却淡然而疏离,似乎还有一丝不耐烦。
  
  对,是有些不耐烦的样子,这是谢纨纨以前从来没见过的。
  
  她所见过的叶少蓝,神色总是柔和的,看过来的目光又是依赖又是喜欢,偶尔撒起娇来,就带着几分稚气几分娇柔,叫人不由自主的就心软起来,什么都愿意答应她。
  
  对那样的叶少蓝,以前的谢纨纨总是替她担心,觉得她还那么小就要在继母手下讨生活,偏偏又天真又纯良,性子柔和,不爱与人争风。单是这样想一想就觉得有吃不完的亏在等着她。
  
  可这个时候看起来,简直就不是同一个人似的,差别大的叫谢纨纨都有点回不过神来。
  
  不过这个愣神也只是瞬间,谢纨纨垂下眼睛的时候看到自己执着杯子的雪白的手,就醒过味儿来,这本来就是自己在来之前所料到的呀!
  
  以前对着叶少蓝的自己,是叶少蓝的亲表姐,先帝最宠爱的江阳公主,从来对她都是疼爱有加的。而现在对着叶少蓝的自己,却是她的继母安平郡王妃费尽心机定给叶少钧的未婚妻,天然就是叶少钧要警惕的人。
  
  那叶少蓝自然也会对她充满警惕。在她的眼里,谢家是继母的人,不知道要怎么搞些花样出来呢。
  
  谢纨纨叹了口气,在进来之前,其实已经想的很明白了,江阳公主已经去世,如今她是谢纨纨,身份天差地别,又是通过那样的关系定的亲,叶家兄妹定然是看不上她的。不把她当回事这种事一点儿也不奇怪。
  
  只是她进了门,见到曾经那样熟悉那样亲密的妹妹,从小就跟着她跑前跑后,坐在她怀里吃糖的小妹妹,很自然的就松弛了下来,仿佛还像以前一样似的。
  
  她做了十八年的江阳公主和一个月的谢纨纨,一时间哪里就能立刻完全转换成谢纨纨呢?
  
  是以便是再三警醒,慎之又慎,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如以前那样了。
  
  叶少蓝见她在自己不接她的话之后怔了一下,然后露出了失望的神色,竟就一言不发了起来,便提起茶壶给她续杯,只笑道:“姐姐喝茶。”
  
  谢纨纨端起茶杯,再次回到谢纨纨的思维,刚才这些冷淡和漠然就一点儿也不意外了。自己只需要把先前自己想好的话说完就行,叶家兄妹的性子,谢纨纨是十拿九稳,最明白不过的。对着不同的人,态度或许会不同,可自己的性子总是不会怎么变的,什么方式才有效,谢纨纨是很清楚的。
  
  谢纨纨便笑道:“我梦里那位菩萨还说,妹妹府里有个叫叶锦的姐姐,正是我的贵人,若是能暂借她到我身边陪我一阵子,这坎就容易过些。”
  
  叶锦?
  
  叶少蓝终于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第一次正眼打量起谢纨纨来,这位未来的嫂子,虽说家世差些,在京城的名门贵女圈子中从来都没什么出众的名气,可这第一次见面,就颇给了叶少蓝几次意外,让原本漫不经心敷衍了事的叶少蓝,也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腰,认起真来。
  
  谢纨纨前身在宫里过了十八年,因着那些复杂的形势,她别的不说,察言观色这一点是精通的,而叶少蓝更是她熟悉的不得了的妹妹,此时见她双眉微颦,杏眼中光芒一闪,坐的直了几分,心中就有了分数,自己抛出叶锦这个人,达到了想要的效果。
  
  谢纨纨满意的往后靠了靠,神情略微松弛下来,眼睛略眯,嘴角露出一点酒窝的痕迹来。
  
  就如同一只得逞之后懒懒的趴下来的猫。
  
  叶少蓝和屋里的叶少钧心中同时有了一种古怪的熟悉感,这个样子似乎在哪里见过,说不出的熟悉,可真的回想起来,却又毫无头绪。
  
  这位谢姑娘,确实是第一回见到。
  
  谢纨纨见叶少蓝认真起来之后,却也并没有说话,只是低垂了眉眼,她也不着急,叶锦的事,叶少蓝是做不了主的,她是叶少钧身边的人,自然要叶少钧来做主,谢纨纨的目的,其实也是要通过叶少蓝,把这件事递到叶少钧跟前去。
  
  叶锦是什么身份,能做什么事,她要叶绵帮她过这个坎,叶少钧听到当然会明白坎是什么。
  
  叶少蓝既然已经认真了,谢纨纨觉得自己的目的也达到了,神情就更加舒展起来,虽然动作没变,可整个姿态都懒了下来。
  
  她还没放松完呢,却见一边的东次间帘子一掀,一个青年男子走了出来。
  
  轻袍缓带,清朗如月,身材挺拔,这样的容貌,这样的身姿,连他手里那串金铁般的数珠儿,谢纨纨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那是帝国独一份的琥珀金罗木的数珠儿,虽说是木头,却有着如金石般的色泽和声音,冰冷而锐利,由五台山大宗师供在佛前念诵了七七四十九日,有解灾渡厄之灵通。
  
  当年她向父皇撒娇得了这串数珠儿,作为叶少钧十五岁的生辰礼送了与他。
  
  连数珠儿都这样熟悉,可世间对她来说,已经是沧海桑田,如今这熟悉的面容上一丝儿表情都没有,只是目光灼灼,看向谢纨纨。
  
  谢纨纨没动。
  
  先前叶少钧是隔着多宝阁看出来的,此时走出来,看的更清楚了些,继母至少有一点说的是对的。
  
  这位谢姑娘,倒是确实生的好,乌鬓雪肤,杏眼桃腮,嘴角若隐若现的梨涡,就是不笑也带出一丝甜蜜蜜的笑影子来。
  
  尤其是那一身雪雪白的肌肤,虽说衣服严实,只露出脸与手来,可已经衬的那身白底红蝴蝶的锦缎衫儿那底色似乎有点微微发黄似的,露出来的那一点儿肌肤雪白的仿若冬天的第一朵白梅,偏叫雪一映衬,就显出一点儿极淡的粉红来。
  
  谢纨纨的眼中仿佛含着一汪水,又仿佛藏着笑,看见自己出来,虽然一动不动,可眼睛却看了过来,似乎是懒洋洋的打了个招呼。
  
  明明是个陌生人,感觉却熟稔的仿若相处了一生。
  
  叶少钧这样的人竟然也定一定神才开口说话:“我们府里是王妃管事,这打发丫鬟的事,自然也该是回王妃的,谢姑娘与大妹妹说,是没有用的。”
  
  叶少钧都要定一定神,谢纨纨就更回不过神来了,这人藏在妹妹的房里听壁角不说,这听到一半堂而皇之的走出来,还如此理所当然的张口就接话茬是什么意思?
  
  这个混账,他难道不是应该解释一句吗?
  
  哪怕是睁眼说瞎话的表示我只是路过听到,也算是个台阶好不好?这会儿幸好是自己,要是原本那个谢纨纨,不被臊哭出来吗?
  
  她那个有礼有节稳重懂事的表弟到哪里去了?
  
  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兄妹都看不上她,没把她当回事,所以事事高高在上,理所当然,毫不顾忌她的感受。
  
  而且叶少钧比叶少蓝更直接和冷硬,叶少蓝只不过是不接话,不打算理睬这件事,而叶少钧则随口就给她档了回去,表示你既然是安平郡王妃的人,你找她去呗,别找我。
  
  谢纨纨有点牙痒,好想跳起来挠他一把,只可惜她现在是谢纨纨,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敢挠。
  
  只不过谢纨纨在一个月之前的一辈子也是尊贵惯的,此时再三适应身份的转变也没那么容易,随口就道:“要是我去回王妃,只怕死的还快些。”
  
  一句话石破天惊,万籁俱寂。
  
   正文 我可是被你连累的   第二章
  
  别说叶少蓝震惊,就是叶少钧也被闪的不轻。
  
  这屋里还有三四个丫鬟在一边伺候呢,说话就敢这样大胆?
  
  谢纨纨自己倒没有觉得有什么要紧,屋里伺候的四个丫鬟,每一个她都认得,知道来历,知道这些话绝对不会传出去。
  
  这个王府里,虽然是王妃当家,但叶少钧的掌控力,谢纨纨绝不会小觑的。
  
  只没想到,很快,叶少钧就点点头,坐下来:“你说的倒是有点儿意思。”
  
  什么意思?
  
  谢纨纨看着他发怔。她已经破釜沉舟了,这样耸人听闻的话都说了出来,仅仅只是有点儿意思?
  
  叶少钧见状,就伸手敲了敲桌子:“我在听。”
  
  叶少蓝此时也回过神来,随口打了个圆场,便斟了一杯茶双手递给叶少钧。
  
  谢纨纨回过神来,说:“也没什么意思,我是怎么和你定亲的,你自然很清楚,你前头定的是王妃的亲侄女儿,陕甘总督家的大姑娘,很是门当户对,小定都下了,可这位徐姑娘却急病没了,有了这件事,有些人家到底有点儿忌讳,而王妃自然也就有了理由,给你定个差些儿的人家,也算是情有可原了。”
  
  叶少钧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意思依然是在听。
  
  谢纨纨无奈的很,这人还真是滴水不漏,在自己没有把话说完之前,根本连个礼貌的表态都没有,这一种弱势面对强势的压力,比起和叶少蓝说话,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谢纨纨继续说:“我真是被你连累死了。”
  
  别人听起来或许这只是个形容,但对于谢纨纨来说,这却是真的,真的死了,若不是她在谢纨纨身上重生,谢纨纨此刻已经死了,安平郡王妃的计划就真的实现了。
  
  虽然谢纨纨并不知道谁才是真正下手的人,但她却确信,安平郡王妃绝对是幕后主谋。
  
  叶少蓝眉梢一动,却被叶少钧微微抬了抬手拦住了,他继续一言不发,十分沉得住气。
  
  谢纨纨道:“妨克是个什么名声,大家都很清楚。徐姑娘已经没了,我若是也死了,你就坐实了这个名声了。”
  
  这一次,叶少钧点了点头。
  
  谢纨纨又道:“那位徐姑娘,真是可惜的很。”
  
  叶少钧还是没有什么表示。
  
  谢纨纨恨的牙根痒痒,又拿他没办法,想好的节奏在叶少钧跟前简直一点儿用也没有,不把话说清楚明白,人家压根不接你的茬。
  
  谁叫自己是求人呢?
  
  谢纨纨只得说:“若是徐姑娘还在,我们两边的处境都会更好一些,如今既然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叶少略施援手,也算师出有名吧?”
  
  对叶少钧当然和对叶少蓝是不同的,叶少蓝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虽然聪慧,但到底还小,涉世不深,只需一个叶锦,就能叫她重视起来,可叶少钧是不一样的。
  
  以前叶少钧有多靠得住,现在就有多难缠。
  
  果然,听到这个话,叶少钧依然没什么动静,只是他的目光变的更有兴趣了一些,还有闲情逸致端起茶来喝一口。
  
  谢纨纨不得不道:“徐姑娘与叶少天作之合,有徐姑娘在,叶少的世子位也就再无人阻扰,一家子和和气气的,不正是叶少想要的吗?”
  
  这话显然叫叶少钧有点儿讶异,他并没有想到一个十七岁的养在深闺的还是这样出身的小姑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斟酌了一下,才终于开了金口:“的确可惜了。”
  
  谢纨纨没吭声,当初叶少钧与徐姑娘的定亲,她还是江阳公主,她的生母庄妃娘娘在其中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安平郡王妃娘家并不十分贵重,但兄长却出息的很,累升而至一方封疆大吏,一品大员陕甘总督,是以,安平郡王妃最大的依仗也就是这位嫡亲兄长了。
  
  安平郡王妃想要为儿子争世子位,当然需要这位徐大人的支持。
  
  而徐姑娘一旦嫁给了叶少钧,徐姑娘在支持自己的夫君还是表弟的选择中,徐大人是支持自己的女婿还是外甥的选择中,会怎么做就一点也不难预见了。
  
  就是安平郡王妃也会勉强接受这个结果,今后的安平郡王妃是自己的亲侄女,自然也不会亏待自己与自己的儿女。
  
  这是于安平郡王府这个小家的筹算,再往大了看,当时正是先帝朝最后一年,夺嫡已趋于白热化,这个时候,陕甘总督与安平郡王府结盟,共同支持皇太子殿下,这才是庄妃娘娘的筹划所在。
  
  争取到这位陕甘总督,再顺便解决自己嫡亲外甥的家务事,这原是一举多得的好事,没想到一场急病,不仅可惜了徐姑娘,也叫安平郡王府的局面回到了从前。
  
  所以谢纨纨觉得这是格外的无妄之灾,徐姑娘去世后,京城里很快隐隐的有了叶少钧八字妨克的议论,安平郡王妃就顺势为叶少钧定下了谢纨纨。
  
  这是很妙的一步,谢家家境中落破败,可依然有一个侯爵在身,低也低的恰到好处,说出去,谢纨纨依然有个侯府的嫡长孙女的身份。而安平郡王妃以京城的议论为由,造足了声势,也的确有些人家忌讳这个,倒还真是做成了这桩亲事。
  
  这些动作,大约有不少人都认为这是安平郡王妃不希望叶少钧有妻族的支持,却没有人想到,安平郡王妃的安排并不止于此。
  
  她甚至想以谢纨纨的死,为叶少钧制造更多的麻烦,阻住他的承爵之路。
  
  所以说,徐姑娘不死,谢纨纨大约也不会死了。
  
  谢纨纨说:“我是被你连累的,叶少不能见死不救啊。”
  
  话都说的这样明白了,叶少钧当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可这家伙多么难缠啊,他想了想说:“现在的情形,与当初不一样了。”
  
  什么,真的要见死不救?
  
