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误闯天枢 上古多战，人间多难。 许多天神因为援助下界或因过错被罚，降临人间。心生不满者滋事，祸及三界。后来，更有欲跳三界外自封妖王者引发仙妖大战，涂炭天地。两届天帝临危亲征，先后折损遗失御用神兵——仙芝剑和混元甲。 若干年后，又逢仙灵降凡尘，惹妖魂归来，引神兵再现—— 天帝太微庭后苑有个藏书阁，俗称天柜。藏了多少天书宝卷，不知，只知道碍于天帝威严，闲人勿扰。除了门前守兽就剩了两个籍籍无名的小仙童，人迹罕至，仿佛冷宫。 这天，天柜厚重的大门在一阵低沉压抑的门轴转动声中悄然开启，紧接着又轰轰闷响着悄然关闭。 然后，就见门前槛下的云团咕叽咕叽、起起伏伏地往背离太微庭的方向鼓突了几步，停下。再起，又咕叽咕叽挪了一段，再停下。再起。 这样停停走走好一段距离，快出太微庭地界时，从云团中冒出个眉目如画、眼露精光的男童，悄么几地露着半个脑袋朝四周张望一下，又跐溜缩了回去。 再冒头时，旁边又多出三个脑袋。一个比他更好看几分、娇嫩如花苞的女童，外加两只姿态憨萌、外形彪悍的独角三眼神兽。 “落尘，没有天帝御旨，我们真的可以出去么？”女童怯怯问向同伴。 “只是出去溜达一圈，不被人看见，我们不说，天帝又怎么知道？”男童应着她，又打量了一下四周，见无异状拽了那小手就扯着她上了一头神兽，唰地腾空而起，嗖地一下就蹿了出去。 女童毫无防备，吓得一把薅住了神兽的长毛鳞甲，险险稳住后抱了他的腰不敢撒手。 这三只一跑，剩下的那只可不干了，立刻自觉地驾云追上。 落尘感觉它追了过来，勒停坐骑，朝它低喝道：“阿乐，你怎么也跟来了，赶紧回去看门！” 阿乐被他一斥，只得止步，却扭着脖子在原地打转，以表无声抗议。 落尘见状，转对身后女童道：“莫染，你赶紧让它回门口蹲着去。全跑光了可真要露馅啦！” 莫染却正抚胸干呕，朝他连连摆手。意思，甭急，她这就带它回去。这一番折腾，头晕目眩，哪儿也不想去了，就想回去躺着。 这两只去留踯躅，座下的阿喜却是连刨爪子，催促快走。 落尘唯恐滞留招了人来，当机立断对阿乐道：“行吧，跟着就跟着，有事可得给我机灵点儿。”然后一拍阿喜，驮着刚喘过气来的莫染又奔了出去。 双兽一前一后蹿出太微庭，又几次驾云高升，很快便将天宫殿宇甩在了视野外。 飞行一段，莫染终于缓解了一点不适，慢慢张开眼睛。抱着落尘腰腹的手却仍不敢撒开，微微探头问道：“我们究竟要去哪儿？” “走到哪儿算哪儿呗。”落尘不以为意地回道。 穿梭在云中，耳边的风仿佛吹开了心，从未有过的舒畅。 管他去哪儿，只要离开那方寸拘束就好，而且越远越好。 自从有记忆起就被关在天柜里，每天呆坐看着木楔鸟整理打不开、乱不了的天书，掰着手指数着太阳落月亮起。除了莫染，连人也难得见着一两个，无聊至极。 如果不是偶然，都不知道天地原本浩瀚，之前还让人感觉空旷阔大的天柜楼阁，简直相形见绌。唯有撩骚骨头缝的寂寥，却是越发明显了。 阿喜、阿乐驮着落尘二人迎着霞光一路向前，途中未出麻烦。九霄琼楼尽数隐没后，又行一段，前方出现一片空濛境地。云海之上，浓雾缭绕，回环来去如同游龙戏凤。 因落尘、莫染没有发出指令，二兽想也未想，继续驮着人撒丫子往前冲。眼见就要朝那游龙云雾穿行而过，结果，嘭嘭两声闷响，竟先后撞在了无影壁上。 二人二兽跌了个四脚朝天。 落尘爬起来摸摸跌得七荤八素的脑袋，扶起莫染：“摔着哪儿没有？” 莫染摇摇头，看着前方问道：“没见有墙，怎么就撞上了？” 落尘心中也疑惑，这里究竟什么地方？难道和天柜一样被施了禁咒，外人不能轻易进出？心里嘀咕，脚下就试探着蹭了过去。 “不要！”莫染怕出意外，下意识捉了他的胳膊阻止。 “没事，我只是看看究竟撞在了什么东西上。”落尘安抚她一下，继续大着胆子往前摸去。 莫染只好让喜乐二兽相陪，也跟了上去。 小心翼翼摸索前行，及至浓雾深处，隐隐绰绰可见那边别有风景，中间并无横亘拦阻，可是无论怎么走，却都如同隔着琉璃高墙，再没办法往前跨越。 “果然施了禁咒，被结界挡住了？”落尘暗自嘀咕，更对那边境地起了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正琢磨怎么化解阻碍，就听莫染讶然惊呼道：“落尘，你快看！那上边是什么？” “什么？”落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除了流云就是雾霭，也没瞧见别的东西。 “雾气里藏着字，白色的，混在一起了。”莫染看着高处如同瀑布而下的字符，也说不出所以然，只好牵过落尘的手，在他掌心描摹了几个。 落尘低眉看看，又抬头搜寻，仍是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怀疑自己太过浮躁，就学着敛气凝神，想起天柜里偶然翻开的卷册，又暗自念诀内视识海。 过了片刻，再睁眼时果然看出了一些眉目。不独有莫染所指的白雾字符，还有许多藏在光晕中不易显见的七色咒语，其后更有隐约重叠的一堆金色符文。 微微一喜，随即颓然。 完蛋！看是看见了，可是，这许多乱七八糟的符咒，怎么破解？ 心里正进退两难，忽然感到识海中隐隐有些脱缰走马，似有什么不受控制想要冲突而出。下意识抓了身旁的莫染以求站稳，没想到，失衡下连带着莫染一起朝着秘境方向摔了出去 正文 第2章 意外哟呵 之前始终没办法跨越，没想到居然这么一下子摔了进来。 莫染趴在地上有点蒙圈。 落尘更懵。 刚才内视识海本来只是想看清莫染说的那些字符，没想到，正愁无能解咒，那些字符落在眼中印在脑海，竟突然自己开始了呼啦打转。一阵排列组合后，金字凸显幻化，不知打哪儿蹦出来个小金人，一身金甲，舞着金剑朝那些白的、七彩的符咒一阵砍刺 落尘一脸茫然，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脑门。 这是打哪儿忽然长出来的本事？ 天柜闲人勿扰，虽说天界神仙如云，他两个却无人教导。里头的藏书也是种种禁制加诸其上，不得法门就连开卷也不能，更别提照本学习了。天帝倒是施法开禁过几本交予他们，却都是些修身养性之物。除此，就是和莫染玩闹时偶然间摔开的一本册子。 莫非，是那册子著述神奇？ 落尘懵懂中又学着先前模样开始暗自念诀。 可是这回不独不见识海清明，不见小金人出来展现神武，还莫名出现了一股压制力量。落尘越动念，那股力量压制就越强，直折腾得他险些背过气去，无奈丢手。 随即摇头。 那册子只前两页有些一知半解的字句，后头就全都是空白。照着练过几回，除了炼气凝神的基础，就是拉了莫染一起，学了几个幻化的小法术寻开心。 真没见比天帝给予的更高端到哪儿去。 莫非，突然开了天眼？又摸摸额头。也没像阿喜阿乐多长只眼睛出来啊？ “啊~这里好漂亮！比咱那里的莲池阆苑还好看！” 到底孩子心性，再想刨根问底，被外物一打岔也就将种种疑惑丢到天边去了。 落尘听见莫染欢呼，顺势而望。 只见周围视野开阔，比起一路行走感触更加清爽怡人。景致也显奇异。脚下是延绵山水，仰望高处，竟然有一样的景象倒悬吊置。茫茫无边的山水中，星云和光同尘，日月齐辉共照。 为美景呆怔一下，落尘便兴高采烈地拍了拍跟进来的喜乐二兽，和莫染在天地间畅游起来。 孩童无忧无虑的笑声，回荡四空。 欢乐有时，异状横生。 落尘玩得兴起，打算试着让阿喜驮着他翻身去踏那倒悬的山水，忽见莫染站在前方地上朝他招手呼喊，一脸兴奋加讶然，又朝他身后不在章法地一阵乱比划。 落尘驾着阿喜调转，回首一看，只见几丈远处乍现一道无名炫光，沿着高岗迅速攀升，射向空中。