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金员外郎府上今儿进了一批新买的奴婢,有一部分是签了死契的,有一部分则是卖了5年到10年的。一般来说,签了死契的奴婢都是从远处被人贩来的,而签了活契的则是京郊临近村子里的,像签了死契这种的,大多家里人不是找不着了,就是被家里人硬卖给了人贩子,都不指望着再能回去了,可签了活契的则不同,她们家中顶多就是近些年有些困难,这些活契的姑娘也不过是为了节省家中的口粮,家里人并不打算将这些姑娘真的卖与人家当一辈子奴才,所以还都等着将来契约到了时间,放回去一家团聚。
大多大户人家,用的趁手的是死契奴才,所以只有卖了死契的奴才才能入了后院,但这样的奴才除了上头人亲自选中的,三代之前便很难入得上头人的青眼,因为比她们还让主子可心可信的便是人家自己培养的家生子。而今儿,来接待这些小丫头们的,则是府里普通的粗使嬷嬷,此时正好是在二进院子里训话,想着教些浅薄的规矩,再提溜给更上头的嬷嬷瞧瞧,只要里头的人选上那么一个两个,那么这些在外头教规矩的粗使嬷嬷,自然也少不了赏钱,所以她们一般教导起来都会颇为上心。
先将活契与死契的奴婢分开,这两种将来要走的路也不会相同,活契的大多都是在外院帮工,做个粗使丫头什么的,可死契的却会分得后院里空缺的差事,先一开始肯定不会是什么好差事,能混个温饱就算是运气了,但若是真有本事,或是遇上什么特殊的机遇时,到也有可能进了后院夫人姑娘们的内院,那对如今她们来说,便是大造化了。人人都想往高处走,就算奴才也是一样,小奴才上头压着中奴才,中奴才上头还有大奴才,等到坐到大奴才了,却还要矮主家贴身的奴才一头,这是规矩,也是残酷的现实。粗使嬷嬷们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通过选个小丫头也能立了大功,这样不但她们能进了内院,家里人也可以从后街那粗使的民房集聚地,搬到高等奴仆居住的宅子里了。
“田嬷嬷,这活契的丫头,你就先带走吧。”今儿领事的是外院的张嬷嬷,因着和前头外院小总管的媳妇有着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这调理内院死契丫头的好差事,就落到了她的头上。
而没有任何背景的田嬷嬷也不过暗自忍下了这口气,背地里翻了个白眼,带着一溜儿小丫头往另外一个院子去了。
张嬷嬷摆足了款,得意洋洋的扬起下巴,直到看不到田嬷嬷的背影,才咳嗽一声,冷了脸道:“我是教你们规矩的张嬷嬷,这几日,你们就住在这院子里,记得管好你们的眼睛,嘴巴,耳朵,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更不许乱嚼舌头,不然打死了,也没人给你们伸冤,你们可不是刚那一拨子姑娘,人家过了五年十年的,可是有人来领的。”
沛国有规定,凡是没有签死契的,那人也不过是和主家有雇佣关系,人家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家奴,所以如果出了人命,主家还是会很麻烦的。
果然,听了这话,不少丫头脸色苍白,甚至还隐隐有抽泣声传来,大家也随之各自谨慎了起来。
张嬷嬷教训了一阵,觉着嘴里干巴巴的,就先撂下这一茬,准备带着这些丫头认了房去,好给她们安排住处。可还没等她转身呢,就看得院子里另外一个嬷嬷突地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张嬷嬷狐疑,可当她瞧见院门外来着的姑娘时,却立刻将谄媚堆了满脸,喜气洋洋的走了过去。
院外来的姑娘,年约不过十岁出头,一身藕粉色的衣裙,显得她细白精致,再瞧她姿态娴雅,身着银饰,便更将她与这院子里的任何人拉开了档次。
“张嬷嬷,柳嬷嬷你们都在呢?”声音软绵绵的像是没了骨头,带着孩子音特有的娇憨,一双大而亮的眸子此时满溢着笑,粉嘟嘟的嘴唇微微翘着,泛出润润的光泽。
张嬷嬷抢着笑道:“可不是么,仙仙姑娘怎么来了?”
那女孩抿了抿唇答道:“大夫人问了句今儿是不是送了丫头来,我娘就派我跑一跑腿,我也能躲个懒。”
“唉哟!怎么能劳烦姑娘亲自来呢?瞧这地方乱的,姑娘随便差个人来便是了。”柳嬷嬷好容易找了个间隙插上了嘴,那一脸的褶子愣被她笑出了菊花。
女孩晃着她头上的双螺髻,只笑不答,再瞧一瞧院子里这些瘦弱的丫头们,心里便有了数,便再道:“这些日子要劳烦张嬷嬷多费心了,我娘说后院一些洒水打扫的活儿缺了人手,也等着人用呢。”
“哎哎!保证这事儿啊嬷嬷我办的妥妥的!”张嬷嬷斜了柳嬷嬷一眼,急忙连连应道。
女孩见事情都说了,便告辞转身出去了,可她那一身的衣衫,还有她脖子手上头上挂着的银饰却深深刻进了这些新进小丫头们的眼底,不少人都透露出羡慕嫉妒的眼神。
也许是瞧着张嬷嬷露了笑脸,也许是实在好奇又不懂规矩,到还真有人小心的问道:“嬷嬷,那是府里的姑娘么?”
张嬷嬷却收起笑,不屑的看着那丫头道:“府里的姑娘们哪里是你们这些下贱胚子能得见的,就是刚刚那位,也是平常不出内院的,人家虽然不是老爷生的姑娘,却也是你们窜天也赶不上的金贵人,人家就算是奴才也生的比你们强,人家的老娘可是大夫人身边的头一位,就连大夫人都愿意宠着这位金贵人,瞧见没,刚刚这位身上头上戴的,可都是足银的,你们这辈子能用上包银都是大福气了。”
众人被臊的低下了头,还有人摸着自己发辫上的草绳,再想想刚刚那位姑娘,顿时心中一片渴望。
也不再多说,张嬷嬷继续刚刚未完成的事情,而从外院往里去的姚仙衣却收了天真烂漫的表情,加快了步伐,转身进了内院,还与管门的嬷嬷闲谈了两句,就绕进回廊往四进正房走去,一路上遇着不少丫头娘子,姚仙衣都一一打了招呼,由此可以看的出来,大家与她的关系都算不错。
仙衣人还未进正房大门,守在门口的秀珠便迎了上来,小声道:“你可算回来了,之前夫人问了几声了。”
仙衣忙给她行了一礼道:“我娘叫我去前院瞧瞧新来的小丫头,也没想过夫人这会子会想到我。”
秀珠拉着仙衣的小手,往台阶上去,嘴里还埋怨道:“陈嬷嬷也真是的,这点子小事儿随便寻个人去就得了,咱们什么人,那些是什么人,别污了咱的眼。”
仙衣也不解释,只嘻嘻笑着,缠着问大夫人的心情,在得知大夫人刚从老太太那里过来,便心中有数了。
正房门口站着两个打帘子的小丫头,瞧着这两位过来,赶紧笑着打起了帘子,秀珠连看都没看小丫头们一眼,便带着仙衣走了进去,仙衣低着头,周围的环境早已是看惯了的,到没什么特别,尤其这是员外郎家眷的正屋,虽然不少古玩字画,却也不至于富丽堂皇,只唯有正房寝室门口那一座刺绣屏风到显得与时下流行的花卉屏风不大相同,门口的屏风并不算大,可上绣着仙女采莲,仙女姿容柔美,素手青衣,墨发绾起,她脚下一片粉莲微开,仿若四周都散发着淡淡的仙气。据说这还是大夫人陪嫁中的一件,当年是宫中的赏赐之物,也是由宫里最好的宫绣师傅所制,算的上这屋子里最得大夫人喜爱的物件了。
绕过屏风,仙衣入了寝室外的花厅,大夫人果然坐在上首,面无表情的喝着茶水,而仙衣的母亲陈嬷嬷则立于一旁,小心的服侍着。
大夫人见仙衣进来,脸色稍缓,随意问道:“这又是去哪里玩了?”
仙衣定了定神,俏皮的眨眨眼,却规矩的行了一礼道:“回夫人话,奴婢刚去了前院,瞧那些新来的小丫头了。”
大夫人侧过头看了眼低眉的陈嬷嬷,有些责怪道:“可见是你这个母亲让她去的,她是什么人,哪能做这样跑腿的伙计,院子里小丫头多的是,哪个不能去。”
陈嬷嬷虽听大夫人语带不悦,却还是不慌不忙道:“让夫人费心了,她不过也是个小丫头,总不能因为夫人疼惜,就当真以为自己了不得了。”
大夫人听得这话后,果然心情大好,像她这样出身的人家,规矩最重,哪怕她因为陈嬷嬷是自己母亲给自己的陪嫁,她又格外倚重她,哪怕那小丫头确实可人疼爱,她也不愿落人话柄,主子疼爱是造化,可仗着主子的青眼,就嘚瑟的看不到自己的位置,她也就没什么心情再留在身边了。
“你看你母亲这话说的,你母亲不疼你,夫人疼你,来来来,仙仙,告诉夫人,你在前院瞧见什么了?”大夫人约莫是觉着自己院子里的人都合了她的心意,便将刚刚在老夫人院子里的不愉快给丢到一旁了。
仙衣嘴角一弯,屈膝之后,带着少女的天真,甜甜的笑着走了过去。
正文 第二章
给大夫人说了外院的事儿,又将最近从看门婆子那里听来的趣事儿捡了一两件给大夫人说了,大夫人显然心情顺了,还特别让人拿了一串玛瑙的手串给仙衣套上,这才让仙衣跟着秀珠出了正房,仙衣出了门,并没有回家,只待在丫头们待的偏房里与大夫人身边的二等丫头们嬉笑说话。大夫人身边按照官家规定,只得有两个一等丫头和两个二等丫头,其余小丫头们若干,贴身的嬷嬷也是两个。此时与仙衣一同在偏房里的是秀珠与翠珠,二等丫头一般不得传唤是进不得寝室的,都在正房外厅做做活计,而大丫头春景与秋景却可以留在大夫人身边随时伺候着,当然一等和二等的身份与月利也是不同的。
过了晌午,二等丫头们都出去伺候了,仙衣没得传唤就在偏房里随意吃了点点心,直到母亲陈氏从外头进来,她才用帕子擦了擦手,笑着依偎过去。
“肚子还饿么,赶紧回家补一点儿。”陈氏拉着女儿上下看着,又摸了摸她腕子上的玛瑙手串,柔声道。
仙衣摇摇头道:“夫人可是歇了午觉?”
陈氏点点头,又将女儿头上的碎发别好,才道:“你等会儿回去也歇着去吧,下午夫人要出门,叫不到你。”
仙衣应着,又瞧着周围没人,便好奇的小声道:“老太太今儿个又给夫人脸子了?”
