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青榜
青榜,这个文人墨客才会想出的名字,是江湖上最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它背后隐藏的不是墨汁味,是血的味道。
不知不觉在青榜已经呆到第七个年头,挽茵望了一眼窗外,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正是把库里犯潮的药材拿出来晒干的好日子。
打开药房的门,挽茵正翻着那几盒珍藏的药盒,忽觉背后一阵凉风,好似门被人推开了。回头看,果然,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正站在她身后,这男人名叫穷奇,是青榜的杀手,挽茵早已熟知。
此时穷奇一手举着平放在胸前,另一只手里赫然是提着一个人的头颅,那头颅显然是刚刚割下的,还滴答滴答滴着血水。
“臭杂碎死前咬了我一口,他嘴里好像藏了毒,挽神医你快给我看看。”穷奇说着把胸前的手臂举给挽茵看。
挽茵仔细看了穷奇的伤口,结实坚硬的肌肉微紫泛红,皮肉略微向外翻,却是中了毒。
“不要紧,此毒主要成分是岣梨花,单一的毒草提汁,中和了毒性既可,我给你配一包药你拿去让下人替你煎了服下。”挽茵手脚利落地从几个瓷瓶里各取了少许粉末混在一起,用油纸包好递给穷奇。
“太好了,挽神医,青榜有你在太好了!”穷奇感激地想要抱住挽茵,挽茵眼见着穷奇左手提着的血淋淋的头颅离自己越来越近,大惊,飞起一脚将头颅踹得老远。
“神医!这可值一千两银子啊!”穷奇大叫着,追着头颅跑出去。
挽茵在他身后将门关上,这就是她每一天的工作,七年来日日如此,谁能想到她这样一个外表温婉知礼的少女会是青榜的御用医师。
青榜的臭名和它的人数完全不成比例,它在江湖上臭名昭著,拿得出手的挂牌杀手实际上只有四人:榜主星辰以及其麾下穷奇、靥鬼、牡丹三员大将。青榜的杀手执行任务经常几日不见踪影,像今晚这样餐桌上同时出现两人实属难得。
今日,青榜之□□用晚膳的共有三人,挽茵和穷奇两人依次坐在西侧,主位上坐的是青榜的榜主—星辰。
“我的牡丹又没回来,老大你不会把她派到西陵去了吧!”穷奇敲着桌子嚷嚷。
“我好些日子没派任务给她了,春菊楼最近生意太火,她忙着料理那里,自然没时间回来。”星辰无奈地说,穷奇对牡丹的心思路人皆知,别看穷奇外表铁铮铮一条汉子,只要是碰到有关牡丹的问题他就会没完没了跟个娘们似的。
“让我知道哪个不要命的敢对她动手动脚,老子一定砍了他的手!”穷奇又嚷嚷,这话他说了不下百遍,像喊口号似的每天都要喊一遍。
挽茵默默地闷头扒饭,在她心中有一个只有她知道的秘密,那是个连榜主星辰都不知道的秘密,她要忍住不能用同情的眼神看穷奇。
穷奇哪肯放过她,指名道姓地扯着她说:“挽神医,你给她多配点药,就是内个男人闻了就直打喷嚏的药粉,免得她被人占了便宜。”
“我给她配的药足够她每天用,用十年。”挽茵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回答这个问题。
穷奇还是不放心:“那药放久了会不会失效?下雨天会返潮吧?要不挽神医你再给牡丹重新配点吧。”
挽茵艰难地把嘴里的一大口米饭咽下去,含糊不清地说:“不会,药里有陈皮,放十年都没问题。”
“不行,我还是不放心,你还是重新给她配点吧。”
“真的不用。”
“你就给她配点新的吧!”
穷奇一直抓着挽茵握筷子的右手晃来晃去,挽茵根本没法吃饭,终于勃然大怒:“你再打扰我吃饭,我就在你饭里下毒。”
穷奇马上闭嘴了,低头乖乖地吃饭。
星辰哧哧笑出声:“挽妹,我看你很难嫁出去的。”
“我要是嫁不出去,就跟穷奇凑合凑合也能过。”挽茵满不在乎地说。
“不要!挽神医您放过我吧!我只爱牡丹一个!”穷奇急忙说。
“你还嫌弃我!上次的泻药没吃够吧。”
“哈哈哈,挽妹息怒息怒,为兄这次回来给你带了礼物,你先看看,看了一定高兴。”星辰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画轴,拆开绑线,画轴滚落展开,上面是一个男人的画像。
“这是?”挽茵疑惑地问,难道要给她相亲?她还没想成家呢。
“这是我好不容易搞到的,最适合年轻女子收藏,一言堂堂主祝文安的画像。”
挽茵立马瞪大了眼睛,打量着画上的年轻男子,确是一位翩翩公子,一言堂的文雅和尊贵在他身上淋漓尽致地体现着,柔和的五官让人如沐春风,怪不得那些女子会爱慕他,他整个人就像一块温润的蓝田美玉。祝文安,原来这就是祝文安。
这个名字在挽茵心中是不可磨灭的存在,死都不能忘记。
见挽茵看祝文安的画像都看出神了,穷奇啧啧地说:“原来挽神医也和别的女人一样喜欢这类的小白脸。”
挽茵狠狠地踩了穷奇一脚,但她没有反驳,这是一个秘密,除了星辰谁也不知道,她对祝文安岂会是爱慕之情,只有恨呐,她走投无路被迫藏进青榜可要多谢一言堂了。
星辰将祝文安的画像重新卷起来递给挽茵,眨眨眼:“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怎么样,为兄对你好吧?”
“兄长对挽茵好极了。”挽茵说着将画像收入怀中,这七年来她躲藏着可从没忘记自己的仇与恨,大概,也是时候出去了吧。
吃完饭挽茵就回房收拾行李,她要悄悄地离开,要是让穷奇那家伙知道他的御用医师要跑,非闹得翻天覆地不可。枕头底下那厚厚一沓银票是她在青榜这些年攒的私房钱,是她半个命根子,一定要带上,其他的就带些常用的药材,不然太沉了拿不动。星辰走进挽茵的房间站在挽茵身后,看她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悠悠地说:“挽妹你还真够急不可耐的,你知道要去哪儿找他么?”
挽茵装药材的手没停下,边忙边说:“你这不是来告诉我了么。”
“挽妹,你这么善解人意我会舍不得你走的。”
挽茵终于停下手,转身面对着星辰,说:“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祝文安的消息,我会去找他,我和他之间的爱恨情仇也该报了。”
“你和他之间是血海深仇……不能用爱恨情仇来形容……”星辰皱着眉头说。
“啊!对不起,爱极生恨一时口误了。”
“是恨之入骨一时口误了,你和他之间哪来的爱!你乱用成语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星辰感到自己的头在疼:“我说挽妹,你看那么多医书,能不能抽空看点四书五经?”
挽茵不屑地说:“师父教我识字是用来开药方的,可不是当酸腐文人。”
“罢了罢了,不跟你争论这些,金刀门举行聚贤大会,邀请了各门各派的人,祝文安肯定会来。”
“金刀门?我怎么混进去?”
“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但愿你能平安回来。”星辰说道。
“唉,放心吧,我很惜命的,”挽茵背起装好的行李往外走,经过星辰身边时将一个叠好的纸条塞进他手里:“里面是药方,记得按时吃。”
星辰嘴角浅浅地笑着:“多谢,劳你挂心。”
离开青榜,挽茵不禁有些紧张,这七年躲在青榜不敢外出,都说女大十八变,不管变美变丑,已经过去七年,一言堂的人应该认不出她的吧。街上随处可见佩着刀剑的男女,应该都是受邀而来的各门派弟子,挽茵将行囊紧紧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在人流中穿行,避免碰到任何人。
“你说,这次,一言堂的祝堂主会来吗?”
“肯定会的,听说金刀门专门送了金贴过去,就是不知道我们有没有机会见上一面。”
“呸,你个不要脸的小妮子,还想跟祝堂主见一面,是不是思春了?我要告诉师父去!”
“我哪有!师姐你、你敢说你不想偷偷看一眼么!”
两个不知是哪门哪派的女弟子在街上嬉闹着,挽茵抱着行囊若无其事地从她们身边走过,耳朵却捕捉着她们谈笑的话语,这祝文安倒是挺有人气的,旁人不知他的底细只被光鲜的外表迷惑,斯文败类衣冠禽兽,大抵如此。
青榜因为作恶多端,四面树敌,房子建在很隐秘的树林里,挽茵连着赶路,再到镇上已是太阳落山的时辰,摸着扁扁的肚子,该找个地方吃点晚饭。这个小镇,挽茵不该陌生,她曾在这里漂泊了不短的时间,但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事,现在这里对她来说已经是物是人非的环境。
“两碗牛肉面好叻!”店小二拖着长音吆喝。
走到这个面摊前,挽茵停下脚步,她还记得这里,七年前,也是在这里,她被一言堂追得走投无路,躲在这个不起眼的小路,身无分文的她只能捡面摊倒掉的剩面吃。往事历历在目,她还记得满脸污秽的她抬头时看见衣着华丽的翩翩公子看着她微笑,那个人就是星辰,把颠沛流离的她带回青榜,让她从此有了栖身之所,虽然明白这只是一场交易,她仍然感激。
挽茵摸摸腰间鼓鼓的钱袋,现在她不用在角落里等着偷吃别人的剩面,挺胸抬头地找了个没人的桌子坐下,豪气地喊道:“小二,来碗牛肉面,多放葱花。”
几个铜板往桌上排开,店小二马上屁颠屁颠地去端面,有钱的感觉真好呐,挽茵觉得自己快要跟牡丹一样充满铜臭味了。面端上来了,挽茵专注地闻了一下面飘上来的香气,这是她从医多年养成的习惯,一闻二看三尝,便知食物中有没有毒,星辰常说她的鼻子比狗还灵,都是师父从小锻炼的结果。确信这只是一碗普通的放了很多葱花的牛肉面,挽茵放心地动了筷子。
“祝堂主竟屈尊来这等简陋的面摊,果真如传闻中一样平易近人,实乃我辈的表率。”
“哪里哪里,我只是突然想吃面……”
“祝堂主谦虚了,师父说祝堂主年少有为,青年才俊,这次难得请祝堂主赏脸,让我们跟祝堂主多学习学习。”
“颓掌门客气了,祝某才疏学浅,该向诸位学习才是。”
“祝堂主莫谦虚了,我们几个师兄弟敬仰祝堂主多时,这次也是难得的机会……”
金刀门那几个糙汉子的嗓门实在够大,就算挽茵想专心吃面还是忍不住偷听了他们的谈话,祝堂主这个称呼在她耳朵里就像“钱掉了”一样敏感,嘴里那块牛脆骨被嘎嘣一声咬碎,心里恶狠狠地反复念着:祝!文!安!