同时，光晕也随之扩展，眨眼间就由柱形打开成了扇状。 正感意趣，未等那光覆盖半壁山体，忽觉脚底隐隐传来咔嚓声响，地下似有异动。 “快跑！” 直觉不好，落尘立刻歇了玩闹之心，催策阿喜朝莫染疾飞过去。不及减速，绕着她打了个璇儿，探手扯了人就走，又顺带着朝她身边刚刚警觉起身的阿乐踹了一脚。 四脚八蹄刚刚离开地面，底下那座山体便开始剧烈摇晃，伴着闷雷响动，地表裂纹开花般无序蔓延，瞬息间便画出了无数瑰丽而又怪异的图案。 裂缝中，无数光柱相继而射，与之前那道汇合成片，刹那倾泻山水之间。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又如活物般开始扭动旋转，猛然抽离出一股朝二人二兽方向追来。 诡异的光柱一路追咬，及至女童背部寸尺距离，却又猛然顿住，扭头朝男童的背部探了探，似疑似吓，迟滞片刻又嗖地一下，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退了回去。 二人二兽惊走，急急忙忙穿过云雾影壁。身后，秘境中已是华光大盛，紫气盈盈，不知究竟。 无暇理会身后，落尘带着莫染出了秘境极速返程。 就怕异状横生下惊动天帝，曝光了偷溜一事。若再被牵连此处，冠上闯祸罪名，更是得不偿失。 担忧在心，跑得更比来时急切。也只因匆匆之下稍微忘了躲闪，中途就对上了一群天兵天将。 疾行中猛然被外力牵扯迫降，又被一群身高体硕、满面冷肃的铠甲之人围堵，落尘心里直打颤。可是感觉背后的莫染远比他抖得厉害，便莫名有了勇气。 正想开口说话，威风凛凛的包围队伍随即闪开一条道，让出一位正宗的天将——翊圣元帅。北极四圣之一，和天蓬、天猷、真武齐名，隶属北极紫微大帝麾下。 翊圣元帅出场，看看二人，自语道：“陡见天光疾驰，还以为出了妖孽，不想却是两个仙童。”遂问落尘、莫染，“你两个隶属哪里？不思好好司职，因何疾奔乱走？” 落尘二人自然不肯回答隶属太微庭天帝处，临时又想不出攀扯别家，只得噤声。 翊圣见二人不吱声，又瞅瞅两人的孩童模样，直接扔出两个字：“捆喽。”不知来路，不肯言语，疾奔乱行，没准儿就是闯了祸的。别以为孩子模样就省心且去看看哪吒，比他两个模样还幼小！ 捆了？！ 这下子落尘可不干了，悄悄扯扯莫染的手，让她抱紧自己，准备崔策阿喜阿乐见机逃遁。 翊圣瞥见那小动作，眼睛一瞪。 哟呵！这是逼着他较真咯？ “赶紧捆了！难道还等着我亲自动手不成？” 翊圣又再喝了一声，那些天兵才后知后觉地动作起来。 他这厢看着熊孩子头疼，落尘那边看他也没啥好印象。雷面电目，一身的黒杀之气，看着就不似善类。又听他再度下令捆人，便生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心思。 没人教过他打架，还不带无师自通的么？打就打，谁怕谁啊！ 暗自念诀，一团罡气悄然凝聚于掌，朝着翊圣的黑煞门面就招呼了过去。 可惜，没等那股力道接近眉眼，翊圣两指一横，那微不足道的杀伤力顷刻消弭无踪。就像偶然见着个错别字，轻轻一抹，没了。 落尘的脸垮了。 好仙童不打架，还是跑吧！ 他这攻势对翊圣构不成威胁，态度却让对方有点儿不高兴了。这小屁孩，自己还没对他动真格的呢，他还拧上了？这也不再喊那些天兵动手了，两指挡过来招，顺势就展臂朝落尘抓去。 可惜小仙童正琢磨如何逃跑呢，见他抓来，哪里肯老老实实站着挨打？为求自保，下意识又挥出一记。劲气送出，却是虚晃一枪，然后驾着阿喜一个纵跳，竟然越过翊圣肩头蹿了过去。擦肩而过时还顺带做了个鬼脸。 翊圣失算，抓空之下心生恼羞，眼见他们要跑，反手一扯，逮着落尘身后的莫染就给揪下了坐骑。 从来少见外人，一下子面对这么多天兵天将，又都是些冷面金刚，莫染早已吓得六神无主。这会儿被抓，小脸一皱，眼见憋不住要哭。 阿乐跟在阿喜身后，本打算依葫芦画瓢跳过去的，见状立刻刹车，呆萌地眨着眼睛。哎呀妈，被抓了？跑，还是不跑？真让人纠结。 感觉身后忽然一空，落尘扭头看见莫染被抓，急了。也顾不得费脑子再去想那些不着调的法诀，直接踩着阿喜的背借力，反身朝那堵黑煞肉墙扑了过去。扑上肉墙，直接挥舞拳脚，对翊圣用上了撒尿牛丸的传统技法。 比起阿乐，阿喜还算管用。转身看见苗头不对，立刻炸毛低吼，匍匐身子、发射，顷刻就扑了出去。 它这一吼，阿乐也总算开了窍，跟着嗷了一嗓子，也扑了上去。 莫染见伙伴们不曾弃她而去，也不打算哭了，吸吸鼻子，学着落尘手脚并用，朝头顶那只抓她的大掌胡乱挠起来。 二人二兽纠缠着翊圣元帅撒泼耍赖，外围天兵满头黑线。 鉴于落尘二人并非妖孽，不过是两个长相可爱的小仙童，上峰也只出令捆人，并未喊打喊杀，所以不好太过动粗。这会儿对方全挂在元帅身上，想要动粗却是投鼠忌器了。 他们投鼠忌器，喜乐二兽可不客气，眼见翊圣身上没了下嘴的地方，扭头就看上了包围的天兵们。一番上下乱窜地撒欢，反倒让天兵们吃了亏，落了爪痕。 正值闹得不可开交，忽觉四周震颤。 正文 第3章 押解上殿 翊圣感觉震颤，微微一怔，随即对副将吩咐道：“你去看看是何异动，查明来报。” “是。” 副将领命而去，翊圣又继续心无旁骛地对付起了落尘几个。 落尘感觉到那震颤，却一阵心慌。怀疑是之前秘境的动静增强，波及到了外间。急着逃跑，为救莫染脱身，那手脚并用的招式越发无忌，简直黏在了翊圣身上形同泼猴。 这边闹作一团，未几，那边又见一队人马，打头的却是贪狼星君，天枢主事之人。也是感受到异动，正往震源赶去。震感来自秘境方向，秘境虽不劳他操心，但因恰在天枢辖区，总不好视若无睹。 脚下这地方未出天枢界，遇事也不好熟视无睹。 远远看见这边的情形，贪狼星君眉头直跳，连冠上的桃花簪都跟着闪了闪。吩咐了部下先行，自己随即脚底一拐，就朝这边来了。 “成何体统！”贪狼星君恼喝一句。 落尘循声而望，见又来一个冷面煞星，心里直哀嚎，拼命去扯翊圣的胳膊，好帮莫染挣脱。 翊圣元帅看见有人过来，惊觉嬉闹之形太丢脸，也认了真。三下五除二，夹了落尘、莫染于腋下，又赶紧指挥部下用法诀困了那两只，作势就要走人。 贪狼星君看清一群人里领头的居然是翊圣元帅，忍下发作，却也没给他让道，扫了一样落尘二人和阿喜阿乐，问道：“元帅这是——” 翊圣不想多话，敷衍贪狼道：“巡天抓住两个擅离职守的小仙，带回去调教。” “元帅误会，本官无意指摘阁下此地拿人。天枢、北极，元帅也算不得多事。”贪狼星君解释一句，指指那两只困兽。 翊圣见他不是为的天枢权辖拦路，面色回转。顺着方向看看喜乐二兽，不解：“不过两只獬豸幼兽，有何不妥？” “元帅见多识广，两只獬豸幼兽在元帅眼中自然算不得什么。”贪狼星君微微一顿，欲言又止，“只是这两只嘛——” 翊圣嫌他蘑菇，大了嗓门催促道：“究竟有何不妥？” 贪狼星君不以为忤，解释道：“据说成年獬豸近年并无多产，仅有的两只未出生就被人定下了，还被特别驯化过。”说着，又指了指那两只的脑袋。 翊圣定睛一看，这才看清喜乐二兽额间不很明显的第三只眼，随即“嘶”地吸了口凉气。 落尘被翊圣闷在咯吱窝里正难受，见状以为转机，只盼着他知情识趣赶紧放人。连带看待贪狼星君也顺眼起来。明明和抓自己的人一样横眉冷目，却显得比前者可爱多了。 还没来得及考虑要不要向贪狼星君求援，就听翊圣回道：“那我去找天帝。”说着，脚下改了方向直奔太微庭。弄得落尘一阵呜呼哀哉，悔不当初。 贪狼星君看他一群顷刻御风无踪，有些无语。 都说四圣勇有余而谋不足，今儿算是见识到了。獬豸并非常见之物，尚未出生就被天帝索要了去，又是开了天眼的，着它们看护的人，岂是等闲能够弹指？ 他也不欲多管翊圣的闲事，摇摇头往那秘境方向而去。 ———— 且说落尘被翊圣元帅一路夹着回到太微庭，见他果然要觐见天帝，想死的心都有了。 