  谢纨纨瞠目结舌,这混账,也太冷血了吧。
  
  现在的情形,先帝薨逝,皇太子最终登基为帝,叶少钧有拥立之功,受新帝重用,已经是御前红人了,地位早不可同日而语。妨克这个名声对他来说已经无伤大雅了。
  
  可是,这只能骗骗小姑娘吧!
  
  谢纨纨道:“也没有太多的不一样。”
  
  叶少钧眼中隐有笑意:“就算真的坐实了妨克的名声,我去求皇上赐婚也不难的。”
  
  骗鬼呢!
  
  谢纨纨伸出两根春葱般的手指:“第一,皇上才不会理睬呢,皇上会说:蠢货,自己的媳妇都保不住,还有脸来求我赐婚呢?第二,妨克不止是克妻,叶少还会被人加上克母,若是有心人造势,做出什么局势来,妨克主上也是可以扯上的,叶少就算不怕,又何必去担这个名声呢?如今只需举手之劳派个人给我,就无后顾之忧,岂不更划算?”
  
  叶少钧跟她鬼扯,她也跟他鬼扯,要说妨主这种事情,可能性真不大,不过说一说怕什么呢。
  
  叶少钧见她开始胡说八道起来,笑意倒是越发舒展了,从眼中流到了嘴角,整个人熠熠生光。
  
  谢纨纨以前与他熟稔如姐弟,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叶少钧,这是第一次仰视他,竟然叫她心中古怪的一跳,竟然觉得脸都有点儿发热。
  
  “倒是有理!”叶少钧手指又拨过一颗珠子,竟随口吩咐:“传叶锦。”
  
  谢纨纨顿时松了一口气,嘴角的两个笑涡就笑了出来,点头道:“多谢叶少。”总算是达成了。
  
  自有丫鬟领命而去。
  
  谢纨纨心中一松,自然就松弛了一点儿,还有闲心跟着丫鬟的动作扭头看了眼,又看看五尺开外静静等着伺候的三个丫鬟,她对这个王府熟稔的很,这屋里伺候的丫鬟,摆的陈设,她都熟悉,是以并没有流露出打量的神情来。
  
  这些动静,都落在了叶少钧的眼里。
  
  谢纨纨进门来后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已经叫叶少钧的目光从冷淡转为颇有兴趣了。
  
  这位谢姑娘,言行很有趣嘛。
  
  这时候,一直乖乖的坐在一边不说话的叶少蓝开口笑道:“哥哥传叶锦来,总不至于这会子就命她与谢家姐姐去吧?还得有个名目才好。”
  
  叶少蓝是最乖巧的,虽然还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会答应,但既然答应了,她的立场就立刻跟着转了过来,与先前不一样了。
  
  叶少钧只看了谢纨纨一眼,便道:“要什么名目,就是要没有名目才好,叶锦虽是跟着谢姑娘去了,倒是最好不要派上用场。”
  
  谢纨纨一听,越发笑的笑涡深深的起来,唔,叶少钧这家伙,虽说如今长大了,难缠了,可到底心还是正的,不是那种冷心冷血的人。
  
  当年叶锦进安平郡王府就与现在的情形有些类似,叶锦是天嘉四年的时候,先帝朝庄妃娘娘赏给亲外甥叶少钧的,当时十岁的叶少钧刚刚得了一场急病,发病之后第三天,庄妃娘娘就把十八岁的叶锦赏给了叶少钧。
  
  宫里赏叶锦的那道宫令十分古怪,就只有一句话,只赏一个人,连个遮掩也没有,当日宫令一下,安平郡王妃简直仿若当堂挨了一耳光般,登时就涨红了脸。
  
  庄妃娘娘此令没有一个字提到安平郡王妃,可在安平郡王元配唯一的嫡子急病的时候,庄妃娘娘却赏了一个精通医理的丫鬟给他,这其中的意思简直太直白了。
  
  庄妃娘娘可是安平郡王元妃的亲姐姐,叶少钧的亲姨母。
  
  以前谢纨纨也问过这道宫令,庄妃娘娘解释道:“如今查不到与她有没有干系,就算是她下的手,想必也不会那么容易查到,但不管如何,你表弟出事,她自然是最得益的,是以也最可疑。何况就算真与她无干,她是当家人,也难辞其咎,是以要给她这道令。这一次我们家若是因为没有证据而毫无表示,今后她胆子自然就更大了,就算今日没那心,明日也就有那心了。”
  
  人总有些侥幸心理,会觉得自己有本事出了手却不留下证据。
  
  那一次,叶锦的震慑作用大于她精通医理的作用,今日叶少钧的意思也是如此,他希望同样能震慑安平郡王妃和永成侯府,这样,谢纨纨处境就会安全得多。
  
  蓝蓝到底还小,心眼儿实在,一心以为叶锦的用处就是她精通医理这一条,不像叶少钧,听到自己张口要叶锦,大约就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了。
  
  所以谢纨纨听了叶少钧这句话就笑逐颜开,这家伙虽然高傲起来了,话也说的能噎死人,可到底他是个好人。
  
  叶少蓝不是想的很明白,但既然哥哥这样说了,她自然也就点头称是,并无异议。
  
   正文 叶少蓝   第三章
  
  不过片刻,叶锦就传到了。
  
  叶锦是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媳妇,三年前嫁了个姓周的小掌柜,如今府里的下人都叫她周嫂子,她跟这府里的其他二等下人一样,穿着杭绸比甲,绿裙子,头上两三样金包银的首饰,身材模样都没有太突出的地方。
  
  叶少蓝吩咐道:“谢姑娘这阵子身子有些不大自在,需的细细调理,亲口与我讨了你,你且随着谢姑娘往永成侯府住些日子罢。”
  
  叶锦看起来有些不解,不过却也一句话也没问,应了是,就与谢纨纨磕头。
  
  谢纨纨忙命她起来,笑道:“劳烦姐姐了。”
  
  叶锦忙道不敢。
  
  叶少钧此时点点头,一本正经的道:“原说到妹妹这里喝杯茶,没想到谢姑娘也在,倒是唐突了,回头我再来吧。”
  
  谢纨纨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人说起瞎话来真是面不改色,她便只得起身笑道:“扰了妹妹半日了,我也该走了,祖母与家母都在前头与王妃说话儿来,我原该过去伺候着。”
  
  叶少蓝看她哥给她递了个眼色,便笑着站起身来,伸手挽了谢纨纨的手,笑道:“姐姐说的是,我与姐姐一起过去吧。”
  
  永成侯夫人张氏带着两个儿媳,都在安平郡王府上房的正厅里,与安平郡王妃徐氏说话儿。
  
  大儿媳秦氏虽然与安平郡王妃是准亲家,可奉婆母前来,却是不敢坐,此时站在一边伺候,二儿媳邓氏就自然更不敢坐了。
  
  永成侯夫人的权威和严厉可见一般。
  
  不过此时,有丫鬟进来报大小姐与谢姑娘一同进来了,张太夫人虽然心中一跳,脸上却还是满是笑容,看不出丝毫严厉了。
  
  安平郡王府可不是她可以随意说话的地方。
  
  她是个年过五十的妇人,虽说永成侯府已经败落,可她也还是养尊处优一生,看着也是贵妇人模样,只是或许严厉惯了,嘴角深深的两道下限,就是这会儿笑起来,也并不和蔼。
  
  和她比起来,就是在宗室里算不上多得意的徐王妃都显出了十分的雍容,此时听张太夫人奉承着说话,也不过是矜持的笑,并不多少什么。
  
  此时听了这样的回报,颇有深意的看了张太夫人一眼。
  
  就是因为这一眼,谢纨纨与叶少蓝走进去,张太夫人的脸上还是忍不住微微一沉,这丫头,说一句想要如厕,也不知道怎么绕过了丫鬟,一去就是半个时辰,她在人家这里,也没法打发人去找,自然提心吊胆,生怕谢纨纨出个什么状况,闹出事来。
  
  只是想到这丫头平日里都胆小老实,她才没有十分的担忧。
  
  可没料到,谢纨纨居然和叶少蓝一起进来。
  
  安平郡王府的格局,张太夫人就算以前不知道,可如今也是清楚的很了,要说这王府里所有女眷,她最不愿意谢纨纨接触的,就是叶少蓝了。
  
  这会儿却偏偏是她!
  
  只是徐王妃没说话,她却真不敢当场教导孙女。
  
  进了门,谢纨纨跟变脸似的,看起来格外的老实木讷的样子,叶少蓝给徐王妃请了安,给张太夫人秦夫人等三人问了好坐下来后才看见,倒是吓一跳。
  
  这样子,与先前飞扬而精灵的神情,简直判若两人。
  
  张太夫人命她在身边坐下了,还是不由责怪道:“你怎么出去这样久?可知我们要担心的?”
  
  谢纨纨一脸的老实,抬起头来要说话,嘴动了动又没说出来,只管往叶少蓝处看,露出一点委屈的样子。
  
  叶少蓝简直无可奈何。
  
  这简直摆明了要自己给她出头,这把人架火上的本事,简直比她哥还强些,叶少蓝这样风轻云淡的人,也不由的瞪她一眼。
  
  谢纨纨在一个大人们都看不见的角度,对叶少蓝眨眨眼,笑涡里盛满了狡黠,她做出姿态来等着叶少蓝出头,真是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叶少蓝有的是人撑腰,根本不怕徐王妃,要不是叶少蓝算得上是个省事儿的,向来淡然,徐王妃平日里还得紧张着呢。
  
  叶少蓝跟她僵持了一下,还是妥协了,温柔的笑道:“侯夫人这话是在怪我了,原是我打发丫鬟来请谢家姐姐过去说话儿,只是丫鬟不懂事,在外头碰到了姐姐,就请了过去,也没进来回一声儿,大约是想着这是在王府里,母亲掌家有方,这里头再无一个闲人的,倒也不要紧,母亲说可是?”
  
  她回头看徐王妃,这随口一句,登时噎的徐王妃不好说什么,只是笑道:“虽如此说,到底还有个礼数,这一声不吭的就请了客人过去,叫人知道了笑话。是哪个丫鬟这等不晓事,真是该打。”
  
  叶少蓝笑道:“可不是吗。”
  
  竟然就不肯理会‘哪个丫鬟’这种借题发挥了。
  
  永成侯府几人只装没听见,眼神都不敢飘过去,徐王妃有心想要和叶少蓝针锋相对,可这会子有外头人,她也怕真杠上了,这丫头不管不顾给自己下不来台,一时间有点儿犹豫起来。
  
  她是要名声脸面的人,和前头元配的子女有点儿什么说头,且叶少蓝还只是十四岁的闺阁女儿,怎么看都显着弱势,外头人说起来,只怕她还得占大头。
  
  徐王妃娘家不够显贵,当年能做了安平郡王妃也算得是金凤凰了,虽说前头还有安平郡王元配的嫡子嫡女,也架不住有些人眼睛发红,巴不得说她两句不好才满意呢。
  
  徐王妃此时略一犹豫,就错过了话头子,只得也略过去,只敲打了一句:“今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这样一说,张太夫人自然也就再无话可说,她在自己府里再是老祖宗一般,也不敢在这里教训叶少蓝。
  
  叶少蓝接着笑道:“我与谢家姐姐说了会子话儿,我身边有个丫鬟,瞧出来姐姐气色不大好的样子,问了一回才知道,原来姐姐这个冬天犯了一回病,着实虚了好些,侯夫人可是?”
  