陈氏点了点女儿的鼻子,假装硬声道:“别乱问,小心吃板子。”
仙衣也不怕,撒娇道:“娘,我哪里会不分轻重,不过这里就我们母女二人罢了。”
陈氏自然也知晓女儿的性子,尤其是今日派了女儿去前院,也没见她不满,就知道女儿是个知轻重的,更何况有些事儿多与女儿说说,也省得看不清夫人的脸色,再没头没脑的冲撞。
拉着女儿走进偏房里头,陈氏再三查看四周,才小声在女儿耳边道:“今儿老太太又和夫人来了脾气,说前儿阵子夫人邀人赏花,花费太过。”
仙衣了然,说起来老太太和大夫人一向是不对盘的,金员外郎府中看起来是权贵之家,但其实在金员外郎未曾考取功名之前,也不过是临清县一地主的儿子,老太太也不过是个地主婆子,没什么见识,可大太太不同,大太太是正儿八经户部尚书的幺女,陈家又是京城有名氏族,不论底蕴和内涵,绝对都是一个地主婆无法想象与理解的,就拿前阵子花宴来说,大夫人明摆着是为了给丈夫拉拉关系,走走夫人外交,可在老太太眼里,这大夫人就是在无聊作得慌,那些花儿草儿的哪里有银钱与粮食重要,于是价值观的冲突造成了婆媳间又一次不欢而散。仙衣甚至可以预料,这由于受教育程度不同,再加上对于权力的渴望,这对婆媳将来恐怕会越来越不和睦。
“明儿大少爷和二少爷下午要从官学回来,你避着点。”陈氏见没人,索性又吩咐了几句道。
仙衣到没嫌烦,连忙应着。母亲的睿智一向不流于表面,就拿自己的事情来说,自己刚过十岁那会儿,母亲就已经很注意不让自己与少爷们接触,为的,就是不让自己有机会被人瞧中,日后可以寻个门当户对的小厮或是管事结亲,她虽然表面装作不大明白,可暗地里却很赞成母亲的想法。她从这身体五岁的时候来到这里,在这大院里也跟着看了八年,员外郎后院里来来回回也有不少通房与姨娘,可最终谁也没法越过夫人,只能在夫人强势的手腕下活的战战兢兢,即便表面风光,可那内里的苦涩显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一向很现实,她和前世看到穿越小说中的女主们有着很大的不同,在她过来这八年里,看过的听过的,让她对身边的环境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宰相门口七品的官那也不是嘴上的一句玩笑,在这个封建阶级的社会里,一个员外郎家里的奴婢显然要比外头平头白丁的地位高的多,哪怕她们的卖身契是捏在别人的手里的。赋税,天灾,病痛,意外随便哪一样就可以在顷刻之间毁灭一个家庭,仙衣也曾经向往过那些种田般的生活,但她确信自己不是女主,也做不到小小年纪发家致富,再加上她这一张脸长得实在有些惹眼,如果不是在宅院之中,如果没有一棵大树可以乘凉,那她不敢想象脱籍后的生活会是怎样。
面临这样一个时代,仙衣自认前世不是什么天才骄傲的女强人,也不是心高气傲的富家女,对于那种小说里一直坚持要找一个风度翩翩,有才有貌,还权利滔天的男人,她一向嗤之以鼻,什么样的人就要在什么样的位置,飞上枝头不是没有,可那背后形成的原因十分复杂,尤其是牵扯到权利与地位,爱情什么的不过是那些有钱人闲来无聊甜甜嘴的调剂品,如果当真,那么你就输了。对于自己未来的丈夫,仙衣表示,她与母亲的想法一致,她想要嫁给一个外院管事的儿子,最好那个儿子还能出去做个掌柜,这样她既不用在府里伺候,身后还有人照应。她还听母亲说过,那些掌柜的娘子也能住在三进的院子里,买上一两个小丫头伺候,不说是大富大贵,也算生活富足,再加上她母亲在大夫人跟前的地位,夫家也不敢随意拿捏她,这对她这样的身份来说,是最好的婚事了。
“那我上午过来点个卯就回去。”仙衣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大少爷和二少爷都是大夫人所出,如今都在官学里上学,大少爷年约十六,听说大夫人一早就在给他张罗婚事,只是最近才有点眉目。
“你晓事儿就好,娘可就剩下你了。”陈氏欣慰的很,她可是清楚大夫人院子里有多少丫头盯着两个少爷,整日里妄想着不属于自己的富贵,好在,她的女儿和她一条心,再过个两三年将女儿的婚事一定,她这辈子也算是能闭眼了。
仙衣蹭了蹭母亲,这身子的父亲在她两岁的时候为救大老爷病逝了,他与母亲陈氏都是大夫人娘家的家生子,作为一房人添给了大夫人做陪嫁,而且在未陪嫁之前,母亲陈氏是在大夫人母亲陈夫人的屋里领着差事的,陈夫人为了表示对陈嬷嬷的重视,还特别赐了她主家的姓,就为了让她能在员外郎府里站的住脚,为大夫人守住大房。时隔多年,大夫人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除了每日和老太太不对付外,大夫人的日子可算是过的如鱼得水,所以自然也更倚重陈嬷嬷,连带着仙衣的地位都与众不同了。
告别了母亲,仙衣抄了小道回了自家的小院,这刚一进门就瞧着浣洗房的阿碧腼腆的从外头走了进来,仙衣先是笑着打了招呼,之后便从屋里将脏衣服取了出来,交予了阿碧。看着阿碧跨过门槛往外走去,仙衣叹了口气,这就是等级,哪怕大家都是奴婢,可陈氏是一等嬷嬷,那么她们家的院子自有小丫头过来收拾,连衣服都有人专门清洗,她们只需要伺候好夫人,就可以不愁吃喝,高人一等。
进了屋子,仙衣先将手腕上的玛瑙串拿了下来放进梳妆盒里,这几年零零种种夫人也赏了她两匣子首饰,大多都是银的,只有母亲那里有几样金饰,可就这样已经算是员外郎府里数一数二的家当了。
在这片土地的历史里,原本只有一个周国,然而在许久前周国分裂,从一个国家变成十多个小国,沛国就恰恰是这些小国中矿产最为稀少的国家,所以上到皇宫下到朝臣,黄金在某种程度上到变成了稀有的奢侈品,在一些外放的官员家中,居然是以足银为贵,有些人甚至一辈子都没见过黄金。不过好在沛国土地肥沃有湖还临海,虽然山脉稀缺,丘陵到也有一些,所以即便在其他国家闹了饥荒的情况下,沛国这些年来到是衣食无忧,尚算顺足。
懒得去大厨房领饭,仙衣洗漱了一下,便爬上了自己的大床,安安稳稳补觉去了。
仙衣是个没有固定职务的丫头,虽说也跟着母亲学着规矩,还领着三等丫头的月利,可三等丫头需要做的洒扫跑腿却轮不到她去做,就连这次母亲让她去前院走动也是因为害怕她滋生了不好的心思,更是为了做给疑心病颇重的大夫人瞧的,所以仙衣早上起来没有大夫人的传唤到是甚少进入正房,大多数的时候不是在房中练字看书,就是绣上一块帕子打发时间。
昨夜母亲并没回来,仙衣也已经习惯这样的模式,身为大夫人身边的红人,不但在白日里要陪伴夫人左右,就是在夜里也要替夫人看守门户,犹记得自己还小的时候,仙衣是陪着母亲住在大夫人的偏房里,可随着她渐渐长大,再加上母亲一向守着规矩,她便与母亲搬出了正院,住在了下人应住的小院里,不过好在她母亲地位高,到不用与人合住。
仙衣原本是想着今日两位少爷归来,大夫人是不会叫自己的过去的,却没想到她刚用了早饭,正房的一个三等丫头就过来叫她,说是夫人有事儿寻她,仙衣不敢迟疑,忙忙换了衣服,锁了门往正房去了。
正文 第三章
员外郎府曾是前朝的一间老宅子,后来金员外郎上任后被分到了这座宅子里,大夫人又拿出银钱重新修缮一番后,才有了今天这样古朴清雅的形态,整座院子一共五进,前两进都算外院,一般都是车马男仆还有粗使丫头婆子平日做活的地方,而三进则有会客的花厅、员外郎的书房还有成年少爷们居住的小院,只有四进才算是真真正正的后院,老太太的院子,大夫人的正房,姨娘们的偏院还有姑娘们的绣楼,至于五进便都是比较得主子们欢心的奴才们的院子,还有库房,这里住的大多都是女眷,如果是一家子的那种,却要从五进的后门出去,那有一条长街,就是员外郎府上专门为这些一家子奴仆准备的“家庭经济用房”,当然,好坏也是由奴仆的等级评定的。
与四进后门的婆子打了声招呼,仙衣快步往前走,别人瞧见她走的急就知晓必是大夫人又唤她了,所以大多都只有打个招呼,并没有留她攀谈。从四进的后门往前去,要路过姨娘们居住的偏院,仙衣虽说一向与人为善,却不敢多与这些姨娘有什么牵扯,毕竟她是正房的奴婢,就算再大度的女人也不会真心对待这些丈夫的小妾,她可不想让大夫人对她和她母亲产生一点点的怀疑。好在这些偏院一般时候都是关着门的,而奴仆们自有大路可走,见面也不过点头示好,到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只是就在仙衣以为这一路平安无事的时候,她却听见偏院不远处的竹林里传来几人的说话声,声音仙衣不陌生却也不是特别熟悉,这让她不禁皱起了眉头,因为往日大少爷和二少爷都是下午才回来,可刚刚说话的明明就是将要议亲的大少爷金木林,而与她说话的人,她也不是没有见过,却是金家的庶出三子金风华。说起来,不论是曾经的周国还是如今沛国,这里虽然风俗民情都与中国古代的明朝有所相似,可事实上到有很多地方却大相径庭,这其中嫡庶子的关系就是如此,中国古代虽然对嫡庶有所区分,可越到后来这种区分就越不明显,往往如果正妻无子,甚至庶子都可以承接家业,连带着子凭母贵,压制正妻也不是不可能的。然而这种情况,在沛国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发生的,正妻嫡子才算是丈夫的妻子与孩子,小妾那是玩意,可宠却不可敬,相对的,庶子在沛国地位低下,可以说甚至不如其母,仙衣更是听说过有些世家大族有让庶出子给嫡子当书童甚至下人的情况发生。就连他们这些做奴婢的,也都大多瞧不上庶出子。
只是,在这个府里,三少爷金风华却是个让人难以言语的人物,金风华的母亲韩氏其实真正算起来,并不是金员外郎的小妾,而是他在作为地主儿子时的正妻,只可惜这位正妻一直以来都无所出,再加上她的娘家也不过就是一粮油店的小老板,哪里能给即将走向仕途的金举人带来好处,于是,很自然的,金员外郎以无所出的名义休了这位韩氏,转娶了户部尚书的嫡幼女,可谁知道事情就是那么巧,就在金员外迅速娶了陈氏大夫人之后,韩氏却发现怀了身孕,如此一来,金员外郎也不得不将其接回家中,但由于身份尴尬,两相商量之下,韩氏变成了贵妾,只可惜她腹中的孩子由于她思虑过重不慎流产了,之后直到大夫人产下大姑娘,大少爷和二少爷之后,韩氏才再一次怀上了孩子,生下了三少爷金风华。所以说,如果按照金员外郎之前那份婚书,那么金风华其实也能算的上是嫡子,可怎奈金风华是韩氏被贬妻为妾之后产下的,如今也只能委委屈屈变成了庶子。
“啧啧,你穿上这身儿衣服,就跟个娘们似的,来,给爷转个圈。”大少爷的声音带着几分猥琐,府上人都知道大少爷总是喜欢拿着三少爷取乐,但好在上头有大夫人镇着,就算大少爷性子荒唐,到也没弄出事儿来。
“大哥,我……我是男人。”还未变声的男音,带着少年磁酥的特性,仙衣都能预想到大少爷那恶心的眼神。
“你啊,还是别做男人了,还不如以后让爷养着你,怎么样……”大少爷眼瞧着说话越来越不像话,仙衣忍不住皱起眉头。
也不过转念之间,仙衣扬起笑,天真烂漫的高声喊道:“秀珠姐姐,你怎么来了?大夫人等急了吧。”
说完,仙衣提起裙角就往前跑去。
而后,不到片刻,大少爷一身玄衣青白着脸快步走了出来,再往左右紧张的观瞧之后,也顾不得身后的少年,急急忙忙就朝着正房的方向走去。
竹林安静了许久才从里面走出一粉衣女装的少年,少年头发披散,那粉色的外衣半开着裹在他淡蓝的棉布衣衫外,一看就知道是被人强行穿上的,少年微微抬头,瓷白的肌肤在阳光下稍稍透明,黑亮的眸子闪了闪就隐在了浓密的睫毛下,两片桃花般娇嫩的嘴唇如果不说话,还真瞧不出这少年是男子,此时他还是雌雄难辨的年纪,穿上女装不但不显得的怪异,反而给他平添了几分妖娆。
他先是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仙衣消失的地方,随后安安静静将那女装脱了下来,之后手巧的将散落的发丝重新盘起,这才拿着衣服往一座偏院里去。偏院里只有一个老婆子在烧水,他先和老婆子说了几句,才进了屋内,屋内没什么摆设,基本都是些掉了漆的旧家具,金风华抬眼就看见母亲坐在窗户下头,正仔细的绣着一只枕套。
韩氏听见脚步声,手上却没停,又补了两针之后,才抬头看向儿子,视线很快就集中在了金风华手里的女装上,双眸顷刻间湿润了起来,哆嗦着嘴唇道:“那畜生又来了?”
