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1 章   下雨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雨。夹着凉风,裹着冰雹,淅淅沥沥的从早上一直下到傍晚。月梅紧了紧身上的棉被,低低咳嗽两声,竖起耳朵听院子里的动静。
  
  在最后一抹光辉散去时,院子里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接着是匆匆的脚步声和年轻女子压低声音的说话声。月梅强撑着身体慢慢坐起来些,随手抽了里面放着的一个大迎枕,垫在腰下。
  
  “月梅姐!”一声咋呼呼的惊叫,月梅抬头,瞧见了月桃和月枝两人已经站在门口。
  
  而此刻,月桃正不满意的瞪着她。
  
  月梅嘴角牵起一抹笑,因为病弱,声音也轻柔的不像话,“月桃,月枝。”
  
  月桃十六岁,生了张圆脸盘,瞧起来一团子的和气。不过这会儿却因了月梅的举动而气得脸色发红,把手里提着的食盒放在一边桌上,快速到了床边。一面扶起月梅,把大迎枕重新放好,一面又拉了被子往月梅身上盖。
  
  “天儿这么冷,这屋里又没有烧地龙,你起来做什么?”她生气的训道:“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子,都被挪到这儿来了,再是不好,只怕就……”
  
  说到这儿顿住,哽咽了起来。
  
  月梅去看她,见她眼圈都红了,不由得暗暗叹气。
  
  她和月桃月枝一样,都是将军府老夫人方氏跟前的大丫头。半月前偶得一场风寒,请了医也吃了药,不仅不见好还反倒是越来越严重。她本是老夫人跟前最得脸的大丫头,除了她的祖父和父亲都是为了救主而亡有功外,还因为她体贴又能干,将老夫人伺候的很舒服。所以老夫人甚至是为了她一个下人,而吩咐家里人拿了帖子去请了御医。
  
  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缝,即便是请了医术最好的御医,也没能治好她的风寒。
  
  昨儿她被从荣安堂的下人房移出来到这西北角的破败小院,便是旁人不说,她自己也知道只怕是时日无多了。顶多再有两日,若是还不好转,便是再得脸的丫鬟也照样是下人,总不能让她死在府里。所以月桃没说出口的话,她心里明白,再不好,只怕就得趁着还有一口气,给挪出府里了。
  
  这本是理所应当的事儿,何况如今因了大爷的事,老夫人也不大好。
  
  月枝端了药汤过来,月桃瞧见,忙伸手接了送到月梅跟前,“月梅姐,这是我看着大厨房熬的,是宫里的御医开的那个药方子,你快些趁热喝了。”
  
  月梅受够了这苦的能让人呕出胆汁的药汤,可昨儿喝过两碗,今儿略比前几日身上有了丝力气,因此觉得有用,即便是苦,也微低着头,就着月桃的手,一大口一大口很快喝干了碗。
  
  月桃把汤碗随手递到一边的案几上,拿出手绢替她拭了下嘴角,接着往前一扑,抱着她竟是呜呜哭了起来,“月梅姐,月梅姐,你不要死,不要死,你好好活着,桃子不能没有你的照顾……”
  
  老夫人跟前四个大丫鬟中,目前算年龄是月梅最大,月桃最小。两个人都是家生子,可月梅因为祖父和父亲的原因,在府里便是几位小姐都待她和善,老夫人又宠着她,几乎跟个副小姐一般的长大。而月桃则刚好相反,她爹娘都是自己犯了错畏罪自杀,府里看着她还小不忍苛待留她一条命罢了,要不是有月梅护着,别说如今做老夫人跟前的大丫鬟了,能不能活到现在还不好说。
  
  不过,如今看来也算付出得到了回报,如今她病的快要死了,阖府上下都恨不得跟她割断关系,偏月桃还记着往日情意,一直对她多有照顾。
  
  若不然,即便老夫人护着,她也得不着好。
  
  心中存了感激,即使被月桃这一扑撞的她头晕眼花差点晕厥,月梅也生不出半丝不满。十六岁的年纪,在府里又没个亲人,自己若是死了,月桃也的确是可怜。她轻轻拍了拍月桃的后背,强撑着开口,“好了,别哭了……我不死,我好好吃药……好好活着……”
  
  话还没说完,身上的重量就突然被拉开,月梅眼睁睁看着月枝拽着月桃,狠狠往床尾一摔。语气森冷的训道:“月梅姐还病着,你就这么往她身上扑,是见她没病死,打算把她压死撞死是不是?”
  
  月桃被摔的一脸茫然,听了这话才堪堪回神,顿时又气又委屈,“月枝,你,你含血喷人!我怎么会害月梅姐,没有她就没有我,我感激她还来不及,我怎么会……”
  
  月枝冷冷一哼打断她,扭头看向月梅,“月梅,你后悔吗?”
  
  老夫人跟前的四个大丫鬟,月梅、月枝,月桂、月桃。四人里因着月梅和月枝同岁,又都生的一样花容月貌,平日里少不得事事相争,这么一来,两人的关系何尝能好。便是月梅处处让着她些,月枝也只当月梅怕了她,压根不收敛敌意。
  
  但这会儿她冷着脸,用嘲讽的口气说出这话,月梅却没感觉到她的敌意。
  
  “后悔什么?”她问道。
  
  月枝道:“老夫人一直想把你给了大爷,你一直不肯,如今大爷……这么一来,倒也不能说你选的不对。但二爷对你也是一直喜欢,曾几次问老夫人讨要你,你若是跟了二爷,便只是个通房丫鬟,如今也不会因了一场风寒就被送到这地儿来等死。”
  
  二爷虽略有些荒唐,但对于跟了他的女人一向是好,他又一直喜欢月梅,若是月梅病了,他断然不会不管的。
  
  还不待月梅开口,月桃已经气恼的接了话,“二爷是个什么混账东西,月枝你自己不要脸想勾引爷们,能不能不要以为别人也都和你一样?”
  
  月枝对月桃的话充耳不闻,只看着月梅。
  
  她不喜欢月梅,就像月桃说的,她想往上爬,可老夫人看不上她,二爷也看不上她。她求之不得的东西,月梅却弃之不要,明明两人都是丫鬟,都长得一般好看,可偏偏境遇却如此不同,她怎么能喜欢得起来?
  
  不过,今儿她问这话,是二爷叫她来问的。二爷再荒唐,那也是主子,她即便不想来,也不得不来。再说,对于月梅她是不喜欢,但也没有恨到想看着她死的地步,如今有这机会,她是希望月梅能别再那么蠢,好好抓住机会养好身体才是。
  
  将军府三位成年少爷,大房的大爷是少年将军,生得是英武不凡,月梅虽然与他一同长大,可有时候仍然会看他的脸看迷了眼。三房的三爷则能文能武,如今不过才十六岁,已经中了举,端的是身姿如松,气质芳华。这两位少爷有多好,便衬的二房的二爷有多差,二爷如今十九,五短三粗,胸无点墨,最主要是极为好色。
  
  大爷的妾她都不愿意做,又如何愿意做二爷的妾?
  
  何况,如今连御医都给她看过了,若是还治不好,那真的就只能是命了。便是应了二爷,也还是一样的下场,二爷饥不择食,她若应了,说不得即便是病体也得被糟蹋一场,还不如干干净净的死了为好。
  
  月梅摇摇头,道:“不后悔。”
  
  死到临头还不后悔,月枝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甩了甩袖子,转身拿了伞出了门。
  
  月梅看着黑漆漆的窗外,眼前却浮现了大爷周承朗的脸。
  
  那个比她大三岁的男子,听说,死了。
  
  二十有一,还这么年轻就战死沙场。月梅不禁红了眼圈,虽是不愿意做小,虽说没有两情相悦,可从小和那样的男子一起长大,多年感情,又岂会对于他的死而无动于衷。
  
  兴许她这病一直不好,也是与他有关吧?
  
  她为什么会得风寒,是因为得知他的死,夜里睡不着,摸到了荷花池边,吹了半宿的风……
  
  “月梅姐……”月桃见月梅一直不说话,怯怯的叫了一声。
  
  月梅冲她笑了笑,道:“月桃,老夫人还好吗?”
  
  月桃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大好,你不在身边伺候着,老夫人又总想着大爷的事儿,日日都吃不好睡不好,这两日都在吃着养荣丸呢。”
  
  也是,在所有孙子里,老夫人最疼的就是周承朗了。
  
  如今他没了,老夫人肯定是伤心的不得了,只可惜自己枉费了老夫人多年的偏爱,在这关头却不能伺候在她身边。
  
  “你要跟着月枝一起,好好照顾老夫人,老夫人这两日头还痛不痛?你过来,我再教你一回如何给她按捏,你记住了……”月梅冲着月桃招手,月桃却连连摇头,带着哭腔道:“月梅姐,还有一件事,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正文 第 2 章   
  还有什么事?
  
  月梅瞧着月桃一副为难的开不了口的模样,忽然便想到了胡文。
  
  “是跟胡文说开了吗?”她笑道:“这不是挺好的吗,我如今都这样了,没得再仗着老夫人的偏爱去祸害他的。且本就是我的主意,你快莫要难受了。”  
  
  胡文是将军府在外头开的首饰铺子上的二管事,今年二十了还未曾娶妻,他的伯父是周府的老人了,在老夫人那里还算有些脸面,因此就着侄儿的亲事求到了老夫人跟前。老夫人瞧着胡文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又见着自己跟前四个大丫鬟都快到放出去的年纪了,所以就应下了胡文伯父的请求。
  
  她老人家最偏爱月梅,觉着胡文好,自然第一个问月梅愿意不愿意嫁过去。
  
  月梅过了这年就十八了,这辈子也没打算一个人过,私下里悄悄看了那胡文一眼,觉得倒还算周正,而且如今在铺子上做事也做得好,自己嫁了又有老夫人照看着,自然也不会受委屈。仔细想了想,便觉得这门亲事是极好的,虽然仍是做下人,可毕竟是管事的正头娘子,依着老夫人对她的偏疼和胡家大伯的脸面,来日她若是有了孩子,被放了奴籍也不是不可能。
  
  不知是因了她的长相,还是因了她最得老夫人的喜欢,反正胡文也看上了她。私下虽然没有说过几回话,但却在老夫人的默许下,彼此送过礼物的。
  
  原老夫人还说过了年就给她操办和胡文的亲事,可现在大爷出了事,自己又生了病,亲事还能不能成可就不好说了。胡文年纪不小了,若是一个不好自己真的死了,前有大爷后有自己,这几年胡文是别想再成亲了。
  
  既如此,还不如就把话给说清楚,自己从来没瞧上他,让他该寻其他的姻缘就赶紧寻去。
  
  月桃却很是不平,“怎么能就这样算了,你好好的在老夫人跟前当差,那姓胡的殷勤的恨不得把你捧上天去。如今不过是得了小小的风寒,他居然就避之不及想要另觅新欢,这,这等忘恩负义之人,怎么能就这样算了!”
  