正文 春菊楼
挽茵从声音分辨祝文安就坐在自己身后背靠背的方向,虽然金刀门那几个糙汉是破锣嗓子,祝文安却压低了嗓子,以挽茵的耳力才勉强听见。
几个金刀门弟子围着祝文安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挽茵听得昏昏欲睡,她是想直接在祝文安的面里下毒的,可祝文安不愧是武学造诣极深的,防得滴水不漏,让她无从下手。
金刀门那群没有女人缘的老光棍,话题聊着聊着总会发展到一个猥琐的领域,一个金刀门弟子说:“我听说春菊楼新买了个舞姬,要捧作头牌,年方十八,水嫩得很,看到那群人没,看他们走的方向,都是往春菊楼去的,今天春菊楼又要赚满盆了。”
这个镇对挽茵来说已经陌生,春菊楼却是她熟悉的,因为春菊楼正是青榜购置的产业,原本只是装模作样的空壳子,用来当做交流见不得人情报的场所,交给牡丹打理,不料牡丹对它比对那些血淋淋的任务感兴趣多了,只几年时间就让它成为远近驰名的烟花之地。既知他们谈的是烟花柳巷,挽茵心里很不齿地哼了一下,不过祝文安一直标榜自己是正直的侠士,在他面前提青楼不太好吧。
那弟子正被自己的师兄责怪口没遮拦,不料祝文安却很感兴趣的模样:“十八岁的舞姬?相貌如何?品性如何?家中原籍在哪?”
禽兽!挽茵在心里默默骂了一句。
弟子被祝文安一连串问题问愣了,木讷地回答:“相貌……听说所见之人没有不被迷住的,品性……这我也不知道,原籍……听说是从太中买来的。”
“太中……离得倒也不远……”祝文安低声说,陷入了沉思。
谁也没想到堂堂一品堂祝堂主会打听一个青楼女子,而且还一本正经地为女子的祖籍思考,那几个金刀门弟子也慌了,有一个甚至还揉揉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
“今夜星光璀璨,夜露清爽,不如我们就去欣赏一下舞姬姑娘的舞蹈?”祝文安毫不避讳地自己提议道。
几个金刀门弟子晃过神来,连连点头称好,一行名门正派的弟子竟真的起身往春菊楼方向走了。挽茵赶紧掏出三文钱放在桌子上,偷偷跟在他们后面。在那种花天酒地的地方,祝文安说不定会放松警惕,她就有机会……大仇得报!
春菊楼作为这附近最有脸面的青楼,虽不奢华倒也气派,门面站了半条街,门口几个妆浓粉厚的虔婆热情地拉拢着看起来荷包丰裕的客人。挽茵在远处亲眼看着祝文安等人走了进去,她是不能从正门进的,女儿身进青楼难免引起围观。好在当年被追捕的时候,她跟着张之栋学过轻功,师承神偷的轻功要翻进一座青楼太容易了。
挽茵没想到自己刚翻过高墙就被人盯上,她感觉有点不自在,又想不出哪里不自在,下意识地把淬了毒的银针埋在手指间增加安全感,蹑手蹑脚地在院子里寻觅,她在这里行动不方便,要是能找到牡丹就好了。
“你怎么会来这里,难不成是想我了?”
挽茵身后忽然有清丽的声音说,挽茵吓了一跳,正想回头看,被人猛拽了一把拉进房间。挽茵勾起食指和中指,亮出毒针向身后拽着她的人扎去,那人松开她,灵敏地闪过。借着油纸窗漏进的月光,挽茵看见那人是一个高挑女子,衣服华美到俗气,头上戴着朵毫无品味可言的大大的牡丹花。
“牡丹!”挽茵嗔怒地叫道。
牡丹将虚掩的门关紧,手指放在殷红的唇前,做了个嘘的动作:“小贼,小点声,当心他们把你抓起来。”
“呸,你才是贼。”
牡丹掩嘴笑了笑,问道:“从不出青榜半步的挽医师怎么大驾光临来我这里,难不成是……青榜被火烧了你无家可归来投奔我?”
“呸,你家才被烧了,再说青榜烧了你不也没地方住了么。”
“我不怕,”牡丹说道,顿时生出一股豪气:“你看现在这春菊楼,车水马龙金碧辉煌,上千个厢房我想住哪间就住哪间。”
看来牡丹很享受当老鸨的生活,挽茵心想,确实,比起做杀手,还是做生意更适合牡丹。
牡丹并不清楚挽茵和祝文安的关系,整个青榜中也只有榜主星辰知道挽茵的过去,挽茵没打算跟牡丹一起回顾自己并不美好的童年,只让牡丹把自己领进前楼看那个什么新舞姬的表演,牡丹也不多问,他和挽茵之间一直有一种微妙的合作关系。
“这容易,你跟在我身后装作我的侍女随我一起进去,”牡丹说完又补了一句伤人的话:“你这身打扮到也像这里的侍女。”
挽茵低头打量自己的衣服,用的是上好的布料,不就是款式简单了点嘛,小声嘟囔:“明明是你这里的姑娘都打扮得太夸张。”
夜晚的春菊楼热闹非凡,一桌桌挤满了来寻欢的客人,那些揽客的女子穿的一个比一个华美,与她们比起来挽茵承认自己确实有点“寒酸”。一楼大厅的正中央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大台子,供歌姬舞姬们展露才艺,现在台子上正有几个穿着清凉的舞姬献舞,估计都不是什么红牌,因为台下的客人都没有过多地注意她们。台子两侧是些吹拉弹唱的艺女,和着她们奏出的曲调,整个春菊楼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
“找到你要找的人了么?”牡丹问挽茵。
虽然春菊楼客人众多,有那些五大三粗的金刀门弟子在,祝文安还是挺好找的,挽茵张望到他们在离台子很近的一张桌子那儿,身边并没有女子服侍,专心致志地等着看新舞姬的表演。挽茵本想着祝文安搂着青楼女子淫靡的时候一定会放松警惕,她可以趁机下毒杀了他,没想到他来青楼竟然一个女子都不点,真不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
“找到了,”挽茵说:“听说你新买了个舞姬?一定是个绝色吧,面子可够大的。”能让一言堂的祝堂主来这种地方苦苦等待,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说出去该羡煞多少无知的女人。
“我花了大笔银子从太中的青楼买来的,她原本是那儿的头牌花魁,叫珠儿,那舞姿那风情迷倒了多少人呦,你怎么对我楼里的姑娘有兴趣,难不成你是……”
“啊呸!”挽茵差点真的吐牡丹脸上。
挽茵越激动牡丹越开心,笑嘻嘻地说:“别紧张,我又不会因为你是磨镜瞧不起你,珠儿出来了,快看看合不合你眼缘。”
挽茵顺着牡丹指的方向看过去,舞台上原本表演的舞姬不知什么时候撤下去了,一个水袖霓裳姿容娇美的女子正从二楼走下来,莲步轻盈,确不是寻常的庸姿俗粉。一楼的其他客人也和挽茵一样呆呆地看着珠儿,挽茵可以相信,珠儿姑娘来到了春菊楼也一样会是红牌。
对于那些男人痴迷的眼神,珠儿习以为常,正眼都不多看一眼,脸上虽然挂着甜美的微笑,眼神却是冷漠的,她直接走到正中央的台子上,随着艺女弹奏的曲子翩翩起舞,第一次在春菊楼登台就没有任何怯场,仿佛她已在这里呆了多年似的。该佩服她老练还是怜悯她可悲呢,不管是以前在太中还是现在在这里,不管呆在什么地方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都不过是青楼罢了。
珠儿的舞姿确实曼妙,体态轻盈的仿佛可以飞起来,连挽茵都暂时忘了祝文安,专心致志地看她舞蹈,当然是纯粹是艺术欣赏的角度。珠儿舞动着水袖,腰肢柔软,像蛇一样缠住人的心扉,挽茵本想夸奖牡丹买到了好货色,却发现珠儿的脸色不对劲,两颊两侧靠近耳朵的地方有浅浅的青色,这是……中毒的迹象!
正如挽茵猜测的一样,在台上轻歌曼舞的珠儿嘴角和耳朵缓缓流出鲜血,身体软趴趴地倒下去。耳边顿时响起尖叫声,弹曲的艺女围在台下不敢上去,几个虔婆跑上去扶起珠儿查看,却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挽医师,这是?”牡丹也惊住了。
“中毒了。”
“你能救她么?”
“我不想多管闲事。”挽茵说道,她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况且祝文安也在,她更不想引人注意。
牡丹怎么会甘心花高价买的舞姬一分钱还没赚回来就香消玉殒,对挽茵软磨硬泡,挽茵依然不为所动,无奈之下牡丹只好咬咬牙使出杀手锏:“你不是一直想要白手徐家的传家医书,这次徐家的少公子也来了聚贤大会,我帮你拿到手!”
挽茵的眼睛亮了,徐家是江湖中颇有声望的医术世家,人送封号“白手”,挽茵一直想研究研究徐家的医术,无奈徐家的医术是密不外传。挽茵犹豫了,挽茵纠结了,挽茵思考了,最后挽茵同意了。
“把她放在地上平躺,都别碰她,当心毒液颠进心脉里去。”挽茵跳上台子大喊,几个虔婆本就是没头苍蝇,马上照她说的做了。
挽茵抓起珠儿的手把脉,脉息微弱,好在还有救,只是她连胸部的血管都已发黑,情况不容乐观。
“哪位内力深厚的大侠帮忙封住她的少泽穴和支正穴。”挽茵喊道。
没人应声,那些男客都是来挥霍闲钱的,顶多会点花拳绣腿,要说内功深厚,谁都不敢当。
“我来吧。”祝文安说着用轻功跃到台上。
正文 初露锋芒
挽茵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想看到祝文安的脸,吩咐道:“封住她的少泽穴和支正穴,用内力顶住她的极泉穴,别让毒血涌过去。”
祝文安照挽茵说的做了,为防毒血倒流到脑部,内力必须缓缓地抵住极泉穴,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这需要非常深厚的内力基础和对内力高超的控制,以祝文安的年纪能做到这些,挽茵更确信他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将随身携带的针盒打开,挽茵用银针给珠儿解毒,折腾一番后,珠儿口中吐出一口黑血,醒了过来。
挽茵松了口气,开始整理自己的针具准备离开这里,她发现祝文安一直在看她,心中不免紧张,不过他应该是认不出她的。摇钱树醒了,虔婆感动得老泪纵横,拉着珠儿的手说:“多亏这两位少侠救了你,快谢谢人家。”
珠儿的眼睛看到祝文安的瞬间就停住,一动不动,她直勾勾地盯着祝文安,再不移动,挽茵本来想说声不用谢的,看这情形也用不上了吧。把针盒重新装好,挽茵准备离开了,反正珠儿也只顾着谢祝文安,好像她的毒是祝文安一个人解的似的。
见挽茵要走,还在与珠儿交谈的祝文安也顾不上礼貌,急忙喊她:“姑娘!神医姑娘!请留步!”
傻子才留下呢!挽茵当做没听见,继续快步走,突然一个庞大的身躯挡住她的去路,大块头的阴影把挽茵整个人都笼住。这人腰间别着把同样块头大的金刀,挽茵认出这是金刀门的弟子。
“姑娘慢点,别走那么快。”那金刀门弟子说道。
祝文安也追了过来,对挽茵说:“冒犯了,刚才看姑娘的医术十分高明,不是姑娘的年纪该有的,所以心生敬佩。”
“你的内力也不是你的年纪该有的。”挽茵强迫自己带着笑容回答。
“敢问姑娘芳名?”