金风华却满不在乎的拿着女装叠放在床上,又从母亲手里拿过那枕套熟练的绣了起来,嘴上道:“他愿意送银子,谁也不拦着他,这衣服在外头卖起码半两银子,等下一回王婶子再来帮咱们卖绣活,咱们就把这衣服捎了出去,换成银钱也好。”
“可……可你是男孩子啊,那畜生现在越发的放肆,这日后……日后……”韩氏本就有些浑浊的双眸落下泪来,再看着本应该读书习字的少年,此时正像个姑娘家一般的做着女红,那心中的疼痛就无以复加,她当初就不该听了兄嫂的话,再进金家门,不然当初那个孩子也不会莫名的失去,而如今这个好不容易保下的儿子,却在这看起来高门大户的宅院里过着连普通平头百姓家里的男孩都不会做的事儿,这真是作孽呢,若早知今日,那时候她还不如死了干净。
金风华眼尾瞧了瞧母亲,却知道自己再怎么劝也是徒劳,再说韩氏担忧的也没错,像京城这样的地方,庶子给嫡子当玩物的也不是没有,有些不讲究的家庭,好些庶子庶女甚至可以当做礼物送与贵人,反正,只要没闹出大事儿来,就算金木林真对他做了什么,金员外郎也顶多训斥几句,不会真的放在心里的。
“娘,你别担心,我听前头李老头说,这次大夫人要给大少爷选大奶奶了,想必大少爷娶了妻,也就没心思来欺负我了。”金风华见她越哭越厉害,只好将之前听见的消息告诉了母亲。
“那就好,那就好!老天保佑,让咱们娘俩平平安安的过下去。”韩氏双手合十,闭着眼道:“娘也不求别的,只求你将来能出了这府中,再好好娶上一房媳妇,有个后代,娘就算立刻死了,也闭眼了。”
金风华手下不停,可不知为何,耳边却传来那串软糯的笑声,他微微垂下眸子,掩盖住眼底那不明的光彩。
仙衣刚进了正院就后悔了,她刚刚实在不该一时沉不住气就发出了声音,如果因为这事儿让大少爷注意到了自己,那么母亲曾经的一番心血怕是要被她给毁了。暗地里沉了沉气,就进了正屋给大夫人请安,仙衣这才知道,是大姑娘要回来探亲了。说起来仙衣和这位大姑娘也曾一块儿玩过,大姑娘性子瞧着平和温柔,其实最是心高气傲,在大姑娘未出嫁前,她还一度期盼能入宫为妃,或者嫁入皇室,只是也说是她没那个命,选秀到是选了,只可惜进了复选就得了重病,被人送回家中,休养了一年才算是好了,最后不得不忍下这口气,嫁给了右司郎中之子,此后便甚少回家,眼下也不知道这位大姑娘又起了什么心思。
“来来来,仙仙呐,你和大姑娘虽然年纪差了些许,可从小也是一块儿玩的,你看着步摇怎么样?大姑娘戴着可好看?”一听得女儿要归宁,大夫人喜上眉梢,不但准备了不少衣料,还拿出近些年积攒的一些首饰,做母亲的总想贴补女儿,不想让女儿在夫家受了委屈,这也是人之常情。
仙衣凑近一看,却笑道:“夫人这步摇到是精巧,可这步摇啊,还是留着给三姑娘好了,大姑奶奶还是用这支好。”
素手一点,大夫人一瞧那葡萄碧玉钗,立刻喜笑颜开,连连点头。
正文 第四章
大姑娘是去年出嫁的,到如今已有半年,只可惜这半年里大姑娘的肚子一直没有消息,大夫人为此很是焦急,但怎奈女儿已是人家的人了,她自不好跑上门去指手画脚,就只能盼着老天开眼,让大姑娘早日产下一男半女,在夫家站稳脚跟。所以看明了大夫人心思的仙衣当然投其所好,又陆续为大姑娘挑选了一些寓意好的首饰宝石,直说的大夫人心花怒放,拉着仙衣又说了好一会子的话,直到外头翠珠来回,说是大少爷来了。
一听儿子回来了,大夫人也没心思看那些首饰衣料了,急急唤了人将大少爷让进屋来,仙衣也不多话,直接低眉顺目的躲到一旁不起眼的角落去了。
“儿子给母亲请安。”大少爷进来有些心虚,他知道自己刚刚那番做派就算被母亲知道了,也不过说他两句,可他们家毕竟不是那些将庶子女当做玩物的家族,若是他真的过了分,母亲第一个不会饶他,更何况他也听说最近就要议亲,若是他再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让亲事都打了水漂,别说他心里会不会气恼,他老爹绝对不会让他好过。
“怎的就你一个?木寻呢?”大夫人往他身后看去,皱起了眉头。
“娘还不知那小子,整日里都钻进书本里去了,说是他一个人晚点回来,估摸着下午能到。”大少爷坐到了椅子上,端起了茶盏,待观察母亲脸色没有异样,才暗自松了口气。
“也是,你们一向都是下午到家,你怎的一早就回来了?”大夫人光顾着小儿子没有回来,却忘记了时辰,待大儿子提醒,她才不解道。
说起这个,大少爷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尴尬的撇过头,不敢与母亲对视,嘴里只含糊道:“先生今儿身子不适,就让我们早些回来了。”
大夫人一瞧儿子这样,心里也有些数了,心中难免叹息,别看大儿子都是要娶亲的人了,可他实在不像是个能走仕途的料子,平日里胡闹些也就算了,可在学业上头被大老爷罚了不知多少回,却根本不长记性,就算大老爷找了那么好的书院官学,大少爷却至今也没考取什么功名。大夫人气闷的按住胸口,再想想自己的小儿子,年纪要比他兄长小个两岁不到,却早早考上了秀才,听说下个月下场能考上举人的可能性很大,这也难怪大老爷更疼二少爷,而忽视长子了。
“你啊,往后多用用功,书院里先生多好,院长又是温先生,你不知道你父亲能让你们进书院是花费了多大的功夫。”大夫人虽然知道自己的大儿子听不进去,却还是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刑部员外郎府听着是个京官,但在京城里比起那些尚书,那些丞相将军,甚至侯府伯爵府之类的,要差了远去了,若大老爷没有大夫人娘家户部尚书的支持,怕是早被人遗忘到角落里去了。
“知道了,知道了!”大少爷不耐烦的打断着,随后犹豫着看着周围的丫头婆子,冲大夫人打了个眼色,讨好道:“娘,儿子有些话想单独和娘说。”
大夫人瞪了儿子一眼,却也心软了,抬手挥了挥,丫头婆子们很老实的一一往外走去,仙衣混在人群里低着头也不说话,到没怎么打眼的走了出去。
丫头们从里头出来,也没在外头候着,只留了大夫人身边的两个大丫头还有仙衣的母亲陈氏在门口挡着人,其余都进了偏房等候差遣。仙衣刚跟着丫头们婆子们进了偏房,就听得有人小声议论道:“大少爷这么早回来,肯定又是欠人家钱了,不然什么时候看他那么殷勤过。”
这随后,偏房细细碎碎的就讨论开来,反正主子们都不在,到没什么人管制。
仙衣坐在一旁喝着茶,只管听着却不说话。大少爷金木林是大夫人进门第二个孩子,在有了一个姑娘之后,大少爷的到来就是让大夫人挺起了腰杆,所以自小就很得大夫人宠爱,直到二少爷的出生,才分散了一些大夫人的注意力,但怎奈溺爱过多,大少爷生性又愚钝,直到入了学堂了,还是一副懵懂无知的状态,之后不论大老爷如何教导,就是没有起色,几年连续下来去考秀才,不但没中,还是个吊尾车,眼瞧着年岁越来越大,大老爷与大夫人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其实如果大少爷只是读书不好,也就罢了,毕竟二少爷是块读书的料子,大老爷也不怕后继无人,但坏就坏在大少爷在读书上不行,可在吃喝玩乐上到像是无师自通,不但都结交些纨绔子弟,还整日里盲目自大,觉着他在古董字画上颇有慧眼,再加上他所谓好友在一旁捧着,以至于经常上当受骗,亏空府中银钱,即便之后被大老爷收拾一顿,大少爷也依旧顽固不化,朝着冤大头的道路上飞速的狂奔着。
大少爷这毛病三天两头就犯一次,想必这次又是跑去希望大夫人能用嫁妆帮他填补一二,免得被大老爷发现,便又是一顿严惩。其实说起来,大夫人和大老爷在教育孩子上都有问题,大夫人是一味的溺爱,甚至包庇孩子的错误,而大老爷则一味只想用严厉的手段根除孩子的错误,却并不好好与孩子谈心,将他的错误一一分析、解决,以至于大少爷在这种乱七八糟的教育下,既不知自己哪里错了,又不肯承认错误,想必大少爷到现在都认为他考不上秀才,买不到真古董都只是他运气不好罢了。
大夫人与大少爷没谈多久,大少爷是一脸心满意足的走了,可大夫人却躺进内室,只叫了两个大丫头进去伺候,再没传唤别人。仙衣猜想大夫人估计给大少爷气得不轻,又掏了不少私房出去,这会子怕是正肉疼呢。
大夫人心情不好,陈氏当然也不能离开,既然大少爷都走了,仙衣也不必在这里伺候了,于是她便领了通知各房要添衣物首饰的跑腿活。像员外郎府这样并不算大官的府内,主子们一年公中会发四次衣物,老太太一次有六套衣物,大夫人则是四套,而少爷姑娘们嫡出的是两套,庶出的则只有一套,至于姨娘们,按规矩是两套,只是有些家世不好,手头不宽裕的姨娘却更希望将这些衣物换成现银,这就需要她们这些跑腿小丫头们记录清楚,到时候哪屋是要钱还是要物,都不能出错。
仙衣先去的地儿肯定是老太太的院子,由于老太爷已经去世,老太太又是个习惯热闹的,所以这会子应该是老太太听说书女先生说故事的时候,好在仙衣并不用到跟前请安,只寻了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豆苗将事情交代清楚也就算完了。不过,说起来,老太太能到今日也不大容易,当年老太爷家中也不过几亩薄产,可自从娶了这位小布行的二女儿之后,不论是种田还是生意,都算是一路顺风顺水,愣是将一个普通的农民变成了临清县乡下有名的地主,老太太也很顺利的生下了大老爷,只是男人有钱就学坏这句话,却总有几分道理,当了地主的老太爷再如何宠爱老太太,也有偷腥的时候,再加上当上了地主,家里也有了奴仆,也不知是家里的奴婢有了坏心,还是老太爷被大姑娘迷花了眼,总而言之,老太爷第二个儿子是从家里的奴婢肚子里出来的。
想必以老太太的性子,怕是闹也闹过了,吵了也吵过了,但到底已经嫁了老太爷,心中再有怨气也无可奈何,所以最终老太太将全部的心力放在了儿子身上,好在大老爷也算争气,不但学业有成,还做到了京官,这事后再瞧那奴婢生的二儿子,从小身子不好也就算了,连管个账都困难,之后更是在娶了媳妇,生了儿子后没多久就归西了,连带着老太爷都觉得那奴婢晦气,所以大老爷进京之后,老太爷就做主将那奴婢生的一家子留在了临清县老家,直到老太爷过世,老太太都没提起那一户人,只是让大老爷派人过去分了一下老太爷的财产,这就算是再不来往了,到也没真正苛待那个庶子的后代。
在这样一个庶子女身份低下的世界,仙衣是再不肯与人为妾的,哪怕嫁一个奴才,也算是正头的娘子,总好过将来正妻一发话,就能随意处置自己的孩子。
想起这妾室,仙衣看着眼前的几座院子,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大老爷如今一共有四位姨娘,年纪最长的就是庶三子的生母,大老爷的前妻韩氏,其次是老太太做主送给大老爷做通房,跟着生了庶四子才提了位分的周姨娘,接着是大老爷的下官送来的庶出女柳姨娘,前几年生了二姑娘,最后一个,也是最年轻的,是一快要垮台的粮商之女曹姨娘,正值鲜花般的年纪,大老爷也算新鲜着,却没有孩子。其实,按照仙衣所想,如今这样一个时代,若是做人小妾还不如一辈子不要生育,也省得生下的孩子不是给嫡出折腾,就是日后被人送来送去,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生了庶出子,正房还算大度,日后有分了薄产滚出嫡支的一天。
正文 第五章
“哟,这不是仙仙姑娘么?怎得有空来咱们这儿?”仙衣刚一进去就瞧见曹姨娘坐在院子当中,不大的小院里郁郁葱葱干净整齐,便知道曹姨娘虽然是小户出身,到也是个会生活的姑娘。
仙衣没有怠慢,老实行了一礼,扬脸笑道:“回姨娘的话,今儿大夫人提起,说是天要转凉了,各房要开始备下衣物了,就派奴婢来问问各位姨娘,有什么吩咐?”