  那又如何,今时不同往日了。
  
  而且她和胡文,其实也没有什么情意,无非是他想跟老夫人那求个得脸的大丫头做媳妇,好显示他受主子重视。而自己,则是不愿意做妾,想找个能拿捏住的男人做正头娘子罢了。
  
  说到底,各取所需,谁也没有对不起谁。
  
  只是若说心里一点不难受是不可能的,人情淡薄啊,即便是差一点就要做夫妻了,也一样淡薄。月梅狠狠咳嗽两声,冲着月桃摆了摆手。
  
  见她如此,月桃再不敢说什么让她不高兴的话了,取了食盒打开,端出了一碗带着热气的阳春面,一小碗熬的浓稠的白粥,并两样绿油油的小青菜。月梅吃不下去,可是不吃,身体又怎么会好呢,只好在月桃期盼的眼神里一小口一小口,用了一些。
  
  “时候也不早了,你快些回去吧。”就着月桃的手漱了口,月梅便开始撵人。
  
  月桃扭身看看外面天色,想着到底是有差事,便也不敢多待。仔细嘱咐交代了一回,让月梅千万别再随意起身了,这才拎着食盒匆匆走了。
  
  月梅看着她的背影,眼睛渐渐模糊,而左等右等,也没等到院子里传来木门开起的吱呀声。
  
  ——
  
  次日,将军府荣安堂内。
  
  周老夫人瞧着一桌子的吃食,想到了生死未明的嫡孙,顿时就一点食欲也没了。
  
  大儿媳妇柳氏默默瞧了眼,没有说话。
  
  她是周家已故大老爷的续弦,身下只育有一个女儿,对于周承朗这个便宜儿子的死虽然有些对未来生活的惶恐,但却没多少难过。而且如今她已经想好了退路,所以对这事儿便是装,也装不出伤心的模样。
  
  婆婆疼周承朗疼的跟命根子似地,自己这模样凑上去没得是一顿骂,她才不上前讨骂。
  
  二儿媳妇王氏和三儿媳妇李氏对看了一眼,各自眼神暗示了一番,最后两人一同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了欲要起身的周老夫人。
  
  李氏劝道:“娘,多少还是用些吧,承朗那边儿还没确切消息传来呢,他一身的武艺,人又十分聪明,这回定然也能逢凶化吉的。”
  
  王氏劝道:“是啊娘,承朗福大命大,定然没事的。倒是您,若是承朗回来瞧着您因了他吃不好睡不好,不知道得多自责呢。”
  
  周老夫人垂头看了眼桌上还冒着热气的各样吃食,到底还是摇了摇头,“吃不下,朗哥儿一日没有消息,我这心里便一日不得安生,哪里能吃得下……”说着说着竟是落了泪,“也不知道我的朗哥儿到底如何了,不知道现在他在哪里,可有饭吃,可有衣穿,可有屋檐遮雨挡寒……”
  
  半月前,第一波送来的消息,是骠骑将军周承朗战死沙场。
  
  八日前,第二波送来的消息,是骠骑将军回程路上遇袭,至今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后一个消息虽然比前一个要好,可如今生生又等八日还是没有最新消息传来,周老夫人哪里受得了这等煎熬。丈夫和长子都死在了沙场,如今连长子唯一的血脉她都护不住,这几日若不是二房三房两个老爷坐镇,只怕老夫人也一口气喘不过来跟着去了。
  
  可到底是几日吃不下睡不好,整个人瞧着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一般。
  
  “娘……”三夫人李氏想到周承朗可能会有的下场,忍不住也哽咽了,“娘,咱们承朗是个好孩子,老天爷一定不舍得这么早就带他走的,他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回来,一定会的……”
  
  周老夫人拍拍李氏的手,仍然起身站了起来,“你们几个也受累了,就在我这儿用些吧,我先去里间躺一躺。”
  
  “那媳妇扶您进去。”李氏忙说道。
  
  王氏也跟着一起把周老夫人扶去了里间,伺候着她歪在了床上,两妯娌才悄声退下。
  
  只刚走到门口,里间却又传来周老夫人带着疲倦的问话,“老二媳妇,月梅那丫头怎样了?”
  
  王氏心下狠狠一跳,月梅那丫头,今儿早上已经断了气了!
  
  她正犹豫要不要实话实说,一边的李氏拍了拍她的手,冲她摇了摇头。王氏一想也是,现在这情况,可不能再刺激老夫人了。于是便扯谎道:“娘就放心吧,那丫头不过是普通的风寒,请了宫里的贺御医给她瞧了,如今已经好转了不少了。”
  
  里头周老夫人轻轻“嗯”了一声,道:“那就好,那丫头的祖父和父亲一个是为了老大没了,一个是为了你们的父亲没了,如今就留下月梅这一点血脉,你可得帮我照看好她。便是她身上大好了,也不急着叫她过来伺候,先彻底养好了身子再说。”
  
  “……哎,媳妇知道了。”王氏胆战心惊的应了一声。
  
  ——
  
  月梅再次醒来,是被一个小姑娘扯着袖子一声声叫醒的。
  
  她甫一睁眼,便瞧见一个穿着粗布破棉袄,面黄肌瘦的农家少女正惊喜的看着她。
  
  “大姐,你醒啦!”少女声音又急又快,可却故意压低了嗓子,说了这一句后迅速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才又凑过来,“娘和大嫂都睡了,你快些起来,现在就走吧!”
  
  大姐?
  
  走?
  
  月梅愣愣的看着这农家少女,不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抬头往少女的身后看,此刻天还未黑透,外头的光亮照进了屋,入眼的一切都很陌生。窗纸上破了好几个洞,冷风一阵一阵往屋里吹,屋里除了自己身下躺的床,空荡荡的一片,没有桌椅没有茶碗,没有衣柜也没有屏风,甚至,低矮的土墙还不时往下掉泥巴。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少女。
  
  月梅觉得匪夷所思,难不成,自己又穿越啦?
  
  农家少女却没注意到月梅的不对劲,早爬上床从床里头的被褥下抽出了个小包袱,直接往月梅的手里一塞,“大姐,趁着现在天还没黑透,你赶紧逃吧。我给娘和大嫂下了蒙汗药,只不知道能维持多久,若是一会儿她们醒了,那你再想走可就走不了啦!”  
  
  月梅茫茫然的被少女从床上扯下,双脚踩在了一双草鞋上,冷的她打了个喷嚏。
  
  “大姐,你放心好了,我长得不如你,地主老爷瞧不上我的。你放心的走,等过一段日子,爹和大哥做工回来了,这事儿解决了,你再回来。”少女见月梅机械的穿好了草鞋,拉着人就往门口走。
  
  打开门,她先闪了出去。往隔壁房间看了一眼,然后便笑着走了出来,“快走快走,娘和大嫂睡的熟熟的呢!” 正文 第 3 章   不知什么时候下的雪,一推开门,便是银装素裹的一片素白世界。
  
  月梅还没站稳脚,就被农家少女拉着一路跑到了前院木门旁,接着打开木门,把她推了出去。
  
  “大姐,现在下着大雪,你往城里去怕是不方便,干脆往后头去,那边儿有处无主的草屋,你去那儿先将就一夜。等明儿天亮了,赶早就往城里去,进了城,娘和大嫂就找不着你了。”农家少女说着,冷的搓了搓指方向的手。
  
  哎,走吧!
  
  月梅点点头,也不多话,扭身冒着大雪就往后头走。
  
  一面走,一面慢慢的“想”起了原主的记忆。
  
  这儿是保定府定兴县下头一个叫程家村的地方,原主姓程,和她一样都叫月梅。程月梅是家里女儿中的老大,上有一个哥哥娶妻刘氏,下有两个妹妹程月荷程月杏。程月荷已经出嫁,方才帮着她逃走的是程月杏,也已经定下了亲事。至于为什么两个妹妹一个出嫁一个已定了亲而她却待字闺中,那是因为程月梅生来就非常漂亮,是程家村的一枝花。
  
  程母吴氏和程家大嫂刘氏一直想将她“卖”个好价钱,所以就一直拖到了她已十八岁还没嫁。如今刘氏有了身孕,程月梅正好又被镇上的地主老爷看上了,于是吴氏和刘氏这对婆媳一合计,便趁着家里两个男人不在家,打算直接把程月梅给送上地主老爷的床。
  
  程月梅是个烈性子,且早早就和村里的董秀才两情相悦,被逼急了,干脆一头撞了墙。
  
  月梅伸手摸了摸额头,立刻疼的她嘶嘶出声,这姑娘还真狠,也不知破没破相。
  
  董秀才家穷,压根儿拿不出像样的聘礼,且吴氏婆媳都是目光短浅的人,觉着董秀才能考中个秀才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并不认为他能中举中进士。婆媳两人都是注重眼前的,眼前只要把程月梅嫁给地主老爷,那可是能得一百斤米一百斤面外带五十两银子的聘礼。不仅能让程家过个好年,还能起个新房子,盖个新院子,办得起小女儿的嫁妆,也有了养活未出生的大孙子的好条件。
  
  怎么看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所以即使程月梅撞了墙,这对婆媳也没松动半分,仍然把她锁在屋里,且一日三顿只送一碗稀粥,不叫她吃饱有力气逃跑和寻死。
  
  回想到这儿,月梅一个踉跄栽进了雪地里。
  
  果然没力气,手无力脚无力,肚子还饿的咕咕叫,简直堪比得了风寒躺在床上那会儿。抬头看看,树木葱葱一片雪白,再回头,村落已经变得很远很小。饶是这些年月梅已经修炼出来能心平气和的当下人了,可这会儿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声操。
  
  后头无人住的茅草屋到底在哪儿?
  
  程月杏,你可不能说谎糊弄我啊。
  
  在现代活到十八,刚考上大学就遇着一场车祸,上一世从个小丫头熬到十八,眼看着就要嫁人了一场风寒丢了命。这一回呢,这一回可别刚穿来不到一天就丢命啊,这回要是丢了,只怕就没这么好的运气再穿一回了吧?
  
  好死不如赖活着,月梅鼓起勇气爬起来。
  
  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双拳,迈着早已冻僵的双脚大步大步的往前走。
  
  一步,两步,三步,四……咚!
  
  月梅掉进了个雪窟窿,应是猎人设的捕捉动物的陷阱,一掉进去,脚脖子就一阵钻心的疼,月梅不用看就知道自己被尖利的东西刺伤了。
  
  又饿又累又痛!
  
  骂了一声贼老天后,月梅光荣的往后一靠,晕了过去。
  
  ——
  
  程家村后头有座山,山脚下以前无人居住,如今却住了个长满大胡子的瘸子。
  
  昨儿夜里下了极大的雪,一夜过去地上的雪堆就没过了脚面,再加上今儿也断断续续飘了一日小雪,如今外头的雪只怕已经没过脚脖子了。
  
  天儿冷的很,山脚下的破旧茅草屋遮风效果不大好,更不可能有地龙暖炉之类,大胡子早早煮了一锅肉菜粥,这会儿唏哩呼噜喝了两大碗。瞧瞧外头天渐渐暗了下来,大胡子打算早点上床睡下,兴许睡着了就不觉着冷了。
  
  洗了锅,添上了热水,正想烧点热水烫烫脚,他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下这么大的雪,布在林子里的几个陷阱怕是都被雪覆盖上了,若是有人经过只怕瞧不出不对劲来。
  
  若是掉了进去……
  
  想到这儿,大胡子坐不住了,抬头看看外面的天,到底拿了一件茅草做就的斗篷披上,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出了门。
  
  林子里一共布了五个陷进,前四个都没事,走到第五个的时候,大胡子忍不住骂了声晦气。第五个被破坏了,且不是动物,而是人。一个面色青紫,着了玫红色小袄的村姑,看着又土气又蠢笨又下作。
  
  大胡子站在陷阱旁犹豫一刻,想着到底是自己布下的陷进伤了人,不论这女人是谁,总归是一条命。若是无辜的,也不能就这么让她死在自己的陷阱里了。瞧着这女人似是昏迷不醒,大胡子便没叫她,把拐杖丢在一边,半跪下右腿,左腿直着往后伸直,趴下去一手掐住了村姑的肩头。接着往上提了些,就力换成了胳膊,一使劲,把人给拽了出来。
  
  天渐渐暗了,这女人又昏迷着,救人救到底,大胡子一手提起女人扔到肩上,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踩着雪地,咯吱咯吱走远了。
  
  ——
  
  月梅次日一早醒来时,差点以为自己又穿越了。
  
  这回她在一个破旧的茅草屋醒来,身下垫着的是干草,身上倒是盖着被子,然比程家盖的那种被子还要差。小小的一间房,房门窗户紧闭,可关不住不断往里灌的冷风。不过,外头却不断的有香气飘进来,大米,青菜,鸡蛋,还有肉!
  
  这具身体饿了太久了,月梅几乎立刻就忘了现在的处境,舔了舔嘴唇立刻爬了起来。这一动弹,才发现脚脖子钻心的疼,她掀开被子去看,见脚上已经被灰扑扑的布包扎好了。
  
  哦,不是又穿越了,是被人给救了。
  
  好在伤的只是一只脚,月梅左脚踩地,提着右脚,轻轻的跳到了门口。
  
  门一拉开,便差点撞进一个男人怀里,男人留了满脸的络腮胡子,一手住着拐杖一手端着盛满肉菜粥的碗,正冷冷看着她。
  
  月梅忍住了喉咙里的尖叫,冲着络腮胡子笑了笑,“是你救了我啊?”
  
  男人看着她不说话,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审视与不悦。  
  
  半晌,才冲着月梅点了点头。
  
  “谢谢你啊。”月梅实在太饿,眼里只有那碗粥,哪里顾得上男人有什么情绪,指着粥问道:“这个,是给我吃的吗?”
  