一言堂虽然追捕挽茵,并不知道挽茵的姓名,告诉他也没关系,但是挽茵就是不想告诉他,看着祝文安不吱声。
金刀门弟子以为挽茵把他们当成了坏人,忙说:“姑娘你别怕,这位是一言堂的祝堂主,俺是金刀门门主的二弟子,俺叫牛二,这些都是俺的师弟。”
祝文安还想说些什么,这时珠儿过来了,又是一番感谢祝文安的话语,挽茵无语问苍天,功劳最大的明明是她才对。看祝文安跟珠儿聊得挺热络的,挽茵心里翻了个白眼,祝文安还真有当青楼浪子的面相。
“神医姑娘,俺虽然不懂医术,看你刚才那两下就觉得你挺厉害的,祝堂主也夸你厉害,那你肯定真的厉害。”牛二傻呵呵地笑着说。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挽茵谦虚地说,现在她就想快点走。
“俺听师父说,现在江湖上有本事的医师越来越少了,神医姑娘……要不,你跟俺回去见见俺师父?”
“额?这不好吧,你师父也不一定想见我。”
“师父总说江湖的年轻一代人才凋零,要不也不会办这劳什子聚贤大会,办聚贤大会就是为了多挖掘武林的年轻才俊,神医姑娘请您务必赏光!”
“对,颓门主求贤若渴,姑娘你就去见上一面吧。”祝文安说道,刚才他还和珠儿聊得热络,不知怎的就不理珠儿了。
这次聚贤大会不仅请到了舞刀弄枪的莽汉门派,还有几个医术世家,对挽茵来说世上最能挑起她兴趣的就是医术,白手徐家和仙药坊的医术挽茵都窥视许久,如果能见识一下,也不枉自己走着一回,还有祝文安……一定要找机会杀了他……
挽茵爽快地答应了牛二的邀请,珠儿竟要留祝文安过夜,青楼女子的挽留意味着什么大家都知道,珠儿虽身在青楼,红牌舞姬也不是想碰就能碰到的,包括牛二在内的金刀门弟子都啧啧称叹祝文安的艳福,祝文安却直言拒绝,一点面子都没给珠儿。刚刚还跟聊得跟上辈子夫妻似的,怎的突然就翻脸不认人?薄情寡性说的定是祝文安!
离开春菊楼,祝文安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挽茵好奇祝文安这是受了什么挫折。那几个金刀门弟子倒是很热情,围着挽茵问东问西,夸挽茵不仅医术高明长得也是美人胚子,长大肯定是个美人神医,挽茵开始怀疑他们邀请她去金刀门的真实动机了。
金刀门的小弟子告诉挽茵等人,颓门主和威武镖局的总镖头拼酒,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牛二不好意思地派人给挽茵收拾一间厢房,说是明天再引见挽茵给师父认识。
“堂主,您回来了。”几个穿着白绸丹青绣纹衣服的女弟子一路跑过来向祝文安行礼,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剑,一看就是一言堂的弟子。
挽茵偷偷打量这几个女弟子,个个标致水灵,一言堂选弟子的条件不是学武功的弟子而是脸蛋吧!祝文安果然是个色胚。为首的那名女弟子接过祝文安的佩剑,祝文安对挽茵和几个金刀门弟子说:“祝某先行去歇息,明日再与各位继续畅谈。”
几个金刀门弟子一一与祝文安道了别,挽茵也说道:“祝堂主早些安寝吧,一会儿我也去同床共寝。”
挽茵说完话,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不解她一个小姑娘怎能说出这种话来。挽茵意识到自己肯定又说错了话,忙慌张地掩住嘴巴,羞愧地低下头解释道:“我常读医书,对诗词接触甚少,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众人恍然大悟,这才从惊愕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就说么,一个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怎么会说出如此大胆的话。
“挽姑娘,同床共枕的意思是……反正不适合用在这里。”
“好,我记住了……”挽茵马上虚心接受。
第二天挽茵一大早就爬起床,金刀门的颓掌门还借着酒劲鼾睡,趁这时间,挽茵又回了春菊楼一趟,昨天走的匆忙,关于新舞姬珠儿中毒一事,挽茵心中还有疑惑。这次翻墙更熟门熟路,大清早的春菊楼还处在一片春宵的余韵中,挽茵一个房间接着一个房间地偷偷查看,不小心看到了好几个伤眼睛的画面,终于在眼瞎前找到了牡丹的房间。
牡丹的房间锁得紧紧的,他睡觉的时候是不许任何人进去的,因为牡丹有一个不能被任何人发现的秘密,就在他的被褥之中。
不过挽茵自有办法哄牡丹出来,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吹管,捅破窗户纸伸进去,点了一根自制的迷香,对着管子卖力地吹啊吹,把迷香吹进去。果不其然,门砰得一声就被从里面踹开了,牡丹冲出来,要抓偷袭他的犯人。
“是你啊,大早晨的,扰人清梦。”看见捣乱的是挽茵,牡丹打了个哈欠。
“大爷我日理万机,早晨能抽出时间你就谢主隆恩吧。”挽茵不爽地说。
挽茵问了关于新舞姬珠儿的事,牡丹说珠儿再风光也只是个青楼女子,从来没插手过江湖事,怎么平白无故的遭人下毒,珠儿自己对下毒凶手也完全没有头绪。
“昨天的毒我虽然是用银针直接逼出来的,但也仔细分析了毒的成分,看起来不像东陵的毒物,更像是西陵的毒。”
“那更难理解了,珠儿的母亲是□□,她在青楼出生,从小在太中的青楼长大,怎么会得罪西陵人。”
挽茵低头不语,配置此毒的人一定是个高手,来自西陵的高手为何对一个小小的舞姬下手,难道只是一时兴起?
“总之,你要是不想银子白花,对她的饮食就多加注意,入口的东西都要用银针验过。”挽茵叮嘱道。
牡丹眯着眼睛笑得跟朵花似的:“有你在我就不担心银子打水漂。”
挽茵横了他一眼:“我可不是神仙,我可没看遍这世上所有的医书……对了,你答应帮我拿到白手许家的传家医书,你要敢食言我就给你整个春菊楼下毒。”
牡丹忙说:“死鬼,这么急性子,肯定帮你拿到手,许家那傻小子是个正人君子,从不来烟花之地,我得略施些手段,和他在街上来场偶遇,你等我好消息就是了。”
挽茵知道牡丹又要仗着生了副好皮囊骗人了,她开始同情白手许家的公子,就好像同情深爱着牡丹的穷奇一样,那些因为看了牡丹脸蛋一眼就乖乖掏钱的男人肯定没想到,牡丹并非女儿身呐。牡丹自加入青榜就一直以女装示人,加上她生的美艳又善于伪装,就连挽茵都没怀疑过他的性别,直到有一天牡丹执行任务时受了重伤,挽茵为了疗伤褪去他全身衣物……世界苍白了……
挽茵曾在翻阅古书的时候看到一个能让男人变成女人的医法,一直想实践试试,自从知道牡丹是男儿身,她就锲而不舍地劝说牡丹:“你真的不用我帮你割掉么?我在古书上看到的法子,让你变成真正的女人,我有信心……”
“小米送客!”牡丹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一个小丫鬟溜溜地跑过来,推着挽茵往外走,小丫鬟看着年纪小,力气够大的,竟能推动挽茵。
“牡丹!你什么时候想通了,一定要找我啊!我不收你银子!”挽茵被推走了还不忘接着给牡丹洗脑,殊不知牡丹现在就有用银子砸死她的冲动。
正文 段小柔的伤
直到中午,金刀门的门主才从酒醉的状态苏醒,牛二领着挽茵去见颓门主—颓不愁,颓不愁坐在他用来会客的镶金雕龙椅子上,虽然他是坐着的,挽茵看的出他的体型十分高大。颓不愁问了挽茵的医术来源和以前的居所,挽茵都按着想好的说辞一一回答,颓不愁到也挑不出毛病,只惋惜山沟沟埋没了多少人才。
虽然无门无派,挽茵好歹也成了受邀参加聚贤大会的客人,算是捡了个大便宜。聚贤大会开始在即,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很多门派,金刀门中可以看到许多形形□□的别派弟子,挽茵小时候确实是住在山沟里的,长大后在青榜又深居简出,对这些门派虽有耳闻,并未亲眼见识过,便揪住了一个路过的金刀门弟子询问来的都是些什么门派。
金刀门弟子很热情,滔滔不绝地告诉挽茵:“那群穿着皮甲的是鹰羽楼的弟子,哎呦,腿真美,听说他们进了派后每人都要养一只鸟,你看她们和小鸟玩的,真可爱;那些白衣服拿剑的是一言堂的,我还是喜欢一言堂的妹子,比鹰羽楼的有女人味,你看那是淡如烟小师妹,长得多可爱,长大了肯定是美人儿;那几个看着凶巴巴的是伏龙殿的师姐,生气的样子也妩媚动人;带红缨枪的是威武镖局的,我们师父和他们总镖头是莫逆之交,她们也该常来玩玩;唉,最重要的女娲宫没来,师父已经送了邀请的信函过去,我每天都早晚三炷香祈求她们快点来!”
挽茵越听越不对劲,他眼里只有女弟子完全没理过那些拿刀拿剑帅气逼人的男弟子啊!一直盯着人家门派的师姐师妹看会不会太不礼貌了!挽茵开始怀疑金刀门办聚贤大会的真实动机了!不是想广识才俊是想广识别派女弟子吧!
在金刀门里转了一圈,挽茵就知道为何这些金刀门的师兄一个个都是苦瓜脸,金刀门也有女弟子,但是金刀门的女弟子个个身高七尺孔武有力肌肉发达单手抗一只牛都不是问题,也难怪金刀门的男弟子都只能看着别派女弟子流口水,金刀门还有一句有名的口号“一入金刀深似海,从此师妹是路人”。
聚贤大会就在三日后,各门各派都已前来安营扎寨,金刀门男弟子们最心心念念的女娲宫并没有来,女娲宫只收女弟子,而且容貌出众,尤其是她们的宫主,听说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只可惜女娲宫清心寡欲,很少在江湖走动,每一个男子谈及这点都悲痛欲绝。
这么多武林门派聚在一起难免比武切磋,比武切磋难免要有人受伤,金刀门的牛二拜托挽茵到时帮忙看顾下伤员。吃了人家的又住了人家的,挽茵也只好付出些劳动。
挽茵正在房里配药,一个一言堂的小弟子连门都不敲就闯进来,拉着挽茵焦急地往外走,边走边说:“挽姑娘,快去看看我师叔吧,她受伤了!”这小弟子叫淡如烟,因为外表甜美,性格活泼可爱,在金刀门的师兄中很有人气。
挽茵赶紧跟着淡如烟赶去伤员的厢房,受伤的女弟子正躺在床上,挽茵认得这个受伤的女弟子,她叫段小柔,总跟在祝文安身边,好像在一言堂中位份挺高的。
段小柔的左手臂肿得像发面馒头,看起来还有骨折,这伤对习武之人来说也是够疼了,段小柔却一声不吭直挺挺地坐在床上,挽茵不由得佩服她。
段小柔没疼哭,倒是一直守在段小柔床边的另一个女弟子哭得淅沥哗啦的,挽茵打量那女弟子虽然衣服蹭得脏兮兮的,但没有受伤的样子,怎么就哭成这样了。
打过招呼,挽茵麻利地拿出药酒和棉布替段小柔包扎,那女弟子还在哭,段小柔朝她吼道:“别哭了!我又没死!有心思哭以后别再自不量力做傻事!”