  谢纨纨一张脸玉白娇嫩,莹光致致,眼中清澈明亮,真是谁也不好说她气色不好,叶少蓝目光转过去,也觉得实在有点儿睁眼说瞎话,她跟她哥哥不能比,有点儿不好意思,便补充了一句:“我其实没怎么觉得,是叶锦说的,母亲也知道,叶锦精通医理,望气这一条自然是好的。叶锦说,冬季犯了毛病,可不是小事,若是不趁着春夏好生调养,只怕来年入冬也容易犯,我便想着,如今叶锦横竖没什么要紧差事,倒不如打发她去侯府伺候谢家姐姐,调养一阵子,养好了,不止侯夫人并大夫人放心,就是母亲,自然也就放心了。”
  
  谢纨纨听着,只低了头一言不发,张氏却是脸色尴尬,看向徐王妃,徐王妃手一抖,不由的就咬紧了牙。
  
  叶少蓝一口一个叶锦,自然而然让她想起了叶锦的来历,叶锦到了安平郡王府,她就把人安排到了叶少钧的院子里,外头的事半点儿没派给她过,也就是不想看到她,这个丫鬟是她的一次奇耻大辱,很久都抬不起头来,可是叶锦是庄妃娘娘赏的,牌子够硬,而庄妃娘娘不仅是先帝宠妃,如今随着新帝登基,她成为了庄太妃,在新帝跟前极有脸面,比起先帝朝,反而地位更高了,她能给安平郡王妃没脸,自然是源于她一直以来的身份压制。
  
  庄太妃在一日,叶锦就在这安平郡王府有体面,徐王妃再恨她也动不了她。
  
  此时徐王妃恨的牙根痒痒,却也只得笑斥道:“胡闹,你才多大点儿,就管起这样的事来了,谢姑娘是永成侯府的大小姐,这可是侯夫人的掌上明珠,自然是会请了高明大夫请脉吃药的,哪里有我们家打发人去的,叫外头人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样笑话咱们不知礼呢,还要连累侯府。”
  
  又对张太夫人歉意的笑道:“小女不懂事,侯夫人不要与她计较。”
  
  张太夫人便忙笑道:“想必是大姑娘与纨姐儿投缘,才这样想的,这也是小孩子的天真可爱之处嘛。”
  
  徐王妃也就嗔着叶少蓝道:“瞧你胡说,还不快去给侯夫人赔礼。”
  
  叶少蓝也就笑着站起来,福了福身:“原是我想的岔了,侯夫人恕罪。”
  
  若是徐王妃亲生的三姑娘叶少蓉赔礼,张太夫人定然是不敢受的,但叶少蓝就不同了,张太夫人深知安平郡王府的格局,安平郡王妃的心理,为着讨好她,就安安稳稳的坐着受了这一礼,还得寸进尺的笑道:“大姑娘一片心是好的,只年纪小些,虑事不周全,也是有的。”
  
  以客人的身份,倒教训起安平郡王府的大姑娘来了。
  
  谢纨纨想笑,这张氏,真觉得叶少蓝温柔和顺呢?
  
  这样一想,谢纨纨就笑着抿抿嘴,露出嘴角的笑涡来,没人看她,她对着叶少蓝取笑的眨眨眼,眼角一挑,神情十分俏皮。
  
  叶少蓝微微一怔,那一种古怪的熟悉感第二次浮上心头,让她有一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亲近感,似乎很应该维护她似的。
  
  所以,叶少蓝被这样莫名其妙的人教训了两句,都没有一点儿生气的样子,依然是那样温温柔柔娇娇怯怯的模样儿,回座坐下来,接着道:“侯夫人说的是,原是我虑的不周全,咱们府里打发人去伺候谢家姐姐,也确实叫人议论。”
  
  张太夫人就不免有点得意的看向徐王妃,徐王妃也颇愉悦的样子,只有谢纨纨深知道,蓝蓝虽说是个省事的,可却不是个会任人拿捏的性子,而且颇有点越挫越勇的性子。
  
  这句话说的这样老实,定然有后头的话的。
   正文 威风   第四章
  
  谢纨纨略一思忖,就知道叶少蓝会怎么办了,果然,叶少蓝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接着笑道:“我有法子了,过两日我是要进宫给姨母请安的,倒不如请姨母降旨罢了,叶锦原就是姨母赏给哥哥的,姨母要赏别人,也名正言顺呀。”
  
  叶少蓝柔声说:“谢家姐姐虽说还不是咱们家的人,只怕姨母也不会不管她的死活的。”
  
  这话跟先前那些话就不一样了,十分诛心,一时间,竟谁也不敢轻易接话,场面顿时居然有点儿尴尬起来。
  
  张太夫人只得强笑道:“咱们家算是哪牌名儿上的人,怎么敢劳动太妃娘娘下旨呢,大姑娘万不可如此。”
  
  只有谢纨纨十分镇定,仿佛没听懂一般,脸上红了红,害羞的说:“妹妹怎么说起我的笑话来了。”
  
  简直老实没心眼的不像大家子养出来的小姐。可是也没有半句拒绝的话,连客气都没有。
  
  叶少蓝小孩子般天真笑道:“好好好,我不说了,再说母亲又该训斥我了。”
  
  真是气的徐王妃手都在抖。
  
  叶少蓝站起来笑道:“母亲,我有点儿倦了,先回房歇歇去,容女儿告退。”
  
  又回头对谢纨纨笑道:“先前说的事,姐姐且等着我,赶明儿我打发人来请姐姐一起去,可不许推辞啊。”
  
  然后她就带着丫鬟走了。
  
  留下这正房里一片寂静。
  
  人人都在琢磨。
  
  谢纨纨感叹:还是蓝蓝好,一贯的体贴,知道她不容易,临走还给她留下了个引子,由着她来发挥呢。
  
  她是真的半点儿也不意外,叶少蓝出身尊贵,傲气是有的,目下无人也是有的,可是她一旦知道要站在什么地方,就格外的细心体贴,且做的不动声色,叫人舒服。
  
  绝对不会给人一丁点儿的好处就恨不得嚷嚷的整天下知道。
  
  永成侯府两辆车回了府里,下车的时候,侯夫人张氏的脸色就已经沉了下来,抿着嘴,两条深深的纹路直到嘴角,目不斜视,由着两个儿媳一个孙女伺候着回了正房。
  
  刚落坐,张太夫人扫视了恭敬站着的媳妇和孙女,张口就说:“老大媳妇,看你养出来的好闺女!半点不知稳重,丢人都丢到别人家去了。”
  
  秦夫人知道自己婆母的性子,只站着恭恭敬敬的听着,半点儿不敢作声。
  
  谢纨纨老老实实的站在旁边,而且比平日显得更老实些。
  
  别瞧这侯府破落,张太夫人的威风却比那些显贵的夫人太太们更大,今日因着谢纨纨和叶少蓝的举动,看到了徐王妃的不满,不由的又是恼怒又是惊悸,只是她在家里厉害惯了,心中越是忐忑,说话越是严厉,一拍椅子扶手,怒道:“你平日怎么教导她的,半点儿不知贞静,到了人家王府,竟就到处去了,还什么话都敢乱说!”
  
  秦夫人赔笑道:“母亲息怒,原是叶家姑娘请纨姐儿去的,到底是在人家府里,想来纨姐儿也是不好推脱,这叶姑娘看着不是很懂事的样子,大约是只是好奇罢了。”
  
  “哼!”张太夫人当然知道谢纨纨是个胆小老实的,不然安平郡王妃也看不上她,谢纨纨第一次进安平郡王府,自然是不敢乱走一步的,这一点,不需要叶少蓝转圜,她也不会想到是谢纨纨主动去找的人,只是她在安平郡王府被叶少蓝噎的那样,又见徐王妃神情不好,这会儿还担忧着,越发就要拿人撒性子,便道:“就是叶家姑娘请的,就不知道长辈还在那里吗?先回来说一声儿就能耽误什么了不成?还不是目无尊长,行事毛糙所致!回头去小祠堂跪着反省,明日我再问你。”
  
  秦氏向来极怕婆母,犹豫了一下,才求情道:“母亲,纨姐儿还没大好……”
  
  “闭嘴!”张氏断喝一声:“怎么,你如今要与安平郡王府做亲家,就了不得了,就要反起我来了?越发我说一句你就有十句在等着我了,真是好媳妇,好孙女。只怕赶明儿纨姐儿出了阁,攀了高枝儿,还得把我撵出这个家去了不成?”
  
  秦氏听这样的话,连忙跪下道:“媳妇不敢,媳妇不敢。”再不敢替女儿多说一句话。
  
  这是她成为谢纨纨以来第一次见张太夫人这样肆无忌惮的撒泼,简直大开眼界,她原本的那个圈子,因层次高些,很少见这样的言行,就是在私底下拼命捅刀子,几乎要血流成河了,见了面儿都是一团和气,亲热的仿若生死之交,张太夫人这样的做派,还真没见过。
  
  当年文帝爷的第一位太子被废,并没有牵连太多官员,但势力洗牌却是极大的范围,废太子母族宁国公府一夜之间沦落到了边缘,再不复往日显贵,别说做官,就是做人也要夹着尾巴,后来宁国公去世,世子降等袭爵为永成侯,便是谢纨纨的祖父谢文洪。
  
  谢文洪定亲之时,虽贵为国公世子,娶的却是只是一个户部郎中,正五品任职四川清吏司张大人的次女为妻。
  
  张家算得上薄有家产,而谢家没落,无权无势,竟连张家也比不上了,家中更是亏空的厉害,偏又有早年的架子,依然要金奴银婢的使唤着,到了后来,逐渐就要靠张家填补了,张太夫人也就越发有了权威,到如今,连永成侯谢文洪也要让她几分。
  
  谢纨纨琢磨了一下,没说话,只低着头不吭声,她知道,张氏素来不喜欢这个大孙女,如今借事撒泼,无理取闹,自己就是再有理,在这个家里,胳膊也是拧不过大腿的。
  
  只不过要到小祠堂跪一夜这种事可应不得,得想个法子才是。
  
  谢纨纨琢磨着,看张太夫人在郡王府和在自己家里的做派,以理服人这种事绝对没用,以权势服她,或者以利益服她大约比较有效,她看一眼同样畏缩在一边的二夫人邓氏,心中一动,便抬起头来,一脸畏缩的神情,十分不安的道:“祖母,今日叶姑娘说……”
  
  “说什么?!”张太夫人声音十分威严,提到叶少蓝,更是心中烧的厉害。
  
  “……明日是泰阳公主府的赏花会,公主府的李大姑娘是叶姑娘的好友,叶姑娘请我一起去,我……”
  
  跪了一夜,明日肯定不能去了。
  
  张太夫人知道她心中的想法,又因不想给叶少蓝脸面,便冷道:“你是许了人家的,出去做什么,倒叫人说嘴不成?明日我打发人去回王妃,就说你要在家里抄经,去不了了。”
  
  谢纨纨好像还更不安了似的,扭着衣角道:“其实我原也觉得我如今大了,这样的地方不去也罢,只是……只是叶姑娘说泰阳公主府的赏花会在京城都是有名的,各府公主、王妃、国夫人等都是要去的,我想着,二妹妹,三妹妹都正是韶华年纪,品貌又是上上等的,总在家里闷着也不好,还该多在外头走动几次,就求了叶姑娘,请叶姑娘一起下帖子来……”
  
  这话还没说完,邓氏的脸上就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来,就是张太夫人,那老脸上的严厉也不由的缓和下来,停了一下,才淡淡的说:“你这做姐姐的,倒也算是会疼妹妹,能替她们想着,是个懂事的。”
  
  邓氏见话头子松动了,知道要赶紧递给台阶,忙劝道:“母亲说的是,纨姐儿向来是孝敬长辈,疼爱妹妹们的,今日不过是一时不妨,疏忽了一点儿,想来也是因第一回去安平郡王府,怕来去的耽搁久了,叫王府的姑娘说咱们家拿大,是这个意思,母亲向来慈悲,就饶了她这回吧?”
  