  男人仍然不说话,却把碗递了过去。
  
  “谢谢谢谢。”月梅脸上漾起一个大大的笑,伸手接了碗,端着就往回跳到了床沿。粥还有些热,她也顾不上别的,一面吹气一面就忙不迭小口小口的喝。
  
  兴许是太饿了,月梅觉得这粥的味道十分好。
  
  粥又香又绸,一粒粒米白白胖胖,粒粒分明却又粘连一起,伴着绿油油小青菜,金灿灿打鸡蛋,还有香喷喷的咸肉。喝一口,嘴里满足,热腾腾下了肚,胃里更是满足。
  
  月梅很快喝完了满满一大碗粥。
  
  抚了抚肚子,还没大饱,月梅抬起头,这才看到络腮胡子就站在自己面前。他个子很高,往这儿一站,让本就小的茅草屋更显逼仄。且这会儿一双眼冷冷的打量着她,月梅在他的身高和视线的压迫下,终于感觉到了害怕。
  
  外面虽然不下雪了,但路仍然不好走。而她受伤,也根本走不了。
  
  好像除了留下,她别无选择。
  
  她垂头看到了自己受伤的右脚,想到了话头,“昨天是你救的我,我的伤也是你帮我包扎的吧?真是太谢谢你了,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报答你。”
  
  男人的眼神收起了冰冷,却明显变得诧异了起来。
  
  月梅一惊,这才想到不对来。这儿可不是现代,被男人看了脚,按理可就得嫁给那人才对的。而自己一时紧张,居然连这都忘了,还这么大大咧咧的说出来,这男人这么惊诧,莫不是误会自己要嫁给他?
  
  月梅一瞬间脸变得滚烫,忙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你,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真的。”
  
  男人不说话,只沉默着向她伸出手。
  
  月梅愣愣的,不知道他想干吗。
  
  她看出来了,这人又瘸又哑还挺丑,实在是个可怜人。
  
  男人下意识的皱眉,然后直接抽走了月梅手中的碗。月梅这才知道,原来这络腮胡子是要再去给她盛饭,这儿瞧着条件不大好,自己又刚喝了一大碗,月梅实在不好意思再吃了。忙叫住男人,“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
  
  男人脚步顿了一顿,接着继续走了,月梅听见外头传来勺子碰撞锅的声音,接着是男人大口大口喝粥的声音。
  
  月梅只觉得丢人要丢到黄浦江了。
  
  人家只怕是只有一个碗,这是要自己吃饭呢,她也太会自作多情了! 正文 第 4 章   月梅坐在床沿,低头看了看自己套着草鞋的光脚。
  
  昨儿穿着草鞋在雪地里走了许久,当时袜子应该是湿了,所以……外面的大胡子救了她后,就好人做到底,不仅帮着包扎了脚脖子,还帮着她把湿袜子给脱了?
  
  这可是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这男人,是不是太不讲究了些。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如今可还要赖着人家呢。月梅掀了被子,小心翼翼的把双脚都放进去盖好,垂头看看自己还好好的衣襟,觉着人家也许真的是纯好心,毕竟这回穿的可是程家村一枝花,这么貌美的姑娘那人都没动歪心思,显见得的确是个正人君子。
  
  天儿很冷,月梅想着先前自己一场风寒就被要了命,这会儿更是担忧。昨儿都不知道在那雪窟窿里待了多久,要是再来一场风寒,在这儿可没那么好的药那么好的大夫,说不定自己又得玩完。干脆整个人缩进被子,把被子扯的高高,直裹住了脖子。
  
  外头大胡子似乎是吃好了,叮叮咚咚的在刷锅刷碗。
  
  做了十来年的小丫鬟,月梅平日所见的全是女子在干活,便是将军府里的大厨房里有两个请来的男厨子,月梅也一次没瞧见两人做杂事。这会儿听着这声音,无端的就有点亲切感,像是在现代一般,妈妈负责做饭,爸爸负责洗碗刷锅。
  
  大胡子刷好了碗便没了动静,月梅侧耳听了好一会儿,只有呼呼的北风。方才她只顾着粥了,都没来得及瞧外面的情况,现在想来,外面或许还有房间,大胡子应是在外面歇下了吧?
  
  大冬天的,不像在现代要上班或者有娱乐,在这儿,是山脚下的……是猎户么?
  
  不过,不管是猎户还是村民,这样冷的下雪天,应该都是没事做了。
  
  坐一会儿,杂七杂八的想了一会儿,月梅渐渐就困了。
  
  这具身体最近一段时间吃了很大的苦头,是该好好休息休息才行,外面那个若是坏人她也逃不掉,就安安稳稳睡吧。
  
  月梅这回,又一觉睡到闻见了饭香。
  
  还是粥,和早上的味儿一模一样。早上虽然喝了一大碗,但粥不顶饿,这会儿月梅又饿了。她掀开被子想下床,瞧瞧自己光着的脚,又忍住了。她虽然不是太在乎,可这么多年下来,也早已习惯了不能太出格,还是等一下吧。
  
  外面传来勺子盛粥的声音,但却迟迟没有人推门进来,月梅正纳闷,便听到了男人大口大口喝粥的声音。
  
  这,这人自己先吃起来了。
  
  不能生气,也不该生气,人家只有一个碗,先自己吃了也是理所应当的。
  
  月梅揉揉肚子,继续耐心的等。
  
  结果这一等,外面男人似乎是吃完了饭,又没声儿了。
  
  天大地大不如吃饭大,月梅忍不住了,扫了一圈没瞧见自己的袜子,月梅干脆也不顾了。捡了一把稻草把脚随便一裹,塞进了草鞋又跳到了门口。
  
  拉开门,往右看,立刻对上了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右面搭了一个茅草棚,对外是空了一面墙当作门,一口大草锅,半屋子稻草麦秆和干树枝。此刻大锅盖着盖,男人穿着灰不灰蓝不蓝的大棉袄,正蜷着身子靠在草堆上,大概原本是闭着眼的,这会儿突然睁开,眼底带着警示,人也摆出了一副立刻可以跳起来的姿势。
  
  月梅吓了一跳,随即便有些迥然。
  
  这儿只有一间房一张床,很显然,自己占了后,这男人昨晚上和今儿上午,都是在这草屋里靠着草堆熬过来的。
  
  她两辈子也没这么欺负人过,一时便有些讪讪不知道要说什么。
  
  男人看她这样,却像是明白了什么似地,伸手指指锅。
  
  月梅会意,问道:“锅里有给我留的饭?”
  
  男人点了点头。
  
  这人真挺好的,月梅更不好受了,自己好手好脚的,可人家却是又瘸又哑,这也太欺负人了。
  
  过去揭开锅盖,因为锅底的树枝还没烧完,粥还热着。想着早上可是都还没洗漱呢,这会儿拿着水瓢舀了水洗了把脸,又漱了几回口,想着从前在将军府时用的含香圆,叹了口气,转身认命的拿了个木头做的勺子,舀了一碗粥。
  
  粥还剩下不少,她喝了一小碗,然后洗了碗,这才转身问男人,“锅里还有,你吃饱了吗,要不要再吃一些?”
  
  男人连眼都没睁,只摇了摇头。
  
  一阵风吹来,月梅看到男人周身的草被吹得飞起来,而男人却一动不动。想了想,还是继续道:“这天太冷了,你进屋里去吧,好歹能挡挡风,在外面一会吹病了。”
  
  一场风寒都能死的年代,月梅觉得命可比男女大防重要多了。
  
  何况要不是救了自己,男人压根不用受这个罪。
  
  男人还是摇头,不过这回却是睁了眼,静静的看了月梅一会。
  
  那眼神有些熟悉,但又有些陌生,眼里带着探究,也带着毫不遮掩的厌恶。月梅总觉得似乎在哪里看见过这样的眼神,可却一点儿也想不起来,而且自己,好像也没怎么得罪这男人吧?就算是占了他的房子他的床,可现在不是也邀请他去屋里了吗?
  
  算了算了,他不听拉倒,自己可已经冻的受不住了。
  
  月梅不再说话,跳着进了屋,咚一下关上门。
  
  门关上的一瞬间,男人也闭上了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穿成那样,本就不是什么好女人,亏自己还以为她真是个村姑,结果还没如何呢,便露了马脚出来了。孤男寡女的,正经女人又怎么会邀请男人同处一室?
  
  男人闭着眼睛想,最迟明日,等女人的脚伤好一些了,立刻叫她走人。
  
  睡了那么久,月梅这会儿虽然吃饱了,但这样冷的天,也没了困意了。在屋里找了一圈,在床尾的位置瞧见了自己的两只已经上冻的袜子,应是男人帮她脱了,然后随手扔的。月梅摸了摸,硬梆梆的,还带着不少泥,肯定是不能穿了。
  
  可现在自己也不方便洗,只能先丢在这儿了。
  
  记得逃出来的时候,程月杏给她拿了个小包袱的,里面说不定有袜子和换洗的衣服,也许还有钱呢。月梅忙四处找带出来的包袱,找了一圈却没找到,男人肯定不会拿的,那么……哦,好像是掉进雪窟窿里的时候一起掉了,男人救她的时候,可能没发现吧?
  
  月梅想了想,现在实在不方便去拿。
  
  且不说自己伤男人瘸,就冲着方才人家满眼的厌恶,她也得消停消停。万一真把人给得罪了,撵了她出门,这样的天气,她一个女人出去会遇到什么情况简直不敢想。
  
  月梅在屋里生生硬坐了一下午,这让她想到了在将军府西北角那个破院子住着的情形,一个人孤零零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就那么干坐在床上等死,后来,竟真的死了。自己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
  
  明明,傍晚的时候还喝了一碗药,吃了些阳春面,喝了一些粥呢。
  
  怎么现在一点儿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死的了,好像连临死前的那种难受的感觉都没有,吃了东西好像就睡下了,一觉醒来,便变成了程月梅。
  
  这是怎么回事?
  
  月梅坐在床上发了一下午的呆,不管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想的多了,后来头便开始隐隐作痛,最后只好放弃了。
  
  等到外头又有响动的时候,月梅看到天已经又暗了下来,想着男人在外面被冻了一下午了,月梅忙的也起了身。跳到门口拉开门,瞧着男人右腿撑地屈膝,半弯着腰在往灶膛里添草。锅盖依然盖着,想来是在热中午吃剩下的粥。
  
  “我来吧,你去屋里歇一会儿。”月梅跳了过去。
  
  男人纹丝不动,添了草,揭开锅盖看了一眼,然后直接从边上的水桶里舀了一瓢凉水加进去。
  
  月梅看的一愣一愣的,怎么能直接加凉水到粥里煮,吃坏了肚子怎么办?
  