翊圣求见时，天帝正听陆吾述职，以为要事，遂召见。等人上殿，却见他拎小鸡一样拿了自家后苑藏书阁的仙童，守兽也被杀猪一样四脚朝天抬进来，一阵诧然。 “爱卿这是何意？”天帝问道。 文臣多机巧，武将多憨直，翊圣元帅就是如此。并不添油加醋，只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照实说了。连那有损颜面的胡闹打斗情节也是照实上报，不增不减。然后等着天帝公断。 天帝听完他的回禀点点头，转朝落尘几个问道：“可有此事？” 在落尘几个眼中，比起翊圣和贪狼的冷肃，其实天帝最吓人。虽有和颜悦色时候，总的来说还是天威难犯。尤其是现在这种大众场合。 莫染一进太微庭就蔫吧了，落尘这会儿在大殿上也不敢胡乱搪塞，一能开口，便老老实实将撺掇了莫染偷溜出去的事主动招认了。只是在言辞之间刻意护着莫染，并心存侥幸略过了私闯秘境之事。 天帝听完两边陈诉，知道落尘、莫染偷溜出去只为贪玩，原基于体谅孩童心性，不欲责罚。可是想到心中的不明隐晦又思应该小惩大诫，以防下次，这便无声掂量起来。 他这一沉默，翊圣就误会了，以为天帝偏袒座下仙童而不肯表态，于是又重申了一回“擅离职守、目无尊卑”的诉求理由。弄得天帝想起他方才的言语细节，哭笑不得，就连一旁的陆吾也跟着失笑不已。 “我怕。”莫染软塌塌朝落尘小声哼了一句，想靠过来却挪动不成。 “别怕，有我呢。”落尘其实也怕，但见她面容失色近乎昏厥，只得这样安慰一下。 着实怕。一怕押解上殿，气氛煎熬；二怕违令偷跑，将有责罚；三怕告状之人不知哪位神尊，恐怕得罪不起；四怕天帝迟迟不开口，责罚难想象最怕还是，万一拖拖拉拉扯出秘境私闯一节，那可就彻底完了。 怕什么来什么。 正当天帝考虑如何处置时，侍者回报，说是贪狼星君求见。 贪狼上殿，禀道：“启禀陛下，天枢秘境发生异动，部分损毁，境外周边也受到一定波及” 落尘几个不知贪狼司职，更不知其人方才去向，只听到这一段就当场就吓傻了。以为在劫难逃，莫染一个哆嗦就软了膝盖栽了下去。落尘连锁反应，本能啊了一小嗓子。 天帝见状微微蹙眉，以为娇养太过经不起跪。命侍者扶起二人稍稍安顿，又让贪狼星君言明细节。 “虽有异动，但查无祸。损毁也有限，臣已着人整理。只是重新布阵结界，还需陛下安排援手。” 再听这一段，莫染终于缓了过来，落尘也跟着悄悄吁了一口气。 贪狼言语未尽，接着道：“还有一事需禀明陛下，秘境明月山上出了一宝，恐怕就是因此而有异动。” 天帝闻言眉舒目展，落尘和莫染也终于安下心来。 原来并非祸事，虚惊一场。 正文 第4章 被罚下界 天枢日月山上出了宝物。 贪狼回禀完天帝，随即传唤部下上殿献宝。 宝物抬来，乾坤罩遮蔽一去，大殿中顿时华光夺目，流彩逼人。 落尘、莫染惊奇中想要仔细端详，却觉得那光彩太过灼烈，竟叫人眼睛不敢全开。随那粲然光芒而出，更有紫气四溢，沐浴其中，令人心神一振。 约莫时过一刻有余，那宝物才渐敛光芒，紫气回还，展露它独树一帜的奇异造型。 此物非圆非方，而是由几面棱体相合而成。其形犹如飞来峰石，高下丈许，横宽三尺有六，联体咬合参差凹凸，棱面却又光洁如镜。 真正不同寻常宝物器型，也没人认得此物，只知惊叹连连。 天帝殿上理事，原不止几人在侧。此刻满堂惊叹，立刻就有人乘机拍马，执笏出列，对上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奇宝出天枢，天地生祥瑞，必是预兆三界又将千年安泰！” 一呼百应下，殿上随即恭祝不断。落尘、莫染也跟着高兴，小脸扬起笑意。 偏那翊圣元帅因为自己一桩官司未结，被贪狼星君这一打岔已是不快。见着没完没了，更失了耐性，随口就道：“日月山虽属天枢之地，不至轻易为外物所侵，然，这无端端横生一物，终非常理。即便此物乃天地淬化也需因果，眼下这不知情由——，臣以为，还是谨慎些的好。” 他这油锅里泼冷水，让人侧目。落尘本就怕私闯秘境捅了娄子，闻言诧然，恨不能在他身上盯出个洞。 再看贪狼星君似乎也不大高兴，嗤了一声，道：“众目睽睽之下，此物是正是邪，瞒得过一双眼睛，难道还能瞒过所有人么？杞人忧天！” “的确杞人忧天。若非善类，交予老君销毁即可。天妖那般厉害，还不是形神俱灭，魂魄无踪了？”不知谁家没脑子的横空一语，石破天惊。 这话看似无畏，形同安慰，却因“天妖”二字让人闻言一凛。 殿上有人参与过当年大战，知晓天妖其人。妖颜让人过目难忘，大战，亦是深刻心底不能淡化。更有当年亲见老君炼化天妖的，对方陨灭之前那满眼毁天灭地的恨意，就算刻意遗忘也如烙印挥之不去。 ——“我且问你，说我是妖，我又究竟从何而来？我这妖，与你们究竟有何不同？为何我乃天地造化，天地间却无我立足之地？给我听仔细了，今日尔等伤我、残我，屠我、灭我，他日若能妖魂成数，我定当再次归来！归来之日，便是尔等丧命之时！不仅是你们，我要这无良的天地一同陪葬！” 当日这一串质问叫老君手足震颤险些念错了诀，成了老君的永世忌讳。也成了天界的忌讳。既是忌讳，自然轻易无人提及。但也心知肚明，当日之事、天妖之言，形同魔咒，无人提及也能时常萦绕耳际不去。 莫染见大殿里瞬间冷了场，悄悄问落尘：“他们怎么了？刚才那人说的什么意思？” “没太明白，估计算不得好话。”落尘摇摇头，想了想又叮嘱道，“你要记好了，咱们偷跑出去是事实，但是什么天枢日月山的，可千万别认。就算出了宝物也别认。” “哦。”莫染点点头，无辜道，“我确实不知道他们说的日月山在哪儿呀？” 落尘露齿一笑，表示心安。 殿上气氛尴尬，天帝神思不明。却见之前述职殿上的陆吾施施然出列，朝上一礼，道：“臣观此物盛华犹带正午日照般金芒，紫气暗含洗髓炼骨之清扬，倒也不像个恶物。既有人心存质疑，恐怕放于天庭不妥，不知陛下可舍得赏赐于下？” 陆吾何人？昆仑神也，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天之九部不难理解，这帝之囿实惟帝之下都，譬如行宫。坐落人间，超脱凡尘；归于天界，又不在九霄。 换而言之，相较漫天闲逸的神佛，这陆吾未必至尊，但是责任勘重，杂务繁多，也是最能替君分忧之一。眼下这求赐之语，便是想解了殿上尴尬，顺带等着后话再解天帝一困。 天帝没什么舍不得的，有人化解尴尬，刚好顺势而为，微微点了个头。 御旨未下，殿上又有些蠢蠢欲动，不比之前赏宝。 他人不明陆吾心思，只听那求赐之语便想，倘若天帝果然舍得，那这天枢至宝，或者自家也可以争上一争？ 陆吾余光扫了一圈，暗暗挑眉，又朝天帝道：“其实臣也不是为的自家所求，而是想替英招讨个赏赐。一来彰显天恩，以示陛下不曾忘了他的劳苦；二来，此物无论如何总也算是个宝物，私愿多少能帮其减省些操劳。还望陛下成全。” 英招，槐江山主神，领监察之职，负责替天逡巡四海。 槐江山相去昆仑四百里，人间衡量虽远，驾云御风却不过眨眼之际。论公，槐江山譬如昆仑西北门户，不可轻忽；论私，陆吾素来与英招交好，若得闲暇，也是去槐江山叨扰他一回最为便利。 “你倒是坦诚。”天帝听了陆吾的话有些失笑，他也知那二人交情甚笃，只怕这宝物到了槐江山和到陆吾手里区别不大。又道，“虽言有私，但确为公，英招于下界司职，着实辛苦。尔之所求——，允了。” 眼见天帝将那宝物当庭借由陆吾赏了下去，还是因公名头，众人觊觎之心也就不好宣之于口了。 宝物到手，无人争执，不料陆吾谢恩之后又有所求：“陛下，此物既属天赐，料想英招定会珍视非常，只怕轻易不肯随身携带行走于外。可是若要留在槐江山，那这宝物看管——，他自己有心无暇，座下又不堪重用，不如恳请陛下再一并赏赐两个司宝天使，如何？”