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两份诊断书   从妇产科出来,我看着怀孕的化验单,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个孩子已经盼了两年了,我要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张开,然后再告诉我爸妈,他们一定会高兴坏的。   突然,我的腋下撕裂般的阵痛,我刚刚的笑容僵在脸上,呼吸困难。   妇产科主任见我瘫软在门口,连忙走出来好心问:“李佩珊,你哪里不舒服啊?你还好吧?”   “吕主任,我这里一阵一阵痛,而且最近越来越频繁了,这和怀孕有关系吗?”我痛苦的抬起头问。这位吕主任慈眉善目的,大约和我妈一样大的岁数。   她摇摇头,又详细询问了我一下病情,最后建议我去肿瘤科拍个片子看看。   肿瘤科“聪明绝顶”的刘医生仔细看了我的片子,抬起他金鱼样的胖眼皮试探性的问我:“你的家属来了吗?”   我看着他事态严重的眼神,再一听他的话,要找家属,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刘医生,我今天一个人来的,您有什么话和我说就行。”我看着他毋庸置疑的说。   他摸一下反射着白阳光的一片脑壳,皱了皱眉头,又犹豫不决的说:“你还是叫家属来一下吧。”   “我家属都不在家,您就直接告诉我吧。”   今天虽然周末,但确实都不在家,公婆去参加老年大学的业余晋剧欢聚会,张开在单位加班。   刘医生叹口气,指着片子和我说了许多专用术语,然后对我说:   “有一句话你肯定没听说过,得癌症就得乳腺癌,这话虽然不好听,但充分说明乳腺癌治愈率是所有癌症里面最高的。你要打起精神来,尽快积极投入治疗。主要问题是,你发现的太晚了,又是双/乳晚期,目前癌细胞已经有扩散的迹象。你还是尽早做双/乳切除手术吧,然后化疗,放疗。保持一个好心态,按正规治疗的话,能活五到十年没问题,甚至更久都有可能。”   什么?   我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这怎么可能?   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要知道,我刚刚查出怀孕四周。   半天,我说不出一句话,眼泪在眼眶打转转。   “你要乐观一点啊,我女儿也得过这个病,年龄比你大四岁,前年查出来做了手术,现在活的好好的,你首先要做的就是不要被这个病吓倒。”   刘医生宽慰我。   可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我的情况,要比他所说的,严重得多得多。   “刘医生,我肚子里刚怀上孩子……”   我低声喃喃,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希望他能很肯定地告诉我,孩子没事,可以直到平安出生。   顿了顿,刘医生抱歉的冲我摇摇头。   “做双/乳切除手术以前,必须先流产,尽快终止妊娠,否则,孕期激素会加快癌细胞扩散的速度。”   走出市人民医院,我像一片雪花一样在街边飘,西北风迎面直往我的脸上扑,我骨头心儿都冷透了。   经过一个亲亲宝贝母婴用品店的时候,我停下脚步,望着那小不点儿的婴儿装,瞬间泪流满面,蹲在街边抱着自己哽咽起来。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啊,老天要这样惩罚我?   此时,我和公婆的关系正四面楚歌,我和张开貌似完满的婚姻潜藏着不尽的危情。   回到家,空荡荡的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影在白灯下晃。我晃进小书房,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旧书,从书里翻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两张青涩的脸庞,是我和卫辰。   卫辰是我青梅竹马的初恋,我们拥有很多彼此的第一次。十年前,卫辰一家不告而别,十年间杳无音讯。   此时此刻,我多想在死之前能再见卫辰一面,问问他当初为什么不告而别?   夜深了,月如钩,钩着我的心事,我没有一丝睡意。我又拿出那两份诊断书看了一遍,死死团在手掌心里,狠狠捏着,捏着,最后捏的我的骨头节都痛了。   不知什么时候,张开已蹑手蹑脚回到卧室,站在我的身后,手里拿着沙发上的毛毯轻轻给我裹在身上,手环上我的腰,轻柔的在我耳边呢喃:   “老婆,对不起,过几天上面来检查,我这两天忙的焦头烂额的,今天是我们的布婚纪念日,我也没陪你好好过。你看你脸色这么憔悴,还等我,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加班就不要等我了嘛,现在都快十二点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长条红绒盒子,在我面前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条白金项链,项链吊坠是我上次在商场迷恋了好久的白色雪莲。   “老婆,喜欢吗?布婚快乐!五十八年后,我们还一起过钻石婚好不好?”   五十八年?我还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一想到这个,我哽咽着返身紧紧抱住张开,紧紧、紧紧地抱住这个当初为我披上婚纱,在我爸妈面前,在所有亲朋好友面前,为我戴上婚戒,承诺会爱我一生一世的男人。   我忘不了卫辰,可是我把我的一生是交给了这个男人的。   这是我走出医院后,第二次泣不成声。   这个样子的我,把张开吓了一跳。张开以为我是被他的礼物和那句话感动失控,一边抱我到沙发,一边帮我撕纸巾擦泪,“老婆,这就感动成这样了?你泪点也太低了。不哭啊,乖。”   我抬头看着张开,不知该怎样把噩耗告诉他,我低声呢喃:“老公,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难过?”   张开连忙用手堵我的嘴:“嘘,不许胡说,这大半夜的,说这种话可不吉利。”   又将我抱在怀里,笑着说:“老婆,你知道吗?今天我们单位那个小孟啊,就是去年年底才结婚的那个,我带你去参加过他的婚礼,昨天他老婆生了一对龙凤胎,真是好,一儿一女正好凑成一个好字,一次性搞定。我们现在是不是也抓紧时间完成我们的伟大使命,也生一对龙凤胎出来,给他们嫉妒嫉妒?走!”   说着,就横抱起我,往卧室走。   “如果我生不出来呢?如果我没能力完成这个伟大使命呢?你妈现在已经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如果我生不出孩子怎么办?”   张开停下脚步,把我放在地上,不解的看着我,“老婆,你今天怎么了?怎么净说胡话呢?怎么会没能力?怎么会生不出来?”   这个时候,我的胃里一阵恶心,初孕反应涌了上来,我奔到卫生间一阵狂吐。   张开蹲在我的旁边,一边用手给我顺着背,一边欢喜的问我:“老婆,是不是怀上了?”   我站起身,拧开水龙头冲了冲手,看着镜子里苍白的自己,对身后的张开说:“怀上了我也不能生。”   还没缓口气,我的胸口又开始了针扎一样的阵痛,我赶紧扶住卫生间的门,头上冒了一层虚汗,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裹紧睡衣。   张开堵在我面前,追问:“为什么不能生?”   我从睡衣口袋里拿出化验单递给他,“因为我得了乳腺癌,是双/乳晚期,癌细胞已经转移,这个孩子不能要,医生建议我尽快流产,然后做双/乳切除手术。”我虚弱的说。   半天,张开才抬起头,眼睛从化验单移到我的脸上,眼睛通红。   “老婆,这个孩子真的不能要吗?我不相信。咱再去别的医院看看,看能不能想方设法保住这个孩子。有了这个孩子,就能把你和妈的心拴在一起,我也不用再受夹板气了,你说是不是?”   婆婆当初本来就不同意我和张开结婚,婚后这两年,我的肚子一直没动静,婆婆就更是看我横竖不顺眼,不止一次挑拨张开和我吵架,撺掇我们离婚。   “今天,我已经和赵医生约好了手术时间了,就在下礼拜二,先人流,再做双/乳切除手术。”我又说。   “沛珊,我们可以不做流产吗?我们可以保住这个孩子吗?你知道,你知道爸妈多盼着抱孙子,我们家多需要这个孩子,我们两个的婚姻多需要这个孩子。你为什么事先不跟我商量一下,就预约手术时间呢?先不要做手术了好不好?”张开紧紧捏住我的双肩,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我。   “我也很想要生下这个孩子啊,可是孩子在肚子里成长的时候,会感染癌细胞,那个刘医生是肿瘤科最有名的医生,他说,癌症已经到了晚期,手术越快越好,再拖延一段时间,手术想做都不能做了。我没来得及和你商量,现在不是在和你商量吗?”   “你这是先斩后奏,你这是商量吗?那也是我的孩子,是爸妈的孙子,是我们张家的血脉,你有什么资格,不和我商量,不经过爸妈的同意,就私自预约手术?你把这个家当家了吗?凭什么你一个人就给这个孩子判了死刑?你知道这个孩子意味着什么吗?”   张开朝我低吼,快把我的肩膀捏碎了。   我挣脱张开的手,冲张开喊,“如果能生,我不想生下这个孩子吗?我也能感觉到我的肚子里有一个小生命在生长,这个小生命的身体里也流着我的血啊,我是孩子的母亲啊。可是医生说,治疗期间的化疗、药物,癌细胞的扩散,都会影响胎儿发育的。” 正文 婆婆落井下石   “医生说医生说,你就知道听医生说!”   张开不耐烦的踹了一脚卫生间的门,点上一支烟,坐在沙发里一口一口狠狠吸着。   卧室里陷入死寂般的宁静,我感觉像过了几个世纪那样长。   烟灰掉在白色的地砖上,化成一堆灰烬,烟屁股烧到了张开的手指,张开才长舒了一口气,把它扔进烟灰缸。我看着烟雾缭绕中张开的样子,心如钝痛。   张开走过来,捧起我的脸,声音轻柔下来对我说:“老婆,你看,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先把孩子生下来,再去做手术,咱们先把孩子生下来,好不好?你也知道爸妈多想要一个孙子。而且,妈有高血压,心脏也不好,妈年纪大了,身体越来越差,爸妈就我这一个儿子,我们就当是尽一尽孝心,生下这个孩子,让妈开心一点,珊儿,你说好不好?”   说到这里,他重重的叹口气,继续说:“我们……我们都知道的,反正癌症是治不好的,孩子已经在你的肚子里了,到时候实在不行,就舍大保小,提早剖腹,把孩子放在医院保温箱里,也算是你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血脉。”   这句话很轻,但是夜太静,那每一个字,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的脊背一阵发冷,不敢相信的看着张开,我不敢这些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舍大保小?让你妈开心一点?张开,我是你老婆,你结婚那天当着我爸妈的面承诺过,不论生老病死,你都会对我不离不弃的。”   “可是那是我妈!”   张开也用他那双爆着血丝的的眼睛,瞪着我。   “承诺是什么东西?承诺值几个钱?癌症是死刑,你知道吗?你死你活我不管,你把这个孩子给我留下来,他是我们张家的血脉,你不努力一把你怎么知道这孩子他就生不下来?”   听到这话,刹那间,我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我后退几步,冷冷凝视着面前的这张狰狞的脸。“我的癌症已经晚期了,手术不能等了,更何况,孩子就算能等到出生,畸形的几率也在百分之九十九以上。”   “那还有百分之一呢,你怎么知道我的孩子他就不是那百分之一?”张开狡辩。   “你一口一个你妈你妈,你能不能也为我想一想,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七百多天的夫妻,就没有一星半点的恩吗?我现在得了癌症,就像你说的,是判了死刑的癌症,这个时候,你为什么还只关心你妈开不开心,只关心这个只有豆大的孩子,一点都不关心我,我在你心里算什么?”   “咱能讨论点有用的吗?别扯那些没用的。现在讨论的,是这个孩子,孩子!!”张开把眼睛瞪得更大。   “你好残忍!我当初真是心盲眼瞎,才会嫁给你这样狼心狗肺的男人!才会嫁进你们张家的门!我现在算是看清你和你家人的真面目了,真是什么样的妈就会有什么样的儿子!你和你妈简直就是一丘之貉!”   张开更加怒火中烧,疯狼一样朝我扑上来,将我推到墙角,掐着我的脖子骂。   “李沛珊,你说我就说我,能不能不要扯上我家人?扯上我妈?恩?我和我家人什么真面目啊?什么你心盲眼瞎啊?我实话告诉你,在老婆跟妈之间,我永远选我妈,这是铁打的事实!老婆死了能再娶,妈就一个!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儿,你死不死我不管你,这孩子你要敢打掉,我们就?我们就?”   这样恶毒的话语,我真是不敢相信,能从这张对我说了那么多情话的嘴巴里说出来?   我的泪无声落下,我擦擦眼泪,抬起头与张开四目相对,“我们就怎样?”   “就离婚!”张开紧紧攥着拳头,说得斩钉截铁。   说完,他就坐到沙发里,低下头,一下一下揪着眉头。   我蜷缩在墙角紧紧抱着发抖的自己,其实我是不想离婚的,尽管怨着恨着,但我对这个家,对陪伴了好几年的这个男人,还是有感情的。   再有,如果我爸妈知道我流产了,得了癌症晚期,还被离了婚,那还不得伤心透了啊。   这个时候,楼道里响起低低的说话声,虽然说话声音已尽量压低,但那些话还是从门缝里飘了进来。   那是公婆的说话声。   “原来是这样,前几天张开小姑张韵还跟我说过,她家楼下老王看这女人面相就不好,惨白惨白的,下巴太窄,眉毛太浓,是个扫把星,不吉利。你看,自打咱儿子把这女人娶进门,我就三天两头生病,身子骨越来越差,你去年冬天还滑倒过两次,崴了脚脖子在家躺了三个多月。”   “张韵还说啊,她家楼下老王还说了,只要有这个女人在,咱老张家就香火难续,你跟我还不能善终。果然不假。啧啧,想起张韵这话啊,我真是后怕。不过,这不正是让张开跟这个女人离婚的大好时机吗?啊?老头子?你说是不是?”   婆婆的话,把我的心彻底打到了十八层地狱。   “你说沛珊刚得了癌症,这个时候提离婚是不是不太厚道啊?”是公公一贯的憨厚的声音。   婆婆继续压低嗓子,“什么厚道不厚道的,要说不厚道,也是这个女人不厚道,生不出孩子,还好意思赖着不跟张开离婚。当初张开把她领回家的时候,我第一眼就不中意她,自古红颜祸水,长得好看有什么用?我是横看竖看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怎么不顺心,反正我就是不喜欢这个女人。咱宝贝儿子死活要娶她,有啥法子?”   “你小点声。”公公说。   “我不小声。两年了,这个女人肚子一直没动静,咱老两口还大小祸事不断。现在,刚怀孕,就查出什么乳腺癌,得,我更相信张韵那番话了。咱就得趁着这个女人这次得病,生不下那个孩子,索性动点心思让他俩离婚的事成了。你说孩子不能生?就偏要你生,生不出来就离婚。”   公公又说:“不行,这太缺德了。”   “缺德什么缺德,你怎么胳膊肘老往外拐呢?你刚才也听见了,我儿子还是站在我这边的,这就更好办了,只要咱们两个再不遗余力的添把火,这事儿必成。”   说完,婆婆就打开卧室的门,恶狠狠的冲我说:“也不看看几点了,你们是想把整栋楼的人都吵吵醒吗?张开,你跟我出来,我有话对你说!”临走,还不忘狠狠白我一眼。   公公懦懦的站在婆婆身后欲言又止的样子。   张开跟着婆婆公公走到另一个房间,卧室的门半掩着,另一个房间的对话,若有若无的传到我的耳朵里。   “开开,你跟那个女人刚才的话,我跟你爸都听见了。开开,你听着,这个时候,你千万不能心软,更不能念旧情。”   婆婆咬咬牙。   “什么旧情,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旧情可言,女人而已,癌症是砸多少钱倾家荡产都治不好的无底洞。被这样一个女人拖着,你今后只会越来越痛苦。马上和李沛珊离婚,跟李沛珊离了婚,再娶一个身体健康的女人,生个健健康康的孩子。这个世界上身体健康的女人多得是,我们家不能被一个得了乳腺癌的女人给毁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沛珊她好歹是我们家的人,我们不能那样对沛珊,太残忍了。张开更不能因为沛珊得了乳腺癌就和沛珊离婚。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张家不能做那样没人性的事情!”   “张开,听爸的,要好好陪沛珊治病,乳腺癌跟别的癌症不一样,治疗的好可以活很多年。而且,是可以生孩子的,只不过再等几年。就是不能生,抱养一个,自己养大也跟亲生的一样亲。”   公公叹口气,继续说。   “前几天报道过一个新闻,说妻子身患白血病,人家丈夫不离不弃。我们老张家也不能做那种无情无义的事情,会被人戳脊梁骨的,会遭天打雷劈的,会良心不安的!沛珊跟我们是一家人,哪有自己家人得了绝症,就将她抛弃的道理?”   听到公公的话,我的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紧接着,又是婆婆的声音。   “你老糊涂啦?什么一家人?什么抱养一个?人性是什么?什么才是有情有义?如果她李沛珊知道自己得了会把整个家拖垮的绝症,如果她也把我们三个当成自己的家人,如果她真的为张开着想,为我这个身体不好的婆婆着想,她就该自动离开这个家,放开张开,不要拖累我们!而不是在那里装可怜!”   婆婆缓口气。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为这个家着想,有什么错?怎么就没人性啦?这是我们家自己的事情,谁家不是忙着扫自家门前那点雪,谁顾得上戳你的脊梁骨?这件事情,必须听我的!”   “开开,听妈的,这个时候,扮什么圣人!更何况,妈这个身体啊,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妈的愿望,就是在有生之年,能抱上自己的亲孙子,抱养的终究身体里流着的不是咱们张家的血,妈看到你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妈也就能死而瞑目了。” 正文 术前协议   婆婆故意抽泣了几声。   这一招苦肉计,婆婆真是屡试不爽。   马上就听到张开说:“妈,你别这样,我跟沛珊离,我再娶一个,我明年就生一个孙子给你抱,以后不许你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了!”   “那样对沛珊那孩子太残忍了,太不公平了!我不同意!”紧接着,马上又响起公公愤愤不平的声音。   公公是一个深明大义的人。   “老婆,如果我们倒退几十年,再回到二十几岁,如果不幸得乳腺癌的是你,我一定会砸锅卖铁为你治病,哪怕卖房卖血卖骨头卖肉,我都不会在你身患绝症的时候抛弃你,不顾你的死活,你健康的时候是我的妻子,得了绝症的时候更是我的妻子,夫妻就应该同甘苦共患难,生死相依,不能因为谁得了不治之症就抛弃谁。我希望你们能换位思考一下,摸着自己的良心好好想一想,究竟能不能这样做?”   “爸,我再想想。”   听张开的声音,我知道他犹豫不决。   “想什么想,不用想,开开,如果我得了乳腺癌,我就自杀,绝不会拖累别人,这个婚,必须离!现在,我们三个才是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我维护我自己的家庭维护我儿子的幸福怎么会有错?到底开开是你我亲生的,还是李沛珊啊?你怎么句句都向着那个女人,胳膊肘往外拐?”   婆婆强势反驳,声音特意抬高了些,好像想让我听得更清楚一点。   公公声音听起来有些恼怒。   “我看不正常的人是你,我们应该教给开开的,是正能量,是真善美,可是你呢,在大是大非面前,在良心和道德面前,你作为一个母亲,起的是什么引导作用?你真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我怎么会和你这样歹毒的女人共度一生!你太让我失望了!”   公公这话一出口,我就能想象得到婆婆头顶冒烟、脸色变形的模样。   “这个世界是现实的残酷的,弱肉强食,你那样的教法只会让开开活不下去,残忍也是一种生存法则,否则,开开年纪轻轻,怎么能成为支行的副行长?这都是我这个母亲教导的伟大成果!你那样的教法,只会让开开活的像你一样窝囊。”   “话怎么能这样说呢老婆子?”   “你还知道我是你老婆?我的身体状况你难道不知道吗?我想让我自己的儿子为我生个大胖孙子抱,有错吗?我还能活几年?你为我想过吗?张开是咱们老张家三代单传,你就不为老张家的香火延续着想吗?尽为个外人瞎操心!”   “你这一辈子,最无可救药的,就是自私,你永远只想着你自己一个人!开开,爸告诉你,如果你按照你妈的话去做,你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你自己做决定吧。”   话音未落,就听见小书房的门响。我想,是公公抱着被子钻进了小书房。   婆婆不管不顾的高叫起来,叫声在深夜宁静的家里回荡着。   “老糊涂,还反了天了你?这个家还轮不上你说话,我才是这个家里当家的,儿子当然听我的,要是听你的,儿子也变成糊涂虫窝囊废了!”   转而,婆婆声音再低下去。   “开开,妈跟媳妇谁重要?妈是生你的人,给你生命把你养大供你读书的人。媳妇呢?媳妇能跟妈比吗?妈想抱孙子,想看着你的亲生儿子出世,妈才能走得安心,妈也是为你着想啊。妈的乖儿子,你这样,你去问那个女人,如果她能生下那个孩子,就不离,如果她生不下来,就签个术前协议,我们家给她出手术费。但是手术后,她必须立刻和你离婚。而且,净身出户。她没为我们老张家做出过什么贡献,这一砖一瓦,这一针一线,半分钱,她都别想带走。”   我知道,婆婆就是笃定我肚子里的孩子生不下来,才拿准了这婚离定了。   我打开窗户,坐上窗台,我想跳下去。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刺骨的寒风卷着雪花灌了进来,刀子一样穿透我单薄的睡衣在我的肌肤上剐着,我再听不清他们的谈话。   此时此刻,我放眼望去,整个城市都弥漫着冷酷的死亡般的气息。   我想,也许死是最好的解脱吧?   过了一会儿,卧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张开僵尸一样走了进来。   我回头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一张纸,纸头大大的写着“术前协议书”五个大字。   张开看到我,马上眼睛瞪的跟牛眼一样大,他望着我,紧张的说:“沛珊,你这是要干嘛啊?你别干傻事啊!有什么事,有什么事你先下来,你下来我们再慢慢商量好不好?你可千万别冲动,啊?沛珊?沛珊??”   “你手里拿着的,是术前协议书吧,你妈还真是什么招都能想得出来。今天晚上,我从这里跳下去,不是正和你和你妈的心意吗?”我看着窗外,冷冷地说。   这一刻,我忽然想起了卫辰。如果当年卫辰没走,如果我嫁给卫辰,当卫辰知道我得了乳腺癌,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张开试探性的向窗边靠近,“姗姗,你别这样想,我还是爱你的,我刚才头脑不清醒,才说了那些话,爸妈也是,我们都冷静冷静,明天再说,你现在先下来好不好?那上头太危险了!”   “你站住!你别再靠近我,否则,我就跳下去!”   我绝望的泪痕已经在脸上结冰,风把我的头发吹乱了。   “珊儿,你听话,你先下来,好不好?别惊动了邻居。”张开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努力压低声音。   公婆惊愕的出现在门口,手足无措。   我甩甩脸上的乱发,回头看着他们,声音颤抖的说:“你们别过来,你们走开!你们这些人面兽心的东西!”我的腿脚已经冻的失去了知觉。我斜睨了一眼张开,往前挪了挪身子,闭上眼睛,张开双臂。   此时,我心里和这个世界做了最后的诀别。我的脑海里,隐约闪过卫辰镶着阳光的笑脸。   卫辰,再见了。   忽然,一段美妙的歌声唱了起来,那是我的手机铃声。   “珊儿,是你家的电话,你看,大半夜的爸妈那边打来电话,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急事?我把电话给你送过去,啊?你先接电话,接完电话咱再说。”   张开举着我的手机,一小步一小步的朝我挪来。   爸妈怎么会突然深夜打电话来呢?   我死灰般的心有些复苏,但是,看见张开在向我靠近,我便马上冲他吼:“你别过来,你站住!”   张开站住,按下了免提,手机里传出我妈慌乱的带着哭腔的声音,“珊儿,珊儿,你别睡了,快清醒一下,你爸刚才起来上厕所,突然跌倒休克了,这大半夜的,该怎么办啊这?……”   我爸跌倒休克了?可是我爸的身体一向健康,这么会突然跌倒休克呢?   我妈的话让我骤然清醒,我看看自己,我这是在干什么啊?   寻死觅活的为谁?   家里还有年事已高的父母,他们中年得女,我妈生我的时候,已是四十岁高龄,生下我以后身体好久都不能复原,还落下许多的月子病,一到阴天下雨就腰酸腿疼。我是鬼迷心窍了吗?竟然寻死?我简直太糊涂了!   父母给了我生命,用心血浇灌我这株花树长大,怒放,我怎么能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为了父母,我要坚强起来,与病魔抗争到底,也不要怕离婚。   即使张开不爱我了,婆婆也厌恶我,这个世界都抛弃了我,我还有深爱我的,将我捧在手心里的父母啊,我有责任照顾好我自己的这颗心这条命,我不能破罐子破摔。   我要活下去!而且要笑着活下去!   我从窗台上跳下来,夺过张开手里的手机,脑袋顿时冷静,“妈,你不要着急,不要害怕,我马上联系救护车往回赶,你先找村里的医生给爸救急。”   