  男人却丝毫没觉得不对,也不管月梅,转身去了草屋,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三个馒头。这样冷的天,馒头早已经冻的很硬了,他却力气很大的把馒头揪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放到了碗里。
  
  月梅明白了他的想法,他是打算一会儿水开了,把馒头块丢进去。
  
  煮的这一锅叫什么呀这是。
  
  可男人冷着脸我行我素,而且这不管吃的喝的还是用的都是人家的,月梅一个外来户,人家不理她,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能干站着,一直等锅开了,男人把一大碗的馒头块倒了进去。
  
  还剩下一个半馒头,又三两下揪开,放进去。
  
  然后捏了一点盐巴,洒进去。
  
  盖好锅盖,又烧了会儿,揭开锅,晚饭便好了。
  
  他一会儿添草一会儿揪馒头块一会儿捏盐巴,就捏盐巴的时候冲了下手,其他时候连手都没洗。
  
  月梅欲哭无泪,这样的一顿饭,可怎么吃啦! 正文 第 5 章   早上和中午的两顿没瞧见是怎么做的,月梅吃的很欢快。
  
  可晚上这一顿……等男人盛出了一碗先递给她时,她摆了摆手,有点儿尴尬的道:“不,不用了,晌午吃多了,现在还不饿……”
  
  人家好心好意的做饭,还让她先吃,这情得承。
  
  可她也实在不能难为自己,她看着那粥不粥饭不饭的东西,一点儿食欲也没有。
  
  男人看她一刻,收回碗端着到一边草堆旁坐下,自顾自大口吃了起来。
  
  月梅略站一站,越发觉得尴尬,瞧着男人吃的正香,便也不打扰他,转身回了茅草屋。
  
  男人饭量大,自然也看出了方才月梅眼里的嫌弃,于是压根没给她留。半锅的粥饭吃了干净,打水洗好锅碗,又添了水,加了柴禾,打算烧一些水烫烫脚洗漱一番。
  
  热水烧好,盆却放在屋里。
  
  男人犹豫了下,上前敲了敲门。
  
  月梅无事,正在打量这屋,又想着刚才男人做饭时的举动,觉得身下的稻草身上盖的被子只怕都不大干净。正立在床边,犹豫着要不要抖开来弹弹灰,或者是查看查看也好。
  
  突兀的敲门声惊了她一跳,忙坐下来,清了清嗓子说了声“进来”。
  
  男人推开门,自然而然和坐在床沿面朝外的月梅对视了一眼。
  
  玫红色的小袄不大服帖,似乎略大了些,白净的脸上两颊微红,眼睛水灵灵的看不出什么情绪。坐在床沿不由自主的就抬头挺胸,双手随意搭在两膝,姿态又好看又优雅。
  
  不施粉黛,相貌看起来是挺寻常,可是这气质,怎么看怎么也不像农家村姑该有的。
  
  男人心里冷嘲,想着她的伤也不重,明儿一早立刻撵了人才好。
  
  错开眼神走到床头,拎起靠在墙边的木盆,看也没看月梅一眼,便转身出了门。
  
  月梅是知道这人不喜欢她的,或者不该说不喜欢,应该是嫌弃,是厌恶。所以等了一会儿,主动出了门,瞧着男人似乎已经洗漱好了,这会儿又靠到了草堆旁,便走过去揭开了锅盖。
  
  男人虽然不喜欢她,但实际上还是个不错的男人,锅里给她留了半锅热水。
  
  “这水我可以用吗?”吃力的拎起一边的木盆,月梅问道。
  
  男人面无表情的点头。
  
  月梅便不管他,打了水装好,想端回屋里的时候才发现吃力。木盆本身就不轻,里面又有小半盆的水,她只敢跳着走,哪里能端的动。
  
  她看向男人,男人也正在看她。
  
  “可以劳烦你帮我一下吗?”她说道,这才想起人家救了她,她还不知道恩公的名字,“我叫月梅,不知道如何称呼你?”
  
  男人明显愣了一下,眼底似乎有着一瞬的温情,月梅正等着男人答应,却见男人眸色瞬间变冷。恶狠狠瞪了她一眼,直接扭了头。
  
  月梅懵了,她没干啥十恶不赦的事情啊,不就是问个名字么?
  
  哦,对对对,他不能说话。
  
  月梅以为自己是伤到了人家自尊心了,忙歉疚的道歉:“不好意思,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你救了我,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所以才有此一问的。”本想说他不能说话,那会不会写字,可一想山野村夫,怎么可能会写字,于是越发紧张,“那,那我就叫你大哥吧,大哥你救了我,谢谢你。”
  
  男人似乎气的不轻,半点没有回应的意思。
  
  月梅也不敢再多说了,万一男人忍不住气,直接提起她给扔了咋办。
  
  可是又端不动木盆,瞧着他一时半会怕是不会转身,便干脆坐在了锅门口的小板凳上。卷了袖子裤脚,直接把左脚放进了热水盆里泡上了。右脚伤的是脚脖子,手扶住包扎好的布,也慢慢的把脚放了进去。
  
  冷倒是冷的,不过热水温度适宜,双脚一放进去,简直通体舒适。
  
  男人听着哗哗的水声,没有转头,却是睁开了眼。
  
  月梅。
  
  她居然叫月梅。
  
  乡野之地,突然冒出一个一点不像村姑的女子,而且叫月梅。
  
  到底是谁派她来的?
  
  又是在打什么主意?
  
  月梅洗好脚,见男人还背着身,也没敢再多说什么,更是不敢邀请他进屋了。倒了洗脚水,拎着木盆一跳一跳的回了茅草屋。
  
  一夜哆哆嗦嗦,半夜才好不容易睡着。
  
  第二天月梅醒的很早,估摸着还不到辰时。一夜努力,此时被子里已经相对暖和不少,她本想再赖一会儿床的,却听到外面已经悉悉簌簌的有了动静。
  
  赖在这儿住着已经够过分了,要是再等人家做好饭了再去吃,那就更过分了。何况昨晚上没吃晚饭,现在早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为了避免一会儿吃不下去男人做的饭,月梅打算起来主动去做早饭。
  
  她是和衣睡的,起来后适应了片刻才觉得好一些,随手拢拢头发紧紧衣裳,发现脚脖子疼的不太厉害了,轻微的用了点力,一瘸一拐的过去开了门。
  
  男人已经起来了,正用着水瓢在淘米。听见动静动作不停,人也压根没回头。
  
  月梅见他似乎又是要煮粥,不由暗想,莫非他只会煮粥?
  
  昨儿吃的粥里有菜有肉,瞧着这人虽然住的不好,但吃的还不错啊。而且昨日在屋里她也查看到了,一个竹篾子里放了好几十个馒头,还有两大袋子米和面,这样的条件,不该总吃粥才对。
  
  “大哥,我已经好多了,我来做早饭吧。”月梅说道,走了过去,“你在外头睡了一夜了,趁着这时间先去屋里暖和一会儿。”
  
  男人停下动作,似乎想了一下,便放下了水瓢。
  
  月梅心里一喜,立刻高兴的走过去。
  
  除了水瓢里正在淘的米,旁边还放了切好的新鲜的小青菜,鸡蛋两个,烟熏肉一小块。这么多好东西,拿来熬粥可真是可惜了。
  
  月梅忍着刺骨的凉,麻利的淘好米放到了一边,然后问男人,“大哥,我可以用着这些菜,做点其他吃的吗?我瞧着屋里有小麦面,我摊两个鸡蛋青菜饼好不好?我只放一点点油,绝对不浪费,这样吃可顶饿了呢。”
  
  男人点点头,进了屋,转眼舀了小半瓢小麦面过来。
  
  用眼神问月梅,够不够了。
  
  月梅忙笑道:“应该够了,我只用吃一块就好,大哥可以多吃点。”
  
  哎,身在屋檐下,比当初做丫鬟时候还惨。
  
  男人没啥反应,看了她一眼,转身进了屋。
  
  月梅听着好半天没动静,想着他怕是躲屋里暖暖了。这外头实在是冷的紧,也不知道昨儿一夜他是怎么撑过来的,可别冻着了。洗漱好后,想着这些,月梅手上动作便也快了,这儿只有一个碗一个水瓢。她先打了两个鸡蛋,青菜切的细细碎碎,加上面和水拌成面糊糊,最后按估计撒了一些盐巴。
  
  舀了一点点的猪油,等油化了便倒入拌好的面糊糊,一个木头勺子一双筷子,月梅十来分钟的功夫,在艰苦环境下摊了四五张油饼。
  
  香味扑鼻,月梅自个儿都险些要流口水。
  
  一共摊了六张油饼,洗好了装面糊糊的碗,夹了五张油饼放进去,并着筷子一起送进了屋。男人显然也被香味勾引了,见月梅送了来,二话不说,接过碗筷就夹了一张,吹了两口气,咬了一大口。
  
  月梅看着他,“好吃不?”
  
  男人含糊的点了点头。
  
  月梅笑,“你先吃着,我去煮粥,一会儿粥好了叫你。”
  
  快速刷了锅,加水倒米,烟熏肉切成一个个的小丁,跟着米一起下了锅。盖好盖子添了柴禾,月梅才洗了手,蹲坐在小板凳上吃剩下的那张青菜鸡蛋饼。
  
  已经稍微有点点凉了,不过味道却是十分不错,有油有盐,可比喝粥要强多啦。月梅吃的喜笑颜开,一张油饼吃完,锅底的火烧的正旺,洗了手搓一搓暖一暖,没一会儿锅就开了。
  
  还剩下一部分的青菜这时候下了锅,勺子搅一搅,然后继续煮。
  
  亏了在现代时小时候是在农村的姥姥家长大的,虽然上辈子做了十年的副小姐一般的大丫鬟,这些烧饭的能力都还有。
  
  粥的香气弥漫了小草棚,月梅深吸一口气,起身准备去叫屋里的人出来。
  
  刚一起身,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吵吵嚷嚷的人声,出了草棚往外看,远远的,看见有男有女的一大群人,正往着这个方向来。
  
  这些是什么人,怎么来势汹汹的?
  
  月梅一惊,身后就有人拽了自己一下。
  
  她回头,看到大胡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拉了一把让他站在后面,自己拄着拐杖迎了上去。
  
  “月梅——”人群里传出一声凄厉的叫声,随后一个瘦巴巴的中年妇人就踉跄着跑了出来,“月梅呀,你这个死丫头,这样大的雪你跑什么,你知不知道娘都担心死了啊!”
  
  月梅有程月梅的记忆,知道这是程月梅的娘吴氏。
  
  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这具身体很明显的,对吴氏有着害怕和怨恨。 正文 第 6 章   吴氏边喊边往前冲,一头撞上了挡在月梅身前的大胡子。
  
  大胡子人高马大,身体强健,吴氏只觉似撞到了老树山石般,直被撞的后退两步,头晕眼花的几乎站不稳。
  
  “娘!”人群里的程刚挤出来快步上去,扶住她,“娘你没事吧?”
  
  吴氏脑子嗡嗡叫说不出话,抬手指着大胡子身后露出半个脑袋的月梅。一时也不知道是想高兴还是想愤怒,脸上神情瞧起来格外复杂怪异。
  
  原主不喜欢吴氏,月梅听了三妹程月杏的话,自然也不喜欢吴氏。瞧着吴氏撞人结果自己被撞“飞”了,忍不住露出半个脑袋,好笑的看了过去。
  
  “大妹。”程刚见状,语气不悦的叫了一声。
  
  月梅也觉得自己这会儿不该笑,忙敛了容,悄悄挪动一步。
  
  拽住了大胡子的衣袖。
  
  大胡子略微动了动,似是不满月梅的举动,不过月梅抓的牢,他倒也没用力甩开。
  
  “大妹,这样大的雪天,你不声不响的就跑出来,知不知道家里人都很着急?”程刚气道:“且不说娘因为你心焦成什么样,便是爹,昨儿晚上回来坐不住硬要出来找你,一不小心腿都摔断了!还有你嫂子,急得都动了胎气,如今人都起不来床!”
  
  吴氏也缓和了过来,闻言哭道:“是啊,你这孩子,怎么忽然就这般不懂事了。这些年叫满村人瞧瞧,我和你爹最疼的可就是你,你怎么能不声不响的就跑出来,这样的天气,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我和你爹可怎么活啊……”
  
  母子两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的恰到好处。
  
  月梅瞧着,跟着一起过来的村民们看她的目光都已经很不善了。
  
  “大姐……”
  
  撺掇月梅逃跑的程月杏也走了出来,左脸红红的五个指头巴掌印,头发披散,极为狼狈。
  
  “你这死丫头!”吴氏扭身,赏了程月杏又一个巴掌,“都是你,要不是你撺掇你大姐,她能在这样的天乱跑吗?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瞧瞧我不活剥了你!”
  
  程月杏头一偏,另一侧脸上也添了巴掌印。
  
  她失声痛哭,看看吴氏,又看看月梅,捂住了脸。
  
  “你打小妹做什么,是我自己要走的,和小妹无关。”月梅最见不得旁人因为自己受累,这会儿忍不住道:“我离开家是自己的主意,若不是你硬要把我送给镇上的地主老爷做妾,我又岂会离开家?”
  
  她对地主老爷有印象,是一个年约五十上下的老男人,凸起的肚子直如妇人怀了六个月孩子般。让她给那样的男人做妾,想都不要想!
  
  月梅话落,吴氏脸立刻变了。
  
  “你,你这丫头怎么尽是乱说话!”她慌乱的看了程刚一眼,急急道:“明明是你去了镇上赶集碰到了地主老爷,回家来哭着闹着要给地主老爷做妾,我和你大嫂都劝你不要,为此你甚至把头都给磕破了,怎地,怎地……”
  
  月梅目瞪口呆,这乡下妇人,都这么会睁眼说瞎话吗?
  
  程月梅记忆里的董秀才,长身玉立,俊朗不凡,有着那样的初恋小情人不要,会喜欢上可以做她祖父的地主老爷?
  