曹姨娘抬起手,摸了摸发髻,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袖口微落,露出腕子上一只足银刻水仙的宽镯子,想必是最近大老爷刚赏她的。
“还是夫人疼合人,知晓妾们的难处,这若是没了鲜亮的衣服,还怎么伺候好老爷。”
仙衣低眉,这意思就是要衣服,还是要颜色亮丽的。
“哎……前阵子老爷还夸我,说是水仙最衬我的模样……”
花样要以水仙为主?到是没逾了规矩。
“奴婢都记下了,曹姨娘还有什么吩咐?”仙衣笑意不减,仿佛没瞧见曹姨娘炫耀的表情。
曹姨娘似乎也觉着对着个十三岁的毛丫头炫耀,就跟对着瞎子抛媚眼一个意思,颇有些没劲,便靠在椅子上,懒懒道:“什么时候来量衣啊?”
仙衣回道:“后个下午,还是上次那位李娘子。”
曹姨娘点点头,便自顾自的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不说话了,到是她身边的贴身丫头带着仙衣走了出去,顺便赔笑塞了一个锦缎荷包给她,算做打赏。仙衣不计较,像她这样的三等丫头,如果不是看在她老娘的份上,估计也不过几个铜板就打发了,再说她撑死一个丫头,姨娘再如何也是半个主子,她若是计较人家的态度,不说这辈子了,上辈子都过不下去了。
辞别曹姨娘的贴身丫头,仙衣又去了柳姨娘的院子,二姑娘这会子还没过来,柳姨娘又是个不会惹事的安静性子,到没多说两句,就领了赏钱出来了,她同样是要衣物,不过色彩到要稳重的多,毕竟也不是多年轻的小媳妇了。
跺了跺脚,仙衣缓了一下微酸的小腿,因着周姨娘正带着四少爷在老太太那里伺候着,仙衣就只好先去离着正院最远的偏院,只是越走的近了,她心里越虚的慌,毕竟早上才撞破三少爷和大少爷那种破事儿,这会子再上门去,她的声音又如此好认,别到时候再生出什么尴尬事儿来。只可惜,如果是外院少爷们的跑腿差事还有人抢着去,可这位韩姨娘是出了名的穷酸,就连外院的丫头不愿意往跟前凑,再加上这地儿又远,孤零零的,就算领了差事都想让给其他人,仙衣也就只能认命亲自前往了,不过,她到底也难免心存一丝侥幸,指不定三少爷就在外院没有过来呢。
破旧的院门,腐烂的门槛,不说正院了,就说曹姨娘那座院子都比这窄小不堪的院子好上数倍,这里是员外郎府上最冷清的院落,而且常年背阴,阳光稀少,还没进门仙衣就觉着冷风阵阵,比着刚上回廊之前凉了些许。仙衣缩了缩手,到没怎么嫌弃,反而规矩的站在门口冲着里头喊道:“奴婢给韩姨娘请安。”
院子很小,不大的空院看的很清楚,一些破烂被归置在角落里,墙上挂着一些腊肉,还有菜干,一个老婆子佝偻着身子烧着水,似乎没听见仙衣在门口叫唤,只一直盯着小炉子上的铜水壶,目不转睛。
又过一会儿,小院正屋的帘子被人挑开,仙衣心中一沉,侥幸被人打破,出来的正是一身布衣的金家三少金风华。
美人,仙衣由于前世的工作关系,见过不少,这辈子见过的金家大姑娘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更何况仙衣本身穿来的这具身子更是有着超高潜力股的美人,不说长相甜蜜,声音绵软,就说这身体的比例长大也绝不可能变歪,然而所有她见过的,听过的,似乎都在面前这个雌雄难辨的少年面前,黯然失色。这已经不单单是长相的关系了,说起来,三少爷和大姑娘都偏像大老爷,所以两人容貌上也有些相似,可即便大姑娘被宫里的嬷嬷调理了两年时间,仙衣还是觉得眼前这位性别属男的美人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风情,那是男人无法学习,女人无法比拟的。
这是一种危险的讯号,仙衣说不出理由,可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奴婢给三少爷请安。”仙衣从不仗势欺人,更何况她与这些姨娘并没有冲突,她更不会在别人的不幸身上寻找自己的优越感,这也是她在府里人缘好的原因之一。
金风华微动眼眸,已经听出这是早上为他解围的那个小丫头,瞧她年岁不大,也不过十岁出头,梳着双螺髻,头戴银珠,一身嫩嫩黄的丫头裙系着挂红珠穗的腰带,双耳粉嫩却没有戴耳环,身材匀称模样娇俏,瞧着她轻笑说话的模样,金风华突然感觉到一种甜丝丝的味道,就像他一直喜欢的金丝红枣糕,香甜软糯,意犹未尽。
“姑娘是?”金风华衣袖微动,精致的脸庞上涌起淡淡红晕,似是很少见到府中的丫头,略带羞涩。
“回三少爷的话,奴婢是大夫人院子里的三等丫头仙衣。”仙衣瞄了眼金风华脸上的那一抹桃花粉,心停跳了半下,就再不敢瞧了。
“你来有事儿么?是大夫人有什么吩咐么?我姨娘她……”金风华压低声音刚想说什么,就听得正屋里一个虚弱的女人在里头唤了一下。
仙衣这才意识到,韩姨娘恐怕刚刚正在歇息,不免心中不安。
“这外头是谁来了?”帘子又开,金风华赶忙上前搀扶,韩氏如今三十多岁,却比大夫人显老许多,原本小家碧玉的秀美上覆盖着一层生活给予的沧桑,那种苦涩的滋味不论她是在笑着还是沉默,都能让人轻易的察觉,也难怪大老爷近些年再也不进这座小院。
“给韩姨娘请罪,奴婢打扰到韩姨娘休息了。”仙衣上前几步,躬身行礼,虽说她是大夫人院子里的,但规矩二字她从不曾忘,母亲说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就算仙衣之前只是听从,可看到金风华之后,不知为何,她却更加确信了。
韩姨娘哪里被这般礼遇过,红着脸连连摆手,再看清仙衣的容貌后,不觉露笑道:“竟是仙仙姑娘亲自来了?”
金风华好奇的看向母亲,他是庶子,不得大夫人传唤是不可能去正院请安的,再加上仙衣的母亲陈氏又有意不让仙衣去接触这些少爷们,所以有时候会去正院里请安的韩姨娘反而比金风华更熟悉这位在正院里地位特殊的姑娘。
“韩姨娘客气了,奴婢不过三等丫头,当不起姨娘这句姑娘。”仙衣大大方方的笑着,直奔主题道:“大夫人让奴婢来说一声,说是天气转凉,要添衣物了,韩姨娘可有什么吩咐?”
其实这是仙衣第一次跑这种腿,如果是那些老油子们,光看谁得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一般来说比较得宠的,或是家里有点背景的姨娘,四季的衣物肯定是要置办的,也只有那些手头紧,或是许久无宠的姨娘才会想把衣物换成银钱,留着养老,若换了其他的丫头,估计这种捞不到油水的姨娘院子,她们是再不会去的,顶多跑跑那些有油水的院子,只通知个量衣时间,然后顺手捞点好处也就罢了,如果姨娘们自己有什么想法,大多都会派丫头来正院说明,或是干脆直接和量衣的娘子吩咐,哪里会劳烦正院的丫头操心。
韩姨娘先是一愣,还以为是大夫人有什么嘱咐,却没想到竟是这个,按照她往年来说,都是换成银钱,莫非,这次大夫人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金风华看了眼母亲,再看一看一脸认真的仙衣,嘴角微勾,却马上隐去,只说道:“劳烦姑娘了,什么时候量衣?”
韩姨娘却惊了一跳,赶忙道:“不必量衣了,不必了。我的衣服还够穿。”
金风华却不理母亲,继续道:“这次的衣物鲜亮点好。”
仙衣原以为韩姨娘会要银两,却没想到金风华下了决定,且看起来金风华极有主见,怕是韩姨娘也拗不过他,便悄然记在心里,躬身道:“奴婢记下了,后个儿下午,李娘子会来量衣,少爷们和姑娘们那儿也会去。”
金风华点点头,安抚住母亲后,就从怀里掏出个荷包塞进仙衣手里,淡淡道:“这是我姨娘赏你的。”
仙衣拿过那荷包看都没看就塞进怀里,面上并无惊讶或不屑的表情,只是恭敬道:“多谢韩姨娘赏赐,若是没什么吩咐,奴婢告退了。”
金风华看着仙衣转身离去,还很用心的将院门关好,不由觉着这丫头真有意思,嘴里难免琢磨道:“仙仙?”