随即目光往落尘二人身上轻轻一点，玩味一笑。 落尘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护着莫染往后又躲了躲，只期望完全被天帝忽视，快快了结为好。 天帝得此暗示倒是心领神会，想起前事未了。扫了一眼落尘两个，又去看翊圣。 得，还在那儿杵着呢。估计是没想到论个宝物正邪竟然引发了“天妖”一语，尴尬之下有所收敛，可那态度显然没肯忘了此行目的，还在等着天帝公断结案呢。 天帝暗忖。维护那两个太过，不过小小仙童，只怕难以服众；按着翊圣的意思又势必不能轻饶，自己私心里好似不大情愿。倒是陆吾的建议还算中肯。英招也算妥善之人，交给他暂管一时倒也放心。 遂下旨道：“违令私出太微庭，又无礼冒犯尊长，不惩不足诫。着令他二人即刻随赐前往槐江山，领司宝天使之职于下界反省思过，酌情再行召回天庭。”又问翊圣，“如此处置，爱卿可还有异议？” 翊圣元帅直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说是惩罚，怎的小仙童还突然变成了司宝天使？可是天帝重音落在那“下界”二字上，他又反驳不了。此去虽是英招神宫，可那槐江山毕竟凡间所在，难比太微庭 “臣无异议。”翊圣元帅也还没到顽固不化的地步，眼见好歹有了结果，只好遵旨。却忍不住狠狠瞪了落尘两个一眼。 落尘本能回敬了他一眼，随即回过味来。 感情他们方才议论的司宝天使，是指他和莫染？ 这是要受罚下凡了？(⊙o⊙) 正文 第5章 死了个仙 封了司宝天使下界受罚，落尘有些意外，莫染那头却是嘤嘤哭上了。难为她这一路惊吓都能憋着，末了听说要被撵人，再没能憋住。 落尘捡着陆吾述职扫尾的功夫，安慰莫染道：“快别哭了，这可是好事儿。” “呃？”莫染眨巴着泪眼看向落尘，没明白。 落尘嘿嘿笑道：“咱们为什么才受的罚？去下界正好光明正大地玩耍！反正天帝也说了，会酌情召回天庭，又不是一去不回。” 莫染想想，好像是这么个理儿，止了哭。 落尘打量了一眼殿上，见没人在意他们，又拍拍她的手道：“说是即刻下界，我去收拾几件东西，把咱们平日喜欢的都带上。你看着点儿，如果天帝问起，你照直说就是了。” “嗯。”莫染点点头。 于是落尘避着众人的目光，悄悄出了大殿，一路往天柜回去。 出大殿，过太微庭往后苑，至一处僻静回廊时，与一个仙风道骨的白眉老仙儿擦肩而过。落尘少见外人，见着这么一位，对比方才所遇的冷面煞星，不由暗叹，这才算真正仙家吧？慈眉善目的。 慈眉善目？呵！ 两人擦肩而过，还没消失在彼此余光中，那老仙一个反手就掐了落尘的脖子，抵着廊柱低声喝问道：“你和那小丫头究竟是何来历？” 落尘被一吓，又开不了口，手舞足蹈想要挣脱。 老仙见锁喉过了，手一挥，不知把落尘带到了什么空洞洞无人无物的地方，微微卸力，继续逼问道：“说，究竟什么来历？！” 落尘吸着气反威胁他道：“我是太微庭的，你快松手！” “我当然知道你是天帝座下的，我是问你真正的来历！”老仙显然不为所动，眼露厉色不肯罢休。 “什么真正来历？”落尘莫名其妙，一边挣扎一边就想动用法诀逃脱，“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老仙瞥见那小动作，指尖电光一闪，束缚了他的手脚上下，就只留了那一张嘴巴能动。 “装蒜？哼！天妖陨灭没多久，你两个就出现在了太微庭。天帝虽对你们不闻不问，却也将天柜隔绝于世，不容他人接近说，你是不是那天妖转世？！” 落尘闻言简直欲哭无泪，忍不住吼道：“你们都是神经病吧？动不动就喊打喊杀！这会儿还给我乱扣帽子！我哪里长得像妖怪了？！” “哼哼！”老仙冷笑两声，凑近了他的脸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小丫头偷溜进天枢秘境，我可都看见了！要不是那翊圣元帅横插一足，你们早就落在了我手上！” 落尘心里一惊，又暗暗记下翊圣黑煞那一笔，朝老仙吼道：“不知道你在胡扯什么！” “胡扯？哼哼！那秘境，资历浅的无知，我却是知道的。从混沌天王自散于天地起，那里就成了天界仙冢，就连刑天那罪臣说不得也” 刑天原是天神，授命下界辅助人间。后世传言说他隶属黄帝麾下，死于炎黄部落相争。实则，刑天下界久不见召回天庭，恰逢黄帝晋升神位，于是不忿争神，并盗走前任天帝铠甲以毒血浸染魔化，挑起战事。 后，天帝与刑天同归于尽，陨灭于天地，混元甲也随之消弭无踪。 这老仙原是疑心混元甲下落，常年窥伺秘境不得而入。自觉失言，说到一半跳帧，“天妖虽言是妖，身有至阴之气，却不可否认也是天王血脉。你若不是天妖转世，心念‘妖魂成数’，无端端去闯那秘境做甚？禁制重重，又是如何进去的？！” 落尘压根儿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眼珠一转，反问道：“既然是禁地，你又去那里做什么？” 危涉心迹，对方恼羞成怒，面露杀机：“天王血脉不容玷污，我瞧你就是那天妖转世，不如灭了你痛快！” 落尘大骇，想起粗浅所学，急道：“是仙是妖，你不会自己看根基吗？我身上哪里来的妖气！”同时心中暗恨，老是被人喊打喊杀，自己却毫无抵抗力。此番去那槐江山，若有机会定也要修炼出个神通！ 老仙被这一语提醒，心想，若是杀错了人，这小子毕竟天帝座下，自己倒也不好交代。但是杀机稍去，掌下却并未留情。一个扬手将落尘抛入空中，那些不知名的仙诀就光随流转一个接一个地直朝小身板侵犯而去。 落尘毫无修为可言，哪里受得了这个？没两下就昏厥了过去。 法诀侵袭落尘上下，老仙三两下就探得了仙根，却不死心仍要往骨根、髓缝里钻，一味求进下竟意外触碰到了封印。不由心中冷笑，就说来历不明定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手起光落，加量不加价的法诀利刃般继续往落尘身体里切割而去。犹自嫌慢不能满足，这老仙也是起了糊涂心思，竟然重新念诀将自己的元神送入了落尘体内，以探究竟。 初入内府，水云淼淼偶见罡气，不过是一个天然仙根无什修为的普通境地。再往纵深里探去，却见金光乍现，猛然出现了天帝形象。 老仙一凛，当即附身行礼：“小仙见过天帝陛下。”听见对方只说“回去”，想起这是落尘内府，面对的并非天帝真身，不过一个印记。遂又哼笑一声继续前行。 越过天帝形象，前方禁咒覆盖，目不能视。纵横上下的符咒包裹中，隐隐似有这老仙不能靠近的天罡正气。偏那天罡正气中，又几不可见地参杂了一丝让他窃喜的熟悉味道。 “哼哼！没想到天帝居然也是个多情善感之辈！”老仙元神哼笑一声，立地掐指解咒，势必非入内里不可。 一番折腾过后，念诀突破封印不成，老仙嘀咕，地处虽有天帝咒，却比那秘境不同。 秘境上下禁咒，前前后后近乎集齐天界上尊之力，今朝若非意外损毁缺失，又有授命握有部分解法，就是那天枢贪狼也不能轻易出入。而此处不过一人所为，虽难，又何必畏惧？ 如此想着，他竟飞身而上，动起了硬闯的念头。 自不量力，好日子到头。 硬闯不过才遇罡风拂面，已是利刃加身。倔强再起，金光刺目，封印中锐气难挡，仿佛千刀万剐。不但如此，金芒锐气中片刻又出玄机，一丝赤红其后探出，如蛇如舌，顷刻将他缠绕。 赤红出动，金气似乎对其有意压制，又再大盛。赤红便卷着那老仙欲往后退，一边与金芒相斗。如此一来，这外侵元神就好像进了枷锁，生受两边撕裂酷刑。 一时苦不堪言，老仙这才惊觉鲁莽。想要撤走，已是不能。没等金赤两色相斗几番，他便随退后之势，突地一下消失在了纵深处，生死未卜。多数是彻底完蛋了。 身上疼痛慢慢消散，落尘悠悠醒转。 摇了摇晕乎乎的脑袋，想起了前情。