  简直笑死人了!
  
  吴氏继续道:“好了好了,娘知晓错了,既然你硬是要给地主老爷做妾,娘答应你便是。只是你也得答应娘,再不能这样乱跑,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真是要了娘的命了。”
  
  鬼才信你的话!
  
  月梅冷笑一声正要反驳,人群里就有人真信了。
  
  “月梅丫头,这事儿七叔公得说你,打小儿你爹你娘就把你疼的跟命根子似地,他们不许你嫁,那是为你好!你当地主老爷家是什么好去处不成,且不说那地主老爷年纪比你爹还大,便是他那家里还有九房小妾呢,你若是去了,哪里能有安生日子过?听你爹娘的话,在附近村里给你找一个合适的小伙子,你们夫妻一起努力,也能靠着自己过上好日子,可不比去伺候人要好?”
  
  这说话的是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老头,大冷的天,也不晓得里面加了什么衣裳,只看人瘦巴巴的,外头一件青布长衫,只看的人就觉得冷。
  
  一番大道理说下来,说的月梅愣住了。
  
  当初在将军府里,便是二房的二爷对她起了贼心,可那也顶多送块帕子送些零嘴,还都是叫别人以正当理由送的。就是有人想劝她从了二爷,最出格的也就是临死前那一晚月枝上门说的话,其他的再也没有了。
  
  她以为这个年头人都该如此的,怎么吴氏和这老头说起话来,不遮不掩,连伺候人都能说了?这个伺候人的意思,可不是普通的伺候人。
  
  而且,最重要的是,七叔公,你误会了啊!
  
  她根本没想要嫁给地主老爷做小好不好!
  
  吴氏则是怪上了说话的程老七,忙没帮上,说了这番话,可不正是叫月梅更不肯嫁了?她要哄骗好丈夫和儿子都不容易,如今还添了这个乱,那回头岂不是难度更大?
  
  她心眼子乱转,一时只囫囵道:“月梅,你七叔公说的是,娘也是这么想的。只现在,你能不能跟着娘先回家?你放心,娘再不逼你了,不管你想如何,只要是你想的,娘都同意。”
  
  程老七咳嗽一声,不满的看了眼吴氏,“刚子他娘,可不兴这样说话的。孩子要好好教,哪里能什么都依孩子,月梅丫头会离家跑出来,都是你给惯的!”
  
  吴氏被程老七气得头顶都快冒烟了,可现在却什么也不敢说,只唯唯诺诺点头称是,看向月梅的视线里却是忍不住的怨毒。
  
  月梅本就打定了主意不回去,看到她这眼神,这具身体本能的就吓的抖了抖。
  
  感受着衣袖猛然被攥紧,大胡子侧头看了眼月梅。
  
  她微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眼底的情绪,但脸色发白,身体发僵,明显是怕的。
  
  他虽然不了解她,也不了解那吵闹的妇人,可是却能看得出来,她说的只怕是真的,而那妇人,怕是在撒谎。
  
  察觉到有道目光在注视着自己,月梅抬头看过去。
  
  大胡子的眼底带着探究和审视,但那副认真的样子以及他不曾甩开她的手,却让她奇异般镇定了下来。若是没有大胡子,她只怕是早冻死在那雪窟窿里了,既然他救了自己一次,一会儿应是能救自己第二次吧?
  
  话是要人说的,吴氏可以说,她也可以说。
  
  七叔公会信吴氏的话,未必就不信自己的。
  
  月梅抬起头,看向程老七:“七叔公,您可能不敢相信,但是我要告诉您,我娘她是在骗您。”
  
  “月梅——”吴氏急急打断她,“你这丫头你在胡说什么呢你!快别说了,咱们赶紧回家去!”
  
  她说着就要上前来。
  
  月梅手里还拉着大胡子的衣袖,顺势往他身后又是一躲,话也迅速的往外倒,“我娘和大嫂收了地主老爷五十两银子的聘礼,不管我的意愿硬是逼我给地主老爷做小,我不乐意,她们就锁了我不给吃不给喝,我实在没办法想过寻死,头都撞了老大一个血窟窿,可她们给请了医后,还是不肯妥协。我之所以会逃出来,就是因为我听到她和大嫂私下商议,说是买了蒙汗药,要直接把我弄晕送出去,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我就是想不同意也不行了……”
  
  做了十年多小丫鬟,虽然得周老夫人喜欢,可到底还是下人。
  
  下人哪能不受委屈,吃多了委屈,自然就学会了演戏。
  
  而原主本就对吴氏和刘氏心生怨恨,自己又自怜自哀,最后竟生生没了命。月梅说着说着,这身体就不受控制的掉眼泪,话说完,她从大胡子身后走出来,那伤心绝望的模样,就是人群里不少的男人看了都忍不住心酸。
  
  “大妹……”程刚触动最大,叫了一声后,竟然眼圈都泛了红,“大妹,你,你说的是真的?”
  
  “不是!”吴氏跳出来,斩钉截铁的否认,“刚子,你别听这死丫头胡说,不是,是她自己……不信,不信你问问月杏,月杏就在家,她是知道的!”
  
  程老七和程刚一起都看向程月杏。
  
  月梅也看了过去。
  
  程月杏似乎整个人都懵了,脸色通红,嘴唇轻动,最后却好似奔溃一般摇头喊道:“不知道,我不知道,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吴氏脸上露出一脸得色。
  
  程刚和程老七也满脸疑惑。
  
  指望不上程月杏,月梅倒也不算太失望,她举起一只手厉声道:“我敢指天发誓,我若是说了假话,愿遭天打五雷轰!”  
  
  满场寂静。
  
  这可是毒誓!
  
  敢发这样的毒誓,看来,她说的是真的了。
  
  程老七恼怒的看了眼吴氏,居然连他都敢骗,简直胆大包天!
  
  “月梅丫头,七叔公信你。”他缓声对月梅道:“你放心,你爹回来了,还有七叔公给你做主,你娘和你大嫂那边,再不敢逼你的。你也别哭了,收拾收拾东西,跟七叔公回家去,也看看你爹。”   正文 第 7 章   程月梅是程家女儿,且还是未嫁之身,这位七叔公叫她回去,也的确是有道理。总不能姑娘家家的,独身一人泡在外面,且还和一个男人同室而居,这样礼法上可说不通。
  
  可真的要回去吗?
  
  月梅心中暗自摇头,不能回去。
  
  大哥程刚人虽不错,但今儿看来,耳根子却极软。关键时候别说护着她,怕是三言两语就能被别人策反来对付她了。至于那个爹,记忆中人倒是的确疼爱月梅的,可程家小事上惯常吴氏做主,他不维护倒还好,一维护,月梅便要多挨几回骂,从小到大皆是如此。
  
  这样的爹和大哥,月梅是不敢相信的。
  
  吴氏和刘氏这对婆媳主意已定,地主老爷答应的条件又很丰厚,没见这么多人吴氏都敢睁眼说瞎话么,若是回去,还不知道要怎么收拾她呢。 
  
  她眼睛又放到了大胡子身上。
  
  这人虽然又瘸又哑,可心地却是不错,自己暂且求他收留,来日再回报他便是。毕竟留下只是名声差了,但回去,可十有八/九得给地主老爷做妾,两相比较,当然留下的好。
  
  她本就不是古人,名声这东西她并不大看重,而且她也不打算一直留在这儿。既然如今不是奴籍了,有机会不如找个老实人成亲,然后去镇上或者县里做点小本生意,到时候谁都不认识她,谁知道她名声好不好啊。
  
  定了主意,月梅干脆后退一小步,又抓住了大胡子的衣袖。
  
  “七叔公,我,我就不回去了。”她说道,侧首看了大胡子一眼,尽量让眼神看起来含情脉脉。
  
  众人这才终于发现好像还有个外人在。
  
  程老七满面疑惑,问她,“这是谁?”
  
  程刚却已经忍不住跳了起来,“你是谁?你欺负了我大妹?”他犹如一头发怒的狮子,虎视眈眈的瞪着大胡子,好像立刻就要扑上去撕咬他一口一般。
  
  月梅看的十分心惊,生怕他真的冲上来,这大胡子看着人高马大的,可实际上却行动不便。真的交起手来只有吃亏的份。她忙松了他的衣袖,护在了他身前。
  
  吴氏看着月梅的举动,只觉得心惊肉跳,更加确定了两人之间是有点什么了。她可是打算把月梅送去镇上给地主老爷做妾的,若是现在失了身,地主老爷还能看得上吗?
  
  她一时心中暗恨,不等众人反应,快步过来就朝月梅脸上扇去,“你这个贱蹄子,大姑娘家家的不知道检点,我打死你算了!”
  
  月梅没防备,竟然结结实实被打了一巴掌。
  
  一时间左侧脸颊火辣辣的,疼的她眼泪都差点掉出来。
  
  两辈子!两辈子她可都没被人打过脸!就是上辈子在将军府做下人,那也从来没有被打过,可是现在,穿来三天都不到,居然就被当着众人的面给打了脸!
  
  月梅瞪着吴氏,简直恨不得甩开手还她一巴掌!
  
  可是她不能,不说在这样一个年代,子女不敢和父母硬着来,就是在现代社会,遇到无良的父母了,子女反抗,也照样会被人说不孝顺父母是畜生!
  
  “娘,我到底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啊?”她气恼万分,却下意识的问出了这话。
  
  吴氏本咬牙切齿的脸,在听了这话后立刻僵住了。
  
  “你不是!”过了一瞬,她才大声喊道:“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不要脸的女儿,简直丢了我老程家的脸!”
  
  月梅心里有一丝疑惑,这话应是原主纠结于心的问题,所以在吴氏打了她后,她才下意识的问出了口。不过看吴氏这样大喊大叫,她怎么觉得好像有点欲盖弥彰的感觉?
  
  “我也觉得我不像是你的女儿,若不然哪有做娘的这么骂自己女儿的。”她顺着吴氏的话说道。
  
  “怎么不是,老娘辛辛苦苦把你拉扯长大,又把你生的这么好,不是你娘是谁?这年头家家都是苦哈哈的过日子,不是亲闺女,谁养你这么大,谁给你吃的那么好,穿的那么暖?”吴氏火大,当下又要来打她。
  
  月梅这回有了防备,立刻伸手就要去拦。却不防备猛地被一股大力往后一扯,砸进了大胡子的怀里。
  
  而吴氏打了空,由于惯性往前一扑,竟不小心踉跄了两步,撞到了当作厨房的草棚外面的柱子。
  
  咚的一声响,草棚子似乎都抖了两抖。
  
  “娘!”程刚心疼的叫了一声,忙上去扶她。
  
  吴氏被撞的眼冒金星,被儿子扶着都险些站不稳。
  
  程刚看得生气,回身就训月梅,“月梅,你看你把娘害的!”又道:“你就别再惹娘生气了,快些随我们回家去,这儿不能待,你一个未出嫁的女孩子,怎么能和陌生男人单独待一块儿!”
  
  说着想要来拉月梅,但因为还扶着吴氏,只能悻悻放弃了。
  
  月梅险些被他倒打一耙给气乐了,合着吴氏打她,她只能站在原地老老实实被打了?躲了一下,就成她害了吴氏了,这是哪里的道理?
  
  幸好她一开始就没打算回去!
  
  程老七看着这一场闹剧,眉头都皱成了一个川字,“月梅丫头,听你娘和你大哥的,他们可都是为你好。”
  
  月梅冷着脸不吭声。
  
  程老七长叹一声,只好缓了语气劝她,“就算你……真的看上他了,那也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们先回家,回头再正正当当的嫁过来,成不成?”
  
  程老七平素脾气倒不是这么好的,只是今儿他先是被吴氏骗,后又眼见着吴氏对月梅又打又骂,心里就生了偏颇之心。这会儿看着月梅一张不同乡下姑娘白净的脸上通红的巴掌印,心里就更是不忍,于是难免语气就好上了几分。
  
  无媒苟合,确实不是好事。
  
  月梅其实觉得这程老七说的十分对,而且他一番语重心长,也都是为了她好。若是换个人家,她说不定早跟着回去了,可程家这样的情况,她却是不能点头的。
  
  “七叔公,您是我的长辈,既然您今天在这儿,不如您就给我做个凭证,看着我嫁给……他!”月梅这才发现,她都还不知道这大胡子到底叫什么名字。
  
  这丫头这说的叫什么话,程老七脸色都黑了。
  
  吴氏也缓过神来,听着这话当即就骂,“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张嘴就嫁来嫁去的,前儿还说要嫁地主老爷,这会儿又要嫁这,这么个野男人,你还要脸不要!”
  