“她娘是大夫人跟前的陈嬷嬷,虽说大夫人……”韩姨娘苦笑一下后,又道:“可陈嬷嬷是个好人,仙仙姑娘也是个好孩子。”
金风华沉默片刻,便笑着拉着姨娘回到屋里,这些对他来说,都不过是小事罢了。
正文 第六章
跑腿的事儿都是正院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之后到少爷姑娘跟前献殷勤的差事,仙衣也交给了正院里其他的小丫头们,她只负责将一些特殊的情况上报了上去,便算完了差事,至于韩姨娘和金风华,仙衣只是偶尔间想起,便被抛诸脑后,反正将来也不会有太多交集。
又过了几日,大少爷和二少爷都没有按照往日的规矩回去官学书院,仙衣原本还暗自疑惑来着,却被母亲告知,说是大姑娘要回门了。大姑娘金巧玲是大夫人与大老爷第一个孩子,虽说不是个男孩,可初为人父人母对于第一个来到身边的孩子,终究会抱着一种特殊的情感,再加上金巧玲年纪最长,又嫁了人家,不说大夫人如何忙活,就连一直和大夫人不对付的老太太都让人来传了话,让大姑娘回来先去她的院子里,祖孙俩也好叙叙话。
大姑娘的马车是临近晌午到的,员外郎府外早早就有下人候着,瞧着大姑娘的马车远远来了,便急急忙忙跑回了后院通知早已坐立不安,一脸焦色的大夫人。先开始大夫人还松了口气,笑着和陈嬷嬷说个两句,可渐渐的,似乎觉着时间太慢,就算为了长辈的矜持,大夫人也还是站起了身,往门外张望,之后更是带着嬷嬷丫头们站到了正屋门口,朝着正院门的方向观望。仙衣身份低,也懒得去凑什么热闹,便跟在二等丫头身后默默低着头,可谁知她想躲个懒,却依旧有人不愿放过她。
“仙仙怎得站在此处?”说话的人一脸富态,一头乌发攒成了髻,带着包金的富贵钗,小眼睛眯缝着,看起来很和善,但仙衣在这正院里也待过不少年,自不会被她这副和善样给骗了去,这人是和陈嬷嬷一个等级的一等嬷嬷曾氏,只是曾氏是大夫人的继祖母送来的陪房,且不说大夫人与这位祖母不亲近,就说这个“继”字,就晓得大夫人的父亲并非这位祖母所出,所以平日里虽然曾嬷嬷领着一等嬷嬷的月利,却从来在大夫人跟前讨不到好,几乎是被陈嬷嬷压制着度日,那样的心情可想而知。
仙衣知道她不是好人,却不能随意摆个脸色,只好笑着道:“夫人没有传唤,自然是站在此处。”
曾嬷嬷抬抬头,发现前头陈嬷嬷正在和大夫人说着什么,谁都没注意她们,就算旁边有几个探头探脑的三等丫头,此时也躲到一旁去了。
“你母亲也是真是,亏得你是她亲生的闺女,居然还舍得让你去做跑腿的活计。”那语气,那神态,似乎极为替仙衣抱不平。
仙衣假装听不明白,只道:“娘也是为了我好,再说我也喜欢跑跑腿,出去转转。”
“啧啧,就仙仙你这容貌,这身段,将来怕是要有大造化的。”曾嬷嬷故意压低声音,凑到仙衣跟前说道。
仙衣略微避开脸,一脸茫然道:“都是做奴婢的,哪里来的大造化,曾嬷嬷莫说笑了,小心夫人听得了又该生气了。”
曾嬷嬷被她一堵,想起前儿阵子她因为搬弄是非被大夫人好一通说,差点把这辈子的老脸都搭进去了,心中难免怯怯,可再想起陈嬷嬷那平日里得意的样子,到底忍不住又说道:“你呀,就是个傻子,你娘性子古板,你还能一样,这鲜花般的模样,哪能做一辈子的奴才,你娘偏偏舍不得你,还避讳着少爷们,这哪里是疼你,分明是害你呢。你想想啊,大少爷是肯定要继承家业的,二少爷如今读书这般厉害,说不定就是个状元郎,这若是给他们做了妾室,这日后的生活可不就如鱼得水了?”
仙衣冷汗直冒,她才十三岁的年纪,这曾嬷嬷就想拉郎配了?也不管她能接受与否,就想挑的她们母女生了间隙?这也未免太小看她姚仙衣了。
“曾嬷嬷又在玩笑了,仙衣听不明白,一会子大姑娘就要回来了,大夫人该寻嬷嬷了。”
曾嬷嬷看着姚仙衣的模样不似作假,心头难免暗骂这丫头蠢笨,但前头似乎真的有喧闹声传来,她也不好多留,便直接将今儿的目的说了出来,道:“嬷嬷可是为了你好,可别因为脸皮子而放弃日后的好生活,大少爷二少爷那边,你母亲看的太紧,可今儿不同,大姑娘要回来了,你可知晓大姑娘回来有什么要事?”
仙衣一愣,莫非这里头还有什么隐情?
曾嬷嬷见仙衣有了表情,以为鱼儿上钩,就赶紧接着道:“大姑娘大半年出嫁都没有消息,怕是夫家有了意见,今儿回来,我想啊,肯定是要来咱们府上挑些个漂亮的丫头过去,给大姑娘分忧。”
仙衣哭笑不得,这曾嬷嬷当真是把她当了傻子不成,且不说大姑娘回来是不是想给自己男人找个通房什么的,就说她真是要找,也绝不会找她这样年纪尚小,不能受孕的孩子,再说了,谁家给自己男人找小妾还找年轻貌美的,能给丈夫弄个长得不那么抱歉的,让丈夫用过之后就再不惦记的才是最好。然而,这只是仙衣一个人所想,等着曾嬷嬷走到前头去之后,仙衣才暗暗发现,周围不论是十一二的小姑娘,还是二等丫头那种的大姑娘,今儿穿着打扮都与平日不同,看起来更鲜亮,也容姿更佳,像秀珠这样的二等丫头,甚至还上了一层薄薄的妆容,显得越发娇嫩。
这难道就是要做人小妾之前的应聘会?仙衣苦笑,却更往人群里站了站,也难怪母亲没有对她多说什么,他们连给员外郎府里的少爷做妾都没兴趣,更何况去大姑娘手下讨生活了。
大姑娘金巧玲被人搀扶着进了正屋,仙衣远远瞧着,她不施粉黛,却面色红润,到并不像人家传的,因为无所出,而被夫家嫌弃,以至于形容憔悴什么的,反而她昂着头,浅笑轻语,到比出嫁前多了一份雍容与上位者的气势。大夫人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用帕子沾着眼角,低低的不知说着什么,陈嬷嬷搀扶着她并排走着,只有曾嬷嬷被挤在后头,一脸的不满。
大夫人带着大女儿进了正屋,因着想一处说说话,便让人都出去了,就连陈嬷嬷,大夫人都在女儿的暗示下,遣到了外头守着,只留着大女儿身边跟着的大丫头,还有大夫人屋里的春景。
见人都出去了,大夫人一把拉过女儿的手,刚刚在院子里不好问,这会子总算问出口道:“可是女婿欺负你了?”
金巧玲却抿嘴一笑道:“娘都想到哪里去了,且不说我爹的官职虽低,可我外祖家却不是五品官可以拿的住的,更何况我可听了消息了,说是我爹的位置怕是要在年后就要动一动了。”
“这话当真?”大夫人喜出望外,当初是她非要嫁给容貌俊秀的大老爷,不然就以大老爷小小举子的身份,有什么资格娶她这位当初还是户部郎中的嫡出幺女,如今父亲的位置已经做到了正二品的尚书,自己的丈夫却依旧只是从五品的员外郎,虽说她回娘家的时候,父母不会说什么,但她就是觉着自己不如出嫁到左丞府上的大姐那般风光,尤其是前一阵子有传说大姐的小儿子很有可能要尚了公主,她就越发觉着心里不平衡起来,所以这次女儿带来的消息,虽然不知大老爷会到什么位置上,可总得来说,却让她极为舒坦。
“娘可别到处说啊,这事儿是我公公私下和我相公说的,要到年后才能确定呢。”金巧玲自然也欣喜与这个消息,她公公是正五品的差事,可她爹却只有从五品,若是她没有个正二品的外祖,怕是在那个家里,也没有那么快立住脚跟。
大夫人用帕子掩了掩嘴,点了点头,就将这事儿给记下了,准备过些日子回趟娘家,再与父亲说道说道。
“巧玲啊,那你这次回家除了这事儿……”大夫人看向女儿,见她一脸娇羞,不由糊涂。
“娘,我有了身孕了。”金巧玲抱住大夫人的胳膊,如小女孩儿一般窝在母亲肩膀上,羞答答的说道。
“真的,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啊!”好事儿一件连着一件,大夫人喜极而泣,抱着女儿直念叨苦尽甘来,又叫过金巧玲身边服侍的大丫头过来,反复叮嘱,之后稍稍平复,才不满的看着女儿道:“这头三个月是大事情,你怎得跑回娘家来了,有什么事儿,派人来说一声,你婆母还能不让娘上门瞧你?”
说到这点,金巧玲到收了笑意,坐直了身子才道:“女儿这也是没了办法,谁叫摊上这么个婆母,谁家婆母不希望儿子媳妇生下嫡子,那些个庶子是什么玩意儿,不过货品罢了,还想登堂入室,我在没怀孕之前,她想了法子想让相公纳妾,竟是打着生了儿子抱到我名下的主意,我怎能让她如意,养那样的贱种,我出去还要不要见人了?如今我有了身孕,满以为她能消停点了,谁知道她竟以儿子无人服侍为由,还想给相公纳妾,如今她娘家的庶出姑娘都进了府门了,我若再不想想法子,怕是以后府里都没咱们娘俩站脚的地儿了。”
正文 第七章
说起这事儿,连大夫人都深有同感,不然周姨娘是哪里来的,家中的老四又是怎么生出来的?可她也明白,做娘的和做婆婆的是两回事,就算她在老太太跟前吃了苦头,还要养活那么些个妾室,但她却没制止自己的儿子纳个通房,玩个丫头什么,只要别太出格,就连府里的庶子被老大欺负,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日后大媳妇进门,如果也遇上女儿这样的情况,想必她也会与其婆母做出一样的选择。婆媳和睦那毕竟是少数,天敌之间的拉锯战,不管谁家都不会少,可这些大夫人却不好在女儿跟前多说了。
“你可别气坏了身子,实在不行,我让你爹和你公公说说?”大夫人就算觉着女儿的婆母也是人之常情,可毕竟还是不大地道,心里难免膈应。
金巧玲却摆摆手,反过来安抚母亲道:“这是咱们女人的事儿,若是找了公爹,过了这一次下一次一定不会安生,还不如容她这一次,只不过不能全如她意罢了。”
“女儿啊,你这是……”看着女儿眼底泛冷,大夫人心中一酸,抱着女儿就抹泪道:“这世道,就是女人苦啊。”
“无妨,谁家还没几个小妾通房,如今我也有了孩子,再说咱们沛国一向看重嫡庶,她们就算再生多少的庶子,也别想拿走我儿一块瓦片。”金巧玲舒了口气,靠在母亲身边,接着道:“可如今我身子眼看着要重了,若是真要婆母家的庶女进了我的院,我还真不放心,既然她想要相公纳妾,可以!但是必须要按照我说的来。”
“你的意思是?”大夫人撇了眼春景,春景立刻带着金巧玲身边的丫头出去了,整个房间里就只剩下大夫人和金巧玲两人。
“母亲,我瞧着春景不错,你舍得给我么?”眼瞧着春景的身影消失在帘子后头,金巧玲小声的对母亲说道。
“她不过一个丫头,到没什么舍不得的,可是你婆母毕竟是要送个庶女过去。”大夫人迟疑道。
“身份到没什么,谁不知道我婆母家里那些庶女都是什么玩意儿,怕是还没咱们府上丫头干净,不过……”金巧玲拉过大夫人的手,停顿了一下问道:“仙仙那丫头,多大了?”