坐起来摸摸手脚，摸摸脖子，感觉无恙又放眼去寻老仙。见他躺在不远处的地上，讶然。 落尘也不知道被掐脖子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只想着这老仙对自己不利，也不管他是死是睡，起身拔腿就跑。在无名空间里撞了几回壁，也就稀里糊涂跑了出来。 跑出老仙的结界，落脚回廊，也顾不得回去寻找爱物了，只想往人多的地方去求个安全感，下意识折返太微庭大殿方向。 一气狂奔，远远看见陆吾领着莫染在大殿外围的空地上等他，这才恍然觉得逃过一劫。 正文 第6章 初到槐江 落尘跑至近前，看见莫染似乎又哭过，抬头斜睨陆吾。 陆吾见他目光不善，挑眉解释道：“本尊可没有惹她。这是听说獬豸兽不让带去下界，心里舍不得了。”又带了一丝笑意低声道，“天帝的意思，你两个又不是一去不回，不必再带了它们落人话柄。” 落尘点点头。消了抵触，按下之前的慌乱，安抚莫染：“不是和你说了么，该当高兴的。阿喜阿乐也是替我们留守天柜，不比外人强？玩罚够了就回来。”心里却暗道，不回来才好。这天庭里，不是被关禁闭就是喊打喊杀，料想将去的地方总不会比之前更糟。 莫染不过一时感伤，早被陆吾安抚过，见了落尘也就没什么了。 二人遂在陆吾引领下，去往槐江山。 ———— 古卷有记，槐江山，水泽绵长，林木丰美，乃物华天宝之境，实惟帝之平圃，由神英招司之。 天帝御花园，乍听闲逸，实际上，西临大泽，北有泑水，东去又有流沙之域，还有恒山、泰器、钟山等灵毓之地相近，极易滋生精怪。责任勘重，更何况，四百里外就是昆仑。 昆仑之虚，百神所在，帝之下都，中有天柱可达天庭。槐江山兼守昆仑门户，可谓彼此祸福相依。英招自然也就不是个简单看守御花园的闲人。 原以为这要冲之山必定气氛庄重，主神英招也大概威严难亲。没想到，落尘、莫染刚刚降落槐江山，就体会到了如今二货处处有，不拘是神还是人。 陆吾护送到槐江山上空，因为司职灵符闪动，以为要事急召。便将装有天枢之宝的乾坤袋和天帝御旨交给落尘二人，叮嘱道：“下方就是槐江山，我已下了引领咒，你们随云下降，直接就可前往神宫。我也一并给英招留了话，他会明白。本尊有事，改日再来看你们。”说完便急匆匆告辞而去。 落尘两个懵懵懂懂随云降落，只见山上水云缭绕、草长莺飞，鸟兽闲散而动，一派天然意趣。一座宫殿半遮半掩地落于云深处、花木间。虽没见过别地洞府岑寂清冷模样，只相比日常在天柜的感受，二人心中忐忑就消散了大半。 甄别一下那殿宇并匾额，二人知道已达目的地，便跟随引领咒迈步上前。正琢磨如何通报进去，忽然眼前一黑，被一只肥硕的狸猫扑面赖上。 那肥猫横展身体，一左一右用爪子捂了落尘和莫染的眼还不算，又嗷呜学了一声虎啸，虚张声势地威吓道：“呔！哪里来的小贼，竟敢私闯仙境！” 落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扯下猫爪子，挥挥手里：“奉天帝御旨前来拜见英招神尊。” “哦~”肥猫通体油黑，闪着一双蓝绿眼睛拖腔打量一下二人，然后扭头朝内扯嗓喊道：“桃爷，你家来人啦~~”吓得门前觅食的鸟雀呼啦啦振翅飞了一半。 莫染看看黑猫和鸟儿，又想想满山上下狐猴乱窜，人畜不禁的奇景，朝落尘笑道：“我喜欢这里。” 落尘也回了她一笑。好像感觉是不坏。 他正陪着莫染高兴，就见迎面殿阁高墙上蹦出一只汤碗大小的仙桃，朝那黑猫道：“你家桃爷正修炼呢，瞎嚷嚷什么？”措辞态度老气横秋，声音却和落尘二人相仿，不过孩童模样。 黑猫见了它，立时褪去之前的威武姿态，朝上谄媚道：“桃爷莫恼，是他们自己说哒。说是天帝派来拜见你家主子的。” 那桃子闻言弹起，横空里打下一串石子撞在肥猫身上，斥道：“英招是我主子，你不是槐江山的？你家我家！你家我家！” 黑猫立刻闪躲告饶：“小的错了，你是我主子，主子的主子也是主子，大家的主子。”却因皮厚不疼，石子力道又轻，闪躲中尽露嬉闹姿态。 桃子懒怠理他，突突跳下来分辨一下落尘两个。然后猛然呼啦退回墙上，朝四周大喊道：“女的留下，男的撵走！” 这如同山大王的话语一出，还真有人听令。附近的鸟兽各种，呼呼啦啦就将落尘围堵了个结实，然后开始了武力驱逐。 落尘当然不想才来就惹是非，只好躲躲闪闪着考虑怎么脱身。看见莫染想来帮忙，却被那黑猫一爪子扯住了裙子。还听见它和那桃子在促狭对话：“桃爷，为什么要女的留下，男的撵走？” 桃子在墙上翻了个跟头，嗤道：“上回槐鬼离仑纠合穷鬼闹事，连英招神尊都跟着头疼了几天，谁知道这货是不是又一个来骗人的？” 一段槐江山旧事。槐江山盛产沙棠果，但那槐鬼和穷鬼并没有资格享用，于是自编自导了一出，意在诓骗沙棠果。孽障好拿，只是事情经过有些啼笑皆非，连英招也被骚扰了几天。 那黑猫却嘿嘿笑道：“真的？不是因为美女可以有，俊男不能有？没见过桃爷成形的模样，但是这小子嘛——，嘿嘿，长得还真不赖哦~” 一语中的，桃子羞愤，一个弹跳上了它的脑袋，斗上了。 落尘听见这一段，哭笑不得。也知自己并没犯了什么忌讳，一边躲着鸟兽一边朝神宫里喊话：“英招神尊，小仙奉天帝御旨来槐江山报到，还请神尊出来相见！” 喊了几声，神宫院门打开，从里出来个童子。挥手驱散了鸟兽，朝落尘二人觑眼打量一番，见他两个并无戾气缠身，伸手道：“拿来。” “啊？” “御旨。” “哦。” 落尘递上御旨以为就此放行了，却见那童子拿了御旨就转身，还咚地一声撞在了墙上，惹起一阵哄笑。然后歪歪斜斜跨进门去，嘭地又将门关上了。 桃子见那童子拿着云纹卷轴进去，跳到落尘跟前问道：“你们真是从天庭来的？” “嗯，奉旨前来。”落尘应了一声，张望门前等着。 那桃子呼噜噜围着二人飞绕一圈，停在莫染身上道：“我叫红泥，英招神宫里的桃仙。” 黑猫插话：“还没成仙呢。” “快了！”红泥嗤他一声，又缠着莫染道，“你叫什么？到这槐江山干嘛来了？” 落尘有些不忿它之前的态度，一把扯了它离开莫染肩头，道：“她叫莫染，我叫落尘，来槐江山是奉天帝御旨给英招神尊做司宝天使来的” “神尊有请。” 桃子刚要追问，门扇再度开启，有童子将落尘二人引了进去。 进了院墙，未入正殿，远远有个长袍阔袖、顶戴云冠的男子迎了过来。长眉入鬓，双目含笑，不比陆吾看着英武逊色，但那笑模样和少轻些许的容貌，显得更为亲和几分。 正文 第7章 不必严苛 英招亲迎，必是看了御旨知道了始末，也就无需赘语解释接洽经过。 简略寒暄过后，领着二人到了神宫旁侧一处，然后拂袖幻化，也弄出一座殿宇。 落尘二人看着不由啧啧称奇。 英招道：“你二人以后就这里安顿吧。地方是我槐江山的地方，屋宇是遵天帝旨意临时所得。也不知道可合你二人的心意。进去看看？” 几人遂迈步入内，连那仙桃、黑猫等类也悄然尾随而行。 宫阙之地，落尘二人受过那天宫太微庭的审美熏陶，虽见巍峨也未有多少诧异。倒是走过楼阁前往阆苑亭台，却忍不住赞叹不已。 山阳有林灿若云霞，林中隐约一座卷帘翘角的玲珑小亭，取名“桃燃”。听见那尾随的桃子插言埋怨，说是英招将它卖给了别家。落尘二人心知，这里大概是它的根基所在，神宫桃林。 沿途向前，桃林东南外是悬壁高崖，流泉飞瀑接天而下，唤作桃花涧。桃花涧下有一碧湖，名曰清风湖。湖心有一空中高台，高台上有供奉，紫气笼罩，光云流转。 英招将天枢宝物已从乾坤袋中取出，安置在了清风湖的高台上。 落尘仰望看去，那宝物被安置在高台上，比之当时在大殿中所见又更炫目。 本就因着棱面咬合而显奇异，此刻高悬于上，遥看似山非山、似花非花，自天而降，临湖照影；若将悬空高台连于一体，并那飞瀑流泉吹散而起的水雾云霭，又疑似仙岛拔海而出，亲天而上。 “天帝说，他也不识此物，但见宝物色如紫翡，光洁如镜，暂且取名紫玉镜，你二人这里也就唤紫玉仙宫。