  “刚子娘!”程老七猛然呵斥吴氏,“你一个当娘的,怎么这样说自己的女儿!”
  
  别说当娘的不该这么说,就是旁人,也万没有当面就说的这么难听的。
  
  吴氏一滞,不敢吭声了。
  
  她也是太生气了,不然在这么多人面前,也不至于这么失态。都是这丫头不好,要不是她不知检点乱找野男人,她怎么会这么生气。
  
  吴氏心里恨的不行,想着是小女儿把人给放出来的,又狠狠瞪了眼程月杏。
  
  程月杏一直垂着头作壁上观,恨不得自己能隐身,倒是没有发现吴氏瞪她。
  
  不过她心里却也在念叨,希望月梅能心想事成,不要再回家去。
  
  训斥过吴氏,程老七去看月梅,却见她不知何时干脆直接抱上了大胡子的胳膊。姿势亲密,就是一般夫妻在外面也不敢的,当即吹胡子瞪眼,险些张嘴也要骂。
  
  反正做都做了,月梅干脆也不要脸了,紧了紧手臂,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大胡子身上,“七叔公,劳烦您回去和我爹说一声,我已经是他的人了,以后我就跟着他过,等有空了,我带他回去看爹他老人家。”
  
  月梅知道,不拉了家里一个人同意,吴氏完全有权利叫人来把她硬绑回家。毕竟她是吴氏和程大海的女儿,这是变不了的,还未出嫁的时候,家里有处置她的权利。
  
  程老七确实已经起了把月梅硬带回去的心了,但听月梅提起程大海,倒是又犹豫了。今儿出门前,程大海可是拉着他的胳膊苦苦哀求,一定要好生生的把大闺女带回去的。这会儿若是硬带人,肯定带不回个好生生的大闺女,且那脸就已经被吴氏给打了。
  
  他看了眼又气愤的恨不得扑上去的吴氏,眼里不悦之色渐浓。
  
  “你……”他张嘴,欲言又止。
  
  月梅却明白他想说什么,重重点了点头,不要脸皮的再次强调,“是的七叔公,我和他都已经决定了,等过两日天晴了,他方便走路了,我就立刻带他回去见我爹。”
  
  程老七这才发现大胡子居然是拄着拐杖的。
  
  这丫头,怎么找了个这样的人?
  
  不过,既然是个瘸子,想来不是逼迫月梅的。而月梅居然连个瘸子都愿意嫁,难不成真的是被吴氏给逼的?
  
  这么好一个姑娘,不止是村里不少人家相中,就是这附近几个村子,也都知道程家有这么一枝花的。本可以嫁给一个十分不错的少年郎,可如今却……
  
  程老七叹了口气,对月梅更多了几分同情。
  
  吴氏却被月梅的不要脸给惊到了,现在更是气得破罐子破摔的道:“行行行,你这贱丫头,既然你这么不要脸的要嫁给这野男人,那我也不反对,不过你这嫁人总要有聘礼的吧?我把你好好养这么大,总不能就这么白送给他,二十两聘礼,不给这钱,你休想嫁人!”
  
  二十两,若是她还在将军府做丫鬟,给出去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是现在,她一个小村姑,这大胡子一个山野小民,别说二十两,二两都不知道有没有。
  
  月梅不理吴氏,对程老七道:“七叔公,劳烦您回去和我爹说一声,等雪化了,我就带着聘礼回去见他老人家。”
  
  “不行!现在就拿出来!”吴氏不让。
  
  她是看准了月梅和大胡子拿不出来,所以才这么说的。月梅可是程家村最漂亮的姑娘,就算破了身,嫁不了地主老爷了,嫁给人做填房总是可以的。
  
  程老七已经忍耐不了吴氏了,狠狠瞪她一眼道:“行了!好好的姑娘,若不是你逼着,如何会连家都不肯回了?”又对跟着一起来的村民道:“咱们回去!”
  
  跟着来的一群人虽然瞧不上月梅的作为,但也都是有儿有女的,看着吴氏又打又骂,最后居然狮子大开口要二十两的聘礼,倒是都瞧不上吴氏了。所以程老七一招呼,没一个停留的,一个个的转身跟着就走。
  
  到最后只留下了程月杏程刚和吴氏三人,吴氏是彻底的傻眼了。
  
  月梅心中警报解除,也松了抱着大胡子胳膊的手,笑道:“外面天冷,咱们回屋去。”
  
  大胡子还没动,吴氏就喝住了她,“进什么屋!月梅,你跟我回家去!”
  
  “我不回去!”月梅看都不看她。
  
  吴氏推程刚,“去,去把你妹妹拉回家!”
  
  “娘……”程刚也不是彻底没脑子的人,且吴氏一直不是打就是骂,他也觉得吴氏不对的,“既然大妹已经决定了,咱们就不要再勉强她了。”
  
  大妹都已经是人家的人了,既然两情相悦,就成全他们好了。虽然这大妹夫是穷了些,住的也差了些,回头跟爹说一声,来把这房子修修,再送些吃的送些银子,日子想来也不会多难过的。
  
  这儿子怎么一点都不向着她!
  
  吴氏气得狠狠拧了程刚一把,亲自过来要拉月梅。
  
  程老七那帮人已经走远了,月梅这会儿可没半点顾忌,四处看看没找到趁手的东西,干脆拿了大胡子的拐杖,强忍着脚疼,举着就朝吴氏挥。
  
  吴氏险些被一拐杖打到脑袋,尖叫一声,后退了好几步。
  
  “你,你,你这是要谋杀亲娘啊!”她指着月梅道。
  
  打空了。月梅遗憾的不行,也不说话,再次举起了拐杖,护住了大胡子,也护住了自己。 正文 第 8 章   月梅突然闹将起来,举着拐杖对着自己亲娘,顿时把所有人都给吓愣了。程月杏已经忘了哭,只抽噎着目瞪口呆的看着她。程刚也是不敢置信,喃喃道:“大妹,你,你怎么能……”
  
  哪里有女儿敢这么对亲娘的,这也太出格太不孝了!
  
  吴氏倒还算是平静,只她左右看看,儿子女儿都指望不上了,一时之间倒是也不敢再上去拉月梅了。可若是叫她就这样空拉着手回去,她却也不甘心。  
  
  想了想,她深吸一口气,隔着远远的和大胡子说话,“你是真的要娶我家月梅吗?”
  
  当然是假的!
  
  他们才认识多久,大胡子不能说话,两人连最基本的互通姓名都没有,娶什么娶啊。
  
  现在程家村那些村民都走了,没有外人在,月梅生怕大胡子会摇头,忙站出来大声回话,“自然是真的!”
  
  吴氏瞪她一眼,极力压下心头怒火,心平气和的去问大胡子,“你要娶我家月梅,聘礼二十两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少的。”顿一下,又道:“你若是在程家村娶一个普通些的女孩儿,聘礼加喜事一起撑天四五两银子尽够了,瞧你这家境并不十分好,何必要这么为难自己呢?且你认识我家月梅多久了,你知晓她是什么样的人吗,我们程家村有一个文采出众的董……”
  
  听吴氏是想说董秀才,月梅立刻想打断她的话,没想到程月杏比她还快,已经大声叫道:“娘,咱们回家吧!这雪越来越大了,回头不好走!”
  
  吴氏不是脾气好的人,和大胡子这般说话,是故意压着脾气。对给自己和儿媳妇下了蒙汗药的小女儿,可却没这么好的脾气了,当下回头就骂:“回家回家,回什么家?要不是你放了这贱丫头出来,咱们需要大冷天的出来找她吗?”
  
  程月杏瑟缩了下肩头,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
  
  吴氏便转身过来,想继续对大胡子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岂料一回头,月梅对她咧嘴冷冷一笑,说道:“娘是见地主老爷那没指望了,又想说董秀才了吗?莫说董秀才能不能瞧得上我,就是能瞧得上,他家里人也是瞧不上咱们家的。董秀才日后是要考取功名做官的人儿,自有京里的大户人家小姐要娶,哪里会和我们这样的人家攀亲。娘便是真心瞧不得我过的好,也莫要拿这种话来挑拨,白的叫人笑话了去!”
  
  贱丫头!
  
  哪里有娘会这么说女儿的!
  
  月梅真恨不得拿着拐杖好好敲敲吴氏的脑袋。
  
  颠倒是非!睁眼说瞎话!
  
  吴氏也气得眼前发黑,怒目瞪着前方,却觉得好似什么也看不见一般。
  
  前儿还不知是谁哭哭啼啼在那一口一个董秀才,为着董秀才一头撞了墙,还说什么死也要做董家的鬼。这倒好,一转头居然也敢说这样的话,好似她清清白白,自己这是故意要泼她脏水似地。
  
  程老七都走了,她还要尽可能的诬陷自己,养这个女儿真是养出个白眼狼来了!
  
  月梅见吴氏气的恨不得背过气的模样,心里却是畅快了不少,吴氏不安好心,她自然不用对她敬着重着,何况原主程月梅都被吴氏给逼死了,她占了程月梅的身体,自然要给原主报一报仇的。
  
  “雪势越发大了,一会儿路更是不好走,大哥小妹,你们赶紧扶着娘回去吧。”月梅说道,顺势拖着拐杖对吴氏比了两下。
  
  吴氏气结,偏一时又拿她没办法,只能不甘不愿的被一双儿女扶着拉走,临走前还气恼万分的丢下了一句话,“不论如何,那聘礼你一分钱都别想少!”
  
  月梅只当耳旁风,二十两,可不是二两,她和大胡子去哪里弄?
  
  月梅扶了大胡子进屋里,转身出来去了厨房,锅底烧的是树枝,虽然耽误了这么一会儿功夫,粥倒还是热的。原是好好的一顿早饭,被这一耽搁,都快可以吃午饭了。她心下郁闷又内疚,先盛了一大碗的粥,端进屋里递给了大胡子。
  
  粥现在不冷不烫,倒是正好吃,大胡子端了碗却不着急,而是看向月梅。
  
  一张脸上就那双眼睛能看得清,短短两日,月梅见了那眼里许多情绪。
  
  这会儿那眼里深邃幽深,却换上了一种她猜不透的情绪。
  
  她早知道该好好解释的,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大胡子对面,想了想说道:“事情方才你应是已经知道大概了,我娘和大嫂打了那样的主意,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回去的。只你也放心,我不会赖着你,等过两日我脚好些了,我立刻就走。”
  
  大胡子看她一刻,点点头,端着碗大口的喝粥。
  
  他倒是看得出,这女人没有说谎。
  
  但方才这女人居然举着拐杖要打她亲娘,这却让他怎么想也想不通。做女儿的,爹娘即便再混账,也不该这么出格才是。
  
  说是演戏,但他们一家可以演技高超瞒过了他,总不可能一村人都演技那么好。
  
  莫非,她其实不是亲生的?
  
  也不像。
  
  大胡子沉默的喝着粥,除了门口阵阵北风以外,就只有他喝粥时候吞咽的声音。月梅垂头听着,不由得就郁闷起来,不是说原主是程家村的一枝花么,那这大胡子怎么就这么干脆直接的应了让她走,怎么也不留一留呢?
  
  虽然她的确没有想要嫁给他的念头,可他一个山野小民,住着破旧的茅草屋,三餐都只能喝着粥,这样的条件娶个普通媳妇都不易,怎地对她这程家村一枝花一点也不动心?
  
  莫非,是被吴氏说的那二十两聘礼给吓着了?
  