被吼的女弟子愣了一下,不敢再发出抽泣声,但眼泪还是哗哗地流,挽茵心里全是问号,又不好意思问别人门派内部的事,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挽茵正用棉布条固定段小柔的手臂,祝文安快步走进来,亲眼看了段小柔的伤势,又问了挽茵。
“胳膊撞到硬物骨折,加上摔伤,要痊愈得养上半个月才行。”挽茵回答。
“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受伤?”祝文安又问段小柔。
还没等段小柔开口,淡如烟抢着说:“绣儿师姐从树上掉下来,小柔师叔着急救她,自己倒受伤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从树上掉下来?”
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绣儿抽噎着说:“鹰羽楼有个小弟子养的小鸟在树上被树枝勾住了,我、我去帮她抓小鸟,没想到没站稳……”
“你轻功不好以后这些事不要逞能。”段小柔带着怒气说。
“包好了,伤口没什么大碍,注意不要剧烈活动就行。”挽茵说着起身欲走。
“小烟,送送挽姑娘。”祝文安吩咐道。
“恩!”淡如烟跟只宠物一样乖巧地应声,马上蹦蹦跳跳地跟着挽茵走。
一路上,挽茵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叫小烟?”
“淡如烟,师兄师姐都叫我小烟。”小弟子笑嘻嘻地说,嘴角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你要照顾好你师叔,别让她再伤了伤口。”
“恩!神医姐姐的话我都记住了。”
“噗,不过是给你师姐扎了条胳膊怎么就叫我神医了。”挽茵忍不住笑出来,觉得这小姑娘怪有意思的。
“是掌门说的,他说挽医师的医术比那些徒有虚名的医道世家强多了,所以师姐受伤我马上就来找神医姐姐,堂主还说要不是我们一言堂要顾及在江湖上的名声,就把挽医师绑回去天天给师兄师姐们看病。”淡如烟嘟着嘴说。
挽茵脸黑得像被糊了一块乌云,祝文安果然不是好鸟,竟然还想绑架她!那日他和珠儿聊得热络不会是想把珠儿绑回去专门给他跳舞吧。看淡如烟没心计的样子不像是装的,接着问她:“你们掌门最近是不是跟一个青……漂亮姐姐走的很近,十七八岁的样子?”
淡如烟抓着脑袋想了想:“是有个差不多年纪的漂亮姐姐总来找堂主,不过堂主都不见她。”
好一个祝文安,这是吃干抹净马上薄情甩人么。
挽茵是个好医师啊,每天三遍地亲自去给段小柔换药,大家都夸挽茵负责任,有谁知道她是去打探情报的?尤其想知道祝文安平时喜欢吃什么,这是最方便下毒的途径了,可这种私密的问题不熟的人还真不好打听,怎么都找不到理由能开口问。
尽管没打探到有用的消息,挽茵的勤劳没有白费,她又看到了劲爆的一幕。这是聚贤大会开始的前一天,挽茵在给段小柔换药,祝文安在一旁看着,这时淡如烟领了一个人进来,说:“掌门,卫姐姐来啦!”
还没等屋内的三个人反应过来,挽茵就看见了惊人的一幕,一个穿着鹅黄锦裙的少女冲进来,以饿虎扑食的姿势扑向祝文安,祝文安身手敏捷,轻易躲过少女的“攻击”,保全了自己的清白。少女似有不甘心,嗔道:“祝哥哥好久没见到聆悦了,不想聆悦么?”
祝哥哥……处于对祝文安的零好感,挽茵寒毛都立起来了,仔细看那少女长得倒不赖,娇俏可人,眉眼带着几分艳丽,祝文安的狗屎桃花运还真不少。挽茵偷看少女的时候,少女也发现了挽茵,口气冷硬地说:“祝哥哥,她是谁?”
淡如烟抢着说:“小柔师叔受伤了,多亏神医姐姐照顾。”
少女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某人不是自认武功不赖么,怎么受伤了?很疼吧?”
“哼。”段小柔冷哼一声,看少女的眼神很是不屑。
这俩人明显不对付,再看夹在她俩中间的祝文安,一副习以为常不想管的样子,这情况看起来就像后宫的两个妃子争风吃醋。少女穿着高档的华美裙子,容貌明艳照人,但挽茵注意到的却是她的手,她的手指羊脂一般白皙,但指尖略微发黑结茧,挽茵也是这样,这是长期摆弄药材被腐蚀的症状,挽茵刚才听到淡如烟叫的是卫姑娘,再加上被药材腐蚀的手,她该不会是……
“姑娘姓卫?不知是仙药坊坊主卫英杰的什么人?”
被认出是仙药坊的,少女很高兴:“卫英杰是我爹,我是他的独生闺女卫聆悦。”
江湖中的医术世家固然不止仙药坊一个,但最有名望的非仙药坊莫属,仙药坊坊主卫英杰侠肝义胆医术高明,在江湖上很受尊重,也难怪祝文安对卫聆悦出格的举动沉默不语,当然也可能是他乐在其中。
“既然仙药坊的卫姑娘来了,聚贤大会医治伤员又多了一个帮手,让受伤的弟子都可以苟且偷生。”挽茵谦虚地说。
卫聆悦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挽茵,脑子里全是问号,还好除了卫聆悦屋内所有人都见识过挽茵乱用成语的本事,祝文安只平静地说:“挽姑娘,苟且偷生是骂人用的,而且,卫姑娘虽然是仙药坊坊主的女儿,并没有跟他父亲学习医术。”
“我爹说仙药坊的医术传男不传女,他只教给了他的几个弟子,反正我也不爱学。”卫聆悦满不在乎地说。
挽茵表面上没说什么,心中却放了疑惑,卫聆悦的手明明就是用药之人的手,为什么要谎称自己没学过医术?
正文 聚贤大会开始
虽然段小柔受了伤,她还是坚持亲自端送祝文安的膳食,要在祝文安的饮食里下毒毒死他,要先瞒过段小柔的眼睛,还要逃过祝文安的察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下毒这事一定要有十足十的把握,若是没有一招成功,又要沦落到七年前那般被追杀的地步。挽茵懊恼不已,明明就离得这么近,却不能大仇得报。
牛二给卫聆悦安排了厢房,但他心里有嘀咕,先前给仙药坊送聚贤大会的邀请函,仙药坊坊主卫英杰因求医人太多走不开谢绝了,怎的又突然派了自己女儿来?随后的一封飞鸽传书解开了疑惑,原来这个卫聆悦是偷跑出来的,她父亲卫英杰发现后马上飞鸽给金刀门,委托照看好自己女儿。这卫聆悦偷跑来的目的,挽茵猜到了几分,祝文安你可真是红颜祸水。
到了聚贤大会这一日,可谓是春风吹战鼓擂,红旗招展人山人海。像挽茵这种不谙世事的无知少女,一次就见到这么多门派,见到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真的赚到了。金刀门主颓不愁也算是粗中有细,喝得酩酊大醉之余冷不丁想起了挽茵,想着挽茵是山沟里来的,第一次见到大场面一定会手足无措,特意派人专门领着挽茵,免得她走丢了。
这名负责照顾挽茵的金刀门弟子名叫楼西客,是金刀门主颓不愁最小的亲传弟子,别看他位份小,他完全秉承了他师父和师兄们挫黑高壮的光荣传统,长得是黑不溜丢人高马大膘肥体壮,不过五官倒是比他那几个师兄顺眼多了。
“挽茵妹子,你看鹰羽楼师妹们的皮裙,啧啧,一个比一个漂亮,我早就跟师傅说鹰羽楼弓法奇妙,人才辈出,我们两派应该多一起练功一起切磋,对两派弟子的武功进步都有好处。”楼西客是个自来熟,跟挽茵才刚见面就妹子长妹子短的。那些鹰羽楼女弟子都穿着便于行动的紧身裹腿皮质短裙,露出半截大腿,楼西客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什么想两派一起练功一起进步都是扯淡,只是眼馋人家师妹量多质好吧,见到鹰羽楼师兄的时候他眼睛就跟死灰似的。
“楼大哥,来了好多人呐,而且一个个看起来都身手不凡。”挽茵赞道,挽茵本身是不会武功的,为什么呢?因为挽茵的师父就不会武功。不过挽茵在查找古医书的时候看了许多武学古书,对武功的鉴赏倒还不错。
“挽茵妹子好眼力,瞧那边伏龙殿的师姐,这纤纤玉手打上一拳,哎呦,心都要化了。”楼西客说着口水都要滴出来。
心化没化挽茵不知道,挽茵知道她的胃都要化了,她再也不想跟楼西客说话了!
这么多江湖门派聚在一起,不打一架实在可惜了,金刀门早已搭好了一个两米多高的大台子,武林中人最在乎的是什么?武功!没有一个门派愿意说自己的武功比别人差,大家都认为自己的武功才能独步天下。
比武擂台,掌门当然不方便上,赢了不好意思,输了更不好意思,派弟子上去最好,赢了是掌门教导有方,输了是弟子学艺不精。
刚开始上场的是各门派的一些小弟子,一看就是些在门派辈分不高的,都是小打小闹,挽茵也没注意看,直到一个鹰羽楼女弟子上场,挽茵的眼睛为之一亮。
那女弟子在台上所向披靡,陆陆续续上了六、七个人都没打败她,她一头褐色头发高束着,带一只深灰色的大个猎鹰,一人一鹰配合得天衣无缝。挽茵对她敏捷的身手很钦佩,尤其是轻功,鹰羽楼的轻功绝对是最出色,不过比起挽茵来是差了一点,因为挽茵的轻功“师出名门”。
挽茵就一会儿没看楼西客,这货竟然跳上了擂台,想挑战这个鹰羽楼的女弟子。挽茵完全有理由相信因为对方是女的楼西客才上去,这个□□熏心的家伙!
虽然品质低下,楼西客的武功倒是不错的,金刀门的大刀足有四十多斤,在他手里就跟匕首一样用得轻松,与能跑善跳的鹰羽楼女弟子打得难解难分,不过在挽茵看来,楼西客没用全力,他不过是顺着鹰羽楼女弟子的攻势调戏她罢了。
咻。
一块石头朝挽茵脚踝飞过来,挽茵弯腰抓住石头,那是一块拇指盖大小的石子,整体暗灰色上面有许多黑色的斑点,黑斑石,这是星辰的暗号。
星辰!他来做什么?这么多想要他人头的门派,他是来送死的么!