电话里,只能听到我妈慌乱的颤抖的喘息,我妈肯定吓坏了,失去了方寸。   然后,我尽量镇定地对我妈说:“妈,别害怕,有我呢,爸不会有事的,您放心。”   挂断电话,我的手还一直在颤抖。我又拨打了120,又给村里一个叫小四的发小打电话,让他帮忙叫村医先到家里去,帮我妈招呼。   这位发小,中学毕业就没再上学,现在在村里经营百亩干果林,是村书记的女婿。   上午十点,经过一/夜与死神决战,我爸在医院被抢救了过来,突发脑溢血、心肌梗塞,差一点要了我爸的命。   医生把我和我妈叫到了门外,抱歉的说已尽力,我爸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建议我和我妈提前准备后事。   听完医生的话,我妈腿一软,差点昏倒,我伸手接住我妈,让我妈倚靠在我并不宽阔的肩膀上。   此时,我要比我妈坚强些,我是我妈的拐杖,尽管听到医生的话,我的心也骤然碎裂,我的天也轰然崩塌。但是,我要挺住,因为我妈需要我。张开已经靠不上了。   时至这一刻,张开都不曾露面,那天出门的时候,婆婆冲出来,假装高血压发作,把张开拽了回去。   中间,张开没有打一个电话来问问我爸的情况。 正文 卫辰归国   我爸浑身插满了管子,虚弱无力的躺在一堆机器中间。我妈苍白伤心的坐在病床的另一边,紧紧的握住我爸的手,眼睛里不断有泪留下。   过了一刻钟的功夫,我爸的眼睫毛突然动了动,眼睛微微张开,侧了侧脸,看着我妈。   “老头子,你终于醒了。”我妈赶紧擦擦泪,激动的对我爸说。   “爸,我就知道您不会丢下我和我妈的。”我握着我爸的另一只手,凑到我爸的面前。   我爸微笑着点点头,氧气罩里传出闷声闷气的声音,“珊儿,张开呢?张开怎么没来?”   说起来,我爸一向都比较疼爱张开这个女婿,一个女婿半个儿,我爸却将张开当成了一个儿。   我当然不能告诉我爸,我和张开的感情大厦,已经在婆婆的TNT挑拨炸药的轰炸下,轰然倒塌,成了断壁残垣。   但是为了不叫我爸失望,我只好撒谎:“爸,这两天呀,张开他们单位有事,天天加班,都抽不出身。等过几天,过几天忙完了就过来了。”   “给张开打电话,让他来一趟,我有几句话想和他说。”   我爸要我给张开打电话,是想和张开最后交代什么吗?   “爸,您和我说就行,回头我告诉他。”我说。   “不行,我必须亲口对他说。”我爸的口气很坚决,说完这句话,我爸喘了几口气。   我妈绕过病床,把我拉到一边,低声耳语,尽量不叫我爸听见,“珊儿,你和张开吵架了?要不,妈给他打个电话?”   不好,我妈似乎已经从我的表情中,察觉出什么异样。   我努力笑着说:“妈,我们挺好的啊,你陪着爸,我这就去打电话叫他来。”   走到楼道尽头,我拨通了张开的电话。   电话一直响着,却无人接听。   许久,手机里才传出张开陌生而冷漠的声音,“沛珊,对不起,我妈现在在小区诊所输液,我不能过去陪你。”   一听这句搪塞我的话,我的心就凉透了。   顿了顿,我继续哀求他:“张开,我爸……我爸恐怕快不行了,我爸想见你最后一面,我求你,你能来一趟吗?能和我最后扮演一次恩爱夫妻吗?就算我求你了,你来看看我爸,让我爸安心走,乳腺癌的事,我不想让我爸妈知道。张开,我求求你了,就看在我们这些年的情分上,你帮我这最后一次!”   张开在那边突然不说话了,过了好长时间,他才说:“在哪家医院,我马上就到。”   半个小时后,张开赶到了我爸的病床前。   我爸抓住他的手,和我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用最后的力气说:“张开,替我……替我好好照顾珊儿,不要让她受委屈……”   话音未落,我爸的手突然耷拉了下去。   我抱着我爸逐渐僵硬的身体,终于嚎啕大哭了起来,“爸,你回来,你别离开我和我妈……爸,我不能没有你啊……”   是啊,我可以没有张开,但是,我不能没有我爸。我爸就像我的骨架,撑起了我的整个世界,我爸走了,我的骨架也就散了。   医生把我死死抱住我爸的手掰开,将我爸蒙上白布,我哭着踢着打着叫着,不叫他们把我爸推走。   两个护士死死的抱住了我,将我交在张开的手里,我嚎叫着,我感觉我的心快要痛死了。   张开摩/挲着我的头发说:“老婆,爸不在了,你还有我呢。”   我哭的更加大声,嘶哑的叫喊着:“爸——爸——”   嘴上没说,我心里却在想:你?你怎么能跟我爸比?   葬礼,是在发小小四的帮忙下办完的,母亲除了安静的落泪,就是默默的整理父亲的遗物。或许,母亲早已预料到这一天,总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先另一个人而去。   她一直以为先离去的会是自己,并早早为自己备好了一身崭新寿衣,因为她的身体状况比父亲差。没想到,先离去的竟然是健朗的父亲。   看着因伤心一下子老了好几岁的母亲,我的心碎了。   老家东边的一个山坡上,隆冬季节,青松依然葱翠。葬礼这几日,下了一场大雪,青松白雪的深处,就是父亲的坟。   做完七七,我也瘦了好几圈,眼窝更加凹陷,身体的阵痛更加频繁。张开陪着做完第一个七,婆婆就以死相逼,亲自来带走了他。我没有阻拦更没有挽留,甚至没有只言片语,在这个时候,我不想那些破事儿惊动我爸安睡的灵魂。   我爸七七的时候,卫辰突然回来了,一身价格不菲的国际名牌羽绒衣上,沾满了松针和泥泞。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站在我爸的坟前,看着时隔十年后村姑一样的我。   此时的我,一袭黑衣,头发蓬乱,脸色苍白,清瘦憔悴,嘴唇开着裂,眼睛肿的像金鱼眼。   卫辰和我,我们简直云泥之别。   我此时此刻已无心去问为什么十年前他要不告而别,弃我而去。现在,我爸大于一切。   卫辰将一束菊花轻轻放在我爸的墓碑前,跪下磕了三个头,走过来,紧紧将我抱在怀里,紧紧地,紧紧地。我以前攒了一肚子的话,一肚子的怨,一肚子的恨,还有一肚子的思念。可是现在,这个人突然站在了我的面前,我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这个怀抱,瞬间融化了我心里所有的冰冻,我也紧紧的抱住了他,再次失声痛哭。   在我心里,对卫辰的爱,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的。   “珊儿,我知道你心痛,痛就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点。”卫辰定定的说。我对他的声音,丝毫没有陌生感,因为这个声音,不知道已在我的梦里出现过了多少次。   卫辰帮我擦擦脸上的泪,望进我的眼睛,深情的说:“珊儿,你要坚强起来,你爸如果看到你这个样子,会心疼的!你和我一起回温哥华吧,我带你到加拿大最好的医院治病,乳腺癌是能治得好的,相信我!”   我惊诧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得病的事?”我也没有告诉过我妈啊,我妈应该是不知道的。而我也事先千叮万嘱过张开,千万不要把我得癌症的事告诉我爸妈。   那卫辰是从哪里得知我得病的事呢?难道婆婆背着我偷偷告诉了我妈?我妈又告诉了卫辰?还是卫辰去见过张开了?   今天,我爸那边的亲戚来上坟,我妈下山去送他们了。   “我一回国就了解了你的所有情况,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你妈的,你妈还不知道。珊儿,我知道你为你妈着想,瞒着你妈,害怕你妈会受不了双重打击,我懂的。”   卫辰好像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事。   我长舒了一口气,抬起头,问:“你现在在温哥华吗?你在那边过得好吗?”   卫辰点点头,捧起我的脸,很认真的对我说:“珊儿,跟我走吧,跟我一起去温哥华,带着你妈。这次,我绝不会再撇下你一个人,我会给你亲手穿上婚纱,戴上戒指,我们一起度过我们的有生之年,不论生老病死,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不离不弃。”   这些话,我等了好多年,但是现在,已经太迟了。   “卫辰,我结婚了,我现在是一个有家的人。”   “我知道,我也知道你婆婆一直都有让你老公和你离婚,珊儿,如果过得不幸福,你就和他离婚吧,我带你和你妈走。”   可是我妈不会走,因为我爸在这里。我也不想走,不想把这个生死未卜的一团糟的自己交在他手上。更不能扔下我妈一个人走。   我摇摇头,“卫辰,你走吧,回到温哥华,去过你的生活,即使我离了婚,我也不会跟你结婚的,我们现在,是两个世界的人。十年了,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而你,也不是当年的你。