  哎,二十两,对于现在的她和大胡子来说,当真是挺多的。
  
  当初她在将军府是老夫人跟前的大丫鬟,一个月的月例银子是二两,一年的时间就算不得额外赏钱,加了过年那一月发双倍月钱,那也是二十六两了。更别说府里一些节日,或者是主子们的生辰,都还会另外赏钱。若她还是将军府的月梅,二十两就可以把自己彻底摘出程家,她笑也要笑死了。  
  
  大胡子喝完了粥,见月梅在发呆,也没叫她,自己起身出去了。
  
  月梅也懒得管他,只在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吴氏这个人肯定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她得赶紧养好脚伤,过一两日立刻离开才行。至于她走了会不会影响到大胡子,肯定会影响到的,可是那也没办法,这两日她就好好给大胡子做几顿饭,补偿补偿他吧。
  
  至于离开了要去哪里,走一步算一步,实在不行干脆再死不要脸一次,去找董秀才算了。反正和一辈子的幸福比起来,脸面实在是太不重要了。原主记忆里董秀才在县里读书,她若是去了,董秀才自然不会不管她的。
  
  不过,她已经占了原主的身体了,原主的男人自然不能再占。何况若是为了董秀才好,的确也应该叫他好生读书,以后娶一个官家小姐,那对他日后的前程才有助益。程月梅既然真心喜欢董秀才,想来也是希望董秀才过得好的。
  
  月梅杂七杂八的想着,直到一碗粥递到面前了,才醒转神来。
  
  没想到大胡子吃完了饭,还记得洗了碗再给她装一碗。
  
  “谢谢。”月梅感动的接了碗。
  
  哎,大胡子真是好人,只可惜原主不识字,不然还能留封信给程大海解释一番了。不然,走之前想办法去见一见程大海吧,这一大家子,好像就这一个明白人了。虽然是懦弱了些,但却是明辨是非的,她走了要是吴氏有心来闹,程大海兴许能拦住也说不定。
  
  吃好早饭,洗刷好了锅碗,大胡子出门去了。
  
  月梅没问他的去向,她回屋里把自己脱下的袜子拿了来,烧了点温水给洗了,晾在了门口的枯枝上。既然要走,那就得提前准备着,回头等大胡子回来了,再请他陪自己去一趟那个雪窟窿,把程月杏给准备的包袱拿回来吧。
  
  她昨儿昏倒在了雪窟窿里,现在都不晓得那地方在哪里。
  
  若是自己去,就算是强忍着脚疼,也找不到地方。
  
  没多会儿雪停了,太阳出来了,月梅也没进屋,坐在厨房门口望着皑皑白雪发呆。
  
  大胡子过了许久才回来,手里还提了个麻布口袋。见月梅坐在厨房门口,他走过去便把麻布口袋递了给她。
  
  月梅接过打开来,瞧见里面杂七杂八的放了两个碟子一个碗,不过瞧着像是用旧了的。另外还有些绿油油的小青菜和一个竹篾编的带盖子的小篮子。打开盖子一看,里面摆了整整半篮子的鸡蛋,鸡蛋上面还有一块粗蓝布,蓝布里包着的是新鲜的猪肉!
  
  这大冬天的,他到底打哪里弄来的小青菜啊。
  
  还有这鸡蛋,这么多,莫非是去村里收的?
  
  还有这猪肉,只是看着,月梅就觉得口水要流下来了。
  
  月梅好奇,不过大胡子却没解释的意思,一转身就回了屋。雪渐渐化了,他走这一路,脚上又是泥又是水的,他也穿的是草鞋,得处理一下。
  
  他不说,月梅也不多问,毕竟两人不是可以过问彼此事情的关系。
  
  瞧着时间差不多了,她便打算做午饭。
  
  早饭做的青菜鸡蛋饼倒是得了大胡子一句夸,可这中午也不好继续吃一样的。而且这儿只有一口锅,大冷天饭菜不好保温,想煮饭炒菜不大可能。
  
  而且这大胡子条件也不是特别的好,炒菜吃有点太浪费了。
  
  月梅看了看手里绿油油的小青菜,觉得不如做点面疙瘩吃。在现代的时候,她最喜欢外婆做的面疙瘩了,青菜鸡蛋面疙瘩,西红柿鸡蛋面疙瘩,今儿个做青菜鸡蛋的,里头还可以加些肉呢!
  
  她高兴的忙活起来。
  
  青菜洗净了切成小段备用,肉洗净了只切了一小块,切成薄薄的肉片,剩下的则依然放在布上,放在厨房边上冻着。回屋里舀了半瓢的面出来,先打了个鸡蛋在碗里,加了水,倒入一部分的面,搅拌成厚糊状。
  
  烧开水,先是用筷子一点点往锅里下面疙瘩,然后加肉片,放盐巴,再拿一个鸡蛋打好,旋转着打了鸡蛋花进去。锅烧开了再放切好的小青菜,肉香,菜香,没一会儿就飘进了茅草屋。
  
  大胡子换好了袜子,又拿了干净的草鞋穿上,出了门。
  
  月梅把锅盖揭开,用勺子搅拌一下,回头冲着大胡子笑道:“大哥,准备吃饭!”
  
  她还穿那件略大的玫红色小袄,笑得明媚又灿烂。只是脸上那清晰的巴掌印,却叫人看的心里很是不高兴。大胡子低低“嗯”一声,眼光微闪,别开了头。 正文 第 9 章   吃了午饭,月梅勤快的刷锅洗碗。
  
  等活一忙完,见大胡子还躲在茅草屋里没出来,她犹豫了一下,碍着天实在是冷,就也进了屋。
  
  大胡子虽然在屋里,但却没有躺在那唯一的一张床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抱了一堆麦秆铺在屋里的窗下一角,此刻正半躺在麦秆上,眼睛透过窗子看着外面的天空,似乎是在发呆。
  
  月梅在现代时候没有谈过恋爱,上辈子做将军府小丫鬟的时候,和差一点成亲的胡文也没怎么接触,平常几乎没接触过成年男人,所以还真不知道怎么和男人相处。
  
  尤其是一个认识不算久,但现在必须同处一室的男人。
  
  大胡子背对着她,对她进屋来无动于衷。月梅转身看了看外面的天气,吃了午饭后天又阴了下来,温度似乎也降了一些。看这天气,指不定一会又得下雪,若是再下,那她的包袱就更没机会拿了。
  
  “大哥。”她清清嗓子,冲着大胡子的背影道:“我那天掉进雪窟窿的时候,随身还带着一个包袱,可能掉在那个雪窟窿里了。”
  
  月梅没敢问他有没有看见。
  
  不然万一男人一多想,以为她暗指人家拿了她的东西就麻烦了。
  
  大胡子动了动,片刻后转了身看过来。
  
  又瘸,又哑,留着这一脸胡子看不出长相,只怕也不好看吧?月梅不由自主的打量他,觉得自己离开这儿后,定然要想办法瞧瞧自己的长相,这程家村一枝花的水份只怕很大。
  
  她脸上的巴掌印好像更明显了。
  
  脸上的笑意像是故意挤出来一般,衬着那巴掌印,看着更是让人不喜。
  
  月梅。
  
  呵,这个女人,身上倒是有不少的秘密。
  
  大胡子静静看了一刻,便移开了视线。从身下抽出了一根麦秆,然后冲着月梅招了招手,
  
  月梅走过去,在他旁边蹲了下来。
  
  大胡子用麦秆在地上写字,一点,一横一折,几笔写好了一个字。似乎在给月梅时间反应他写的是什么字,等了片刻,又开始写第二个,接着第三个。
  
  第一个是良。第二个字笔画有些多,他写了两遍,月梅才认出是个明,第三个字则是清。
  
  良明清?
  
  好像是一个人的名字。
  
  月梅抬头,疑惑的看向大胡子。
  
  大胡子也正在看她,似乎是看出了她眼中的疑惑,他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自己。
  
  “良明清?”月梅念出这三个字,“你的名字?”
  
  大胡子点点头,眼里慢慢染上了一层笑意。
  
  一个在山脚下住着的男人,居然有这么一个带书卷气的名字,这可真是让月梅意外。不过,更让她意外的是,这个人居然还会写字,看来是读过书的。那么,他也是程家村的人吗,看今天程家村的人对他的出现好像没怎么意外,应该是的了。在程家村长大还能读书,那家里条件应该不错,那他的家人呢,他又怎么会一个人住在这里?
  
  还有,为什么原主程月梅的记忆里,没有这个人?
  
  一个又一个疑问在月梅脑海里升起,不过她并没有问出口。她又念了一遍那三个字,问良明清,“那我以后叫你良大哥,可以吗?”
  
  良明清对这倒是无所谓,胡乱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他一手撑地,一手拿了拐杖准备起身,月梅下意识去扶他。扶住了他的胳膊,才明显的发现男人身体僵了僵,虽然立刻就放松了,但月梅还是第一时间感觉到了。
  
  如果是个正常人,月梅绝对不会忘记礼教去扶他的。可是他是个瘸子,月梅虽是跟着姥姥长大,可自小也依然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因此一时居然忘了这古代的规矩,按着现代的帮助老弱病残来做事了。
  
  等良明清一站稳,她立刻松了手,道:“我脚也好很多了,我和你一起去拿包袱。”
  
  良明清眼神闪了闪,余光看了下自己的左手手臂,然后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并没有拒绝月梅的提议。
  
  虽然今天意料之外的留下了她,但良明清想赶她走的心思并未减少。诚然,如果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话,她是挺可怜的,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因为她叫月梅,昨天她醒来就应该被撵走的。
  
  两个行动不便的人深一脚浅一脚出了屋,一路踩着雪咯吱咯吱到了雪窟窿旁。那陷进已经被破坏了,不过这两日雪下的大,上面已经被覆盖了厚厚一层的白雪。
  
  她的小包袱只怕都湿透了。
  
  不过里面想来就几件衣裳吧,顶多再有点吃的,银票肯定是不会有的,如果程月杏真的给了她钱,估计不是铜板就是碎银子,看着程月杏的打扮,铜板的可能性比较大。
  
  良明清动作实在是不方便,月梅也不拘谨,拿了他的拐杖,蹲下就开始挑陷进里的雪和枯树枝。不过拨拉了两下就看见了她的小包袱了,也不用良明清帮忙,她直接用拐杖把那小包袱给挑了上来。
  
  倒是巧的很,小包袱并没有直接掉到地上,而是掉到了其中一个木头暗刺上。而上面直接覆盖的是茅草和枯枝,雪也被隔开了一层。
  
  小包袱只边角有些湿意,整体还是干燥的。
  
  月梅简直恨不得打开看看里面装了多少钱,只是良明清从她开始拨拉雪就一直盯着她,现在更是盯住了不放,她也只能忍住了。
  
  不是她小人之心,良明清的眼神未免有些过于热烈了。他不好色,万一以为这里装有不少的钱,贪财了怎么办?
  
  回程路上果然下了雪,月梅抱着小包袱走在前面。
  
  良明清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得哂笑。这女人,难不成以为他打了她行李的主意?那包袱若是从程家村程家带出来的,里面能有多少银子?
  
  即便是真有巨款,他难道会去想别人的东西?
  
  自己可是连番救了她两回了,对救命恩人还这么一副态度,真不知道是该说她白眼狼,还是说她够谨慎够小心了!
  
  回到茅草屋,良明清“体贴”的没有进房间,给了月梅时间查看包袱。结果打开来,上上下下翻遍,发现里面除了一条旧的打着补丁的裙子外,只有两个铜板!
  
  两个铜板够干什么的啊!
  
  哦,顶多够她买几个馒头,吃着去找董秀才……
  
  月梅已经决定了,最迟后日,她一定要出发去找董秀才。不要脸就不要脸吧,原主心中的董秀才可是个君子,而且能在县城读书,手里其实还是有点钱的。去了只要少接触一些,应该也不一定会被发现,毕竟她可有着原主的记忆呢。
  
  至于这儿,和这个良明清窝在一个茅草屋,真是怎么看怎么不方便。先不说今天下午那会儿的尴尬,就是良明清和从前一样睡在外面,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啊。
  
  已经麻烦了人家那么多,还给人家带来了个隐形的麻烦,万一再不小心害得人家得了风寒什么的,那真是罪过大发了。
  
  月梅思虑半晌,决定明日若是天好,先去找一下程月梅出嫁的二妹程月荷。她想了想,直接去找程大海肯定不行,有吴氏和刘氏在,太危险!不如去找已经出嫁的程月荷,把话给她说清楚,然后让她回去转告程大海,这样万一吴氏乱来闹良明清,程大海可以阻止她。
  
  搞定这事,她就带着她的两个铜板去县城。直接去董秀才读书的书院,找了他,应该就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至于以后,就留在县城看,她有手有脚还是自由身,总不至于被饿死。
  
  眼见着外面天暗下来了,月梅起身准备去做饭。
  
  晚上吃什么呢?
  