大家都全神贯注看擂台上的比武,见没人在意,挽茵偷偷溜走。以轻功边跑边躲,跑到一个没人厢房的后面,清俊的年轻男子正等在那里。
“不要命了么!你怎么跑来了!”挽茵跑过去,照着他的胸口就打了一拳。
“你离开青榜好几天,我这不是来看看你过的好不好嘛。”星辰委屈极了。
“衣冠禽兽,是不是药吃没了?还是青榜有人快死了?”
“……挽妹,你又用错成语,可以说我油嘴滑舌,油腔滑调,衣冠禽兽太严重……”
“真没事?”挽茵还是不信。
星辰一副抹眼泪的样子:“妹妹长大了,越来越不信做兄长的。”
“我小时候也没信过你好么。”挽茵提醒他。
星辰虽身为青榜榜主,为人还是有几分不着调的,他曾经用卑鄙手段骗走挽茵珍藏的百年老山参,这件事让挽茵每每半夜惊醒都气得咬牙切齿。
“千万保重自己,”星辰的手突然覆上挽茵的头,像摸小动物一样:“青榜可就一个医师。”
“知道啦!”挽茵撅着嘴说,后面那句就不能不要说出来么,不过心里还是暖暖的,自师父死后星辰是唯一关心她的人,虽然这份关心是带了利益关系。
挽茵不知道星辰到底来做什么,难道真的只是担心她?反正他真的只看挽茵一眼便走了。挽茵走回擂台,楼西客和那鹰羽楼的弟子都不在台上,现在擂台上的人赫然是段小柔。
段小柔右手执剑站在擂台上,衣服被割了一个口子,挽茵大惊,她的伤还没好,怎能动武。正好淡如烟就在身边,挽茵忙对她说:“你师叔伤口未愈,你们怎好让她上去比武。”
淡如烟也无可奈何:“刚才有人挑衅一言堂,师叔一气就上去教训了他,师叔的脾气,我们拦也拦不住。”
擂台这东西,既上去了就要一直比下去,没有打赢了就跑的道理,以段小柔的脾气更不可能假输,必然拼尽全力,她的伤口重新撕裂再重新愈合就难了,挽茵十分担忧,身为医师最讨厌这种不听话的病人。
一个伏龙殿的女弟子上了擂台,年纪比段小柔要大几岁,挽茵一开始担心段小柔吃亏,段小柔的武功比她想的高,带着不太能使用的左臂还是占了上风。伏龙殿女弟子对了十几招占不到便宜,开始主攻段小柔的左臂。旁人不知道段小柔有伤,她既然专攻段小柔左臂,肯定是察觉了,挽茵皱了眉头,名门正派切磋也可以这样下作?
挽茵远远地找到一言堂的位置,从人群里穿过去,祝文安还气定神闲地坐着看比赛。
“让她回来,伤口再裂开我可不管了。”挽茵小声说。
“她的决定,你想让她改变,只有杀了她。”
听了祝文安的回答,挽茵反而狐疑,祝文安是一言堂的掌门,一言堂中还有能违背他的人?不知段小柔和他是什么关系。
伏龙殿女弟子的攻势猛劲,还好段小柔一一化解,并且步步紧逼将她逼下擂台,虽然双方都没有受伤,下了擂台就算输了,胜者是段小柔。段小柔松了口气,伸手拉她起来,她起身没站稳压倒了段小柔,正好压在段小柔的左臂上。
挽茵毫不怀疑这是故意的,看看祝文安的脸,平静如常,好像刚才被暗算的不是他的人。
“伤口肯定裂了。”挽茵提醒。
“无妨,几个门派都已挑战过,不会再有人上去。”
事情发展和祝文安说的可不一样,马上又有一个人上了擂台,又是伏龙殿的。
“素闻一言堂段小柔师叔天资聪颖,果然名不虚传,虽然唐突,在下实在不愿错过领教的机会,伏龙殿最小弟子请小柔师叔赐教。”
好一张巧嘴,什么“不愿错过领教的机会”,是不愿错过落井下石的机会吧。故意选了最小弟子上来,诚心想让一言堂丢脸。
果然是冲着段小柔受伤的手臂来的,一开始就揪着她的左臂不放,不过伏龙殿太小看段小柔,这小弟子练武时间太短,段小柔用一只手对付他也足够。很快挽茵发现自己太天真了,小弟子虽然才疏学浅,伏龙殿主凭借深厚的内力在台下相助于他。祝文安很快也发现了伏龙殿的作弊行为,他是条铁铮铮地汉纸呀,他不会眼睁睁看着伏龙殿主作弊……他也加入了作弊行列!台上两派弟子比武,台下两个掌门对拼内力,好精彩,看得挽茵目不暇接。
伏龙殿主比祝文安大了二十多岁,祝文安称其为叔叔,内力深厚自不必说,祝文安的内力竟可和他匹敌,挽茵深感祝文安是个可怕的对手,对付这种人硬拼是不行的,只能暗算!
双方僵持不下,祝文安弹出一粒小沙石击中段小柔的膝窝,段小柔膝盖前倾正撞到伏龙殿小弟子的命根,段小柔满脸通红,小弟子疼得招式大乱。挽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伏龙殿是很下作,但是,祝文安也太下流了!
正文 勇闯男浴室
这些台面下的动作,旁人也许没有察觉,挽茵的师父当初传她医术,除了捡到她的缘分,还因挽茵天生五感敏锐最是行医的材料,观穴辨药练出的眼力就算是一等高手也难与挽茵相比。
行走江湖凡事要留一手,挽茵就当自己也没看见,目光平缓地看向别的地方,不料祝文安却悄悄在她耳边说:“劳烦神医去给那孩子看看,断了子嗣就不好了。”
挽茵背上一层冷汗,这个祝文安太可怕,一点细微的举动都瞒不过他。
虽然挽茵心里骂祝文安卑鄙下流,段小柔还是赢了,伏龙殿趁人之危在先,大家到也不觉得祝文安出手肮脏,反倒把那可怜的小弟子当成了笑料,连带着一帮伏龙殿弟子都拉耸着脑袋没了平时的气焰。
挽茵真依着祝文安说的想去帮那小弟子瞧瞧撞坏了没有,小弟子一见是个女医师死活不肯脱裤子,最后只得把白手苏家的苏公子请了去。
段小柔的伤口果然又裂了,挽茵给她重新包了左臂,听闻他们一言堂明日就要动身回去,仙药坊的卫聆悦借口一言堂和仙药坊离得近要和他们一起回去。挽茵心里犯难,等祝文安回到一言堂,她这辈子想杀他就只有硬闯一言堂,那也太神话了,今晚是最后的机会,不管怎样都要试一次。
祝文安正在房里沐浴,这是最方便下毒的时候,这几日挽茵已把他房间的位置布置摸得清楚,从房顶找到他沐浴的房间,小心翼翼地掀开一块瓦片,屋内烛火通明,清楚地看到祝文安半身泡在浴盆里,他皮肤白皙细腻,乍一看之下以为是女子。“小白脸!”挽茵心里骂道。
位置开得刚刚好,正好在祝文安的浴盆上房,一眼看去水下的那部分若隐若现,挽茵到不在意,行医这些年各种人的各种部位多少都看过了。
挽茵淡然地掏出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她特制的迷药,无色无味,遇水蒸发,只要滴在祝文安的洗澡水里,就会迅速弥漫到空气中,然后将晕迷的祝文安的头没入水中,让他自己淹死。
挽茵对自己配的药有绝对自信,绝对不会让祝文安有反抗机会,正打算拔下瓶塞,却发现屋内的浴盆中没了祝文安的踪影。挽茵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整个屋子里都找不到祝文安。
“找我呢?”
有人突然从身后拍了挽茵的肩膀,挽茵回头发现是祝文安,右手微微握成拳头顺势让装迷药的瓷瓶滑入袖子里,脸不红心不跳地回他:“淡如烟说你今晚看着不太舒服,我、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我倒不知道大夫看病人要蹲在房顶上看的,还是在病人洗澡的时候。”
“人被热水泡着,血脉喷张,是最容易看出血液中有没有混入毒素。”挽茵这是咬劲牙龈在说谎,她这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在说谎啊!
“受教了,那您帮我看看,我中毒没有?”祝文安身上原本裹着擦身的白布,说着便要解开白布。
挽茵大惊失色,马上脱了自己的外衫蒙到祝文安身上,嘴里还不忘喊着:“变态!流氓!斯文禽兽!衣冠败类!”
祝文安一把抱住挽茵,捂住她的嘴:“你是想把所有厢房的人都喊来吗?看我这个样子和你这个样子……”
一个没穿外衫的女人被一个蒙着女人外衫的男人抱在一起,这是怎么解释都解释不通的事,挽茵乖乖闭上了嘴巴,眨巴着眼睛向祝文安传达自己已经安定下来的心情。
祝文安放开挽茵,不愧是正派公子,就算衣衫不整仍然一脸正气,温润笑道:“爱慕我的女子很多,像挽姑娘这样直接偷看祝某沐浴的倒是头一次遇到。”
挽茵很想说清楚她对仇人沐浴的□□毫无兴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还藏在衣袖之内,他能这样以为,倒是少了桩麻烦事。
挽茵装出一副少女心思被拆穿的娇羞模样,屏住气息让自己脸上红润,祝文安见状宽言道:“挽姑娘不必惊恐,男女爱慕本是人之常情,虽挽姑娘行为过激,在下也当为姑娘保守秘密不辱姑娘名节。”
挽茵震惊了,她震惊的不是祝文安的宽容大度,她震惊的是她明明装作娇羞的样子,她哪里惊恐了!演技有那么差么!
不知这样还算不算上天眷顾挽茵,这天夜里挽茵没睡好,下毒未遂本就让她心绪难安,大半夜的又被淡如烟吵醒,段小柔伤势恶化,手臂剧痛不能入睡,只好遣了淡如烟来请挽茵,站在医者的角度,挽茵不免要训斥一番:“早就提醒过,伤口要避免撕裂,你以为伤口是想愈合就能愈合的?这次再不好好养着,你这条胳膊就废了。”
这次连心高气傲的段小柔也只低头听训,他们练武之人都是常跌打损伤的,粗略也看得懂伤势有多重,心知若不是有挽医师在,换了寻常的庸医,段小柔这条胳膊就只能当摆设。
给段小柔包好伤口,挽茵亲自去配药,祝文安主动陪挽茵去,挽茵做贼心虚,被祝文安跟着心里直发毛,难不成祝文安发现晚上的事有蹊跷怀疑了什么?
祝文安倒没多说什么,只手脚利索地帮挽茵取药材,挽茵索性也不再多想什么,专心帮段小柔配药,内服药的配置一定要精心,多一份少一毫都会让药效打折扣,这也就是同样的药方,神医和庸医配出来的为什么不一样,外敷药用一言堂自己的跌打药就很好,挽茵研究过他们的跌打药,比一般药店的金创药强多了,用料很巧妙不像是一介习武门派能想出来的,忍不住开口问祝文安:“跌打药的药方是哪位大夫帮你们配的?”