“再过一两个月好像要十四了。”大夫人眉头微皱,但是还是答道。
“把她也给女儿带上吧。”金巧玲略低下头,避开大夫人的目光,不慌不忙的说道。
“她才十三岁啊!”大夫人惊异,不赞同的说道。
“你也说过两个月虚岁已经十五了,再说,送到我那儿,我养个两年才能对我忠心,以那丫头的脸盘子,还怕稳不住我家相公?”金巧玲冷笑着,想起丈夫说起婆母家庶女的表情,就忍不住心中恼火,自己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可娶到家里了,到不放在心上了。那么,她偏偏就弄个大美人在屋子里,让丈夫看的到,摸不着,至于以后,到要看看这丫头有没有造化了。
“这是胡闹!”大夫人想起陈嬷嬷在她跟前讨的恩典,以及仙衣那甜丝丝的模样,便摇摇头道:“且不说弄个这么小的孩子过去有什么用,就说将来万一真的勾住了女婿,你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不过一个玩意儿,不让她生下孽种就是了,再说了,玩意儿玩多了也就腻味了,总好过他老想着外头的。”金巧玲满不在意的说道,丝毫不记起在她未出阁之前,与姚仙衣一同玩耍一同吃住。
就连大夫人都觉着心冷不妥,但到底女儿才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心自然也就偏了,只是陈嬷嬷是她的左膀右臂,再加上陈嬷嬷几次求了她女儿的婚事由她自主,更何况姚总管是为了救大老爷丧的命,如果真要把姚仙衣送去给女儿当棋子,这日后怕是要寒了大多数配房的心。
也许,是看着大夫人犹豫不决,也许金巧玲也觉着姚仙衣年纪太小,所以她又软了声音道:“这事儿自然也要和陈嬷嬷商议商议,这次我只带春景走便是,到是老太太那边,咱们也该去了,省得她又说嘴。”
大夫人见女儿也没坚持,就暗地里松了口气,也高高兴兴带着女儿去了老太太的院子里。
仙衣完全不知道自己差一点被人打包送去给人做童养妾,她站在门外守了一会儿,就进了偏房候着,谁知没过一会儿,外头就说大夫人和大姑娘去了老太太的院子,仙衣身份不够,再加上大夫人也没唤她,她便安心留在偏房里,可不一会儿秀珠却一脸郁郁的从外头进来,小嘴抿着死紧,眼眶也湿湿的,到没见与她一同是二等丫头的翠珠。
仙衣不解,就乖巧的倒了杯水给秀珠,随嘴道:“翠珠姐姐呢?”
“她是个好命的,自然跟着大夫人去老太太院儿里了。”秀珠气鼓鼓的坐在椅子上喝水,话里都是酸溜溜的味道。
仙衣也觉着奇怪,一般大夫人都是带着母亲和两个大丫头,这次怎么带上了翠珠,只是她刚要发问,就见曾嬷嬷从外头进来,一脸的笑意,再看到仙衣之后,却又露出惋惜之色。
“你们两个丫头到知道跑这里来躲懒。”曾嬷嬷坐到一旁自顾自倒了杯水,润完嗓子道。
“曾嬷嬷瞧着是有什么好事?”虽说曾嬷嬷不得大夫人宠信,可毕竟是一等的嬷嬷,还管着正院的差事,秀珠到也有些巴结。
“可不是好事儿?只是好事儿啊,轮不到我。”曾嬷嬷用帕子弹了弹裙子上的灰尘,又瞧了眼仙衣才道:“你们当大夫人为啥要带着翠珠去老太太院里,那是因为春景没去,她啊,要享福了。”
仙衣心头一跳,她虽和这个院子里的丫头们关系都不错,可她对春景和秋景的印象最好,尤其是春景,性子不骄不躁,很是沉稳,对大夫人也忠心,对小丫头们也很和善,最重要的是心肠不错,又不喜欢往少爷们跟前凑,听说她家里已经给她说了亲事,对象就是春景家的邻居哥哥,两人从小就认识,就等她求了夫人的恩典,将来还能在府里做个媳妇子……
“春景姐姐要去给大姑爷做妾了?”秀珠惊得站了起来,连声儿都大了不少。
不过,曾嬷嬷到没介意,反而点点头,摇晃着脑袋道:“这人啊,真是命啊,你看看,人家也是做丫头的,你们也是做丫头的,以后啊,她就是人家郎中府上的姨娘了,你们呢,日后顶了天不过做个媳妇子,嬷嬷,要伺候人家一辈子,啧啧……”
仙衣侧过头,果然看见秀珠流露出嫉妒不满的神色,平时还真没看出来,秀珠居然也是个心大的主儿。
“仙仙啊,不是嬷嬷说你,如果你娘肯低低头,不说这姑爷家的好事儿,就是配给咱们少爷也行啊,总好过一辈子奴才秧子吧。”曾嬷嬷一脸痛心的看向仙衣,一副我为你好的姿态。
仙衣干笑着,也不接茬,直接找了个借口出了门去,直奔另外一间偏房,那儿一般都是大丫头们冲盹儿的地方,到是安静。慢慢往里走去,仙衣隐隐约约就听得里头传来哭泣的声音,很是压抑,就像是不想被人听见一般。仙衣站在门边,一下犹豫了起来,她很能理解春景的处境,明明眼看着希望就在前头,却硬生生的被人从中断开,心上的那个人恐怕这辈子都再不到了。又等了片刻,仙衣默默从里头退了出来,就算平日里她和春景关系不错,可毕竟不是交心好友,此时此刻她更帮不上忙,还不如留给她一个安静的空间发泄一下,日子总要走下去,生活还是会继续。
不想再回去看曾嬷嬷的嘴脸,仙衣直接回了自家的小院,她也不想等着大姑娘回来再想起她来,无端的,仙衣就觉着大姑娘是阻碍春景幸福生活的刽子手,她既然不能帮忙,可也不愿在这个人面前讨好卖娇。
仙衣躲回了家,可金风华却躲无可躲,看着面前一如既往温和有礼透着关心的长姐,金风华羞涩的笑了笑,便躲到韩姨娘身后去了。谁都以为大姑娘的性子善良,对于家中的庶出弟妹都存着一颗友爱之心,甚至在庶出弟妹平日里被苛责的时候,她也曾出手相助,就连几位姨娘都对她心存感激,所以这次在得知大姑娘有了身孕之后,不少人也觉着是好人有了好报。
“傻闺女,你把这些个好东西送给那破落户有什么用处。”大夫人牵着女儿的手走在前头,心揪揪的疼,对于韩姨娘,她是恨不得其消失,当初那个孩子都已经弄掉了,却没想到这女人居然还有本事再怀一个,还生了下来。
“娘就是性子太直了。”金巧玲侧过脸,虽然面上还是一派温柔,可嘴里的话却冰冷,无一丝温度,“这些庶出的孽种,既然出来了,就要有他们的用途,也不能浪费咱们府上养育他们多年,反正都已经养到这么大了,娘何不再忍忍,等时机成熟了,再送他们该去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
“不论是朝堂上,还是宫里,别看他们平日里道貌岸然,其实私底下总有见不得人的心思,尤其是对着鲜嫩的少男少女……父亲他若是过了年挪了地方,这日后总不能老靠着外祖吧。”
正文 第八章
大姑娘待到下午吃了午膳之后就回去了,甚至都没等到大老爷回府,春景毫无悬念的带着包袱跟着去了,只是临行前在大夫人的院子里磕了三个响头。这些仙衣都没瞧见,是一身疲惫的母亲回家后告知她的,看着母亲心事重重的模样,仙衣也知道这里头有事儿,可母亲却绝口不提,到是让她疑惑不解,就连此后,夫人都很少唤她到跟前伺候,这不得不让仙衣将这段时间的古怪与之前大姑娘的造访形成联系,更何况,越临近她十四岁的生辰,母亲居然私下里开始为她张罗起亲事来,要知道不论哪家府里的丫头也没有十四五就准备出嫁的,大多都要等到十七八才能求了恩典嫁出去。虽然她对将来嫁给谁,并没有特别的意见,可这背后的诱因,却很难让仙衣释怀。
天气渐渐就要转凉了,仙衣的生辰在立秋,如往常一样,母亲陈氏陪着她吃了一碗长寿面就算简单的过去了,仙衣也不在乎,反正她前世连个过生日的人都没有,而她穿过来的时候,父亲姚管事已经过世了,这么些年来,都是母亲与她一起,那浓浓的鸡汤汤头还有细细的龙须面,薄薄的鲜笋配上几块鸡肉,再加上碧绿的小青菜,最后再卧上一只带着糖心的鸡蛋,好吃的能想要把舌头都吞进去。
由于立秋一过,各房的好些东西都需要置办,以至于母亲陈氏要比平日还要繁忙,尤其是大夫人院子里春景被大姑娘带走了,即便翠珠进了大丫头的位置,可二等丫头却少了一个,再加上下头年满十八的丫头也多了起来,又该放出去一批,所以之前外院张嬷嬷带着那批签了死契的丫头们就有了用武之地。
这一日下午,大夫人歇好了午觉,就让人将张嬷嬷选好的人带进了正院,这次带进来的都是在张嬷嬷的带领下,规矩学的最好,模样也算周正的姑娘,年纪从十一二到十五六不等,这其中有家里遭了难被卖进来的,也有原是别人家的家生子,结果主子获罪,她们也跟着贱卖的,总的来说,张嬷嬷虽然做人有那么点缺点,但看丫头的眼光到是不差,瞧那一排排青葱似的小丫头,连带着大夫人的心情也好上了不少。最终,大夫人瞧中了三个年纪大约十三四的姑娘,留做三等丫头,又留了几个年纪大的做了院子里的杂役丫头,其余的便又由张嬷嬷带回去,再加上剩下的丫头,准备分配到后院其他地方去。
“今儿个你们留在我这院子里,就要给我好好记着自己的本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也要给我掂量清楚了,这是我院子里的管事嬷嬷陈嬷嬷,另外一位是曾嬷嬷。”大夫人坐在位置上放下茶盏,看着新来的几个小丫头,继续道:“我屋子里有两个一等丫头,翠珠打今儿起就更名为冬景,与秋景一起打理我屋子里的琐事。”
改了冬景的翠珠几步上前,跪地行礼。
“剩下的……”大夫人看了眼仙衣,再看看那群新来的丫头,拿手一指道:“你们几个,上来我看看。”
旁边的曾嬷嬷立刻带了被点到的丫头上前一步,大夫人点点头,露出点笑模样道:“仙仙这名字我叫惯了,就别改了,如今又长了一岁,到可以来我身边伺候了,就和你秀珠姐姐往后在偏房候着吧。”
仙衣便知道自己的二等丫头的身份算是定下了,而且往后自己的名字也不能叫仙衣了,而是要顺着大夫人的习惯改了仙仙,她也没什么膈应的,直接上前行了一礼,笑着道:“奴婢遵命,往后夫人不要嫌弃仙仙才好。”
大夫人笑着拿手虚点两下,又扯了陈嬷嬷说笑了两句,这才看向上前的三个丫头,略思一阵才道:“就叫云双,雨双,露双吧,正好厨房张家的小女儿今年也要进来,她叫雪双,你们凑足四个,瞧着也新鲜。”
那三个被赐了名的,面上一阵激动,这被赐了命就说明大夫人瞧中了她们,她们往后就是正院里的三等丫头,这要比她们之前想象的要好的多,原都以为就算进了正院也不过扫地种花的,却没想到能分到大夫人跟前。
大夫人又和陈嬷嬷说了些立秋之后府里的变动,还有各个院子里过了十八岁要配出去的丫头,最后才缓了笑道:“你派人去各个姨娘院子里瞧瞧,有没有需要丫头的,只要不逾了规矩,咱们也不能让外头人说嘴。”