我们现在,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和路。我们,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不,沛珊,我还像从前那样爱着你,这十年,我也一直没有忘记你。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我现在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只能以后慢慢告诉你。我想让你现在知道的是,你在我心里,依然还占据着那个无法取代的位置。我爱你,珊儿。和我一起走,好不好?让我弥补这些年你受过的所有委屈和伤害,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爱你,让我陪你走完最后的人生路,好不好?”   如果委屈和伤害能弥补,那碎了的镜子也能恢复如初。   最重要的是,我现在是一个被乳腺癌判了死刑的人,双/乳晚期肿瘤,我有什么资格,在我快死的时候,还拉上一个垫背的人?“可是卫辰,我现在已经不爱你了,十年,十年可以发生太多的变化,我们都各自保重,各自天涯吧。”   说完,我转头就走,我要回到省城,继续治病。   卫辰在我的身后追着喊:“珊儿,这次我不会轻易放弃的,我会一直等你,等你原谅我,等你愿意再爱我一次!”   我还是没有回头,脚下不知何时已跑了起来,我的脸上有冰凉的液体不断向后飞去。   经历了这次变故,我的心坚强了许多,这次回来,我已经想好了,离就离,没什么大不了的。 正文 婆家的家庭会议   只是手术费以及化疗放疗费用,对于我一个私企的小小文案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既然婆婆为赚名声,愿拿这天文数字来交换手术后我在离婚协议上的签字,那我为何不考虑?   一进门,我就看到张开一家三口正在客厅开家庭会议。   婆婆见到我不打招呼突然回来,脸色由晴转阴。   我换好拖鞋,径直走回我的卧室换衣服。   婆婆粗鲁的推开门,恶狠狠的冲我说:“你没看到我们正在开家庭会议吗?你现在还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马上出来开会,我们必须和你谈一下你的事情。”   “你没看到我正在换衣服吗?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把我扫地出门?”我迎上婆婆的眼神。   公公在沙发上冲婆婆喊:“你看你这人,孩子刚回家,气儿还没喘一口呢,你先让孩子缓口气儿再说。”   “你没听她刚才怎么跟我说话的吗?啊?那口气,那眼神,是要吃了我这个长辈呀?我现在还是她婆婆呢!你别磨磨唧唧的,我们现在就是要迫不及待把她扫地出门了,她能怎样?哎?她还就说对了。我的家,现在是一秒钟都容不下她了。”   婆婆狠狠甩上我的门,一路走一路咒骂。   我拉开门,走出去,就端端坐在婆婆的对面:“你是谁婆婆?我的?那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我怎么会摊上你这么样一个婆婆?长辈?你也算长辈?长辈也得有长辈的样子,你有吗?这个家容不下我?你以为我稀罕待在这个像十八层地狱的所谓的家吗?谈吧,想谈什么,我奉陪到底。”   我对我这位婆婆,已经忍无可忍。再加上我心情低落,出口就撂下狠话。   “李佩珊,你怎么和妈说话吗?”张开用指头指着我咆哮。   “妈?你搞清楚,她是你妈,不是我妈。她怎么对我,怎么对我爸妈,我现在就怎么对她。你听过一句话吗?叫以心换心。她的心是什么颜色,我就还给她什么颜色。”   我抬起头盯着张开一字一顿地说。   张开的声音软下来,“沛珊,我知道你爸刚走,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是你也不用一回到家就跟吃了炸药包一样吧?”   “我爸?你有什么资格提我爸?”我质问这个男人。   婆婆嘟囔,“她爸走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也不要提我爸,你更没有资格提我爸!你明知道这孩子不能生还非要让我生,你不就是想拿这个借口让我跟张开离婚吗?”我瞪着婆婆,撕破脸皮。   “你,你这是什么口气?对,我就是想让你跟我儿子离婚,你占着我们家儿媳妇儿这个位置,不干儿媳妇的事情,我们老张家三代单传,香火不能在你这里断了!”婆婆咬牙切齿的说。   “你放心好了,这婚我离。但是,我希望你能遵守术前协议上的承诺,这几天把我的手术费交到医院,手术以后,我立刻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我干脆利落的说。   现在,我什么都不怕,更不怕和婆婆撕破脸。   从前,我敬爱她是张开的母亲,对她的冷言冷语,挑拨离间,可以一忍再忍,但是现在,我不会再忍耐她!   公公深深叹口气,砸吧一下嘴,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的对婆婆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啊,这婚,不能离,这家,不能散。只要沛珊人在,还怕以后不能给这个家添个一儿半女的吗?我们要保大人的命,乳腺癌治好之后怀孕的例子报纸上有过报道,我们要相信现代的医学发展。沛珊自打嫁进我们张家,孝顺父母,和张开一心一意过日子,沛珊她也是我们张家的女儿啊,我们要倾全家之力救她的命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   他话音未落,婆婆就劈头盖脸地骂上了。   “你这个老东西,你知道什么?那报纸上的新闻毕竟十人之中才有一个幸运的,她有那个命吗?她嫁到我们家,给我们家带来了什么好运?还有,你是站在哪个阵营的?你老婆还是你儿媳妇?老婆亲还是儿媳妇亲?给你生儿育女的,是你老婆,不是你儿媳妇!你给我闭上你的嘴!”   婆婆换口气,继续说,“我必须为我的儿子着想,在我临死之前,我必须看到我的亲孙子降生,否则,我死不瞑目!她不能给我生孙子,就离开我们家!否则,她肯定会拖死我们家,拖死我们的儿子,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婆婆拿出那份术前协议书,一把拍在茶几上。   “李沛珊,这是一份术前协议书。你看看,没什么问题,就在这上面签字吧!你呢,也没为我们张家做过什么贡献,但是我们老张家厚道,还愿意给你出手术费,这事儿,就算是以后外人说道起来,也不能说我们老张家不厚道。不厚道的人哪,是你!”   我拿起笔,在术前协议书上写上自己的名字,递给婆婆,对张开说:“我只有一个请求。”   “你还有资格提什么请求?我们张家任何一个人都不欠你的!别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来,我的儿子,只听我的!”   “你能不能让人把话说完!”我提高嗓门。   “还有什么好说的,现在,有凭有据,你一做完手术就得和我儿子离婚,你以后也休想抵赖!为什么现在不逼你签离婚协议书,那是为了避免别人说我们抛弃了得了晚期癌症的病秧子,如果不是为了这个,我现在立刻马上把你这个扫把星扫地出门,有多远扫多远。你就别得寸进尺了,现在,我们家不会再答应你任何的要求!”   “你给我住口,你让沛珊说!”   公公冲婆婆吼。   接着,公公又对我说:“沛珊,我们张家欠你的,我们张家对不起你,你还有什么请求,你尽管提,只要我们有能力满足你,我们一定会去做。”   “求你们,继续帮我瞒着我妈,能瞒多久瞒多久。”   我说完,感激的看了一眼公公,我知道,那手术费一事,公公肯定在旁添了许多重话,婆婆才会把它放在条件里。   婆婆也是个顶要面子的人,她才不想外人说起来,丢她的脸面。这样,她的脸上有光着呢。   她一定会和别人这样谈论,不是因为我得了癌症就让儿子和我离婚,而是因为我们感情不合,我非要离婚。但是老张家厚道,她这个婆婆厚道,她还为我付了手术费呢。   婆婆像瞅着八辈仇人一样瞅着我。   “你瞪我,你瞪我干嘛?我当初压根儿就不同意你嫁进我们张家的门,你看你那扫把星的面相,一看就命不长,我儿子当初怎么会看上这样的女人?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诱/惑我儿子的,我儿子真是瞎了眼,还好我儿子有我这个心明眼亮的妈,要不,我的好儿子哦,这后半辈子,拖也要被你这个扫把星给拖垮!”   “你错了,瞎了眼的,不是他,是我。我真后悔,当初嫁给你的儿子,做你的儿媳妇。”我迎上婆婆的话。   “李沛珊,你过分了啊!你就不能体谅一下妈吗?妈她现在也是一个病人!”