  张太夫人此时当然是要保明日里这个好机会,就顺着台阶下来:“说的也是,这一次也就罢了,今后纨姐儿行事要越发稳重明白才好。”
  
  又对秦氏说:“你也起来罢。”
  
  谢纨纨忙笑应了是,又去搀秦夫人起身,秦夫人见这样说了,便道:“母亲今日出去这半日,只怕也劳累了,媳妇伺候母亲歇歇罢。”
  
  张氏淡淡道:“你与老二媳妇也都站了半日了,回去换件衣服去吧,叫老三媳妇过来就是了。”
  
  老三媳妇汪氏,是张氏的亲外甥女儿,向来得宠,汪氏所出的一子一女也都是张氏的心肝宝贝,三姑娘谢绵绵年方十四,正是汪氏所出,深得张太夫人宠爱,是以谢纨纨就随口拿她脱身。
  
  张太夫人听到这样的好事,涉及谢绵绵的前程,当然这个要紧,哪里还肯罚了谢纨纨,叫她明日里去不成呢。
  
  谢纨纨真想不明白,一样是张太夫人的亲孙女,怎么在她眼里就这样天差地别呢。
   正文 回忆   第五章
  
  谢纨纨随着秦夫人回去,一路上秦夫人都在说:“亏得叶姑娘对你好,今后你越发要稳重些才是,有事先回长辈,不要自己擅自拿主意,惹恼了你祖母,连我都有不是,你可要小心着。”
  
  见谢纨纨没吭声,也没动作,只低头往前走,秦夫人也不意外,接着道:“既然叶姑娘对你好,你越发该常去问问好,与她说话儿,也是好事,你瞧她一句话儿,你祖母都欢喜起来,你与她好了,好处自然是说不尽的,咱们房在家里才有体面。只是她这样的姑娘,我瞧着,脾气是不小的,王妃都要让她三分,你越发不要与她争执,宁可吃点儿亏,也算不得什么。横竖今后她就是你小姑了,嫂子让着小姑,那也是应该的。”
  
  这话听得谢纨纨心中冰凉,怪不得谢纨纨养的老实畏缩,这样的祖母也就罢了,可还有这样的亲娘,祖母无理撒泼,母亲却竟是只怕被她连累了,怨她不够小心,倒一心只想着她去奉承高门,挣体面。
  
  秦夫人一路盘算着,安平郡王府显然是王妃一系占上风,今后大约也是王妃所出的二爷叶少辉得封世子,不过听说准姑爷叶少钧也不错的,不仅自己如今有官职,而且母族又有亲姨母庄太妃,外祖父是户部尚书退下来的,两个亲舅舅都做了高官,女儿嫁过去,就算今后做不了安平郡王妃,得个一、二品诰命也是应该的。
  
  这些,秦夫人原本隐约的想过几回,得了天上掉的馅饼,也自然欢喜的很,但却不像今日这样当面看过了安平郡王府的声势,更没有想到单单只是女儿未来小姑叶少蓝的一句话,在家里说一不二的婆母都能改变主意,这不由的叫她想的更透彻了。
  
  女儿真正是飞上枝头做了金凤凰呢!
  
  秦夫人的心越发的热切了,她出身普通,不然也不会嫁到已经破落了的永成侯府,如今虽然有个夫人的称呼挂着,却不过是个虚衔儿,就算今后公爹没了,这爵位能落在丈夫身上,凭着侯府这样子,也定然降等,伯夫人能有个三品的诰命,她就算是到头了。
  
  可就这样的前程,如今还没个准儿呢,府里迟迟不请封世子,还不就是因为争的乌眼鸡一般么?丈夫占了嫡长,三弟却占了父母宠爱,且到底做了个小官儿,比自己那个只会吃喝玩乐的丈夫强多了,三弟妹又是婆母的亲侄女,越发强了一层。
  
  自己这一房,今后只怕还要着落在这个女儿身上呢,女儿嫁过去,好歹求着公爹安平郡王说句话,虽不是宗室,怎么着也是王爵,为着亲戚家一点儿小事,皇上还不给几分脸面?
  
  秦夫人想的欢喜的都要溢出来,挂在脸上了,再三的教导女儿定要小心奉承安平郡王府,不仅是叶少蓝处,还有安平郡王妃,府里的其他几个小姐,也要尽量去亲近才是。
  
  谢纨纨一声不吭的左耳进右耳出,心里只盘算着,事已至此,既然谁也靠不住,那要怎么样安稳的过下去。
  
  谢纨纨与秦夫人一起回了长房所住的悦晴院,院子不大,总共只有三间正房东西厢房,进门儿两间倒座是下人住的,后头连一个小跨院,谢纨纨就住在那小跨院里。
  
  当年老宁国公分封的时候,国公府是不小的,只是家败之后,最后一任宁国公去世分家,几房没银子置产,分不出去,就统统都还住在这府里,划成几块,从各自角门出入。永成侯是承爵的长子,占了大头,就这样,如今分到各房也挤的很,秦夫人生的四少爷住了正房的东次间,五姑娘还小,就跟着秦夫人住正房,谢纨纨的父亲谢建扬还有一个姨娘,是当年张氏给的通房丫鬟,生了儿子后封了姨娘,如今带着儿子住在东厢房。
  
  前脚进屋,后脚就听见丫鬟在外头恭恭敬敬的招呼:“岳大娘来了,快请进。”
  
  然后便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声气儿:“大姑娘可回屋里了?”
  
  那丫鬟笑道:“刚进门呢。”
  
  一边就扶着个妇人走进来,谢纨纨抬头一看:“岳妈妈来了,坐。”
  
  岳大福家的就笑着坐下来,寒暄了一句:“大姑娘刚回来呢?歇一歇再说吧。”
  
  这是祖母张氏的陪嫁丫鬟,到了岁数嫁了个府里的管事岳大福,依然在张氏院子里伺候,祖母跟前得用的人,她也要称一声妈妈,岳大福家的这会子过来做什么,谢纨纨自然是知道的,也颇觉得好笑。
  
  不过她脸上自然不露出来,只是道:“妈妈且先坐一坐,喝杯茶。石绿,你来。”
  
  谢纨纨房里只有两个服侍丫鬟,此时听她一叫,一个圆脸儿的十三四岁样子的丫鬟就忙过来,谢纨纨坐到梳妆桌跟前,石绿便把她头上带着的首饰都取了下来,除了一支赤金簪子,一朵珊瑚鬓花和一对发髻后压鬓的小金海棠,其他的正面戴的赤金镶红宝石的凤钗,耳朵上的珍珠耳坠子,赤金南洋珠的项圈儿,连同手上一对赤金绞丝嵌红宝石的手镯都装在桌上一个大的丝绒里黑漆螺钿盒子里,捧到岳大福家的跟前。
  
  谢纨纨笑道:“妈妈看看,这些可对不对?”
  
  这是她今日出门前,祖母张氏打发岳大福家的送来的,是张太夫人的嫁妆东西,拿出来给她妆门面的,如今刚回来,就赶着过来取回去。
  
  岳大福家的笑道:“原是这些,不过太夫人吩咐了,这项圈儿和镯子,明儿个大姑娘要出门,再用一日,那凤钗和耳坠子我取回去也就是了。”
  
  谢纨纨道:“妈妈且去回祖母一声,明日是姑娘们聚会,我也用不着这样贵重的首饰,再说了,两个妹妹也要去的,不如给妹妹们用,我这里原有一只小些的项圈儿,只是没珠子,镯子也有一对细的,想来姑娘们跟前,够用了。”
  
  岳大福家的在心中暗暗点头,这位大姑娘,不言声言语的,倒是有些眼色,知道明日里她不是主角,也还愿意退一步。
  
  岳大福家的只是斟酌了一下,便笑着接过盒子:“大姑娘说的是,那我去回太夫人,太夫人知道大姑娘这样顾念着妹妹们,定然喜欢。”
  
  谢纨纨笑着客气道:“妈妈费心了。石绿,替我送送你妈妈。”
  
  见岳大福家的走了,谢纨纨回头自己梳头发,明日里的聚会哪有她什么事,她不过是在安平郡王府听到这件事,借了来随口脱身罢了,先把今儿混过去,明日没帖子来,张太夫人难道还敢追到郡王府去问叶少蓝不成?
  
  所以谢纨纨随口就把首饰送回去,免得麻烦。
  
  如今想想这府里,又想想安平郡王府,谢纨纨真是发愁,这府里破败就不提了,要命的是好像就连个靠得住的都没有,今后要怎么着,她真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不过这些还好有心理准备,要是在这府里一帆风顺,谢纨纨也不会没了命。
  
  可是视为救星的叶少钧居然这样难缠,才是谢纨纨始料不及的。
  
  当她去世十个月后成为谢纨纨,很快发现自己居然是与叶少钧订亲,不由的长出了一口气,这简直是救星嘛!
  
  她与叶少钧算得上青梅竹马了,想当年,姨母早逝,母亲生怕这两兄妹在继母手里吃亏,总时时照拂,她身为江阳公主,横冲直撞什么也不怕,便常去给他们兄妹两撑腰,或许也是因为天然投缘,一直以来,她格外爱护他们兄妹,有了好东西也想着他们,有好人也想着给他们,关系向来亲厚的很。
  
  所以,谢纨纨一直觉得,叶少钧这个人,她还不了解吗,他慢慢的长大了,性子又温柔又稳重又体贴又善良,待人是最和气不过的了,又肯帮人,做事也靠谱,自己不管什么事,交给他没有不成的,谢纨纨当年早听惯了叶少钧声音平稳的说:“什么事?”
  
  “这样吗?”
  
  “好的,交给我。”
  
  语气永远这样平常,办的事永远毫无瑕疵,这个人……永远那么可靠。
  
  这样稳重可靠,到的后来,感觉都不像是她的表弟,而是她的哥哥了。
  
  谢纨纨当年很喜欢叶少钧,这样一个表弟,很难叫人不喜欢,不过,这也仅仅限于这样的姐弟之情,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他,她所憧憬的驸马,应该是一个英俊的骄傲的人,他应该是闪闪发光的天之骄子,人品本事都无可挑剔,比世人都强,而且,他还目无下尘,谁都看不上,眼中只有她。
  
  谢纨纨还是江阳公主的时候,深受父皇宠爱,在挑驸马这件事上,总是由着她的意思,只是驸马还没挑好,一场大病让她缠绵病榻一年多,终于还是撒手人寰。
  
  却不料十个月后,她居然匪夷所思的成为了谢纨纨,还没来得及惊讶和别扭要嫁给叶少钧这样的事,倒是先松口气,知根知底,倒比别人强。
  
  可是……这算什么?叶少钧怎么变成这样了!她那个和气可靠的表弟呢?
  
  好吧,可靠不可靠还得另说,但绝对不和气!
  
  谢纨纨回想着今日叶少钧的一言一行,真是恨的牙根儿痒痒,怎么这么难缠呢!
  
  那种居高临下看人的样子,那种冷漠冷酷的淡然模样,还有那一种高深莫测,根本就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就是现在,叶少钧答应打发叶锦来了,谢纨纨也还没吃准叶少钧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他到底是想要保她?抑或是想要借自己来敲安平郡王妃一棒?或者是都有?
  
  谢纨纨第一次觉得,自己根本就不了解真正的叶少钧,她了解的只是自己的表弟,而不是叶少钧。
  
  自己真是自信的太离谱了!
  
  谢纨纨毫无形象的趴在桌子上叹了口气,安慰自己,就算性格看错了,但本性肯定不会错,叶少钧的人品还是值得信赖,见他今天肯出手,就可见一斑。
  
  “他又不知道我是谁……”谢纨纨低声嘟哝,她有这个好处,心胸是开阔的,很容易想的通,懂得往好的方向看,所以不会总耿耿于怀。
  
  被叶少钧不能做救星和依靠这个事实打击了一番,也没用多久,就又振作起来。
  
  上天有神明才叫她活过来,已经赚啦!
  
  谢纨纨瞧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物是人非,可她到底是活生生的。
  
   正文 第 6 章   第六章
  
  正琢磨着呢,石绿送了岳大福家的回来,对谢纨纨说:“姑娘,夫人打发了屋里的梅雪姐姐来说,舅太太来了,请姑娘过去请安。”
  
  谢纨纨心知肚明,这是知道今儿秦夫人去了安平郡王府,来打探消息的,也不着急,叫石绿给她重新梳头换衣服,就那么三五件首饰都挑了半天,才慢悠悠的往正房去。
  
  走到走廊上,谢纨纨想起今儿回来这一路,都只有石绿在房里伺候,随口便问:“丹红呢?”
  
  那是她房里伺候的另外一个贴身大丫鬟。
  
  石绿道:“今儿一早送了姑娘出门,丹红就说三姑娘昨儿就打发人来吩咐了,叫她今儿过去给三姑娘打络子,过去了这阵子,也没见回来。”
  
  永成侯府的架子已经缩到无可再缩了,今日出门,因着母亲秦夫人带了丫鬟伺候,谢纨纨的丫鬟就去不了了,都在家里等着。
  
  谢纨纨听了,点点头,没多说什么,石绿也是个省事的,见姑娘没理会,她也就没说什么了,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上房门口,院子小也有院子小的好处,随便走走就走到了,不像以前,去给母亲请安还得坐轿子。
  
  这院子实在小的可怜,转过月洞门,就是秦夫人起居的正房东次间的窗子,谢纨纨刚走到窗根底下,就听到里头秦夫人的声音笑着说:“嫂子放心,今儿我这一趟走下来,就越发放心了,王府虽比咱们强到了天上,可到底纨姐儿是入了他们家的眼的,回头叫纨姐儿多与他们家的姑娘们多亲近,也是应该的。到底今后是一家人不是?这样的事,在咱们看是大事,可哪里够人家王府一办的?人家王府娇客,只要说一句话,那也就成了不是?”
  