可好？”英招笑眯眯问道。 可好？再没有更好的了！ 只以为这神宫外的槐江山乃鸟兽乐土，不想神宫境界内再添灵气与宝物，真个合了神仙去处。 好是好，落尘心中也疑惑，道：“神尊，这宝物是天帝御赐给你的。”怎么放到这里来了？不是说，这里今后是他和莫染的居所么？ 英招笑道：“你二人是司宝天使，这宝物可不得就近安置么？” 正说着话，童子来报，说是陆吾来访。英招遂让桃子和黑猫领着落尘二人熟悉环境，转身去往自己神宫接待陆吾。 见了陆吾，英招收了笑，不满道：“我最近是不是得罪你了？” “嗯？”陆吾诧然，“老友此话何解？” “不是得罪你，你给我送这些祖宗过来？那宝物说是给我干活儿省力用的，我却没见着好处。两个司宝天使嘛，说是司职而来，却让我把槐江山最好的一块风水宝地送了出去。这还不是我得罪了人？”英招横了他一眼，亲自从童子手上接了茶果招待，倒也没肯怠慢。 陆吾闻言失笑：“陛下让你好好善待，谁让你这么大方了？” 英招手下一顿，抬眼看他更埋怨了几分：“算我会错了意？送也送了，今后就对他二人严苛教导，好把这一笔收回来。” “只需好好善待，不必严苛教导。” 陆吾的话让英招又起疑问：“什么意思？”这还不是送了两个祖宗来？！ “陛下的原话。”陆吾看他一眼，剥着沙棠果道，“他是天帝，你我臣子，有些不当问的就别问。你也知他二人从太微庭天柜出来如何善待，你眼下已经做得很好；不必严苛教导嘛——，凡事随缘，不必当作座下童子严加约束，适当敦促些也就行了。” “到底什么意思？”英招越发糊涂了。 “哎呀，你这脑子近日被雷击了？教导是要的，不必严苛太过，尤其不必于修炼一事上执着！他们原先在那天书堆里打滚，有陛下亲自照料，若是可行，又岂会还是今天这般模样！”陆吾没好气地解释完，又道，“才不是说那宝物不会使吗？带我去看看。我也正好有话问落尘。” 二人于是移驾到了旁边的紫玉仙宫。 进了那亭台照碧水、玉树映琼花的地方，只见落尘两个已和桃子、黑猫、以及能够放进来的许多鸟兽，打成了一片。 彼此见礼后，陆吾将落尘拉到一边，悄声问道：“从天庭下降之前，莫染说你去天柜取东西，你路上可曾撞见什么特别的人或事情没有？” 落尘还没从玩闹中醒转，闻言歪头思索。想起那老仙，心内咯噔一下，本能摇头否认：“不曾。”又是秘境又是天妖的，这事儿怎么承认？ “当真没有？”陆吾见他不是很自然，追问道，“那你因何空手而回？说了是去拿东西的。” 落尘本来并不擅长撒谎，但因害怕扯出私闯秘境的事，抵赖也算一回生二回熟了。道：“天柜门禁要我和莫染同时打开才行，我一时给忘了。” 英招见陆吾态度有些严肃，插言问道：“出了什么事？” 陆吾转身低语：“我之前送他两个前来，半路上被招了回去，说是元始天尊那里丢了一个人。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这人是天尊座下蒙玄的护法，说是让他去找老君要几粒丹药就没了影子” “蒙玄那人不好相与，又得天尊护佑三分，他的护法丢了，一定不肯善罢甘休。”英招蹙眉，显然也和这蒙玄打过交道。 “正是。”陆吾点头，“他找老君要人无果，然后就去满地里搜寻，结果人在太微庭偏僻的一处回廊下找到了，死在了自己的结界里。” “啊？”英招诧然，“这是怎么说的？” “是啊。这事怎么看都诡异，蒙玄便借机闹开了” 落尘没再听清他们后来又说了什么，只听说那老仙死了，顿时吓懵了。浑浑噩噩跑到一边树下坐着，将当时的遭遇翻来覆去地在心里倒腾。 一时觉得那老仙是自己害死的，一时又觉得自己很无辜；一时想起私闯秘境时的异常，又觉得当时并无他人在场，老仙之死定与自己有关；一时又想那异常不过偶然，除了破禁私闯秘境也没见威力，还是觉得无辜 最后想着，自己离开时那老仙躺在地上，即便当时没死，总归是自己隐瞒不报至其意外。还是又惊又怕，又带愧疚和自责，连带当时的恼恨之意都被冲散了大半。 英招瞥眼看见落尘举止不对，捅捅陆吾的胳膊：“别说了，把孩子都吓着了。” 陆吾看看落尘，讶然：“不过白问了两句” “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仙童，能干什么？”英招摇头，“你就不当问。就算他遇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他又知道谁是谁？何必牵扯进来。” “嗯，是我唐突了。”陆吾自责一句，然后和英招上前安抚落尘，一起去看那紫玉镜。 他们却不知，这事儿就此在落尘心里烙了印。此后一段时间，经常沉默寡言，就连一向亲厚的莫染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性格也一脱先前的淘气，渐渐变得沉稳起来。倒是那桃子，成仙幻化后比他之前还跳脱几分。 正文 第8章 啊啊啊~ 紫玉镜，天帝不识，英招不会用。等陆吾一番摆弄从高台上下来，也是摇头。 英招无力笑叹：“说是天枢至宝，这就是？这不等于废物嘛！还得白欠了你和陛下的人情。” “别想赖账。”陆吾浓眉虎目扫他一个眼风，“不知其妙可不等于无用。更况你我作法驱使，原也心存忌惮未尽全力。与其莽撞之下损毁宝物或遭反噬，不如慢慢摸索，日后发现奥妙也不亏。” “也是，反正已经赏赐给我槐江山了，不在这一时半刻。”英招点点头。 转对落尘、莫染道，“这宝物的大奥妙暂且不知，但是充作勘察之用还是足够的。你二人担着司宝之职，又归了我这槐江山，不如就每日里用这宝物帮忙看看四海动静，发现异常或急事告诉本尊一声，我也好偷些懒。” 又低了声音问陆吾，“上下高台、驱使宝镜总要会些基本的口诀，这些——无碍吧？” 陆吾笑着摇头：“他们原也会驾云御风，此等寻常本事不足为怪。” “哦~~本尊明白了，但求寻常不求精。”英招了悟。 英招果然有些懒。眼见陆吾口风有弹性，回头就随手扔了一本略浅显的修炼教本给落尘二人，然后依旧忙活自己的公务，不再管这一摊闲事。 ———— 初到槐江山，英招又不刻意拘束，兼有小桃子和黑猫的热情引领，莫染着实畅快玩耍了几日。落尘却相对沉默了许多，多数时候只是强作笑脸陪着莫染。碰上修炼和高台作法驱宝的事，更是每每不落痕迹地躲了。 都怪那老仙作死连累了人。 原是好奇心重的年纪，往日又无人解惑，之前被挟制时落尘也曾暗恨无能，如今好不容易能有机会学习，本该积极的，他倒没了心气。 天性纯善外加经历空白，所遇之事没有经验可供参考，偏偏莫名其妙死了人，其中又瓜葛着秘境和天妖俩桩不便说的隐情。外援不成，自我消化无措，遇见相似情形难免心生忧怖，也只有躲了。 又过两日，莫染终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落尘，你怎么了？” 看着莫染软绵绵的小脸蛋和目光中透露的关心，落尘无力笑笑，也不回话。 小桃子和黑猫在高台上对着紫玉镜里追踪的画面一阵无忌大笑，随即朝下道：“你别问了。他定是和这里头的笨蛋一样，没能耐成事！” 落尘被他一激，朝上一瞪，又低了头嘀咕道：“你才笨蛋呢。” 莫染被他两个拐跑了思维，扑扇着大眼睛对落尘诚恳道：“神尊说那法诀不难学，只要照着卷册上别念错了就行。我怕学不好去问他来着，他说让我自己练，说是，就算失手弄错了也不会死人。” 原是英招怕烦撵人的说辞，此刻进了落尘的耳朵，“不会死人”几个字却显得万分可爱。 “不会死人？”犹自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 “嗯，神尊是这么说的。”莫染满面无邪地点点头。 落尘有了一丝动摇。 正巧那小桃子和黑猫在紫玉镜上又跳又弹，又笑又叫，欢乐得十分扎眼。 