张开高声冲我吼。   我望着张开,望着这张现在我完全需要重新认识的脸。   “我过分?你说我过分?过分的是我,还是你妈?从嫁给你那一天起,你妈就阴阳怪气,闹剧不断,一分钟不挑拨你跟我的关系就不舒心,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尊重她是你妈,我不跟她计较,处处忍让她,可是她呢?她那个样子,像是病人吗?就像是一个强壮的土匪!这个家,有她,就永远不会温馨幸福,今后不论谁嫁进这个门,她都会把这个家弄得乌烟瘴气,支离破碎,她根本就是一个心理不平衡的自私自利的人!”   婆婆已经被这些话气得晕在了公公的身上,一边捂着头装模作样呻吟,一边指着我,“开开,你看她,你看她,这就是你当初娶回家的老婆,你就任由她欺负你亲娘吧,啊?”   “妈,你没事吧?”   张开朝我扑过来,发狂一样掐住我的脖子:“你给我闭嘴!闭嘴!!你这个疯女人!你凭什么指责我妈,她是我妈,你算什么东西!你去死吧,你去死!”   我感觉我快断气了,“咳……咳咳,你放开,你,你,你放开我……”   公公使劲拽开张开的手,把张开甩到一边。   “你放手,你会弄出人命来的,你想像你小舅一样弄出人命案来吗?”   张开的小舅叫张斯汉,是婆婆的弟弟,比张开大十来岁,父母过世以后,一直和婆婆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一年半前,因为误伤人命潜逃在外,我当时还劝过他自首,婆婆为此和我大吵过一架。   公公瞪了婆婆一眼:“你呀,你就别火上浇油了。”   婆婆受了刺激一样,把靠背扔向公公,“你别提斯汉,一提到斯汉我就更来气,当年这个女人,一直撺掇斯汉去警察局坐牢。那斯汉是我亲弟弟,这个女人简直太歹毒了,她早就嫌斯汉和我们住在一个屋檐底下碍她的眼,巴不得斯汉老死在监狱里呢。开开,妈的好儿子,打的好,这种女人,就该打!” 正文 闺蜜珍妮   这时,我越来越听不清婆婆的声音,我的眼前一黑,栽倒下去,失去知觉……   当我再醒来的时候,窗外又飘起了零星的雪花,白雪把黑夜映亮了。   我睁开眼睛,一张精致的瓜子脸出现在眼前,一双迷人的杏眼关心的看着我,是某个煤矿集团老总的秘书。   是我的闺蜜,叫钱珍妮,外地人,在这个城里上完大学后,就留在这个城市发展。   “亲爱的,你终于醒了,你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了。我得批评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咱们俩还是不是好姐妹?要不是我给你打电话,你家张开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呢。”   她一面嗔怪我,一面把手臂张开,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珍妮?你怎么来了?”我像望着亲人一样的望着珍妮,心里热乎乎的,眼眶又湿润了。   我受了那些多委屈,我不可以在父母面前哭,但是我可以在她面前哭。这就是闺蜜。   珍妮吓坏了,紧紧的抱住不断抽动双肩的我。   在这个城市,珍妮除了同事,几乎没有朋友,而我是她唯一的朋友,她也是我最铁的闺蜜之一。我还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叫当当,大学毕业后和男朋友一起去韩国留学,后来就失去了所有联系。   之前,珍妮有一个断断续续维系了七年的不能见光的地下/情/人,那个男人叫江正飞,是市政府的一名高层官员。   江正飞是一个十分圆滑的,游走于官商界上流阶层的附满光环的所谓的成功人士。   他有一个四口之家,妻子是国企办公室主任,高干之女。他们有一对龙凤胎儿女,凑成一个“好”字,是所有亲朋好友、邻里同事羡慕的幸福的人。   珍妮大四那年,参加一次国际篮球交流比赛的志愿者活动,在开幕式上,为江正飞做讲话翻译,兼外语主持人。中间,还有一次互动。活动结束之后,珍妮被江正飞邀请多次,充当他出国考察的私人翻译。   半年后,两个人的关系迅速秘密升温。   大学一毕业,珍妮就在他的帮助下,顺利的签进了煤矿集团。   后来,不知江正飞的老婆怎样知道了珍妮和江正飞的事,派了几个麻将姐妹出面,到珍妮的单位和家里闹事。   珍妮不得不辞了职,换了三个住处。   珍妮的父母在深圳做生意,她还有一个弟弟。据珍妮说,她的家人从来不关心她在外面的冷暖,更不想她回深圳发展。   所以,珍妮和家人的关系很冷淡,也很少回家探望他们,一年也几乎不通电话。   “想哭就哭吧,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伯父的死,我也很难过。但是沛珊,你要坚强起来。你知道吗?我有多羡慕你,我多想嫁给一个爱我的能给我婚姻的单身男人,过简简单单的家庭生活。可是,这么简单的幸福,现在对我来说,竟然是一种奢侈。我很后悔当初拒绝了那么多追我的人,选择和他在一起。我厌倦了地下情/人的生活,厌倦了无名无分。”   “那就不要再和江正飞来往了,再找一个男人,好好过日子。”   珍妮顿了顿,错开话题。   “今天咱不说这个事儿。沛珊,手术我陪你去做,好不好?至于你和张开的感情,能修补就修补,好端端一个家,不能说散就散了,更何况,你们有感情基础。当初张开那么爱你,他追你可是轰动了全校的。你婆婆那边,我代表你娘家人,替你去跟她谈谈。”   我十分坚决地摇摇头。   “不用了珍妮!有些关系可以修补,有些关系是没办法修补的!我对这个家,对张开,对婆婆,已经彻底绝望了,已经没有修补和沟通的必要了!”   突然,我想起了一件事,捉住珍妮的肩膀很认真的嘱咐:“珍妮,乳腺癌和术前协议的事,我妈还不知道呢,你不要告诉我妈,我不想让我妈为我担心。”   “可是沛珊,这么大的事情,你不应该瞒着你妈的。每一个手术都会冒风险。如果手术的时候,有妈陪在身边,我想会好一点。”珍妮劝我。   我还是摇头,“不!珍妮,我妈还没从我爸的事情中缓过劲儿来呢。就算是我妈知道了我的事情,除了让我妈更着急更难过之外,于事无补,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等我好一些了,我会慢慢告诉我妈,现在绝对不能告诉我妈。现在,我能为我妈做的,就是让她知道我过得很好,让她放心。”   “你和你父母的感情真好,不像我和他们。”   珍妮把父母和弟弟,用“他们”一带而过。   “珍妮,每一个父母都是爱自己的孩子的,只是他们爱的方式不一样而已。你不应该恨他们,子欲养而亲在,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以前我爸活着的时候,我一直以为有的是时间,一切都来得及,可是,直到事情来不及,我才醒悟,要珍惜眼下的每一天。我恨命运无常,可是,我也感谢它,它让我们懂得了珍惜。珍惜这个世上真心爱我们的至亲、至友、至爱,珍惜有生之年的每一天。”   我又摸着自己的肚子,难过地低语。   “我也爱这个孩子,可是,我没办法把他生下来,恐怕他在我肚子里还没长大,就要和我一起离开这个世界了。医生说,就算这个孩子能长到八个月,能勉强早产,也会是个畸形儿。那我宁愿不要生下他,我不要给他一个残缺的痛苦的人生。所以,我和这个孩子的母子缘分,只能走到这里。”   珍妮再俯下/身子抱抱我,“没事,想开一点,手术后,等你的身体养好了,还能再怀孕,你以后还会有孩子的。所以,不要有心理负担,放轻松,听医生的话,先把自己的命照顾好,再说其他的。”   “珍妮,你和他,断了吗?他老婆还有去闹吗?”我问。   我看见珍妮的耳朵上又多了一对金光闪闪的钻石耳坠,看起来价值不菲,不是一般男人能送得起的。   而江正飞在国外入股了一个中外合资企业,年收入上千万。   珍妮的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上流社会的多金男人。但是,这个耳坠的品味,和前几次无异,应该是出自同一个男人之手。   从品味上看,这个男人应该是一个低调奢华有内涵的男人,江正飞无疑。   “七年了,要一下子断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的,还是不容易的,毕竟有七年的感情在,人都是感情动物。上次他老婆派人来闹过之后,我又换了个地方。”   珍妮的表情显得很无奈,美丽的眉头拧在一起,妩/媚的大眼睛里顿时泪光盈盈,晚灯包裹中的娇美人骤然梨花带雨的。   “别难过了珍妮,那现在呢?现在安生了吧?”   过了一会儿,珍妮稳了稳情绪,才看着我说:“我一直都不明白,他老婆是怎么知道我的呢?还知道我家的地址,我的手机号码。是谁告诉她老婆的呢?”   这时,我的胸口阵痛发作,现在阵痛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多了。   