  谢纨纨听到这句话,就站住了不动了。
  
  石绿跟在后头,诧异的看了过来,谢纨纨比了个手势叫她安静,主仆二人就静静的站在哪里听起来。
  
  秦夫人颇为得意的把王府大姑娘要送丫鬟给谢纨纨的事儿闲闲的说出来,自然是为着炫耀给自己的嫂子何太太听。
  
  秦夫人在夫家十分不得意,就越发的与娘家亲密起来。这样的好事,当然愿意说给娘家嫂子知道。
  
  这秦家并不是显贵,秦夫人出阁的时候,老秦大人原还做着个工部的五品官儿,到得如今,老秦大人退了下来,秦夫人的嫡亲兄长越发不得意儿,四十岁了还只混在翰林院编修,说起来倒也好听,只是清贫无权,如今眼瞧着儿子女儿都大了,前程要紧,自然是着急的。
  
  正在这个时候,亲外甥女居然与安平郡王的嫡长子定了亲,安平郡王府那可是帝国最高贵的门第之一,安平郡王更是手握禁卫军大权,朝廷的大红人儿,哪里是永成侯府这样空有个爵位的破败人家可比。何太太简直如同见天上掉金元宝一般,越发到大姑太太这里来的勤了,就这一个月,就来了三回,今儿知道姑太太带着外甥女去了安平郡王府,又连忙过来打听。
  
  此时听秦夫人这样一说,何太太忙笑着捧场:“姑太太说的是,纨姐儿出落的这样,谁不喜欢呢?我瞧着,王府的姐儿肯这样客气,那也是因着那边哥儿喜欢不是?既这样,那今后就越发好了,姑太太今后后福有的是呢!”
  
  这话说到了秦夫人的心坎上去,定亲的时候她是有点儿恍若做梦似的不踏实,也就还没有想的那么长远,没有实实在在的想过这些好处,想过今后的荣耀,只在今日进了安平郡王府,见了那样的府邸,那样的气派,才真正有了切实的感觉,女儿这是真的要飞上枝头做金凤凰了!
  
  而对于她这个亲娘,当然就能跟着沾光,就像嫂子刚才说的,后福还有的是呢!
  
  想想今后女儿嫁过去,亲眷们的事儿,那都不算事儿,只要未来亲家肯略为照看,就肯定妥当,自己不管在娘家亲戚里还是夫家亲戚里,都有的是体面,不管走到哪里,自然就是头一份儿,都能挺得起腰来。
  
  这会子秦夫人就略矜持的笑道:“嫂子这话可不能到外头说去,人家王府的哥儿那是有规矩的,虽说这如今已经放了小定,哥儿也轻易不会与纨姐儿多见一回的,很知道尊重。”
  
  “那是那是。”何太太没口子的应着,又笑道:“可不是这个礼么,只不过既放了小定了,只怕很快就要下聘了,算是一家子了。虽说是姐儿不好与哥儿多见,但你这个做娘的上门去,只怕王妃也是要亲自陪着说话的吧?”
  
  秦夫人越发脸上放光了,不过还是那一付端着的矜持神态:“王妃那是客气,十分谦和,人家大家子的规矩法度,真是不一样,处处讲究,咱们今儿上门去,王妃亲自迎出垂花门,跟着一二十个丫鬟婆子,带着四五顶小轿,走了半盏茶时分才到了上房呢。”
  
  越发的夸耀起这未来亲家的豪门气派来,为着炫耀,还不知不觉就夸大起来,上房正厅一溜下来明明是十二对椅子,已经夸耀到了十八对,整个屋子都让她给长大了。
  
  论爵位,何太太一辈子出入最高的门庭就是这破败的永成侯府,论富贵,则是江南织造在京城的别院贺寿的一次宴请,又如何能与安平郡王府比呢,顿时听的都呆住了,只是啧啧的称赞着,羡慕的眼发绿。
  
  谢纨纨在外头听的又好气又好笑,顿时连脸面都不想做了,轻轻转身往回走,石绿怔了一下,连忙跟上,又怕里头听见,只小声道:“姑娘怎么回去了,这不是夫人吩咐来给舅太太请安么。”
  
  谢纨纨又走了两步,转过了拐角,都已经看到了自己的院子了才说:“今后我嫁去了王府,你要跟着我过去么?”
  
  石绿连忙道:“不管姑娘去哪里,我自然都是要跟着姑娘的。”
  
  谢纨纨又不说话了,只是往前走,石绿很是摸不着头脑的跟在后面,完全没搞明白姑娘的意思。
  
  她觉得,自从姑娘大病一场,险些没了之后,便越发高深莫测起来,说话总是不肯说的清楚明白,常常莫名其妙的叫她胆战心惊。
  
  比如当下。
  
  直到回了屋子,谢纨纨才说:“丹红我是不会带去的。”
  
  啊?石绿还是摸不着头脑。
  
  谢纨纨倒笑了,石绿是个简单的姑娘,她醒过来不久就看明白了,在她屋里伺候的人,除了秦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来嫁了人的董嫂子管着正房的杂事兼看顾着大姑娘的院子之外,也就是石绿丹红在屋里伺候了,另有个小丫鬟珠儿做些跑腿洒扫之类的杂事。
  
  而丹红这个丫鬟就太可怕了!
  
  谢纨纨在深宫中长大的,也都对这个丫鬟啧啧称奇,心比天高的丫鬟她见过,人往高处走嘛,这个不奇怪,可是为着那点儿指望,能心狠手辣到这种地步,那也算是奇迹了。
  
  谢纨纨在冥冥中,知道原本的谢纨纨是被毒死的,所以她醒过来的时候特别谨慎,不管是入口的东西还是贴身的东西都再三检查,也是得益于她的深宫生活,她的生母庄妃宠冠后宫,多少有些风头浪尖的意思,尤其是后来那几年,五位皇子夺嫡,庄妃这样层面的人,绝没有独善其身的可能,必然是要站队的,这样的大势之下,各种权势的斗争固然如火如荼,但阴私之事也不得不防,以免阴沟里翻船。
  
  谢纨纨耳濡目染,虽不是精通,但多少能分辨出一些异常。
  
  这个家里有人想要毒死她,虽然她如今势单力薄,一时查不出是谁,但至少知道了执行者是谁,丹红这个丫鬟,简直叫她都不寒而栗。
  
  石绿虽然简单天真,至少没害她,她就像大部分的普通的丫鬟一样,服侍了自己主子好几年,倒也明白自己的利益多少是与自己主子绑在一起的,知道自己主子好了,自己总没坏处,所以还算是一心一意。
  
  而且有丹红这样的丫鬟一起,石绿总是容易吃点亏,关系不是十分融洽。
  
  谢纨纨便道:“石绿你是我的丫鬟,今后也要跟着我走的,别的房里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石绿有点茫然的道:“我也没去管别的姑娘的事呀。”
  
  谢纨纨笑道:“不止是姑娘们的事和你无关,还有些别的,比如先前夫人打发人来吩咐我过去的事,也与你无关。”
  
  “哦。”石绿点点头,可是样子看着还有些不大明白。
  
  谢纨纨也无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谢纨纨之所以会死在这个院子里,并不是偶然,亲母秦夫人对她就是漫不经心的,管家媳妇兼顾两头,自然更愿意奉承秦夫人,对这个院子能理会多少呢?石绿贴身服侍,却是简单天真,显然从来没想到过这样可怕的事,所以丹红作为另外一个贴身丫鬟,有的是机会下手,更可以随意掩盖痕迹。
  
  根据谢纨纨的观察,如果不是秦夫人对女儿出的手,那她就是到现在也不知道女儿是中毒,而不是一次普通的风寒。
  
  不过看秦夫人对她今后生活的热切欢喜,或许并不是秦夫人下的手。
  
  “唉。”谢纨纨再次无奈的叹口气,有死过一次的铁一般的事实,她竟然连‘虎毒不食子’这种人之常情都不敢信任了,只能从利益上去分析可能。
  
  谢纨纨并不是天真无邪的少女,在深宫之中,皇权之下生活了十八年,她所看到的,知道的,比普通的少女多的多,尤其是庄太妃并不只是呵护女儿,她要的是自己的女儿就算今后没有了自己的保护,也能平安幸福的生活一世,所以谢纨纨知道有人想要害死她,并没有十分的惊恐,害怕,她只是十分的小心,多看多听,少说少动,努力的适应谢纨纨这个身份,不动声色的防备着。
  
  她想要找出到底是谁在害她,不仅是为了自己的安全,她也想给那个陨落在花季年华的少女一个交代。
  
  可是以她现在的身份地位,别说找出这个人,就连保住性命也不容易呢。
  
   正文 第一次改变   第七章
  
  石绿一脑门子的官司的出去了,前脚刚出门,随即秦夫人房里的大丫鬟梅雪又来了,在走廊上就隔着窗子笑着问:“大姑娘在屋里呢么?夫人问大姑娘怎么还没过去呢?舅太太来了有一会子了。”
  
  谢纨纨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没吭声,待梅雪进门来,也没说话,梅雪只得又重复了一遍,谢纨纨才像第一次听到这个话一样,笑道:“烦姐姐去回母亲,我因今儿出门,大约在那边花园子里吹了风,觉得头疼,只想躺着,请母亲和舅母恕罪,回头我好了,再去给舅母请安罢。”
  
  梅雪打量了一下谢纨纨的气色,觉得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便笑道:“夫人原是当着舅太太吩咐的,姑娘不去,夫人只怕会不喜欢。姑娘好歹忍一忍,走一趟罢。若是不大自在,见过了舅太太,只略坐一坐就出来,也就不要紧了,姑娘想可是?奴婢伺候姑娘多穿一件衣服吧。”
  
  谢纨纨倒也不想和一个丫鬟一般见识,只是不理会,只扬声道:“石绿。”
  
  石绿很快跑进来:“姑娘叫我?”
  
  梅雪见谢纨纨叫丫鬟,以为她是被自己劝动了,便笑道:“夫人吩咐姑娘过去给舅太太请安,正好我帮着妹妹服侍姑娘更衣吧。”
  
  石绿下意识就要答应,谢纨纨已经截断了这句话:“我不去。石绿来服侍我宽衣,我要略歇歇。”
  
  梅雪顿时一脸尴尬,石绿两头看看,似乎灵光一闪,对梅雪说:“姑娘今儿回来就不大好的样子,不敢出门,不如我伺候了姑娘歇下,就与姐姐一起去回夫人,断不能让姐姐落不是。”
  
  梅雪得了台阶下,脸色总算松弛了些,她虽是上房得用的大丫鬟,在这院子里有些体面,可谢纨纨到底是姑娘,她再不忿也只能暗中使些绊子,当面儿却是不敢怎么着的,便道:“妹妹说的是,大姑娘既不大好,还是早些歇着才是。”
  
  还上前来与石绿一起伺候谢纨纨脱了大衣服,散了头发,倚到了床上。
  
  谢纨纨这才道:“劳烦姐姐了,石绿,把今儿安平郡王府送的点心,拣一碟给梅雪姐姐。”
  
  狐假虎威确实有用,梅雪有点意外,但毫无疑问,听到安平郡王府几个字,先前那点儿不忿立时峰回路转的下去了不少,连忙蹲身谢了。石绿果然去捡了一碟子出来,笑道:“这会儿我跟着姐姐去办差,回头我就送到姐姐屋里去,不过咱们屋里也就这些,姑娘统共只赏了姐姐一人,姐姐可别告诉人去,回头都来寻姑娘讨,可就没我的了呀。”
  
  谢纨纨微微一笑,心中却有点儿疑惑,石绿怎么突然有点儿开窍了呢?她可没觉得自己点拨这样一句就能叫她这样,莫非还有人在后头教她?
  
  不过这会儿也不是问这事的时候,只梅雪不由的就觉得心中舒畅,伸手点了一下石绿的额头,嗔道:“就你嘴馋,还饶上我呢。”
  
  又请谢纨纨好生歇着,便与石绿回去复命了。
  
  刚走到这个小跨院的门前,便见蔷薇花架子底下站了一个丫鬟,梅雪认得,这是大姑娘原来的贴身丫鬟朱砂,旧年里大姑娘订了亲不久,朱砂就被调了出来,到三夫人院子里伺候了,倒是原在老夫人跟前伺候的三夫人的陪房汪兴家的闺女丹红调到了大姑娘房里伺候。
  
  梅雪也是个伶俐的,不过她也只是想到,如今大姑娘有了前程,自然是人人都想跟着得些造化,丹红家是三夫人的陪房,朱砂是这府里的家生子儿,这一回,丹红明显是赢了朱砂,占了她的位子,今后要跟着陪去王府呢。
  
  丹红今年十六,模样儿也算得俏丽,今后去了王府,自然就有机会,不管是姑娘做主要笼络姑爷,还是姑爷看上她,那前程自然也就差不了了。
  
  要再有个一儿半女的,就越发不一样了,当然比在侯府强的多。
  
  这些盘算,大约整个侯府的丫鬟都盘算过,只是最终丹红争赢了罢了,还顺脚踹掉了朱砂。
  
  梅雪心里就有点儿可怜朱砂了,见她站在花架子底下,便停住了招呼,笑道:“妹妹在这里做什么呢。”
  
  石绿也笑嘻嘻的招呼:“朱砂姐姐。”
  
  朱砂是个鹅蛋脸的姑娘,嘴唇丰润,看起来颇为温柔可亲,她也的确是个体贴人儿,心思细腻,人又和气,在这个院子里当差的这些年,上上下下都处的不错。
  
  朱砂点头应了石绿,又对着梅雪笑道:“梅雪姐姐好,原是三姑娘见外头花好,打发我编几个花篮子挂屋里,我一路寻着花枝儿过来,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
  
  梅雪点点头,问她这些日子好,说了几句闲话,才与石绿走了。
  
  朱砂在那花架子底下站着,原想等着石绿回来,没承想过了片刻,远远就瞧见石绿和几个上房的丫鬟一起伺候着秦夫人何太太倒往这边来了,朱砂当然知道自己站在这里碍眼,趁人还没瞧见她,两三步走到墙角的柱子处藏了一藏,待人走过了,她也就只得走了。
  
  谢纨纨今日为着张太夫人这场面,本就起的早,此时一歪在床上,倒也就昏昏欲睡起来,觉得自己旽着了一般,耳边隐隐约约有人声在说笑,谢纨纨不由的皱了皱眉,然后醒了过来。
  
  秦夫人与何太太刚好走进门来,秦夫人便道:“这是怎么回事,大姑娘的屋里,竟然没有人伺候着?”
  