落尘血脉一热，终于迈步踏风飞了上去。 小桃子见他绷着脸突然跑上来，跳到黑猫背上，叽叽哇哇大叫：“笨蛋！笨蛋！” 落尘瞪着眼朝它哼了一声，将手探上了紫玉镜。 不过薄薄的一本册子，又都是浅显口诀，早被莫染天天嘀咕跟着强记了。 默诵了一段口诀，落尘看着紫玉镜上呈现的画面，期望景随心动，遥看四海。 初时，那画面从一处人烟村落缓缓移动向山野郊外，一切自然，落尘也没觉出身体不适。又过片刻，隐隐感觉前胸、后背似乎有一股没有体会过的混元真气开始游走。 等那混元真气顺着任督二脉游走一圈后，接着就不由落尘控制地开始窜往太阴，又于太渊处冲体而出，突地一下沿着指尖凝于紫玉镜上，须臾便与那隐含紫气的流转光云糅合在一起。 落尘正在犹疑是否对错，忽然隐隐感觉识海中又出现了那天私闯秘境时脱缰走马的感觉，正感不妙，就见指尖触碰下的那一点突然光晕收缩，一股力量开始倒转回脉，急速膨胀。 落尘一僵。 偏这时候，旁边那桃子突然怪声大叫起来：“啊~啊~啊~好疼！好疼！桃爷我这是怎么啦？！” 落尘一吓，下意识又起了逃避的念头，就从高台上跳了下来。 黑猫被桃子在身上蹦得头晕，本能也跟着跳了下来，蹿进了桃林。 高台上，那因落尘突然逃离而断的触点，紫气回龙，化作漩涡不停扭转。随着转速加快，气晕光泽也越发明朗，然后慢慢扩散，仿若星河。星河无边，几缕金辉蕴含其中，越转越深，越深越远。最终消散，恢复了常态。 莫染看着他三个突然慌慌张张从高台上下来，追着落尘问道：“这是怎么了？” 落尘只疑心自己又无端失控，害怕那桃子和黑猫像老仙一样死得不明不白，也顾不得和她多话，一路小跑就追进了桃林。 还没走进桃林深处，就听见那黑猫喊道：“你刚才在那宝物上都做了什么？桃爷让你再来一次！” 落尘听它声音焦躁，只当桃子出了意外，越发加速往里头跑。 黑猫跳出来横阻一拦，吼道：“别耽误事啊！快！刚才干什么了再来一回！不然就要死人啦！” 落尘慌慌张张，猛然耳朵里灌进了“死人”二字，吓得调头就跑。也顾不得分辨思索了，只由着黑猫一阵言语使唤，稀里糊涂又上了高台。连莫染也被黑猫慌乱着撵了上去。 再驱紫玉镜，身体不见了异样，只见紫气盈盈，华光升起，笼罩了清风湖上下和桃林内外 英招刚办完差事正躲在神宫里懒散躺着呢，感觉隔壁紫玉仙宫异常，有紫气外溢，不由爬起身来笃笃笃跑来了这边。走到清风湖边往高台上遥遥一看，不由咂舌。 我去~这就是所谓的一切随缘？(⊙o⊙) 莫染看见英招，在高台上兴奋蹦跳，朝底下喊道：“神尊，神尊！落尘将探海十二诀都练成啦！”又转头看着落尘，有些羡慕道，“我才练会了第六层呢！看你天天闷头不说话，以为你怎么了，原来是偷偷用功去了。” 英招却道，这么快就练成了十二诀，若真是我座下的弟子，怕不是很快能成大器。可惜了~可惜了~ 随即又暗自庆幸，得亏只是随手给了一本启蒙之物，若是把成套的探海妙诀都丢出来，此刻岂不是要等着天帝找自己算账？！还好，还好，就算练会了这十二诀也不过多一点打打精怪的小本事，无碍！无碍！ 落尘此刻却有些木然地盯着紫玉镜，不知在想什么。 没多会儿，就听桃林深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冲九霄。将他吓得一个哆嗦醒转过来，惊惶无措地看过去。 正文 第9章 初见蒙玄 持续片刻，尖叫声歇，从桃林里悠悠然走出个粉红衣衫的小儿郎，和落尘、莫染年纪相仿。面若桃花，笑意盈盈，还带着几分得意姿态。 “咦，你是谁？”莫染惊奇地看看他，忽然见黑猫跟了出来，雀跃跳起，“啊~我知道了！你是小桃子！小桃子！你是小桃子！”又十分纳罕地围着他拍手打转。 “吵死了！吵死了！”对方拨拨耳朵，摆了个姿势，故意竖眉喝道，“早就说过了，本大仙叫红泥！喊桃爷也成。什么小桃子小桃子的？不恭不敬！” 黑猫在他脚下跟着学舌：“本大仙叫小柳儿，喊柳爷也成，不得不恭不敬！” 啪！ 红泥一记打在它肥硕的脑袋上：“你什么时候也成爷了？你成了爷，那本大仙” 啪！ “你这满口本大仙本大仙的，又将本尊置于何地？”英招隔空给了红泥一记，笑着转身回宫，“哎呀~许多年了，本尊这槐江山上终于又有人修成了正果，也不枉我一场呵护啊！成了人形，就好好乐呵吧，别惹事。” 落尘还怔在原地呢，听了英招的话上前看看红泥上下，问道：“你真的是那小桃子？” 红泥不满，朝他横眉斜视：“当然是本大”眼见英招还没走远，立刻改口，“我！难道这里还有第二个桃爷？” “你没事？”落尘又问。 “没事？”红泥嗤了一声，见英招没了身影，叉腰弹起，“刚才你磨磨蹭蹭在做什么呢？你是不是嫉妒本大仙生得比你好看，所以不打算成全本大仙啊？” 证实确是桃子成仙，没出人命，落尘终于松了一口气。片刻又陷入沉思，莫非，刚才在紫玉镜上的动静，竟是为红泥成仙助了一臂之力？自己身体里的异样，并不会害人？ 莫染在旁边笑道：“真好！”又多一个人模人样的玩伴。 红泥闻言换了笑脸转朝她道：“你觉得是本大仙好看，还是他好看？” 莫染无邪，笑回道：“都好看！我也好看！” 红泥败了。论自恋，这位比他自然。 接着又让他一败，只听莫染拍着小手，兴高采烈道：“红泥，我要做你师父！” “啊？！”红泥直了眼睛看她，疑心耳朵出了毛病，“你说什么？” “我要做你师父啊？”莫染丝毫没觉得不妥。 “你疯了？！”红泥如见怪物，连着往后弹跳几步，道，“知不知道本大仙修的春阳大法有多厉害？你就敢说做我师父！”说着，扬手从袖口射出一串桃花，劲风疾行般飞向前去。 沉思一旁的落尘偶然瞥见桃花如剑刺向莫染，一惊，立刻迈步横插，双手一合一翻，那如剑桃花便僵硬在了空中，然后扑簌簌坠落地上，蔫了。 红泥看着落下的残碎花瓣面色一僵，然后又一红。 小爷不过随手弄些玩意儿哄人玩，这也碍着你了？还当着那丫头的面！ 当即很不服气地转头对上了落尘。 眼见两人杠上，莫染满面无辜道：“怎么为一声师父还打上了？落尘，虽说师徒最亲，可是我和你先认识的呀？我也没只认红泥不认你。” 红泥闻言暗暗好笑，感情这傻妞根本不懂什么叫师父。于是丢开落尘，又换回笑嘻嘻的模样去哄莫染，“你要做我师父，有什么好的见面礼没有？人家师父可从来没有白做的。” 落尘见他俩个没事模样往桃燃亭里去说话，一转身又上了高台，照着之前的方法念起了探海妙诀。 触手紫玉镜，如同刚才和莫染一起时无恙，没想到片刻不到，竟又开始了前一回的模样。真气游走，气韵倒灌，太渊、太阴一路鼓胀 落尘本能一吓，但是想起红泥并没因为自己出什么差错，转念鼓起勇气，想看看自己到底会出什么异状。 于是任由那股气韵倒灌如流，然后等着识海变化。 只是机缘不巧，识海中并没有再出失控感，冒出什么小金人来，倒是手底那股倒灌的气韵一路左突右拐奔了心门，然后觉得心口一阵乱绞，又出一股力量外行，隐约似有上下吸引，竟要将他扯进紫玉镜里一般。 眼见身体不由自主地靠向深不可测的棱面越来越近，落尘实在是被吓着了。慌乱中不分彼此，一气将探海十二诀、天帝给的养身之物、还有那本未名卷册所知所学，饥不择食一通乱念。 也不知道是哪条口诀误打误撞给解了扣，吸力消散，两股气韵各自撤退。只是一快一慢，身体里那股瞬间消退，却有另一股压制力量横生，猛地向下冲击紫玉镜所出，狭路相逢一股冲击，咚地一声将落尘掀翻在了地上。 头昏眼花之际，远远看见英招带了人来。 一个袍有虎纹的是陆吾，他认识。还有一个脚踏云履、手持冰锥的人，后头跟了两个甲胄天兵，不知来历。 英招见落尘摔了，踏风上去将他接下高台。又将莫染唤来跟前。 陆吾对那手持冰锥的人道：“就是他两个，上仙自己看吧。” 那人面若寒霜、目带芒刺盯过来，吓得莫染一个哆嗦。落尘也正晕晕乎乎，还没从刚才的诡异中醒转，跟着露出一丝怯弱之态。 