我忍住痛,半坐起来,从抽屉里拿了一片止痛药,就水喝下。   珍妮问我:“沛珊,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我闭上眼睛靠了一会儿,阵痛减轻了些,才冲珍妮摆摆手,“不用,我现在好多了。”   “那就好。”珍妮帮我掖掖被子。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擦擦额头上的虚汗,继续劝珍妮:“珍妮,我们都已经三十了,你不能再跟他耗下去了,你的年龄再也耗不起了,找个好男人,就结婚吧。你的条件又这么好,会过得很幸福的。女人还有几个七年?下一个七年,你不再年轻漂亮了,他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你好?他要了你生命中最美的七年,你青春不在了,但是年轻的女人没完没了。你要为自己的将来多打算。你这次一定要下定决心,狠下心,不能优柔寡断,否则,最后受伤的,还是你自己。”   珍妮突然变了脸色,双手交叉,不耐烦起来。   “结了婚就能幸福吗?你现在结了婚,你感觉你过得幸福吗?幸不幸福,和结婚有必然的关系吗?我反而觉得,女人的青春,就是拿来挥霍的,你不挥霍,青春照样会逝去。就像你,你的青春,除了等待那个和你不告而别的男人,就是跟一个你并不爱的男人耗着生命。”   “现在,你得了癌症,你不觉得你的青春可惜吗?更何况,这个男人除了不能给我婚姻,什么都能满足我,只要是我想要的,他都会给我。几万块钱的包,几百万的车,你一辈子都不可能住上的高档别墅,想出国随时可以刷卡走人,你逛商场永远都不可能逛到的最顶层,想买什么名牌随便挑。这样的生活,用七年的青春换,也值了,是不是?”   珍妮站起身,在地下来回踱着步。   “而那种任意挥霍的感觉,你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体会,所以,别以为我会羡慕你现在的生活,别总是在我面前炫耀,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也不见得就幸福。” 正文 短信里的亲密照片   换了口气,珍妮又冷笑一声。   “你的言下之意,无非是想说我的七年过得不值,那你的七年呢?你就快死了,你的老公手术后就要和你离婚,婆婆连煮一碗汤都不肯,你的七年不是照样不幸福?你又有什么资格教育我?”   听完这番话,我顿时愣住了。   我和珍妮面对面坐在灯影里,半天,谁都没有再说话。   许久,珍妮才红着脸,惊慌失措的对我说:“沛珊,我,我,我刚才说的那些话,都不是我的真心话,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我都是胡言乱语的,你不要生我的气,你不要难过……”   她把我一把抱住,不停的道歉:“沛珊,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应该那样说你的,我不应该伤你的,我不是故意的。这段时间,我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的心里乱极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说出那些话,你骂我吧沛珊,你打我一顿吧,我真是该死。”   “没事,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觉得珍妮特别奇怪,她肯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突然,她的手机打破了这个尴尬的气氛。   她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我,“是他打来的,我得要回去了,我需要和他谈谈。”   珍妮猛地站起身,脚下没站稳,忙扶住墙,“我中午喝了一瓶红酒,现在头还晕乎乎的。”   这个时候,张开推开门,端着一杯白雾缭绕的纯奶走到我床边,“我刚给你热的,你趁热喝了吧。”   我接过半温的杯子,抬头看着他说:“谢谢。你能帮我去送一下珍妮吗?她中午喝了一瓶红酒,现在还头晕、胡言乱语。天这么晚,他住的那个地方又僻静,她一个人开车回去不安全。”   我跟张开,明明是夫妻俩,现在却客气的像两个陌生人。   不知道张开和珍妮离开多长时间了,我躺在朦胧的橙红色光芒包裹下的大床上,已经快要睡着了,短信铃音忽然响起。   这么晚了,谁会发短信来?   我心想,不是移动公司提醒交手机费的,就是哪个化妆品店搞打折活动。   可是当我打开短信,看到那两个亲密男女的时候,我整个人简直傻掉了。   张开和珍妮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而这条短信,又是谁深夜偷拍发给我的?难道是假的?合成的?   紧接着,几条短信截图又发了过来,时间从半年前至今。   窗外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我站在窗前,深呼吸了几口气。就在这个时候,张开的车子开进了楼下的停车位。   片刻之后,张开回到了卧室,他的身上有来不及销毁的名贵的香水味道,是珍妮身上的。   他一眼看到了我扔在床上的手机里的照片,“这是谁在恶作剧啊?”   我看着他,问:“你和珍妮从半年前就开始了吗?”   张开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这些东西是谁发给你的,你在找人调查我?”   “我一做完手术,我们就离婚了,我有必要找人调查你吗?半年前,我们还去医院检查,在要孩子。你竟然背着我做出这种脏脏的事情,而且是和珍妮。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张开双手交握在胸前,一下一下踢着书架。   突然,书架上的一本旧书掉了下来,夹在书里的那张老照片也掉了出来,正好落在张开脚边。张开低头拾起那张照片,看着照片上我和卫辰,走过来,把照片大力扔到我脸上。   “你说,这是什么?李沛珊,你真是让我太恶心了!你说,这些年,你是不是一直都想着他,他是不是一回国,你就会出去和他偷偷鬼/混?你倒是说话啊,到底是不是?你说话啊你!”   张开把我逼在墙角。   “我没必要和你解释,我不会做出像你那样龌龊的事情来。”   此时,我的胸口又开始阵痛,我推开他,走到床边坐下,拿出药,刚才倒好的开水温度刚刚好。   张开走过来,一把将我手里的杯子打落在地。   “你说什么?我龌龊?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和那个卫辰根本就没断对不对?这些年,还不知道你给我戴了多少顶绿帽子?你这个贱女人!”   此时的张开,简直就像是一条乱咬人的疯狗。   “你简直不可理喻!我现在简直怀疑,我有没有认识过你。”我瞪着张开。“我累了,我要睡觉了。”   我推开张开,躺进被窝,背对着他。   这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门外是公公焦急的声音,“你们俩没事吧?张开,你不许对沛珊动手啊?两口子,有话好好说。”   “爸,我们没事,你去睡吧。”我欠了欠身,朝门说。   许久,张开关了灯,上床,背对着我躺下。   黑暗里,我的泪再也控制不住的流下来,很快,枕上湿了一大片,我抱紧了颤抖的自己。   第二天一大早,房间被冬日标志性的白太阳照亮,我被我妈的电话吵醒,我妈说她已经在来的大巴上了。   天哪!我赶快从床上爬起来,把张开叫醒。   任何事情今天都暂且放一边,眼下,我妈要来,我得赶紧哀求公婆、张开和我演一出家和万事兴的戏,瞒天过海,好叫我妈亲眼目睹我过得很幸福。   张开已冷静了许多,许是心虚,许是愧疚,他一口就答应了。   我又找到公婆,公公满口答应,婆婆却把手里拿着的舀饭勺子狠狠扔在锅台上,阴阳怪气地对我说:   “演什么戏,谁有那个心情那个力气陪你演戏?你妈是王母娘娘啊,她来我们一家三口还得低头哈腰列队欢迎啊?你算什么东西,你过几天做完了手术,马上就从我们张家滚蛋了,你还来要我和你演戏?这个家,我说了算,不管谁来,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在我家,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对我指手画脚!”   “就算我求你了。”我低声下气哀求婆婆。   婆婆从喉咙里无尽得意的“哼”了一声,眉毛一挑,眼睛一瞪:   “就算?什么叫就算?你就得来求我,你来求我,我或许还可以考虑答应你,陪你演这出戏。