  转头看看石绿,皱眉道:“丹红呢?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石绿没敢说话,谢纨纨道:“问她做什么,越发成了祖宗了,没她我大约还自在些,能多活两日呢。”
  
  奈何丹红是三夫人那边的人,就是秦夫人,因在这个家里不得意,被弟妹压的死死的,也不想轻易招惹,便转了话题笑道:“我的儿,你这是哪里不自在呢?你舅母你是知道的,最疼你不过了,听丫头来回了,忙着就要来瞧你。”
  
  谢纨纨自然是瞧见了何太太在那里,此时听了这话,就挣扎着要下地来:“舅母来了,原该我去给舅母请安的,倒叫舅母来瞧我,这叫我怎么当得起。”
  
  何太太忙走上前来拉住她笑道:“快歇着快歇着。大姑娘原是没大好吧?这样一场病,就是好了,也要养一阵子才是,如今自然不大健壮。在外头走一走,吹了风,自然头疼,很该好生歇着才是。”
  
  谢纨纨一副娇弱状:“也没什么要紧的,就是头疼些,不要紧。”
  
  秦夫人自然的就坐在了床边,石绿又忙端了雕漆椅子来请何太太坐了,秦夫人这才说:“今儿叶家大姑娘说要请你去泰阳公主府的花会,可订好了没有?”
  
  谢纨纨何等精乖的人物,见秦夫人与何太太亲自来看她,心中本就疑惑了,此时当着面儿这样一问,早已明白了,此时心中一动,这件事她原本只是拿来做个借口,指着它脱身,原想着明儿不成,大不了被骂上两句,可她真没想到,这一家子从上到下,连上亲戚,都仿佛看到了一个大馅饼了似的。
  
  她原本尊贵惯了,对这样的场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说这个也无非是从道理上推测罢了,也就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对这件事真正有了切身的感受。
  
  她如今处境凶险,越发需要把这家的人都了解清楚些,才更好防备,这件事虽不大,可牵扯到各房,或许正可用一用?
  
  就算达不到目的,那也有人来替她背黑锅,不会落到她身上了。
  
  谢纨纨便装着不懂的样子笑道:“叶家大姑娘原是说了一句,我也就便儿说了想要与两个妹妹一起去,只是叶家大姑娘当时也没有说的十分实在,只叫我等信儿,我想着,人家与泰阳公主府到底是怎么样的关系,我们也不十分清楚,自然不知道能不能作实,母亲说可是?”
  
  秦夫人果然觉得谢纨纨说的很有道理,便转头去看何太太,何太太就急了:“我倒是觉得,既然叶家大姑娘肯邀纨姐儿去,那定然是有把握的,不然,人家何等身份,难道会拿这种事来逗乐子不成?”
  
  谢纨纨就只抿嘴笑了笑。
  
  秦夫人觉得自己嫂子说的也有道理,便笑着对谢纨纨说:“泰阳公主府的赏花会在京城里最有名的,你既要带你两个妹妹去,索性把你表妹也带去开开眼界也好。”
  
  她含笑看看何太太,见她有点儿眼巴巴的样子,心中只觉得意的心满意足:“你与你表妹向来要好,依我瞧着,虽不是亲姐妹,倒也不比亲姐妹差了不是?”
  
  “可不是!”何太太连忙敲边鼓:“幂姐儿向来是把大姑娘当亲姐姐看的。”
  
  谢纨纨这才说:“母亲、舅母说的是,两个妹妹也是带,三个妹妹也是带,我倒是不怕的,只是这事儿轮不着我做主,还要看叶家姑娘的意思,那如今我就打发人送信与叶姑娘说一说,待叶姑娘给了回话,我再打发人回舅母可好?”
  
  何太太果然十分欢喜:“大姑娘一向稳重,说的很是!”她没想到谢纨纨答应的这样爽快,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很对很对。”
  
  谢纨纨又抿嘴笑了笑。
  
  秦夫人在娘家嫂子跟前这样有面子,越发得意,便吩咐道:“那纨姐儿这就给叶姑娘去个信儿吧。”
  
  谢纨纨道:“我知道,只是这会子我有些没精神,待我歇一歇再写,舅母只管放心,与母亲说话去吧。”
  
  秦夫人没料到她说这样的话,不由的有点不悦:“不过是写张帖子,能耽误多少时候,待送了信,再安心歇着就是了。”
  
  这是谢纨纨给她的第一个下马威,此刻就等着秦夫人这句话呢,她漫不经心的看过去,语气清淡柔和:“我这会子不大得劲,和平日不能比,若是措辞不大得体,冲撞了叶姑娘,母亲可不要怪我。”
  
  秦夫人一怔,她才觉得不自在起来,只是母亲在女儿跟前自然是惯有权威的,且这个女儿素来绵软,哪里说过这样的话,越发不悦起来:“胡说!我既吩咐了你,你就该照做才是,你倒驳回?这是哪里来的规矩?”
  
  谢纨纨并不与她争执,只是看了何太太一眼。
  
   正文 谁做主?   第八章
  
  其实何太太也是有点儿呆住了,这个外甥女她不是不熟,却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子说过话,此时见她一眼看过来,眼中颇有点明显的意味,顿时一激灵,明白了过来,忙就劝秦夫人:“姑太太怎么这么大火气,大姑娘这是身上不自在,原是没精神写帖子,咱们做长辈的,越发该疼她才是,哪有这样逼着她的呢?依我说,这又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待大姑娘好些了再写也使得,只要明儿有回音不就罢了?姑太太说是不是?”
  
  她见谢纨纨眼角都不抬一下,已经彻底明白了谢纨纨这举动的意思,心中一边讶异一边感概,但这样的形势,由不得她不劝:“再说了,就是我们家幂姐儿知道大姑娘为着这个事儿这样,她哪里还好意思来见姐姐呢?自然是不好去的了,倒辜负了大姑娘待妹妹这片心呢。”
  
  这话一说,谢纨纨居然不由自主的高看了这何太太一眼,这妇人倒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比秦夫人强多了。
  
  秦夫人有点儿没面子,脸上不大下得来,何太太倒是会劝,一边劝着谢纨纨好生歇着,一边连劝带拉的把秦夫人给拖走了。
  
  若是别人给没脸就算了,只是这是自己女儿,本来就该恭敬听话的才是,秦夫人一时间颇为接受不了,就是被何太太拉出门来,还有些愤愤的样子,何太太与她一路走回正房,回头示意丫头们跟远点儿,才轻声道:“姑太太且别怪纨姐儿,姑太太想一想,叶姑娘是要请纨姐儿去,纨姐儿带了亲妹妹们去,算不得什么,倒是友爱,如今还要加上表姑娘,别人怎么想?咱们也是明白的,这是烦难事啊。”
  
  秦夫人还是怒道:“那又如何,我既吩咐了她,她自然就该听我吩咐才是。”
  
  “大姑娘已经听了姑太太吩咐了呀。”何太太见秦夫人还没转过弯来,越发就把话说的更清楚些:“这样烦难的事,若不是姑太太吩咐,大姑娘有个肯去办的?佳姐儿是姑太太的内侄女儿,大姑娘自然是看在姑太太的份上,才肯应的,姑太太想想可是?”
  
  这话让秦夫人舒服了一点,想想也是这个理儿,只是作为长辈的权威,依然不是那么舒服的说:“这原也是应该的。”
  
  这姑太太怎么这样冥顽不灵!
  
  何太太在心中嘀咕,只是如今形势不一样,有谢纨纨在这里,何太太只想细水长流的与她们家来往,并不愿意她们母女撕破脸,是以越发温声笑劝道:“姑太太向来疼大姑娘,这会子怎么竟就孤拐起来,您想想,这样的烦难事,大姑娘有个不仔细措辞的?如今正不自在着,勉强写了,有哪里不周全的话,倒是不美,自然是精神好些了再写才好呢。若不然,这一回姑太太若是强着大姑娘惹恼了人家叶姑娘,今后再有什么事,大姑娘只怕也不好去办了。”
  
  铺了无数台阶,差点儿就是明说了,秦夫人才总算回过一点儿劲来,琢磨了半日,她终于明白,在与叶家来往这件事上,主角是谢纨纨。
  
  她若是真把架子摆大了,谢纨纨就算不说不肯去办,只说办不成,她还真一点儿法子也没有。
  
  秦夫人有点儿发呆,她刚才为攀了这样一门贵亲得意,一转眼才发现,这事儿原来不是她说了算的?
  
  上有严厉刻薄的婆母把持,下有立好了主意的女儿,那如今她这个王府的正经姻亲,竟然就要靠边站了?
  
  秦夫人木着脸,尖尖的指甲几乎就要刺进手心里去了,何太太是个耳聪目明的,自然都看在眼里,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在何太太看来,亲闺女能嫁入王府,那是再想不到的福气。做母亲的,一则欢喜,二则,自然就等着享福就是了,何苦去理会那么多呢,就拿今日这件事来说,要想照看亲戚了,与闺女说一句,人家爽快的就应了,哪里还有不对?又何必还颐指气使,把架子摆的老大,要人立时去办才对呢?
  
  要她说,还不如只管回去歇着,等着闺女办妥当了,自然来回,坐享其成,省心省力,不比老封君还强么?
  
  以前没大事看不出来,这姑太太居然这样孤拐,想一想,婆母并不是这样的脾气啊,难道竟是学了她们谢家的老太太不成?
  
  想到张太夫人那严苛的模样儿,何太太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这样一想,哎哟幸而这姑太太没有做皇上丈母娘的福气,不然只怕还要指望着临朝听政呢。
  
  何太太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扯着闲话,着意奉承,又带几分劝和,说到晚饭前,才告辞回去,临走的时候,秦夫人简直连提也不想提明日的事。
  
  谢纨纨是多少猜到了些秦夫人的心态,只是她并不是真的谢纨纨,对秦夫人的心态就要平和疏远许多,再加上她觉得谢纨纨的死,有秦夫人疏于照管的因素在里头,对这个母亲,其实是有些看不上的。
  
  是以这会儿就只是大约想一想,就抛开来,倒是对坐在床边做针线的石绿有了点儿兴趣。
  
  先前那一出调和,不大像是石绿的性子,谢纨纨觉得,石绿不是不会说话——在这个府里能做到一等丫鬟,也不会是不懂说话的人,而是石绿不懂审时度势而已,所以刚才那一出,居然懂得与谢纨纨一唱一和,一个白脸一个红脸,确实不像是石绿做出来的事。
  
  照着石绿那种心眼儿,她瞧着谢纨纨不理会梅雪的传话,她定然会以为谢纨纨想要给梅雪没脸,就算她怕事不敢落井下石,也不会当着谢纨纨的面去给梅雪搭台阶的。
  
  谢纨纨是何等精乖的人,当时就觉得有些儿异样了,略一思忖,心中也就有了点儿数了。
  
  趁着这会子闲暇,也没有旁的人在,谢纨纨直截了当的问:“先前你在外头碰到谁了?”
  
  石绿正专心的做针线呢,不妨谢纨纨这样一声,怔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时候?姑娘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石绿真觉得姑娘大病一场之后,就有些儿不一样了,说话格外剪断直接,常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谢纨纨笑了笑:“就是咱们去了夫人那边儿回来之后。”
  
  “喔!”石绿笑道:“姑娘说的是这个呀,我出去瞧茶呢,刚巧碰到朱砂姐姐,咦,也怪了,姑娘怎么知道我碰到谁了呀?”
  