英招见状心生恼意，扬起卷浪阔袖朝身后一负手，瞥目一旁哼笑道：“查来查去没个结果，居然能疑心到两个小仙童身上。却不知，太微庭里能耐最大的是陛下。一会儿要是又不得眉目，难道蒙玄真人还要去查陛下不成？” 蒙玄不理他的冷嘲热讽，先是辨识一下气韵及残留，然后腕部一翻暂收冰锥，两手同时探向莫染和落尘。他两个本能一个瑟缩，却被对方极速钳制，探上了经脉。 英招不忿，要上前拦阻，被陆吾拦下。 陆吾对落尘二人安抚道：“别怕，不过是例行公事。” 蒙玄很快丢了手，任由红泥护着莫染闪到了一旁，他却盯着落尘深看了几眼。然后眉目一缩，又翻腕现出了冰锥，作势就要照着落尘作法。 “住手！”不待英招护短出手，陆吾已抢先一步挡在了蒙玄跟前。 落尘在陆吾后侧方默然看着，心里一阵发寒。那天他已经听过蒙玄这个名字，猜想是为那老仙而来。也曾听到英招、陆吾二人简短的风评，知道这人不好对付 就见蒙玄转移视线，对着陆吾慢悠悠冷森森开了口：“你要拦我？”尾音还带着一股冰碴子味儿。 陆吾没搭话，只是不避不让地与他对视。意思很明显，对方如果不自重，那就别怪他不敬！ 正文 第10章 无师自通 两边僵持有时，英招不耐，插话道：“要打可别在我槐江山地头上动手，本尊受不得污糟。驾驭宝物探看四海这等小事都能摔了，竟还叫人疑心！可不知是该感到荣幸，还是得怨有人修为不足，连眼神都不好使了。” 蒙玄闻言卸下与陆吾电光火石的暗中较量，悠悠转身，冰冻三尺地扔下一句：“若有了证据，任谁也护不了他！”然后带着两个天兵驾云离去。 英招看着那背影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从来仗着天尊眷顾跋扈惯了，今儿居然能被本尊骂跑了？” 陆吾轻叹一声。 方才他和蒙玄暗中较劲，曾对对方传音说了一句，陛下有旨，谁要敢私自对天柜仙童不利，照管之人可先斩后奏。这是临行前，天帝托付二人的原话。 他不曾以为英招这里会出什么问题，所以这令人心生疑窦的话也就没有转述。也犯不着。英招护短的性子，他比谁都清楚。 又转脸看看落尘，欲言又止。 确实很想再追问一句，那天到底有没有遇见什么。可是看着孩童稚嫩的模样，想着英招那天的话，实在又问不出口。罢了，罢了。 于是安抚一回，和英招打了声招呼，回他的昆仑去了。 陆吾不知落尘那天遭遇过老仙，更也没理解，其实蒙玄走时那句话不仅意在老仙之死。那老仙是他的护法，能对天柜仙童来历生疑，蒙玄自然也会有类似的想法。 至于落尘，见过蒙玄之后，再没了前一次逃过一劫的庆幸。 无论那老仙是如何死的，他都隐隐感到，自己早晚还得再遇蒙玄，并与之为敌。不由重拾之前暗恨时的念头，要变强！也要修炼出个神通，再不任人打杀！ 同时因为与老仙纠葛中的隐晦话题，又提醒自己，该藏的得藏，不能露的绝对不露。 于是，清风湖上少了一个围着紫玉镜打转的司宝，多了一个勤于修炼的仙童。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身藏封印、那每天被翻来覆去练习的探海十二诀，不过初级启蒙。只信了一个勤能补拙、熟能生巧。 凡间计时，一晃又是数月。 这天，英招忙完回山，还没降落神宫门前，远远看见小柳儿不知道想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独自一个前瞻后顾、鬼鬼祟祟地往犄角旮旯里去。心里起疑，便停云在上留心观察了一会儿。 只见那肥硕黑猫走到角落里，然后一头扎进了树根下的草窠。埋头暗处不见脑袋，露着肥硕的身体匍匐在地，片刻后弓背站起挠了两下，跟着又矮趴了前半部撅起屁股。如此反复两回，那样子就好像便秘在憋劲儿。 英招下意识捂鼻。 虾米玩意儿！这么一个皮糙肉厚的家伙，居然放屁还挑地方。 正欲转身不理，却听见小柳儿忽然压抑着发出一声低沉虎啸。 扭脸一看，它那黏地肥躯突然四爪横展悬浮在了空中，然后像有人扯了它两头抻面一样，呼噜噜一阵翻腾。翻了几个来回，又突然吧唧一下重重摔在地上，搓丸子一样开始了抱球打滚。 滚着滚着，黑亮的身体上开始散发淡淡荧光，由无数细小光点汇聚成线，又再慢慢围合成泡，如同多了个元气罩在身，又再渐渐胀大。光罩内猫身闪烁，隐隐出现个黑衣少年的影子交替而现 我去~这只也一切随缘了？！(⊙o⊙) 英招心里突了一下，连忙下降，站到那犄角旮旯前，两指一弹打散了元气罩，一把扯了猫尾，看着倒吊的小柳儿道：“你家桃爷成（人）虽然有赖机缘，但是他也足足苦修了几百年。你这算是哪一出啊？说！打哪儿乱窜学了什么拔苗助长的邪术了？！” 小柳儿好事被搅正要炸毛，一看是英招，只好苦笑告饶：“神尊主子，小柳儿天天不离槐江山头，上哪儿学邪术去？您快放了我吧！” 英招可不肯被糊弄，继续逼问，外加恐吓：“到底说不说实情？不说，本尊废了你的道行！你这修为也快百来十年了吧？” 小柳儿一吓，只好从实招来。 原来，他是见那天红泥变身喊落尘摆弄紫玉镜帮忙，以为是这外援促成进化，便去央求落尘相助。落尘对紫玉镜心有排斥，自然不肯轻易答应。他就又去磨缠莫染。 莫染不知如何拒绝，只回说自己还没有练成。小柳儿便心机一动，专门挑了莫染司宝探看的时候去就近修炼，又想法子诓哄了落尘尽量同时凑在清风湖边。心想，这一左一右二合一，也算聊胜于无。 槐江山钟灵毓秀，仙境内灵气充盈，再添天枢之宝散发的气韵，确实有益于仙灵修炼。可是，这也不过是环境因素，说是因此少些外邪侵扰，能信，说是因此就能催化修为，大幅度缩短进程，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英招狐疑地看看小柳儿，然后一甩手将肥猫丢到地上，抬脚往旁边的紫玉仙宫而去。 因为没有当成弟子去严苛训诫，彼此不过是早晚见个面问候一声，确实很少关注那两个的具体日常。该去看看了。 近清风湖，英招愣住。 原本波澜不惊的湖上，水流倒灌成帘，半开半合地凝成帷幕，在高台前晃晃悠悠吊着。 高台上，莫染靠在紫玉镜边摆弄着指尖，从镜中引出一道流光投往水幕。红泥在莫染身边蹦跳捣乱，砸着桃花阻碍流光行进。最终，那道光还是歪歪扭扭，落在水幕上画壁呈影 投影之术原是小伎俩，不过是将所见画面采光移位，乃探海十二诀第九层所授。一个哄孩子玩的小幻术而已。可这水流倒灌，看着虽然技拙势微，却已属移山填海的实招谁教的？！ 英招看向湖边憋着小脸运功作法的落尘，凝眉。 半刻之后，那水幕续力不足，哗啦回落。莫染兴奋地朝下喊着“再来一回，再来一回”，红泥做着鬼脸笑骂落尘能力不足，逗着莫染去看他的“春阳大法” 看着落尘收功平复，英招走上前去，不动声色地问道：“方才那招非十二诀所记，你，从何而得？” “神尊。”落尘闻言抬头，起身行了个礼，解释道，“我把十二诀练完了，后来发现可以连在一起” 英招心内叹惋。 探海十二诀是探海妙诀启蒙篇，不过十二个小法术，意在趣味引导，并不涉及根本。好比凡间习武，害怕初学的孩子一上来就苦扎马步失了兴趣，先弄些糊弄人的花招引逗关注。 正篇初级部分才算真正的入门篇章。前章从气、脉等基础着手，然后循序渐进。及至中章，可将气、脉结合虚招以求落实；后章则侧重将前期所学融会贯通落尘所悟，正是后章中段所授。 他无师自通从启蒙跨进了入门篇，又跳过了气脉基础直接杂糅，又跳过了两两相合，直接一气呵成 英招心起爱才怜惜，又记着陆吾嘱咐，不知该怎么反应。沉默相对片刻，故作冷漠地转身，朝后道：“凡涉学习事，两忌，忌自作聪明，忌急于求成。走还尚未稳妥，你就想着跑跳，早晚摔死！” 被忽略的小柳儿闻言一吓，蹭地一下子躲了，留了落尘木然呆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