陈嬷嬷瞧出大夫人心里不大痛快,便道:“那些姨娘们到是小事,只是老太太那儿……”
“早些天她不是说不用那么多人伺候么,你就别管了,她愿意放,你就记着然后配出去,不愿意,反正别人也怨不到咱们头上。”想起那穷酸的老太婆,大夫人就噎得慌,谁家老太太不凑足了丫头嬷嬷的数,偏她觉着花钱了,非指着一个豆苗,就带着个年纪比老太太还大的嬷嬷在院子里,其余不过洒扫做粗活的,如今豆苗眼瞧着十八了,那老嬷嬷也快做不动了,看她还能省到什么时候。
陈嬷嬷也觉着老太太小家子气,来了京城那么些年,别说去和那些官太太们打打招呼游游园了,就连喝杯茶的机会都很少,尤其是出门的时候,穿的衣服戴的首饰,恨不得和乡下的仆妇差不多,大夫人的娘家就很瞧不上这位亲家,于是两家来往的也越发生分,这京城谁不知道金员外郎有个上不得台面的老太太,连带着大夫人都被人嘲笑,只是大老爷是个孝顺的,大夫人平日里顶多与老太太说说嘴,到不敢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儿。而对于大夫人平日里那副不心疼钱的做派,老太太也看不上眼,觉得儿子娶了个败家的玩意儿,生怕大夫人将老金家的家底败光,可她却不知她这个媳妇带来的嫁妆和家底,怕是几个金家都够不上的,再者这么些年,金家的所有花销用度,又都是大夫人一手打理的,不说大夫人嫁妆里的那些个铺子,就说瞧着尚书府的名头,来投靠大老爷的那些个乡绅,每年给金府的孝敬就不是曾经的小地主金家能够想象的。
将后头的事情交代完了,大夫人想起自己的小女儿,便挥挥手让众人退下了,只留下秋景和冬景还有陈嬷嬷,而曾嬷嬷则不得不为夫人刚才的决定跑起了腿。
如此,年满十四岁的姚仙衣算是有了正式的差事,成为了正房的一名二等丫头,又从平日里的仙仙姑娘,变成了三等丫头嘴里的仙仙姐姐。
正院里,陈嬷嬷是管着正院的所有行政工作,比如丫头的处罚啊,夫人的决策啊,以及夫人所有的财产与公中的所有财产,可谓一夫人之下,所有奴仆之上,而曾嬷嬷相对就差的多了,虽然都是一等的嬷嬷,可夫人不信任她,她顶多能解除解除周边的工作,像是献媚讨好啊,到各院跑个腿啊,去别个府上传个话什么的,甚至不如两个大丫头管的东西多。秋景原是和春景一对儿,原来春景管着夫人的衣与行,包括四季的衣服,首饰,以及出行的准备还有平日里夫人与人通信跑腿的任务,而秋景虽然容貌一般,心思却难得的细腻,便管着夫人的食与住,从夫人的入口的一口水到夫人的补品药膳统统都是她看着,再有夫人屋子里的摆设器皿还有帐帷花卉,也都是要她每日掌控,出不得一丝差错。
如今翠珠成了冬景,自然也接过了春景的工作,好在平日里二等丫头都在给一等丫头打下手,自然而然中也学会了不少,补上来也容易。可仙衣却要重头开始学习,不过好在她有个好妈,光平日里的提点,还有她这么些年在夫人身边暗自揣摩,到也不一定会比秀珠差。只是秀珠之前就是跟着春景伺候的,所以春景走了,翠珠上位,这让秀珠很不乐意,更何况眼下还要让她继续跟着冬景继续伺候,也难免她会心生怨恨,面上阴沉。
看着人都散了,仙衣秉承着顶头上司不好得罪,便走了上去叫住了秋景道:“秋景姐姐,往后仙仙在这正院里还希望姐姐多多提点。”
秋景没想到仙衣居然如此谦逊,再看这平日里就瞧着软乎乎的小丫头,不觉轻下声来,笑着道:“那是自然,往后咱们一同好好伺候夫人。”
仙衣是和秋景关系融洽,可秀珠怎么看冬景都不顺眼,即便冬景如今大她一级,她也忍不住道:“这算是麻雀飞上了枝头了,妹妹我往后还需要姐姐多照应了。”
冬景却只看了秀珠一眼,便木木的回道:“你不必这样,往后还是一同伺候,并没什么不同。”
秀珠瞪大了眼睛,仙衣却差点喷笑出来,如果不是看到冬景那张冷硬硬的脸,仙衣还真以为冬景在讽刺秀珠,这虽然还是在一处,可大丫头是一两银子一个月,可二等丫头却只有半两,整整差了一半,怎么可能一样。
正文 第九章
四个新来的三等丫头,云双的年纪最长,雨双、露双一般大,雪双是年纪最小,不过十岁上下,且还是府里的家生子,她老娘是厨房的薛娘子,父亲是外院管着车马的张管事,一家子在后街住着,雪双年纪小却很机灵,再加上和后院二等管事嬷嬷有亲,便趁着这机会送进来了,也算领了差事,日后总归多了一份银钱贴补家用。大厨房的人,仙衣大多都见过,有时候还跑去骗吃骗喝,厨房里主子们总有剩下的好东西,仙衣又是这个身份,模样漂亮,嘴又含蜜,有好处她自己没少沾,这也算是权二代的福利。
这四人仙衣在后头的日子里也接触过,云双温柔,瞧着宽厚,雨双懦弱大多只干活不爱说,到与冬景有些相似,只是仙衣瞧着出来,雨双是真正的胆子小没见过世面,而冬景似乎偏向孤傲,且有自己的想法,露双雪双到都是活泼,只露双偏于少女的热情洋溢,雪双则还是孩子心性,这么些个人再加上爱别扭的秀珠和大姐姐秋景,正房也算是热闹起来了。虽然之前也有不少的人,可仙衣毕竟没有当值,来往也少,多是和秀珠、曾经的冬景一起待在偏房,要么就是窝在家里懒得出门,所以远没有与如今因为工作关系,频繁接触的众人这般熟悉。
新人上任总要磨合,秋景冬景秀珠算是老人儿,仙衣又是实打实的差事,多是帮着看看补药,或是去大厨房催着膳食,闲来无事的时候还可以和厨房的药膳师傅或是秋景学学普通的医理,日子到是不算难过,到是那四个三等丫头,由于是初来乍到,总有那么些小错被秀珠或是秋景逮着,秋景还好,性子软和,说上几句,罚个站什么的,也就过去了,但秀珠一向气性小,这要是抓了错,手心里的板子是少不了了,有时候罚了晚饭都算轻的,丫头们自然私下里颇有怨言。这些仙衣只是看着,她既不会出手阻止,也不会在一旁煽风点火,其实在她看来,秀珠的法子更好用,做人奴婢如果连心态都摆不正,事事马虎,那主子以后还要如何放心。就拿前一阵子送洗衣服的事儿来说,明明秀珠让露双去送洗大夫人的莲花荷叶的褙子,可露双偏偏送了巧枝喜鹊的,结果正巧次日大夫人要去参加别人寿宴,巧枝喜鹊又是新衣,冬景到准备的时候才发现衣服正湿淋淋还未干呢,当时大夫人发了好一通脾气,连带着秀珠冬景都跟着一通受罚,露双就更别说了,罚了月利不说,还跪了一个下午,晚饭都没吃上。
至此之后,就算仙衣有老娘顶着,也越发谨慎起来。
眼瞧着立秋过后,沛国的天气就犹如被雨神定了居似的,一场连着一场大雨的下,整个屋子里被大雨弄的阴冷阴冷的,不说下人房中,就是正屋大夫人寝室里,都有股子阴霉的味道,连带着大夫人与众奴仆的心情都被搅合了,整日蔫蔫的看着窗外的大雨以及浓墨般的天际,盼着老天开眼,好歹这雨能歇一歇。
“虽说这立秋下雨利农事,可这雨下的也太丰了,就怕折了粮食。”陈嬷嬷掩上了窗户,又亲自走到茶几旁给大夫人添了茶道。
大夫人喝了口热茶,眉头才松了松道:“可不就是这话,不说咱们庄子上的,就说这京都旁多少的田地,若是再这么下下去,水溢则满,怕是要坏事。”
“夫人说的是,咱们这儿还好说,可越往南听说雨越大,就怕……那就作孽了。”陈嬷嬷叹了口气,这老天爷不让人好过,也就挥挥手的事儿,可怜那些个靠着田地吃饭的农民,还有临江而居的百姓。
“咱们府上虽说不至于吃不上嘴,但到底怕有个万一,你这几日便寻了外院的管事过来,除了咱们庄子上的以外,再按照府里的往例多添个二年吧。”大夫人喝了口茶,又没心思的放到了一旁。
陈嬷嬷赶紧应下了。
“哦,对了,昨日东西可送到我娘家府上了?”大夫人刚喘了口气,又坐直了身子问道。
陈嬷嬷笑着回道:“昨日奴婢亲自去的,还见着老太太和大夫人、二夫人,不过回来时间晚了,到没和夫人回话。”
“我娘她身子还好吧?”大夫人这才忍不住露出点笑意道。
“看夫人说的,夫人前阵子才回去过,不过几日老太太自然健朗依旧。”陈嬷嬷掩口笑着,提起尚书府,陈嬷嬷也露出难得的神采。
“就是如此,静蓝姐姐也不该如此笑话我。”大夫人撇了陈嬷嬷一眼,竟如曾经未出阁一般与陈嬷嬷说笑起来。
说起来,陈嬷嬷虽然被称作嬷嬷,实则也不过比大夫人要长上几岁,未嫁人前一直在陈府的老太太房里伺候,后来到了十八被老太太做主嫁给了在外院姓姚的小管事,之后更是随着大夫人陪嫁到了金府,从开始人家还唤娘子,到如今却也成了嬷嬷了。
“奴婢哪敢笑话夫人,夫人如今可与原来做姑娘的时候不一样了!”陈嬷嬷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说道。
大夫人也收起笑意,很是惆怅道:“可不是不一样了么,咱们都老了,眼瞧着林哥儿也要成亲了,我都要当婆婆了。”
“夫人也该享受享受儿女福了。”陈嬷嬷摆上金缠丝的香炉,又从红木匣子里拿出两粒泛着粉的香丸小心放进了炉子里,渐渐的,一股子干干的香气从炉孔里飘出,屋子里的湿气终于渐渐褪去。
“那老货如何了?”大夫人忽然问道,眼带不屑。
“还能如何?左不过是在院子里等死罢了,她儿子还在尚书大人手里攥着,再翻不起波浪来了。”陈嬷嬷如今想起大夫人的继祖母,语气也不怎么好,当年她在老太太屋里伺候,可没少受这位年纪比老太太还小,却整日里想摆婆婆款的继室的气。
想当初,陈家虽然是京城颇有渊源的世家,可尚书的父亲天资有限,不过一个地方的五品官,还早早死了老婆,只有尚书一个嫡出子,原本老头一直守着也没找什么填房,偏偏儿子都娶了媳妇,孙子都有了一个的时候,这老头也不知怎么得死活看上一家小寡妇,还巴巴的不顾儿子一家反对娶了回家,尚书当初还是个小京官,差点没给同僚笑死,老爹娶个比自己媳妇还小的后妈也就罢了,结果还弄出个比自己儿子还小的嫡出幼弟来,更何况,打这位进门之后,原本祥和的陈府彻底被打乱了,后妈和媳妇是天天干仗,有老头在的时候后妈算是压上一头,连带着未出阁的大夫人都一直受着气。只是,人总归是要老的,原本尚书的爹就年纪不小了,再加上娶了这么个年纪又小又会折腾的主,老头在大夫人出阁没多久就去世了。从此之后,大夫人的爹娘终于重新掌控了陈府的至高点,而陈家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荣光。
“你瞧见嫣姐儿了么?”听了这话,大夫人顺了气,又想起自己送礼的目的,忙道。
“见着了,可别说,嫣姐儿可比小时候漂亮多了,听范嬷嬷说,这位二姑娘颇有才情,往后啊,陈府福气大了。”陈嬷嬷瞧着大夫人的神色就尽往好的说,直说的大夫人眼角眉梢止不住的得意。