  朱砂?这个丫鬟谢纨纨倒是听说过,原本跟石绿一样在她屋里伺候,不过她定亲之后,朱砂就被换下去了,这会子这话倒是挺意外的。
  
  石绿想起朱砂的话,便接着道:“我是不大明白姑娘怎么去了那边屋里不进去呢?也不知道那些话是个什么意思,就忍不住跟朱砂姐姐说了,姑娘素来倚重朱砂姐姐的,想来也不要紧吧?若是要紧,我今后再不敢说了。”
  
  她有点紧张的看着谢纨纨的脸色,见她依然一脸平和,甚至有些饶有趣味的样子,总算放下一半心来,谢纨纨道:“朱砂怎么跟你说的。”
  
  石绿就有这点好处,不会自作聪明的瞒着主子,便一五一十的道:“朱砂姐姐说,姑娘定了亲,原是与以前不一样了,叫我只管听姑娘的,就算与以前不一样,也不必疑惑,照着吩咐做就是了。再有就是有些事,姑娘做得,咱们做奴才的做不得,姑娘跟前就我一个贴心的,遇事要多替姑娘描补,就算想错了,那也自然是做奴才的错,不是姑娘的错,回旋的余地大了,姑娘心里有数儿的。”
  
  咦,这个朱砂!
  
  谢纨纨觉得有趣起来,问石绿:“那要是真错了呢?”
  
  石绿老老实实的回答:“若是姑娘不愿意我那么做,自然会说的呀。”
  
  谢纨纨莞尔,石绿既然看不懂形势,就一根筋到底也不错。倒是这个朱砂有趣,谢纨纨左右闲着无事,便与石绿聊起了朱砂,石绿本来是个老实的,又与朱砂朝夕相处了七八年,倒也有很多话说。
  
  谢纨纨听的若有所思,又问石绿:“朱砂去了三夫人院子里,可得用?”
  
  “我瞧着可难!”石绿倒是知无不言:“三夫人跟前的喜鹊姐姐和杜鹃姐姐都是三夫人陪房家里出来的,还有个白鹭姐姐,是岳大娘家的女孩儿,都是有头有脸的,怎么比呢?”
  
  谢纨纨微微一笑:“这样啊。”
  
  “还有呢!”石绿说:“姑娘可记得以前您跟朱砂姐姐说过,今后出了阁,带她出去,就让她嫁给她表哥,可如今三夫人就难说了,旧年里出去的鸳鸯姐姐,就是彭大娘求了去给他们家小子的,那日鸳鸯姐姐出去,朱砂姐姐还哭了一场呢。”
  
  虽然语焉不详,可谢纨纨何等明白的人,立刻就明白了。
  
  除了某个知道内情的人,谢纨纨在这府里果然已经是香饽饽了。
  
  她心中略为盘算,便吩咐道:“你去三夫人那边院子里去,跟三夫人说一声,我要往安平郡王府送东西,要叫朱砂去一趟。”
  
  石绿摸不着头脑,朱砂已经在三夫人跟前伺候了,不是谢纨纨的丫鬟了,她要送东西,怎么要打发朱砂去呢?
  
  石绿刚要问问,又想起朱砂的话,她只是单纯,并不是笨,自己刚刚说了朱砂的话,姑娘只是笑,并没有说什么,反倒特地要用朱砂,她就觉得或许朱砂这话,正好合了姑娘的意思?
  
  她自然也就不问了,脆生生的答应了一声,就往三房住的杏夏园过去了。
  
   正文 朱砂   第九章
  
  不管三夫人汪氏心里是怎么想的,但表面上,对大姑娘还是很客气,听说大姑娘要使朱砂,就把朱砂打发了过来听吩咐。
  
  谢纨纨看到这个姑娘站在跟前了,才想起自己原来见过她。
  
  是她醒来之后的这个月里,有两次她走在永成侯府唯一的一个小园子里,碰到过这个丫鬟走上前来请安,那个时候,她就有点儿觉得似乎这丫鬟眼神比较特别,只是不太明显,加上谢纨纨本来还心神不宁,倒也没理会。
  
  如今想起来,那两次的见面就越发有点意思了。
  
  谢纨纨就笑了笑:“今儿我跟着祖母母亲去了安平郡王府,他们家大姑娘十分和气,与我说了半日话,又说起明日里泰阳公主府里有赏花会。这事儿祖母知道了,十分欢喜。”
  
  朱砂听的只一怔,眼中就露出十分疑惑的神情来,不像石绿,一样在一边听着,却没听出有什么不妥,一派懵懂。
  
  朱砂觉得自己突然十分看不透大姑娘了,似乎曾经清澈透明如水的大姑娘,水中多了许多泡沫一般,显出十分的莫测来。
  
  那原本娇艳如花却又总是沉默畏缩的容颜,此时嘴角含笑,眼睛晶亮,略往下一扫,竟带着一种难以言叙的风采。
  
  朱砂居然谨慎的没敢立刻说话,谢纨纨也不意外,接着笑道:“没承想母亲也知道了,正巧舅母在这里说话,又说起幂表小姐,我也不好说什么,这才想着,使你往叶姑娘那里送两盒咱们后头园子里才下来的新鲜果子,也就替我赔个罪。”
  
  叫谢纨纨有点意外的是,这样精致绕圈儿的话,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丫鬟竟然听懂了,她没有追问,倒是笑道:“奴婢知道了,上头有太夫人、夫人,姑娘原也是为难,如今姑娘既使我去,我自然把事情说明白了,想来叶姑娘身份贵重,自然也是大方和气的。”
  
  谢纨纨并没有把这件事看的太要紧,打发人去叶家这一趟是必去的,不然不好与秦夫人交代,叶少蓝那边她并不担心,蓝蓝向来聪慧,绝不会站在谢家这边的。
  
  这会子听她这样说,谢纨纨又笑了笑,很干脆的说:“这话因着有些节外生枝,回头不管谁问起来,你也别说,只说我打发你送东西道谢就是了。你可明白?”
  
  朱砂就更明白了,忙道:“是,奴婢知道,今儿大姑娘只是使奴婢给叶姑娘道谢去的。”
  
  谢纨纨笑道:“难为你,你替我办好了,今后我自然赏你。”
  
  朱砂眼中都放出光来,显然听懂了这个‘今后’两个字。就忙跪下磕头。
  
  石绿不大明白,只是捧过桌子上两个黑漆雕花的食盒递给朱砂,有点儿不安的看了她一眼,朱砂嘴角绽出一个笑来,算是安抚了她。
  
  朱砂这一下的动静,大约整个府里后宅主子都知道了,张太夫人倚在矮榻上,三夫人汪氏侍立一旁,手里捧着个小小的甜白瓷盅儿,正与张太夫人说话:“那个朱砂,就是原在大姑娘屋里伺候的丫鬟,姑娘们的屋子里,按例是两个一等丫鬟伺候的,只旧年里头,母亲把丹红给了她,就多了一个,正巧我屋里有个出去了,媳妇就做主把朱砂调到我院子里来了,今儿大姑娘叫她去吩咐,虽说不合规矩,可到底是姑娘,我也不好不给脸面。”
  
  张太夫人接过盅儿,拿着勺子慢慢的吃着燕窝粥,过一会儿才说:“那赶明儿她要说好,你要不要索性还给她,把丹红换回来?”
  
  听着姨母兼婆母这寡淡的声音,汪夫人知道这事办的不合张太夫人心意,她想了想,躬了躬身子,把声音放的低了些:“到底是大姑娘的体面,媳妇好歹也是做婶娘的。再说了……”
  
  她又觑了一眼张太夫人的脸色:“媳妇也想过不应的,只是先前大姑娘说了,明儿要带着绵姐儿去泰阳公主府呢,若是今儿就不给大姑娘脸面……”
  
  张太夫人就沉了脸,把手里汤盅往桌子上一顿,汪夫人赶紧说:“就算大姑娘不敢说不去,就是去了,那……”
  
  说到底,汪夫人还是怕妨碍了女儿的前程,要说这世上的事儿,要促成不容易,要坏事可就容易多了,谢纨纨是有人家的人了,只要没有大出格的事,就不会有什么意外,可谢绵绵好容易有机会在那种地方亮相,略有一点儿不妥,甚至是上不到跟前去,那影响也不小呢。
  
  在这个节骨眼上,汪夫人总算还有点儿瞻前顾后的。
  
  张太夫人也不由的皱了皱眉头,这个大孙女,真有这样的胆子?
  
  汪夫人道:“且媳妇也想着,这朱砂还是我跟前服侍的人,大姑娘使她一回,难道还好意思来使第二回?就是当真来说了,这一回,媳妇也有话说她了,也不会有人说闲话。”
  
  张太夫人思忖了一会儿,才终于点点头:“也罢,她第一回向你张口,你做婶娘的,也不好驳了大姑娘的回,无非还是孩子不懂事罢了。不过这个朱砂到底有多好,竟叫她这样舍不得回头她回来了,叫她过来回话。”
  
  汪夫人忙应了,又笑道:“媳妇原是有事来回母亲的,倒为着一个丫鬟的事儿忘了。昨儿我来回过母亲,原是今儿上晌午,母亲与嫂嫂们出去了,我本该伺候着去的,偏前儿我娘家婶娘带话来说要过来坐坐,母亲可记得?”
  
  张太夫人笑道:“瞧你这长篇大论的架势,你坐下来说吧,你们家找你做什么了?你母亲可还好?”
  
  汪夫人笑道:“婶娘一来,我就问候了我娘的,也请婶娘替母亲给我娘带了好儿。原来婶娘的娘家哥哥旧年底从山东调职回来,三年考评都是优等,竟升了吏部主事,一家子都进了京,在灯花胡同买了个五进的大宅子住着,如今他们家三个儿子,大的和第二个都是太太养的,第二的那个,已经十六了,人才没的说,十分会读书,明年就要下场了,业师说是必中的。婶娘的意思是,那边太太进京之后着实的寻了一圈,只说咱们家绵姐儿是个尖儿,模样儿性情都是齐全的,便求着我婶娘来问问咱们家的意思。”
  
  张太夫人眉毛都不动,只问:“你是个什么意思?”
  
  汪夫人笑道:“我能有个什么意思,这样的大事,自然是母亲做主了,看母亲的意思,我就去回婶娘的话。”
  
  张太夫人淡淡的道:“绵姐儿是你养的,你心里怎么想,只管说给我。”
  
  汪夫人这才说:“媳妇是觉得,绵姐儿今年十四,若说看人家也不算早了,婶娘说起来,那边是一家子有规矩的,又有家底,一家子在山东上千亩地呢。就看这灯花胡同的五进宅子,也要几千银子的,这进京就买了,可见厚实,如今又进了吏部,自然只有更好的。这且不论,如今只先看看哥儿,若是哥儿确实好,倒也可议一议。”
  
  “这么说,你是觉着这家子不错了?”张太夫人不动声色的问,汪夫人犹豫了一下,才轻轻的点点头。
  
  “比起纨姐儿的姻缘来,谁好些?”张太夫人此时的声音中终于充满了讥诮:“不过一个吏部主事,正六品,你就迫不及待了,那今后再有宗室的哥儿、各勋贵子弟怎么办?宫中娘娘们的娘家子侄呢?”
  
  汪夫人听的瞪大了眼睛,呼吸都粗重起来,张太夫人露出一个刻薄而不屑的笑容来,语气淡淡的说:“我还是那句话,绵姐儿是你养的,你做主就是。只是我既能给纨姐儿定那样的人家,绵姐儿比她强了十倍,造化还差的了?你如今若是应了,今后可别到我这里来哭就是了。”
  
  汪夫人素知自己这婆母是再不要听一句驳回的,哪里还敢说,只忙忙的笑道:“媳妇原就说了,这样的大事,自然是母亲做主的,媳妇不过白想想罢了,也是因着不敢把心思瞒着母亲的缘故,如今母亲这样一说,我自然是再放心不过的了。”
  
  这话说的张太夫人心中十分舒坦:“我知道你是个懂事孝顺的,不像老大媳妇,只知道顾着娘家,我这里倒只是个面子情儿。你放心,绵姐儿和明哥儿都是好孩子,我这个做祖母的自然要替他们打算。”
  
  “是是是。”汪夫人忙笑着奉承:“母亲疼他们两个,那是他们两个的福气。”
  
  其实她心中也不是不会盘算,这个侯府是个什么样子,她嫁过来十几年,没有不知道的,纨姐儿得了这样的姻缘,其实是机缘巧合,千载难逢的机会,哪里还有下一个这样好的机会?
  