  月梅还在思考,良明清就指了指那块中午剩下的肉,然后又从屋里摸了四个鸡蛋拎了点小青菜出来。指着这些给月梅看,月梅明白他的意思,是做顿好吃的,不用担心没菜没肉吃。
  
  月梅想着自己就要走了,两个铜板的未来的确够艰辛的,临走之前能吃顿好的倒是挺不错的。
  
  她点点头,把肉切成了小方块,肥瘦一起切好放在碟子里。四个鸡蛋全打了,搅拌好备用,小青菜洗干净依然切成长条壮。
  
  单炒了四个鸡蛋盛出锅。
  
  肉是肥瘦相间,不用加油,直接放在锅里煎到了两面金黄,然后盛出来。
  
  屋里有大米,洗干净倒入锅里。
  
  加了适量的水,加了盐巴,大胡子这儿没有酱油,这个只好略过。把肉一块块码好放进去,等水第一次烧开了,见旁边地上有一堆沙子,里面埋了不少的大葱,拿了几棵来洗好切成小丁,和鸡蛋一起放进去。再烧了估摸两分钟的时间,把青菜也一股脑的倒进去。
  
  接着盖好锅盖继续烧,直到煮熟。
  
  良明清没进屋,一直在旁边观看了月梅整个做饭的过程。他瞧见人做饭的机会虽然不多,但好歹也是瞧见的,还真没瞧见谁像这女人这样做饭的。
  
  看起来像是在乱来,但做出的饭却又特别好吃。
  
  这会儿等到饭做好,月梅揭了锅盖,良明清就被那香味给诱惑住了。真香,不是中午那只有点薄薄的肉片,是一大块一大块肉一起蒸熟的香,伴着米饭和青菜,简直比一开始煎肉的时候还香。
  
  月梅也一样的口水欲流,哎呀,之前得风寒好久没吃荤腥,做了程月梅又饿了好几天,现在她看到这一锅肉菜饭,觉得肚子都饿扁了,简直恨不得立刻盛一大碗吃起来。
  
  不过再饿,她还是有理智的。
  
  这锅碗瓢盆,这肉菜蛋饭,可都是人家良明清的!
  
  没有锅铲,她拿了勺子把饭给拌了拌,然后先盛了一大碗出来,在上面码了一排齐齐的肉块,递给了良明清。
  
  良明清眼睛盯着碗,接过去吹吹就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月梅笑笑,也给自己盛了一大碗出来。
  
  晚饭做的不少,月梅直接吃了一碗半,良明清更多,他吃了两碗半。两个人都吃的满嘴油光,饱的摸起了肚子。
  
  照样还是月梅洗碗刷锅,看着她在锅边忙忙碌碌的模样,良明清第一次有些犹豫要不要赶她走了。实在是这女人做饭的本事比他好太多,留下来他不仅轻松不少,还能一饱口福了。
  
  月梅洗好锅碗,添了水加了点树枝进去温着。
  
  天虽然已经黑透了,但是吃的不少,现在早早洗了也没法睡觉,不如等会再说。
  
  一回头,看着良明清在抱麦秆稻草进屋。
  
  她讶异的问他,“你抱这些草进屋做什么?”
  
  良明清指指外面,然后又双手合十放到了耳边。
  
  月梅心口一跳,这是要进屋去睡的意思啊。 正文 第 10 章   
  冬日夜里,山里格外的安静。
  
  月梅和衣侧躺在床上,面朝里,竖着耳朵。一直等,一直等,良明清睡在门后一些的位置,铺了厚厚的麦秆,身上盖着厚厚的稻草,寒酸又可怜。
  
  月梅心里特别不是滋味,起先还嫌弃人家这被子不干净,可是现在呢,她占着人家不干净的被子,人家却只能打地铺,还没个铺盖。
  
  应该已经很晚了,月梅一直没听见良明清打呼的声音,在她的记忆里,男人睡觉都是会打呼噜的。小时候的爸爸和爷爷,后来父母离异后的姥爷,在将军府时那个□□熏心的二爷,甚至是大爷那样的人物,也一样睡觉打呼噜。
  
  所以,良明清,他是还没睡着吗?
  
  可是,即便他真的是冷的睡不着,月梅也无法说出邀请他一起上床睡的话。所以她连翻身都不敢翻,就怕其实良明清睡着了,却被她吵醒。
  
  不能再等了,明天就走吧,她的脚忍一忍,其实也没啥大碍。
  
  暗夜里,良明清面对着墙壁,也的确没有闭眼。
  
  茅草屋小小的一间,他睡的位置离床不过两大步的距离,女人虽然老老实实的睡在床上动也不敢动,但呼吸却是杂乱的,很明显的没睡着,而且现在心里还格外的不平静。
  
  良明清微微勾起嘴角,他也在等。
  
  夜越来越深了,即使他向来能忍,但这么舒服的躺在地上,北风被茅草屋所挡,屋里凉气有稻草和麦秆遮着,他眼皮子还是慢慢开始垂了下去。
  
  奇怪,这女人怎么还老老实实的躺着?
  
  难不成,她以为自己是急色之人,因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半夜就会忍不住怎么了她?
  
  未免也太自信了吧。
  
  他就是再饥不择食,也不会在这山里,不明不白的和她这个不能确定来历的女人发生什么。
  
  直到月梅扛不住困意睡着,传来清浅平稳的呼吸后,良明清才终于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
  
  一夜无梦。
  
  第二日天光大亮,月梅才从黑甜的梦乡里醒来。一夜保持同一个侧躺的姿势,这会儿才察觉出一半身体都僵了,她抽着气,好一会才慢慢缓过来,转了身。
  
  眼一瞥,就愣住了。
  
  良明清已经醒来了,但是没有像前两日那样早早就去外面烧饭,而是坐在草堆里,抬头透过窗子看向外面,发呆。
  
  月梅暗道,看来这是一个有故事的男同学。
  
  她起身下床,听到动静的良明清转头看了过来,月梅一笑,道:“早,良大哥。”又问:“我去做早饭,今早上想吃青菜鸡蛋饼么?还是喝肉菜粥?”
  
  良明清的大胡子抖了抖,大概是在笑,然后又摆了摆手。
  
  月梅想了想,猜测他的意思,“随便我做什么?”
  
  良明清重重的点头。
  
  “那继续吃青菜鸡蛋饼吧,饼子做好了喝白粥。”今儿要去找程月荷,路程不近,早上不吃多些,回头只怕得饿。
  
  快速洗漱好,月梅便忙活了起来。
  
  不多会儿,先把青菜鸡蛋饼给做了出来,今儿面放的多,给良明清端了六块,她自己也留了两块。米早早淘好了,一股脑添水放入锅里,捡了几个树枝塞进灶膛,月梅捧着青菜鸡蛋饼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吃过饭洗好锅碗,月梅擦了擦手,进屋和良明清说话,“良大哥,我今儿要去我二妹家那里一趟,中午不一定能赶回来,到时候你自己做饭吃吧。”
  
  良明清似乎怔了下,然后才点了点头。
  
  月梅只是交代他一声罢了,说完这话,便紧了紧身上的小袄出门去了。程月荷嫁的村子不算太远,但是这个年代交通靠走,她脚受伤了,这么走过去怕是得大半个时辰,一来一回的,中午饭的确赶不回来吃。
  
  程月梅脑海里有记忆,只要从这儿走到雪窟窿那边,然后再往程家村的方向走一小段路便有个岔路口,顺着岔路口出去就行了。
  
  今儿是个好天,不过月梅出门早,雪还未化,因此路上很好走。她小心翼翼的,一口气走到了岔路口那块儿了,才停下来擦擦汗,打算歇一下再走。
  
  抬头擦汗,擦了不过两下就瞧见岔路口前方走来了一个人,瞧着穿的是件长衫,身长玉立的,走路也颇有几分气势。没想到这小小的农家村,居然还会有这样的人物。
  
  因为有段距离,月梅狠是带着赞赏瞧了几眼,等到距离近些了,才转了视线,没敢想着仔细看看那人样貌如何。没法子,在古代,容不得女人花痴,尤其是下层人民。
  
  所以她也就错过了那男子在看见她时一瞬间脸上露出的惊喜,然后慢慢的,随着一步步走近,那男人脸上的惊喜也就慢慢的褪了干净。
  
  “月梅,你怎么在这儿?”一道让人一听身子就想酥的声音响在耳边,月梅猛然抬头,对上了一张俊秀非常的脸。
  
  这……
  
  这是……董秀才?董董董怀礼?!
  
  月梅整个人都傻了,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心,就那么愣愣的看着董怀礼,半天了没出声也没动作。
  
  “月梅?”董怀礼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声音冷冽里带着轻柔,“你怎么在这儿?是……在等我的?”
  
  “我……”我不是啊!
  
  听着董怀礼这么低落的问话,月梅居然觉得嗓子里像是蒙了层,一张口就像是想哭,看着他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
  
  月梅知道,这不是她的情绪,是原主程月梅这具身体对董怀礼的情意。就如同上回穿越到小丫鬟的身体里一样,每回回到原先父母的住处,就忍不住要哭一场,明明她是不怎么伤心的,可随着眼泪一直流,心里也就生出了几分难过。
  
  当初可是用了好几年才消除了原主的情绪呢,现在呢,现在……现在碰到的是爱情,怎么感觉好像比那会儿更严重似地?
  
  月梅还在胡思乱想着,就觉得脸上一热,原是她已经不知不觉流了满脸的泪,董怀礼满面心疼的拿着手指在细细替她擦掉泪珠儿。
  
  她慌不迭的后退,避开了董怀礼的手指。
  
  原主那么爱董怀礼,爱到甚至宁愿撞墙,也不愿另择他人。可现在原主已经不在了,换成了她,虽然董怀礼长身玉立,跟玉竹青松一般高大挺拔,姿容俊秀,可是,她的良心却让她没有办法坦然接受这份本该属于原主的好。
  
  董怀礼看着月梅后退,自己也是双腿一软,微微后退了一步。接着他脸上露出了绝望的表情,双眼紧紧盯着月梅看了好一会,手都垂下去了,却突然又抬了起来。
  
  “月梅!”他突然抓住了月梅的两边手臂,声音凄楚却又坚定:“不要嫁给那个人,跟我走,现在就跟我走,咱们去县里!”
  
  不要嫁给谁?
  
  月梅看着董怀礼的动作,眼泪唰唰,都快看不清他了。
  
  她死死咬住了嘴唇。
  
  不哭不哭,月梅不哭,她在心里悄声说着。
  
  “月梅……”董怀礼的声音里几乎带出了哭腔,他突然猛地一拉,把月梅紧紧按在了怀里,按在了胸口上,“月梅,跟我走,我给旁人抄书,我可以养得起你的。你先去书院边上暂住,待我来年中了举,我就去你家里提亲,你相信我,我日日夜夜都看书,我一定可以中举的。月梅,跟我走吧,我知道这样委屈了你,但是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一辈子都对你好,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绝对不会饿着你,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护着你,不叫你受委屈。”
  
  月梅心都要碎了。
  
  她耳边听着董怀礼砰砰砰的心跳声,伴着他铿锵有力的表白,只想紧紧抱着她,好好的哭一场。
  
  哭程月梅,她看对了人,这个男人的确值得托付。
  
  也哭自己,怎么会这么命苦,穿到了程月梅的身上。
  
  “怀礼!”她几乎下意识的都要这么做了,但一声爆喝,却突然惊住了她,吓的她猛然一把推开了董怀礼。
  
  一个瘦巴巴的老妇人正在不远处瞪着这里,她手里拿着根拐杖拄着,似乎看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整个人都气得在发抖。
  
  “祖母。”董怀礼看过去,叫了一声。
  
  老妇人的眼风像刀,狠狠扫了月梅一眼后,冷脸喝道:“怀礼,你给我过来!”
  
  董怀礼脚步动了动,然后转头看向月梅,不过思考了一瞬,就伸手拉住了月梅的手,拉着她大步走到了老妇人跟前。
  
  “祖母。”董怀礼叫道。
  
  董老太太突然举起拐杖就往董怀礼背上打,“我打死你,打死你这不知上进的东西,打死你这不顾亲长的混账,打死你,打死你!”
  
  老太太中气很足,月梅被董怀礼护着,眼睁睁看着那拐杖一次一次的打在他背上,每一次力气都特别大,她看见每一次拐杖落下时,董怀礼都眉头紧皱,露出极为痛苦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