“那还用说,我娘调理出来的姑娘,能差到哪儿去?”说到这里,大夫人又惋惜道:“若不是玲姐儿运气不好,这福气也能落到咱们家来。”
“夫人又说这话了,如今玲姐儿夫妻和睦,您都要有外孙了,这可不也是福气?”陈嬷嬷又劝道,她知道,大姑娘金巧玲进宫选秀结果大病一场无奈回家不光是大姑娘心里的病,也是大夫人心里的病。
“可不是么,只要嫣姐儿好了,咱们可不就跟着沾光么,等着明年如果事儿成了,咱们再送点东西过去。”只要能入了宫,那她就是宫妃的亲姑姑,这往后不论是金家大老爷,还是她的二儿子在官场上都会比现在顺足很多。
“对了,老太太还让奴婢捎个话来……”陈嬷嬷小心的看了看门外,又瞧了瞧窗外,才凑近大夫人道:“咱们老爷的事儿,大人已经着人问过了。”
“当真!我爹怎么说的?”大夫人眼眸一亮,又是紧张又是惊喜道。
“虽然不知道亲家老爷那事儿怎么知道的,可大姑娘传来那话确实没错,咱们老爷过了年是要动一动了,不过还是在刑部,一个郎中想是跑不掉了。”陈嬷嬷也觉着升官好,虽然只是从从五品变成正五品,但这一步,许多人是一辈子都没挪过。
“哎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呢!”大夫人喜得什么是的,直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来回打着转道。
“这事儿要和老爷说么?”陈嬷嬷站在椅子后头犹豫道。
大夫人慢慢冷静下来,想起丈夫那德行,缓缓摇摇头道:“等着快要过年的时候再说吧,省得再出波澜。”
正文 第十章
金员外郎要升官了,其他的人也许不知道,可是仙衣却是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她与陈嬷嬷想的一样,就算金员外郎从副到正,可这意味着,上头的人愿意提拔他了,也许是看在户部尚书金大老爷的岳父面上,也许是金大老爷平时人缘就不错,总的来说,主子们的地位上去了,那么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自然身份也跟着上去了。仙衣不会想的太远,她所希望的也不过就是母亲更得大夫人看中,而自己也能多得脸面,将来有个好的去处。
“你要记得,想要不被下头人糊弄,就要什么都知道一些,哪怕你没有她们精通。”陈嬷嬷让人买了粮食回来,仙衣陪在母亲身边,瞧着粮食进仓,仔细听着母亲教导。
要说陈嬷嬷,仙衣哪怕活过一世,也觉着比不上这个女人,在她前世瞧了那么多的宅斗文里,对于被叫上嬷嬷这个名词的陈氏来说,简直就是奇葩,她识字懂理,比一般女人稳重,眼光开阔,心性坚韧,她给大夫人做了那么多年的“军师”,虽然有些手段也不光明,可仙衣知道,陈嬷嬷并没坏心,也不会像曾嬷嬷一样为了邀宠,整日图谋着去害别人,就算姨娘们与大夫人是对立关系,仙衣这么些年也没见母亲苛待她们,就更别提暗地里使过绊子害过人家孩子,当然,这也和沛国的国情有关,庶出的孩子生的再多,只要不是被主母认到名下,那就是随便可以打发的玩意儿,起不到一点威胁,而宠妾灭妻在沛国是大罪,如若被人发现,白丁男子可获刑,而有官身的,不但自己丢了差事,怕是亲近三族的人都要受牵连。
仙衣与母亲回到家,她又看见母亲将怀里的银子拿了出来,便知道是这次粮食的油水,这也是陈嬷嬷有趣的地方,她不清高,也不算廉洁,只要没有触及到根本的事儿,好处也拿,能办的事儿也帮着办,想必大夫人也知道这点,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说陈嬷嬷只有仙衣这一个女儿,等着女儿出嫁了,陈嬷嬷也需要留本养老。
“娘,我今儿听后门的婆子说,南方决堤了?”
沛国整体都在东南方,面积不大,类似古代江南地区,田地富饶,只是江湖不少,一遇到洪涝,损失也很可怕。
“这些个婆子嘴里也没个把风的。”陈嬷嬷灌了口水,举止却不见粗鲁,可见从小就是在陈府里严格教养的,而仙衣那一身的气质,自然也随了母亲。
“都是有亲戚在南边的,可不担心么?”仙衣坐在桌子旁,不由侧头看向窗外,虽然这几日雨水小了,可还是没停。
陈嬷嬷也跟着眉带轻愁道:“这天灾人祸的,咱们也没法子。”
“那会不会有难民上京啊?”仙衣撑着下巴,想起前世看过的那些小说,好奇道。
“哪就有那么多难民能上了京来,这里毕竟天子脚下,朝廷也不会让事儿闹那么大的。”陈嬷嬷嗔了女儿一眼,转身去收拾账册了。
仙衣没有回话,只是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下意识的抱紧了胳膊。
手有余粮心也不慌,这事儿就连府里老太太都十分赞成,难得的没有和大夫人吵嘴,而大夫人也让人看紧了庄子,粮食是不可能往外卖了,好些蔬菜什么的,除了之前联系的买家,之后也不接单子了,都统统往自家府里送,以免往后买不着东西。还有冬衣棉花什么的,陈嬷嬷也早早让人置办起来,甚至于还未入冬,就联系了好几家的炭火铺子,就怕到了冬天连取暖的好炭都买不上了。
买来的东西当然要置办,再加上前一阵子托了外头针线铺子给府里人准备的四季衣物,不论是正房里的丫头还是其他院的奴婢们,纷纷都忙活起来。这人一闹腾,难免有个磕碰,再有天气老这么阴着,人也心情不好,所以府里不可避免的会出现一些纠纷,就连秀珠的脾气都比往日大了许多,每次见着冬景都是一番尖刻酸话,就连秋景都听不下去了,难得说了秀珠几句。
“你们只顾护着她,偏对我如此严厉,当真人的心都是偏的!”见秋景也帮着冬景说话,秀珠的眼眶泪水直转,忍不住背过身去。
其实要说秀珠今日也有些冤枉,她跟着春景管理衣和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真正算起来冬景才算是半路出家,所以很多事情冬景真不如秀珠来的了解,就拿这次秋季的衣物来说,原本大夫人是不喜欢熏香的,可是近日来天气阴沉,在衣物上用些香料不但防潮,还能醒神,只是这事儿冬景本应该是更了解的,却不知她最近是忙忘了,还是心不在焉,竟没吩咐秀珠,以至于大夫人起身之后,发现衣服未熏,心情就有点不大高兴,再加上秀珠又不得她心,便冷淡的说了秀珠两句,秀珠自然委屈,想要分辨却被赶出了正房,这才引起了上午这一场争吵,可偏偏冬景也不解释,也不道歉,只冷着一张脸看着秀珠,到像是秀珠无理取闹一般。
仙衣站在一旁,拉过秀珠用帕子给她擦了擦脸,心里虽然对冬景有些怨言,脸上却笑道:“都是误会,想是冬景姐姐这阵子忙的太多,衣服的事儿忘了吩咐,秀珠姐姐也是委屈,难免说话冲了一些。”
秋景这才看出自己莽撞了,只是秀珠平日里做人就刻薄,所以先入为主,到是错怪了人。
冬景抬眼看了仙衣一眼,还是那副表情,却淡淡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莫要嫉恨我,若是我愿意,我也不想当这大丫头。”
说完竟是自顾自的走了。
“这话浑说呢!”秋景眉头一皱,赶紧道。
仙衣却若有所思的看向冬景的背影,冬景原来叫翠珠,之前是看门婆子的孙女,也是家生子,后来看门婆子死了,管事见她伶俐就送到正房来做个三等丫头,几年下来被提到了二等,平日里就是个孤僻性子,很少能和人说到一处,虽然平日里做事很有分寸,但到底不合群,就连仙衣这样善于经营的,也与她不熟悉,不过听她那话说的,到像是有别的打算。
“刚刚冬景说的那话,你们可别传了,不然出了事儿,你们自己也要担着。”秋景难得严厉了一次,好在回廊这里只有她们几个,到不怕人乱说。
秀珠撇撇嘴,抽泣了一下,终是没再说什么。
这场小小的风波过去没有多久,天气终于转晴,老天爷终于愿意收手,不再折腾这些可怜的众生,金员外府上上下下都露出了笑脸,大夫人还吩咐各院将铺盖衣物拿出来洗晒,去去湿气,于是,仙衣也跟着大伙搬搬拿拿,将正房窝了许久的东西都晒了个遍,原想着今日大夫人恩典,让她先一步回家将东西晒晒,却没想到还没走到后门,就瞧见两个小丫头在靠近大厨房不远处相互推搡,嘴里还叫骂着什么,仙衣原不想管什么闲事,可又怕人来人往再出了差错,这府里毕竟是她娘管着,总不好让这些丫头打了自己老娘的脸。
“你们干什么呢?”仙衣端足了二等丫头的气势走了过去,发现两个小丫头不过十一二的年纪,其中一个一脸的英气,而另外一个颧骨虽高,到也长得秀气,只是那眼珠乱转,看着就不是个好的。
“你又是谁?管的到是多!”那个秀气的姑娘,往后走了两步打量起仙衣来,满眼的不屑。
仙衣这才想起今日知晓要晒东西,特意穿了旧衣过来,头上也没带钗,到和普通的丫头没有太大区别,可到底衣料不凡,也可见这丫头是个没见识的。
“你是哪里的丫头,跑到大厨房来吵什么吵!”仙衣才懒得废话,咱上头有人,自然说话硬气。
“回这位姐姐的话,奴婢是韩姨娘身边的蟠桃,原是韩姨娘病了,奴婢来大厨房支应一声,顺便想要些清粥,谁知道她非说那炉子要给曹姨娘煮汤,可那么些个炉子,又不是饭点,这不是纯心糟蹋人么?”蟠桃开始还说的好好的,越往后越是气恼,眼眶都跟着红了。
“那炉子本来就是要给咱们姨娘炖补汤的,哪天这个时候不炖,再说了,曹姨娘是咱们老爷的心头宝,你们姨娘让让又怎么了?”秀气的丫头扭曲着脸,笑得得意。
仙衣这才看出来,这两人怕是这次送进来的丫头,送到了各位姨娘身边,只是曹姨娘身边的这个一看就不是个省事的。
“住口!姨娘也是你们编排的?舌头都不想要了?”仙衣绷着脸,呵斥道。
两个小丫头毕竟年纪还小,就算那个秀气的一脸不服气,却压低了声音道:“你又是哪儿来的,在这里吆五喝六的。”
“你说韩姨娘病了?可有叫大夫?”
仙衣想起那个阴冷的院落,以及一个老婆子,在这么坏的天气情况下,也难怪会生病。其实说起来,韩姨娘也算是谨慎过度,虽然大夫人不待见韩姨娘把她弄去那个小院,可吃穿用度都在陈嬷嬷手里把着,到也没克扣她,之前也不是没有派去过小丫头,结果韩姨娘整日里疑神疑鬼,小丫头被她弄走了不说,以她那脾气,下头的管事也能拿捏着住她,一开始陈嬷嬷还管过,只是时间长了,这位自己都立不起来,陈嬷嬷也实在没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