“药方是家父写的,家父闲暇时也喜欢看些医书。”
并非行医的人对药草的运用能达到这种程度,挽茵由衷佩服:“令尊真是位有才之人。”提到祝文安的父亲,也就是前任一言堂主,不免用触动挽茵心里的刺,当年她被一言堂追捕的理由就是“刺杀前任一言堂主”,当真可笑,权大势大的一言堂就善于颠倒黑白,明明是他们杀了她年迈的恩师,还将她冤枉成杀人凶手,星辰说过,光鲜的外表都是为了掩饰内里的腐朽,挽茵深以为然。
可恨的一言堂,她竟然还要帮一言堂的人磨草药,挽茵愤怒地捣着药臼,祝文安一直盯着她看,看得她浑身不自在,她不太高兴地说:“有什么话直说好么。”
“没什么,就觉得你像变了个人。”
“什么意思?”
“一个偷看男人沐浴的小姑娘,沾上医药有关的东西就变成了一种模样,有趣。”
“我没有偷看你洗澡!”
“不然呢,那个时间趴在我的房顶是在做什么?”
“……”不行,毒杀这种原因挽茵没办法说出口,总是说到一半的辩解更像欲盖弥彰。
祝文安善解人意地安慰挽茵:“无妨,今晚的事挽姑娘不用放在心上,祝某也不会对第三人提起,是人总会有个把见不得光的喜好,挽姑娘只是颇好男色,并不丢人,只是以后请别再趴祝某房顶,祝某有些害羞。”
这话让挽茵更难过,什么叫见不得光的喜好?什么叫颇好男色?她真的不是这样的人啊!
正文 去一言堂
没想到半夜被扰清梦也能成为机遇,段小柔伤情严重,祝文安盛情邀请挽茵同行回一言堂,并承诺北淮一带山明水秀,挽茵定会不虚此行。
和一言堂同行,又有机会给祝文安下毒,正中挽茵下怀,挽茵爽利地应允,吃祝文安的喝祝文安的住祝文安的最后再下毒弄死祝文安,简直是完美的复仇。
得知挽茵即将启程,牡丹连夜派人将《白手起医》送给挽茵,还算牡丹守信誉,挽茵满意地将医书收下。
这几日参加聚贤大会的各门各派津津乐道地讨论徐家少当家迷上青楼女子的传言,多少良家女子爱慕徐公子,这位徐公子都不正眼看,专迷上了青楼里的野花,来求医的人也一概不管,整天泡在春菊楼里寻欢作乐,害的挽茵等其他医师不得不分担他的工作,平白忙了不少。
这个世道,男人都能把另一个男人迷得七荤八素了,身为女子,挽茵又敬佩又惭愧,她竟比不上一个男人,牡丹身为男儿身太可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想通接受挽茵的变性手术。
一言堂启程返家,春菊楼的珠儿姑娘泪洒金刀门前,哭着喊着要见祝文安最后一面,弟子禀报给祝文安,祝文安竟问“珠儿姑娘是谁?”。挽茵心中真想吐祝文安一脸,牡丹说的对!长得好看的男儿都薄情寡性,前几日还和那珠儿姑娘你侬我侬,今日就不认识了!这种男人就该遭天谴才对。
大约是牡丹传话给了青榜,临行前,青榜榜主星辰亲自来见挽茵,面对星辰,挽茵就有点没底气,当年她走投无路,星辰供她吃住,给她藏身的地方,虽然星辰说让她用医术来偿还,在挽茵心里还是把星辰当半个恩人看。这次她跟随一言堂去北淮,时间无法估量,甚至可能丧命永远回不来,其他人就罢了,唯独星辰,星辰患有先天的顽疾,这些年来一直是挽茵照料,她这一走,星辰该怎么办?
俊美的脸庞,翩翩公子,走在街上一定会有很多姑娘偷看吧,只是这样的美男子不曾曝露在街头日光下,他的身份不允许,他的身体也不允许,作为医者,挽茵替星辰这样的病人惋惜,甚至连这方面都要怪到祝文安头上,那种油腔滑调的伪君子每日抛头露面受别人尊敬,星辰的长相不输祝文安,也是一表人才的,却落得一身病痛不能见光,可见老天爷并不公平,善恶并没有报,想要报仇只要靠自己。
要跟一言堂走的决定挽茵没有亲口告诉星辰,就怕受到星辰的阻挠,见到星辰亲自来了,挽茵心里心虚,她不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她背叛了什么?虽然她和星辰从没约定过什么。
星辰并没有责怪挽茵,谦润的微笑并不符合他杀手的身份,但他就是这样笑着,像玉石一样温和沁心。
“你这一走,不知要多少时日,给我多配几付药吧。”
星辰他没有责问也没有阻挠,他这是默许了挽茵的决定?挽茵反而更加内疚,可她明明没做错什么,她和星辰从没有过要永远照顾他的约定,又何须有不安的情绪?大概是医者对病患过度的责任感吧,挽茵的师父就是这样的人,一旦接手的病患就绝不容许死在自己手里。
挽茵一边配药一边偷偷地看星辰,星辰笑道:“偷看我做什么?难不成我长得太好看了?”
“是啊是啊,好看极了,可惜能看见你的活人太少了。”
能看到星辰真容的也就只有青榜里的几个人,执行任务的时候星辰都会带上一个很丑的面具,就算在打斗中侥幸看到了星辰的真容,那人也是必死的,劳动星辰执行的任务,必然是你死我活的绝杀任务。
“呵,只放你出来几日就学会吹捧人了,我真怕我的挽妹被那帮人带坏了。”
挽茵做了个鬼脸:“你怎么不怕我在青榜的时候被笨蛋穷奇带蠢了呢。”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当然是见到你心心念念的祝大侠觉得怎么样啊?江湖传闻他是当今数一的青年才俊?可如传闻般一样?”
“呸,什么大侠,就是个虚有美貌的败类!刚来就去青楼调戏姑娘,吃干抹净就把人家姑娘名字都忘了,嘴上道貌岸然,其实就是个色鬼!”
“……挽妹你想说的是虚有其表吧?美貌可不是形容男子的词,还有道貌岸然是指……”
“都差不多,太较真会不长寿的!”
星辰摇摇头,挽茵在医药上很细心,绝不会把两年生的灵芝和三年生的灵芝弄混,可就是在成语上,能不能听懂主要靠听者的理解能力,换个方面想,要跟挽茵说话没点文化底蕴还真不行。
“等你报了仇,还会回青榜吧?”星辰低声问。
“杀了上任一言堂主的人又杀了现任一言堂主,恐怕除了青榜也不会再有我容身的地方。”
“恩,记得回来。”
轻言细语不仅仅像患者对医师的渴求,也像兄长对妹妹的关爱,给一个落脚的地方,是对逃命之人最大的恩惠,所以挽茵,无论如何也想要治好星辰的病。
挽茵将配好的药交给星辰:“我不在,没人监督你你也要按时吃药,我弄到白手徐家的祖传医书,说不定上面就有根治你病痛的方法,在此之前,你一定要多多保重身体。”
“你放心……”
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来了,挽茵紧张地看着星辰,星辰不紧不慢,灵巧地隐匿在黑暗中,从窗户跃身翻出,紧接着门被人推开,是一言堂的弟子来通知挽茵启程的时间到了。
金刀门门主颓不愁亲自来送行,真难得这个酒鬼也有清醒的时候,浩浩荡荡的一言堂队伍里混杂着两个外人,一个是挽茵,另一个则是仙药坊坊主的独生女卫聆悦,对于这位刁蛮的药坊千金,挽茵只有几次偶然的邂逅,都是跟祝文安在一起的时候遇到的,似乎这位卫姑娘唯一的爱好就是纠缠祝文安以及排挤祝文安身边的所有其他女性。
本来和祝文安坐同一辆马车的是段小柔,硬生生被卫聆悦抢了位置,挽茵看到段小柔眼里满是愤恨,恐怕这段小柔对祝文安的心思也不单纯吧。
挽茵横看竖看就是看不出祝文安哪里值得这么多女人抢,可见情爱真不是个好东西,只会让人蒙了心智。
这一路还算平静,除了时不时打翻的醋坛子酸味,整日听着段小柔和卫聆悦唇枪舌剑,亏得祝文安还能淡定自若。
卫聆悦给祝文安盛饭,段小柔说:“卫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可分得出哪个是米哪个是粟?”
段小柔给祝文安盛汤,卫聆悦说:“救个人就能把自己手弄断的人,可小心点别被汤烫着。”
卫聆悦嚷嚷着自己害怕,要跟祝文安坐一辆马车,段小柔说:“一个人离家出走跑到金刀门的卫姑娘也敢说自己胆子小,您也太谦虚了。”
段小柔给卫聆悦的评价是“仗着掌门给她爹面子就死缠烂打,不要脸!”卫聆悦给段小柔的评价是“不过是会一点三脚猫功夫!”
本来祝文安身边有武功颇为出色的段小柔已经让挽茵很难下手,再加上这个卫聆悦更让人头疼,虽然在其他人口中都称仙药坊坊主没有传授卫聆悦医术,挽茵绝不会看错,卫聆悦一定是个常与草药为伍的人,也许是那什么坊主扬言传男不传女后又想不开偷偷教给这个宝贝女儿的吧,在懂药的人面前下毒,更需谨慎才行。
许是挽茵医师的身份以及和挽茵渐渐熟识了,祝文安和挽茵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特别防备,挽茵预想着等到和祝文安独处的时候,偷偷把毒针刺进他身体里,用见血封侯的□□,定能取他狗命,直到那天遇上了土匪,挽茵才意识到高手的不特别防备和全面戒备并没有区别。
正文 西陵人
那天,一行人露宿在树林里,这片林子里的麦冬长得极好,挽茵忍不住想采一袋收藏,挽茵本想一个人去,不知怎的祝文安也跟了去。
孤男寡女一起在渺无人烟的林子里,挽茵心跳的很厉害,手里的毒针备了好多天总算有了机会,挽茵将毒针夹在指缝间,正想假装拍祝文安肩膀将毒针刺进去,祝文安突然握住她的手拉了一把,挽茵身体侧倾,踱了一步,紧接着在挽茵刚才站着的地方锐利的刀锋呼啸而过。
扛着大刀的壮汉不知何时出现的,那刀足有半个挽茵那么高,刀刃锋利阴寒,上面还有没擦的血迹,刀锋的寒气就在挽茵的脖子处划过,挽茵脑袋里顿时冒出阴凉的感觉。这人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她竟一点都没察觉出来,按说她的耳力也算的上优秀,风吹草动总该能听到一点,更糟糕的,她一点都没察觉到的危险,祝文安尽收眼底。
祝文安将挽茵拉到自己身后的同时,腰间佩剑已然出鞘,壮汉的大刀猛然砍过来,一切就在眨眼之间,刀光剑影互不相让。挽茵让自己退到安全的地方,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祝文安出手,她以为段小柔身为一言堂最优秀的女弟子已得一言堂真传,却不想和祝文安比起来是云泥之别,剑锋行云流水,剑气势如破竹,再配上一言堂白绸点丹青墨纹的衣服,挽茵不得不承认,好看极了。
那使刀的大汉也是个高手,若是换了寻常人陪同,挽茵有点怀疑自己就会死在这个地方,只可惜他碰上了祝文安,十几招下来就落了颓势,便是祝文安这次展的身手,让挽茵更有自知之明,她根本不能在这个男人眼皮子底下用毒针,可是这样她到底怎么才能报仇呢?她毕生所学在仇人面前竟无用武之地。
大汉的刀被祝文安击落,眼见着得胜无望,那大汉竟咬舌自尽,祝文安不禁感慨:“山野草莽也能有这份傲骨,在落为草寇之前必定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又见挽茵呆站在一旁,脸色发白,祝文安忙上前扶住挽茵:“都怪祝某粗心,可是吓着挽医师了?”