  且这位大姑娘的姻缘,外头看着实在风光,是攀了高枝儿,可她也听婆母说起过安平郡王府的格局,如今是攀着这继王妃,端着母亲的身份,强按着那边的大少爷订的亲事,嫁过去是好是歹还两说呢。
  
  女人这辈子好不好过,还得着落在姑爷身上才是。
  
  若是换成她的绵绵,叫她订这样的亲,她还不愿意呢。
  
  不过此时婆母嘴角这样硬,似乎对给绵绵订个好人家很有把握似的,倒叫汪夫人有点儿疑惑,心里头原本盘算好的主意,也有点犹豫了。
  
   正文 还是公主秉性   第十章
  
  回了自己的院子,汪夫人先打发人:“吩咐二门上,朱砂回来了先叫她回咱们院子,老太太要见她呢。”
  
  丫鬟领命去了,一个穿着青缎坎肩,容长脸儿的媳妇正好挑帘走了进来,见屋里只有汪夫人一个,便笑道:“李才家的刚把她男人收的利银送了来,我收了,搁在里头的螺钿盒子里了。这一笔到了,这个月的月例银子就有了。”
  
  这是汪夫人当初陪嫁来的贴身丫鬟铃兰,当时一共陪了两个,后来死了一个,就剩了这一个,嫁了侯府里库房里一个小管事,还在汪夫人这院子里做了个管事媳妇。最是汪夫人的左膀右臂。
  
  汪夫人一听,便道:“总算收上来了,既凑齐了,明儿一早你拿出去放给各屋里吧。”
  
  铃兰忙应了,如今侯府还是张太夫人当家,只不过因年纪大了,又好几个儿媳妇都是三十多的人了,她半点儿不放权也怕人议论,也就把不少事分了出去,给了三个排前头的也是嫡出的儿媳妇,汪夫人最得她看重,自然是想今后由她来当家,是以汪夫人手里的权最多,且也多是有油水的地方。
  
  这发放月例银子这项,如今就由汪夫人来管的,她家底本来薄,这样白花花的银子落在手里,又照样儿发出去,未免心疼,就有她院子里一个媳妇李才家的,给她出了个主意,拿了这银子出去放个一二十日的利,既不耽误放月例,利银子倒也算是一个贴补。
  
  汪夫人又道:“我刚才去回太夫人的话,把我婶娘说的那家子的事说了。”
  
  就把张太夫人的话说了一遍,对着这个心腹丫鬟,汪夫人才肯疑惑的说:“我也不明白太夫人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太夫人这性子你知道的,我也没敢细问。”
  
  铃兰想了一遭才说:“说也奇怪,若说是因着大姑娘订的这人家,我瞧着人家王府也不怎么心热,单看这定亲三四个月了,也没见那家送帖子来请姑娘们看雪赏花作诗的,如今都三月了,大姑娘才头一遭去王府呢。”
  
  “我也是这样想的。”汪夫人接过铃兰倒来的茶吃了一口:“不说别的,若说指望大姑娘,如今也无非指望着大姑娘靠着那边的脸面,带着妹妹们出去走一走,认真指望不上别的。要是等大姑娘嫁过去站稳了脚跟,能给妹妹们说人家了,那绵姐儿都什么岁数了。单这样出去说说话,好处不是没有,可到底自己家底在这里摆着,不是有个姐姐能嫁进王府人家就拿你当王府小姐似的待的。”
  
  “夫人说的是。”铃兰道:“若说因着大姑娘这亲事,就能给三姑娘也说这样的,且不说我不敢信,我想着……”
  
  就是这会子只有她们主仆二人,铃兰还是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确实门口没人,才低声道:“咱们家老太太这样精明,难道还会想不到不成?”
  
  汪夫人牙疼似的抽了一口气:“那太夫人到底是怎么个打算的?我觉得那家子就不错了,老爷的官儿虽说不十分大,但前程是有的,家底子也厚实,真正论起来比咱们还强着呢。以前咱们连这样的人家只怕也说不上,听婶娘的口气,多少还是因着咱们大姑娘定了王府的亲事,那边才心热的。偏太夫人的样子,像是提也懒得提似的,我这就真不明白了。”
  
  铃兰忙道:“夫人也不能这样说,论起来三姑娘的人物品格儿,那原是比大姑娘强的,安知那边不是见三姑娘出息,才心热的呢?大姑娘的事,无非是锦上添花罢了,哪里能这样算呢?只如今太夫人的心思,咱们猜不着,偏也不好问,可三姑娘的事是要紧大事,半点儿疏忽不得。”
  
  铃兰笑着凑近了些:“以奴婢看,一则跟那边也不必回绝,想法子拖些日子相看哥儿,算个周旋,二则夫人回一次娘家与老太太说一说,老太太与太夫人是嫡亲姐妹,或者好说些呢?待清楚了,是应是回,也好裁度,夫人说可是?”
  
  汪夫人想了想,觉得倒也妥当,便道:“很是,正巧下月初三是我嫂子的寿辰,我是必要回去的,正好与我娘商议。”
  
  一时计议已定,又议了些管家的事,摆了晚饭上来,才吃了几口,朱砂便回来了。
  
  汪夫人忙叫进,她也难免心急,问道:“大姑娘打发你过去说什么话了?”
  
  朱砂其实真不大明白谢纨纨使唤她去办这个差使是什么意思,只是如今这个局面,大姑娘的样子,与以往都不同,她隐约觉得这里似乎有个特别难得的机会似的,此时略一犹豫,横了一条心。
  
  若是弄错了,也不过就是没了机会罢了,可若是真合了大姑娘的心意,或许……她眼前浮现起谢纨纨先前的模样,明明是看惯的样子,可不知道到底为什么,竟叫人不自觉的便不敢仰视了。
  
  忍不住就要低下头去。
  
  声音依然温柔和气,但却的确与以前不同了。她决定照着谢纨纨的吩咐做。
  
  朱砂便道:“大姑娘只打发我去送果子给叶姑娘道谢。”
  
  哄谁呢,汪夫人说:“没有别的话了?”
  
  朱砂依然记得大姑娘的吩咐:“什么话?大姑娘说的话么?只不知夫人要知道什么?”
  
  虽然已经是自己院子里的丫头了,可到底曾经是大姑娘的丫头,这会子又是替大姑娘办差,汪夫人虽然是正经主子,可毫无遮掩的打听这差使,真叫人说出去,就有点儿没脸了,一时间,汪夫人倒是踌躇起来,不好明说。
  
  也不知这丫头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当糊涂呢?汪夫人正犹豫间,就见张太夫人院子里一个小丫头跑过来探头探脑的张望。
  
  汪夫人道:“罢了,你先与我去见太夫人回话去。太夫人先前就传你呢!这都半日了。”
  
  朱砂吓一跳:“奴婢去回什么话呢?”
  
  “太夫人问你什么你就回什么!”汪夫人一肚子气不顺:“我怎么知道太夫人要问你什么,你倒来问我!”
  
  朱砂还真是心惊胆战,汪夫人问清楚张太夫人这会子已经用了晚饭了,正在里头屋里,便带着朱砂过去了。
  
  上房里刚摆完晚饭,大夫人秦氏,二夫人邓氏,庶出的四老爷夫人梅氏,同样庶出的五老爷夫人吴氏都还没下来,一家子的姑娘,从最大的谢纨纨到最小的谢萱萱还有一位周表小姐,一共七位姑娘坐了一排,正是热闹的时候。
  
  因着汪夫人手里的杂务最多,常没有上来伺候晚饭的,倒也不显得突兀,此时见她来了,张太夫人就道:“我还打量你等会子才得来呢。”
  
  汪夫人笑着请了安:“原是我想赶着母亲晚饭的时候过来伺候的,偏就迟了一点儿,打听着说已经摆饭了,就不好过来的,只在自己屋里吃了,赶着来伺候。”
  
  谢纨纨见朱砂跟在她身后,眼睛就看了过去,朱砂心中有点不安,也忙看过去,别的人倒没觉得有什么异常,朱砂本来就是三房里伺候的丫鬟。
  
  这一头张太夫人说:“你既忙着,不过来也使得,并不要紧。”那一头谢纨纨十分正大光明的招手叫朱砂:“朱砂,你过来。”
  
  一家子都静了下来,连汪夫人都忘了回话,张太夫人也不由的扭头看一眼谢纨纨。
  
  谢纨纨仿佛没有任何感觉,待朱砂走过来两步,问道:“我打发你去安平郡王府给叶大姑娘送东西,你既回来了,怎么不过来回话?”
  
  没有人想到谢纨纨会当着这一屋子人问话。任何要紧事都放在水面下眉来眼去的局面,被谢纨纨这一个动作一句招呼就打破了。
  
  朱砂越发不明白谢纨纨的意思了,头上都见了汗,她是个惯会左右逢源的,此时哪里敢实说,只得跪下道:“是奴婢疏忽了。”
  
  不过二门上的事看见的人也多,汪夫人真不妨谢纨纨会当面问出来,只又不好不解释一句,此时便有点尴尬的道:“原是我在屋里找一件东西,说是朱砂收着的,我就打发人叫她拿,她大约急着这差使,就先回来了。”
  
  “哦?”谢纨纨看了汪夫人一眼,问道:“你出去的时候没回明白你是去做什么的吗?倒也奇怪,你这么大胆子,敢瞒着主子自己出门去?”
  
  朱砂跪在那里,不敢回话也不敢求饶,只低着头,手里全是汗,简直像是掉在了坑里似的,心都凉了半截。
  
  在场众人显然是都明白了这个丫头肯定是去禀告过汪夫人的,得了应允才出的门。
  
  虽然只是今儿的事,可这些永远竖着耳朵的主子谁不知道谢纨纨今日说的叶姑娘相邀的消息呢?这时候自然人人心中都知道究竟了。
  
  汪夫人越发尴尬起来,偏她也不好说什么,倒是偷偷的瞟了一眼张太夫人。
  
  张太夫人气的半死,偏秦夫人真不是个特别有眼色的,本来也格外不满汪夫人,此时看到这个坑,竟然就出声道:“三弟妹也是办老了事的,自然明白,若是三弟妹允了这丫头出门办差的,就是有再急的差使,原也该让这丫头回来先回了大姑娘的话,缴了差使才是正理,是不是?”
  
  汪夫人被奚落了两句,等了这一句话的功夫,见张太夫人还是没发话,她就是吃这个哑巴亏也只得背这黑锅了,便笑道:“我原想着大姑娘就在这边屋里用饭呢,我横竖要过来,就带着一起过来,倒是便宜,一家子,还不是怎么方便怎么来么。”
  
  秦夫人还想抓着这事奚落她两句,可到底是看见了张太夫人不悦的样子,没敢再说,谢纨纨才笑道:“婶娘说的是,既如此,朱砂姐姐,你跟我来,我问你话。”
  
  张太夫人重重的哼了一声:“你婶娘既在这里,婶娘跟前的人,你随意就使唤了,也不先问问长辈?”
  
  谢纨纨笑道:“是。”
  
  这么简单一个字,既不辩解也不说自己不对,摆明了是并不与你的无理取闹解释,倒是越发气的张太夫人不善。
  
  有了先前的铺垫,自然人人都知道朱砂是得了汪夫人的允许去替谢纨纨办差的,这会子既然在谢纨纨这里的差使还没完,谢纨纨命她回话,自然是正理。
  
  张太夫人的声音越发寡淡了:“什么要紧的差使,还要回去说呢?都是长辈,谁不能听不成?就在这里回了话,也就是了。”
  
  谢纨纨依然温顺的笑答:“是。”
  
  她就对着朱砂笑道:“先前我打发你往叶大姑娘处送两盒咱们园子里新下的果子,算是谢礼,叶姑娘怎么说?”
  
  十分体贴周到的把前因后果都说给一屋子的长辈听,可是这一屋子的人都知道这差使到底是个什么由头,邓夫人、汪夫人尤其在意。
  
  二姑娘谢玲玲,三姑娘谢绵绵虽然都垂着眼睛,可手也捏紧了手绢子。
  
  朱砂神思恍惚,只是到底心中还是明白,先前在汪夫人跟前说了那话,这会子改口,不但得罪谢纨纨,还照样得罪汪夫人,只得恭敬的回道:“回大姑娘的话,奴婢奉大姑娘的命,给叶姑娘送两盒果子去,叶姑娘亲自见了奴婢,收了东西,吩咐奴婢回大姑娘,东西很好,多谢大姑娘想着。”
  
  这样的客气话是应该的,谁也不在乎这句话,都竖着耳朵等着后头的话呢,没想到,这死丫头,说完了这句话,居然就没了下文,只在那等着。
  
  谢纨纨倒是镇定的很,笑道:“好,我知道了。累了你。”
  
  朱砂忙道不敢。沮丧的差点儿没哭出来。
  
  于是这差使就算完了。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张太夫人这才醒过神来,脸阴的都能滴下水来了,汪夫人差点儿没把牙咬碎,邓夫人十分失望,五夫人吴氏到底年轻些,掌不住,又不敢当着人笑,悄悄往后走几步,指着看茶躲在阴影里悄悄笑了出来。
  
  只有谢纨纨浑然不觉得什么似的,温柔和顺的坐在那里,淡笑依旧,和平日里一模一样,心里倒是挺满意的。
  
  朱砂是个聪明的丫头,但也是个心大的丫头,聪明人永远不会老实的。她看明白在三夫人院子里出不了头,就想要通过原本的关系在大姑娘这里寻找出路,其实还是个很明白的人。只是,她用的法子,是要获得对大姑娘的影响力,左右这个屋里的行动,这是谢纨纨绝不会答应的。
  
  对于朱砂这样的人,不用可惜,要用也得捏紧了用,要让她知道,做主的是谁,能下决定的是谁,对这样的丫鬟,不仅要有恩,更要有威,否则,用她比不用更危险。
  
  不过若是能收服这个丫鬟,倒是个很好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