吓着倒没有,在青榜挽茵见到的血肉模糊的景象可比那壮汉口吐鲜血刺激多了,挽茵不过是在跟自己生气,她平复下自己的心情,顺势说:“让祝公子见笑了,挽茵一介乡野神医,没见过什么世面。”
“……挽医师,一般人都是称自己为乡野民医,自称神医有点……”
“咳咳,口误口误,那什么,这人怎么办?”挽茵指着壮汉的尸体说,细细检查了一遍尸体,已经死透,再无回天之力。
“此人虽是匪类,却有一具傲骨,就让他入土为安吧。”
挽茵只是出来挖草药的,没想到演变成和祝文安一起挖坑葬土匪,挽茵挖坑挖得极快,祝文安不由得赞许:“挽医师看起来熟练的很。”
“是吗?挖草药就是这么挖的,不过是坑大坑小的区别。”
今天这件事在挽茵心里有很深的影响,回去之后她一直在思考,思来想去她复仇的办法就只剩买凶了,不知星辰和祝文安的武功哪个更厉害?不行,星辰病歪歪的一定不是祝文安的对手,况且报仇这种事还是亲自下手比较解恨,等下去,一定能等到时机,吃喝拉撒睡,不信他永远没破绽。
晚上,一行人下榻在小镇唯一的客栈,镇子小,客栈小,客人倒不少。一言堂的人刚进去,客栈的气氛就紧张起来,客栈里已有一批先到的客人在用餐,那群人,甚为古怪,首先服饰就与众不同,不管男女都穿着紧身的裙裤,不成体统,每个人的腰身上还绣着一只黑纹蝎子。
“是西陵人,怎么办,掌门?”段小柔小声说,侧身藏起自己受伤的手臂,已是作战的准备。
祝文安仍是和缓的样子,不紧不慢地喊道:“喂,兄台,我们是一言堂弟子,路过借宿,你们不介意吧?”
客栈里那些西陵人目光齐刷刷都看向祝文安,挽茵冷汗都冒出来了,这老兄心也太大了吧,就不能低调点,听说西陵人行事诡厄,万一打起来可怎么办!挽茵打量着他们一个个长得就是副奸猾的相貌,不像善类。
“听闻一言堂产美男子,果然个个都细皮嫩肉白白净净,”其中一个西陵人说道,挽茵实在不知该称呼此人为兄台还是姑娘,此人举止透出媚态,应是为姑娘,但在黑色紧身衣的勾勒下,挽茵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此人的胸部,如此平坦的胸脯该是男人才有的吧,如果真是位女人,那……只能请她节哀了。
听了那不明性别的西陵人的话,一言堂内的男弟子都躁动不安,有一种被调戏了的感觉,一言堂内的女弟子都愤愤不平,有一种被无视了的感觉。那西陵人又说:“让不让你们留下,我说了不算,要听我家主人定夺。”
那西陵人看向坐在旁边的男子,挽茵完全没想到那男子会是他们的头领,从他们进门开始那个男子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全神贯注低头玩着桌子上的……蝎子,没错,是蝎子!那男人在桌上摆了十多只蝎子,一会儿把那些蝎子摆成三角形,一会儿摆成圆形,蝎子可是五毒之一啊!挽茵看着那些蝎子尾巴上的毒针就头皮发麻,西陵人都这么可怕么?
“随他们留下吧。”玩蝎子的男人随口说,至始至终都没有抬起头。
“走吧,他们住二楼我们住三楼,井水不犯河水。”祝文安说道,淡定自若地指挥弟子们分配房间,挽茵真佩服他的镇定,那边可是有人在玩蝎子啊!活生生的蝎子啊!这些西陵人一个个古里古怪的真的没人在乎吗!
到底是和西陵人住在同一屋檐下,不得不防备着点,这次祝文安吩咐每三个人住一个房间,挽茵和段小柔、卫聆悦一个房间,那可是段小柔和卫聆悦啊!水火不容的两个人,跟她俩住一间房是想被吵死吗!祝文安的说法是,挽茵和卫聆悦都是一言堂重要的客人,女弟子里属段小柔武功最高,当然由段小柔保护两人的安全。
“段姑娘手伤还没好呢,一言堂里一定有比她还厉害的,再说她一个人保护两个也太吃力了。”
祝文安想了片刻,说道:“比小柔厉害的……那就剩我了,挽医师我明白你的心思,你对祝某一往情深,祝某更不能不顾你的名节……”
挽茵的手重重地按在祝文安肩膀上:“什么也别说了,我去跟段小柔住。”是她的表达能力有问题还是祝文安的理解能力有问题?为什么话题总是进展到奇怪的地方去,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小剧场:
蚩炼扭着自己性别不明的身体走到他家主人面前:“主人,真的放这帮东陵人进来住?”
他家主人专心致志地摆弄桌子上的蝎子,头也不抬:“我们要尽快赶回西陵,不要多起事端。”
“也是,他们看起来有点本事,尤其是领头那个男人,身材真结实,长得也好。”蚩炼说着哧溜吸了口口水。
他家主人早已习惯了他这副德性,仍是忙着摆弄他那几只蝎子,试图用蝎子摆出一个塔的样子,可是唯独少了一只做塔尖的蝎子。那男人左看看右看看,又钻到桌子底下找。
“主人,你找什么?”
男人皱着眉头:“我的蝎子少了一只。”
正文 蝎子
西陵人住在二楼,挽茵等人住在三楼,本该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晚间,挽茵口渴,倒了一杯茶,竟发现茶中有毒,这毒古里古怪,不像是东陵人用毒的方法,随即便联想到楼下的那群西陵人。西陵人果真刁滑,嘴上说同住也无妨,暗里竟偷下毒手。
此事应告诉祝文安才行,由他定夺,也好对西陵人有所防范,不过以祝文安的敏锐一定也能觉察出茶水的异样,或许他还没有想喝茶的念头,可惜,不然正好可以借西陵人之手趁机毒死祝文安,也罢,反正他早晚会觉察到,不如挽茵送个人情给他,也好更得他的信任。
挽茵冲到祝文安的房间,祝文安正坐在桌子旁看书,与他同住的弟子忙着铺床叠被,被挽茵的突然闯入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说:“挽医师,天色都晚了……”挽茵才不管他们那些娇羞的繁缛礼节,她可是来救他们命的,摆出一副救世主的豁达架势将茶水倒入茶杯中,正要说话,却发现这杯茶中竟没有毒。
怎么可能,挽茵直接将茶壶上的盖子掀开,对着壶里的茶又看又闻,整壶茶里确实都没有毒。难不成刚才自己产生了错觉?
“挽医师,你这是……”祝文安对挽茵的行为疑惑不解。
“呵呵呵呵呵呵,我口渴,恰巧我们屋里的茶没了。”挽茵尴尬地笑笑,将整杯茶喝尽,灰溜溜地逃了出去。难不成她也有粗心错判的时候?太丢人了,简直丢尽恩师的脸面,可不能让人知道。
挽茵溜回房间,方才她倒的那杯茶还在桌上,她拿起茶杯重新细嗅,里面确实有毒,千真万确,可祝文安屋里的茶又是无毒的,难不成这帮西陵人下毒还看脸?这不合逻辑啊,擒贼先擒王,要毒也该毒祝文安这个掌门才对,这屋里就段小柔一个一言堂弟子,她和卫聆悦都是闲人,有什么下毒的价值?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挽茵侧耳静听,窸窸窣窣的声音真切存在,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上磨蹭,声音越来越近,就在她脚边不远,她低头看去,一只黝黑发亮的蝎子正向她的脚边爬,蝎子体型硕大,不是寻常阴潮地里的小蝎子,坚硬的黑色外壳上隐约能看见纹路。挽茵想起在楼下看到的那个玩蝎子的古怪男人,他在桌子上摆弄的蝎子都和这只一样体型,定是那个男人养的,卑鄙,光是下毒还嫌不够,还派了阴险的毒物来。
“那是本座的蝎子。”
幽悠的男声,宛转动听,像是在声音里塞了一根羽毛,懒洋洋,软绵绵,挠得人心痒痒。蝎子的主人不知何时进来,慵懒地依靠着门框。美丽这个词很少可以用来形容男人,放在他身上再适合不过,方才在楼下时他一直低头玩他的蝎子,挽茵并没有瞧见他的模样,只想着是个怪人,却不想他抬起头是如此美不胜收的景象,面若桃花,艳如芙蓉,美目流盼,对上他的目光,仿佛整个人都胶着在原地,被他吸引着,难以自拔。
《方医闻见》中曾提到,至西处渺无烟所耳闻,秘术诡讹,女子见之情动不能自制,皆为所俘,任其玩弄,诱以交/聘,以女子阴血补自身阳精,强功健体,此为采阴补阳之阴邪术也。
这只是写作者在西陵听到的一个传闻,说是传闻有人会采阴补阳的邪术,让女子动情,诱惑她们交/聘,以此增强自己的功力。挽茵本以为像这种传闻都是无稽之谈,西陵人,诱惑女人情动,都对上号了,难不成这传闻竟是真的?
挽茵稳定心神,转移目光盯着地上的蝎子,这个男人到底想做什么?找茬么?
“蝎子是本座的。”西陵男人又重复了一句。
蝎子已经爬到挽茵脚边,挥舞着双鳌,别看它是一脚就能踩死的个头,若是被它的尾钩刺到,轻则伤重则死都是不好说的,会养蝎子的人必定深谙毒术,怎么看下毒的事都和这个人脱不了干系。不如给他点警示,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反正在这里也只是住一晚,明日分道扬镳,随他再去害什么人。
挽茵弯身,拇指和食指分别按着蝎子尾部顶端和腹部,将蝎子抓起来,只是小小一个动作,透露着只有用毒之人才懂的讯息,大家都是同道中人。
西陵男人接过蝎子,饶有兴趣地上挑嘴角:“你会用毒?”
“略知一二。”
西陵男人突然抓住挽茵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你要干什么!”
男人看着瘦弱,力气大得惊人,任凭挽茵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好在男人并没有进一步侵犯的动作,他端详着挽茵的手,说:“你用药的年份和你看起来的年龄不符,说说看,你到底多大?”
挽茵自幼习医,恩师田不东曾说,医者要医人先要会害人,会制毒,依着□□的成分再配解药便容易许多,所以田不东不仅教挽茵医术,还教她用毒。田不东没想到挽茵对医毒之术会如此着迷,几乎每天都泡在药材堆里,毒素长年累月积累下来,腐蚀她的骨骼令她成长缓慢,外表看着不过十三、四岁,实际上她已十八岁有余。
“关你什么事。”挽茵揉着生疼的手腕,恼火地说。
“不管你多大年纪,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本座也可勉强一用。”西陵男人挑逗地玩弄挽茵脸颊的碎发,他指尖有淡淡的香气,他的手离挽茵那么近,挽茵就闻得更清楚,是迷迭香的味道,这种被发现于西陵的奇花,最初被用来提炼顶级的迷药,后被某些不差钱的土豪调配成房中的熏香,增加情调,肉糜其中,但不管是做迷药还是做熏香,都离不开它的名字迷迭两字,迷人心迭人魂。
这点浓度的迷迭香并不足以影响挽茵,只让挽茵感到愤怒,这个男人,和最令人不齿的采花贼有什么区别,如此轻视女性,实在下流!
“你不也细皮嫩肉?我也很喜欢呢。”挽茵也很下流地摸了西陵男人的脸庞,指缝之间藏着细小的银针,银针虽小,啐了毒,如果扎中穴位,神仙难救。西陵男人及时闪开,身体柔软得像女子一样,却还有男子的刚劲,不愧是那帮西陵人的头领,看着有几分本事。挽茵心生不安,对方武功深不可测,如果不顾一言堂的面子胡来……看他样子不像会给别人面子的人……
正文 目的地
“挽医师,祝某有要事相谈,可否马上来祝某房里。”
浑厚的声音像是说话的人就在耳边,可祝文安并不在房间里,隔空传音!如此浑厚清晰的隔空传音,非内力深厚的是做不到的。西陵男人冷笑一声,松开挽茵,狭长媚眼瞪了挽茵一眼:“本座有要事在身,不便和一言堂的杂碎纠缠,这次就放了你,”突然又将挽茵拉到身边,香甜的气息喷吐在挽茵脸上:“有缘再见,本座定会好好疼你。”
挽茵不甘示弱地回瞪他:“有缘再见,我定也不会像今日受辱。”
挽茵心中屈辱的感觉更胜恐惧,她自负用毒高超,连青榜高手都称赞不已,一个祝文安就让她无从下手,已经让她倍感挫折,这个同是用毒之人的西陵人更全然不将她放在眼里,摊开的手掌紧紧握成拳头,她是神医田不东的弟子,定不能丢了师父的脸面。
挽茵赶到祝文安的房间,与祝文安同住的两名弟子都没在,只有祝文安一个人在房里悠闲地看书。
“祝公子,叫挽茵何事?”
“无事。”
挽茵目瞪口呆,刚刚是祝文安的声音准没错,总不至于她和那个西陵男人一起幻听了吧。
“料那西陵人不会再骚扰挽医师,姑娘放心休息吧。”
“你故意救我?”
“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正因是举手之劳,挽茵心里更不是滋味,这就是挽茵想杀的人,武功高强的一言堂掌门,只一句话就能救人一命,复仇之路,如此艰难。
离开祝文安房间时,挽茵和卫聆悦擦肩而过,卫聆悦眼睛向下,眼神轻蔑,挽茵很想回她一个鬼脸,也就她这种无知少女把祝文安当个宝贝,想他仙药坊在江湖上也算赫赫有名,怎的如此没眼光偏看中祝文安这个伪君子。
出身高贵的美人坯子很容易让人倾慕,同行一言堂弟子都对卫聆悦喜爱有加,除了段小柔,挽茵深知她俩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可挽茵对卫聆悦也喜欢不起来,段小柔不喜欢卫聆悦是因为私人感情,挽茵可没有这样的困扰,是因为卫聆悦待人不够随和么?卫聆悦是仙药坊卫坊主的独生女,像她这样的千金小姐高傲点娇气点都可以理解,挽茵没那么挑剔。对了,是因为卫聆悦的手,明明一双摆弄过药草的手,却说自己不懂医术,挽茵不知道她为什么隐瞒,也许只是因为不想被人知道她爹地违背祖宗规矩吧,反正对于有所隐瞒的人,挽茵本能地喜欢不起来。
卫聆悦可谓是将娇气发挥得淋漓尽致的才女,只和她同住一晚,挽茵差点就要疯掉,被子不是薄了就是厚了,不是大了就是小了,最后把两个被子裁裁剪剪缝在一起才让她找到“家的味道”,给她缝被子的甄绣儿还替她说话:“卫姑娘孤身在外,难免思念家中,闹些脾气也没什么。”
段小柔的大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随她闹,一到北淮就通知卫坊主来接人。”
这边忙着给卫聆悦缝被子,那边卫聆悦早跑到祝文安房里去了,段小柔拦她说“夜已深男女授受不亲”,卫聆悦闪着天真的大眼睛回她:“我和祝哥哥自幼相识,无话不谈,怎能用寻常规矩揣测。”要论伶牙俐齿,十个段小柔都不是卫聆悦的对手,一个少女怀春私自跑出来投奔情郎的事件在她嘴里就能歪曲成纯洁无暇的青梅竹马千里喜相逢。
好不容易折腾到卫聆悦满意,已到亥时,卫聆悦自然是酣睡如怡,段小柔本着习武之人的习惯半睡半醒,挽茵却是一点都睡不着,那个西陵人带给她的威胁感还挥之不去,在床上翻了几遍,还无法入睡,挽茵决定下床走走。
漆黑的客栈里,只有月亮淡淡的光晕,挽茵扶着二楼的栏杆,打了个哈欠,向下看去。那个西陵男人正坐在楼下,仰起头,和她对视着,明明是和东陵人一样漆黑的眼睛,在黑夜看起来却显得妖异,他身前的桌子上,蝎子爬来爬去,挽茵看医书时只觉得西陵的草药奇怪,西陵的人也是这样奇怪,不知孕育出这些草药和人的地方是个怎样的怪地方。
那个西陵人就这样盯着挽茵,嘴角似笑非笑,桃花如目柳如眉,他是这样一个长相多情的男人,做的却是最无情的事,再美的眼梢都遮掩不住他眼神中的冰冷,被他这样看着,挽茵就觉得周身冰凉,不禁环抱住双臂。
一双大手从身后拍住挽茵的肩膀,祝文安不知何时站在挽茵身后,悄声道:“睡去吧,我盯着他,不会怎样。”
有祝文安在自然是没问题的,他能让挽茵无从小手,也能让西陵人无从下手。挽茵点点头,那一晚之后睡的倒也安稳,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天起来时,那帮西陵人已不知所踪,像鬼魅一样凭空消失,一点踪迹都没留下。清点弟子人数都没有伤亡,一言堂一行人也继续上路。段小柔是个说到做到的主,果真神速通知了卫坊主来接人。
“聆悦,师父让我们接你回去。”仙药坊的男弟子双手抱拳说道。
卫聆悦嘟着嘴:“我不回去。”
“聆悦!你这次私自离家出走师父很生气!”
“哼,生气又怎样,爹才舍不得罚我呢。”
眼见着几个仙药坊弟子都拿卫聆悦没办法,祝文安开口道:“聆悦你平时不是最乖巧听话的,怎的现在不听坊主的话了?”
卫聆悦瘪瘪嘴,脸上似有愠色,只得说:“好吧,聆悦回家了,不过祝哥哥,你可一定要来看聆悦啊!”
祝文安淡然微笑,很难说这是应还是没应,挽茵听牡丹说过这是青楼女子最爱用的伎俩,不说爱也不说不爱,挠得那帮臭男人心里都痒呼呼的,这个祝文安如青楼女子一样可恶!
就在挽茵一路向一言堂行进的时候,青榜内,穷奇正在大吵大闹,粗壮的手臂敲得桌子随时有碎掉的可能:“废物!都是废物!这点小伤换了挽医师不出半天就能好!”
给穷奇看伤的老大夫吓得直哆嗦:“小、小的们也是尽力了,实在是及不上挽姑娘的造诣。”
这几个青榜的大夫也是倒霉,他们的医术和世面上其他大夫比起来毫不逊色,可惜有挽茵珠玉在前,把青榜杀手们的眼光都给养高了,青榜的杀手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尤其是屋里那个叫靥鬼的,脸上缠着一圈圈的纱布还是会隐约露出藏在里面的疤痕,目光阴冷得像地狱里的鬼差,吓得老大夫死命闭上眼睛不敢多看一眼。
“行了穷奇,不就是手臂上一道口子,大夫们也尽了力,别为难他们。”
如救世主一般的声音必然出自星辰之口,初来青榜的人都不会相信他会是个杀手头头,模样清俊,待人也和善,比起杀手,宽厚儒雅受人爱戴的富家公子的身份更适合他,可他偏不是受人爱戴的公子,他是让人憎恨的杀手。
青榜,是许多门派的眼中钉。许多年前,它突然出现在江湖中,没有人知道它的来历,它的身上背了许多血海深仇,甚至有人以全部身家万两黄金悬赏青榜榜主的人头,可这份悬赏毫无意义,因为根本没有人见过青榜榜主的真面目,就连悬赏人也不知道他要悬赏的是一颗如此俊美文雅的人头吧。
“吵什么吵!我那春菊楼里人来人往就够吵的,回来也这么吵!”牡丹摔门进屋,倚在门边,一袭长裙雍容华贵。
穷奇马上换了自己的大嗓门,轻声问:“你回来了?饿不饿?我让膳房给你留了饭,还是先洗澡?我去给你抬热水……”
“别的都不用,就是我这腿呀酸的很。”牡丹说着坐下,腿直接伸到桌子上,穷奇马上笑兹兹地给他捶腿,这一幕若是挽茵看见定会再为穷奇鞠一把辛酸泪吧,穷奇你不知道青楼女子靠不住吗?何况你这位心上人连女子都不是……
星辰虽是青榜榜主,并不知牡丹真正的性别,只觉得是郎情妾意的景象,低笑着悄悄从屋里退了出去。屋外冷风徐徐,别有一番沉静的味道,星辰伸了个懒腰,像这样不用执行任务的日子最让人珍惜,不过青榜少了挽茵那小丫头的声音倒真冷清不少,不知道那小丫头跟着一言堂的人有没有受委屈,江湖上还没有一言堂主抱恙的消息,小丫头的仇定是没报,凭她的本事要杀祝文安也是不可能的事……
正想着,剧烈的疼痛感从心脏处传来,空气仿佛也稀薄了许多,星辰不禁蹲在地上,大口地喘息,待到疼痛感散去,呼吸也顺畅了。
这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出生时父亲寻访名医都没有结果,几年前意外遇到精通医理的挽茵,经过挽茵的调理,起初几年也有好转,近年又开始恶化,挽茵查阅古籍又试了多种药方,均不见效。
人生最大的悲凉莫过于绝望后燃起的希望又被失望淹没,星辰心里真切地明白,这病是他一生的劫,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