那是你妈,不是我们一家三口的妈。我现在还允许她来,是因为我可怜你,可怜她,可怜她刚刚送走了老伴,不久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啦。我可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我继续求她:“我求求你,你只要不在我妈面前提癌症和离婚的事就行。”   婆婆歪着嘴哼哼冷笑两声。   “就算现在不提,也总有一天要提,避得过初一,避不过十五,你不敢说,就由我这个婆婆来替你说好了,你这样瞒着总不是办法,我们张家陪你演这一次,不能以后一直陪你演。虽然我们张家人心肠好,但又不是给你跑龙套的,我们也没这义务。话又说回来,你不是后悔了,不想离婚了,想赖着我们张家,赖着我儿子张开吧?”   “我求你,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现在,我爸刚走,我妈还没缓过劲来,我不想让我妈知道这些事情。离婚的事,你大可以放一千个心,我绝不反悔。我求你了!”我又说。   婆婆抬了抬下巴,斜睨了我一眼,转身继续擦她的锅。   “你这是求谁呢?你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是在求我吗?你李沛珊还有求人的时候呢?你忘了你昨天晚上多么铁娘子风范吗?哎哟喂,跟今天早上的李沛珊完全就是两个人嘛,我都不敢相信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李沛珊了。再说了,我有义务陪你演戏吗?就是你家一家都死绝了,关我屁事。不会是你爸死了,你妈想住到我家来吧?我可告诉你啊,我们家可住不下她。”   我握紧拳头,真想冲脸给这个疯老婆子一拳。   “你给我住口,你看看你都在胡说些什么?你看孩子都这样求你了,不就是少说几句话的事儿吗?你至于说得那么难听吗?你实在不想演戏,那你今天不是去老年合唱团唱歌嘛,你中午就在那里吃饭,不用回来,反正今天是周末,我跟开开在家陪伴沛珊妈妈。”   公公看不下去了,插嘴。   婆婆一听这话,恶狠狠地揪住公公的耳朵。   “你这个老东西,这是我的家,我想怎样就怎样,我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我用得着躲着谁吗?”   公公挣开婆婆的手,“谁说这不是你的家了?你这人心肠怎么这样狠?”   我扑通一声,跪在婆婆的面前,“我求求你了!”   婆婆吓了一跳,倒退了两步,不敢相信的看着我。   “你,你,你这是干什么呀?我告诉你,你别这样啊,就算你下跪,我也不能同意的,我还是那句话,这是我家,你妈来了,我在我自己的家里,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你,你快起来啊,你这么做没用的。”   “妈,你就答应沛珊这个请求吧,沛珊从来都没求过我们家什么,再说我们别提那两件事就行了,这又不难。”   张开终于开口了。 正文 我妈来做客   公公也帮腔:“是啊,好歹沛珊现在还是咱们张家的儿媳妇,咱们就是招待一次亲家母,也是应该的嘛,再说那两件事就是提,咱们哪有脸跟亲家提?你就答应吧。”   婆婆拉着一张脸,不耐烦的嘟囔着,“我还不想见她家的人呢,眼不见心不烦,我去唱我的歌。”   过了一会儿,婆婆精心打扮一番,出发了。   我妈是在将近中午的时候到的,热情、客气的公公和谦卑、孝顺的丈夫笑脸相迎,我长舒了一口气,帮我妈倒水暖身子。   我妈问公公:“大妹子不在家吗?”   大妹子就是我婆婆。   公公笑着说:“她今天去参加老年合唱团那个活动了,不在家。亲家母啊,你这一路上口渴了吧?先喝点热水,歇口气。先前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她妈也正巧赶上身体不好,我们也没过去搭把手,我这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你身子骨也不好,我们都年纪大了,你要节哀,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啊。”   “谢谢亲家公啊,你们老两口也要照顾好自己。沛珊爸身体一向都健朗,先前一点预兆都没有,就是走得太突然了。不过她爸知道我们有一个这么好的女婿替我们照顾女儿的后半生,她爸走得死而瞑目。咱们做老的,还能盼望什么呢,不就是盼着儿女们都能幸幸福福、平平安安的吗?”   “妈,我们也希望你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   张开挨着我坐在我妈的面前,恭恭敬敬地对我妈说。   “亲家公,你瞧,张开多懂事。”我妈说。   五菜一汤在餐厅的桌上摆开,菜是公公炒的,冬瓜鲫鱼汤是张开烹的,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热热闹闹。   午饭快结束的时候,婆婆突然回来了。   婆婆进门,一边换鞋,一边脸拉得像挂面。   我妈站起身,客客气气的对婆婆说:“亲家母,你还没吃呢吧?”   又转身对我说:“沛珊,快去给你妈热热饭菜,这外头冷飕飕的,你妈肯定冻坏了,吃点热饭暖暖身子。”   “哎呦,还是家里暖和啊,可是我怎么有一种到了别人家的感觉呢?这是我的家吗?怎么轮的着别人在这里发号施令了?”婆婆皮笑肉不笑的在沙发上坐下,抬起眼皮看了看我妈。   “亲家啊,早上就听沛珊说你要来,你这次来是打算住几天啊?”   随即,又恶狠狠地白了一眼公公。   “老张啊,你还在那儿傻坐着干嘛,赶紧去对面的酒店给亲家订一间房,要订标间的,空调卫生间什么都要有的,可不能让亲家住的不舒服,回去在亲戚那里说三道四。”   婆婆这副德行,我早就忍无可忍了。   我站起身,冲婆婆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沛珊啊,我能是什么意思啊,我这不是怕你妈住在家里受了委屈吗?你爸不在了,你妈投奔到咱家来,打算长住了。可是咱家这么小,这么挤,两个卧室,你跟张开一个,我跟他爸一个,一个小书房又在阴面,不见阳光。难道让你妈睡客厅沙发啊?外面天寒地冻的,酒店的标间里有空调,又敞亮又暖和,怎么都比家里强,你说是不是?”   我妈忙揪住我的胳膊,对婆婆强颜欢笑的说:“亲家啊,我这就回去了,趁这会儿暖和,三点还有一趟班车呢,我就是来看看你们,看看沛珊,你们休息吧。”   又对我说:“沛珊啊,出去送送妈。”   我和我妈穿好衣服,在门口换鞋。   身后传来婆婆阴阳怪气的声音,“亲家母,你慢走啊,我就不去送你了。”   “沛珊,你们等等,让张开开车把你们送到车站。”公公不落忍的喊。   话音未落,就听到婆婆斥责公公。   “你不知道张开开车什么技术啊,外头路那么滑,还是坐公交车安全。”   我搀着我妈,在雪地里咯吱咯吱走着。   过了好久,我妈长舒了一口气,嘱咐我:“沛珊,卫辰回来的事,不要让张开知道,万一张开多心,啊?”   突然一辆车打着喇叭,在我们身边停下。   车窗退下,张开伸出头冲我们喊:“妈,沛珊,上车。”   白雪倾城,下雪不冷融雪冷,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捂得很严实。穿着情侣装的男女、孤独的老人、欢欢喜喜的戴着红色耳套的小孩子……人流穿梭。   昨晚珍妮留在车里的浓烈的香水味,还未消散。   这种味道,让我恶心。   这时,初孕的反应也涌了上来,我把脸扭到另一边,捂着嘴,干呕了几声。   “沛珊,你,你这是不是怀孕了啊?”   我妈看我难受,帮我轻轻顺着背,关心地问。   我摇摇头,微微笑着说:“没有,妈,这两天天冷,胃有点凉。”   然后,我像一个小女孩一样贴在我妈的胳膊上,紧紧的抱着我妈。   就在这个时候,车窗外,珍妮开着车在反向车道上,与我们擦肩而过。   珍妮慢下来,没事儿人一样,朝我和我妈挥挥手。   我看了她一眼,又一阵胃酸,心如刀割。   五年前,珍妮得阑尾炎疼的昏死在家的时候,那个男人正好陪妻子儿子出去游山玩水,是我半夜陪珍妮去做的手术。   三年前,珍妮意外怀孕的时候,也是我陪她去医院堕的胎。   两年前我结婚的时候,珍妮是我的伴娘。   和张开或者婆婆闹矛盾的时候,珍妮那里也是我的避风港。   我一直以为我和珍妮上辈子,就是亲姐妹。这一生,只是为了再续前缘。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珍妮和张开?我实在是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到了车站,张开在外面车里等,我陪着我妈进去买票。   送我妈上车的时候,我突然抱住了我妈,眼泪夺眶而出,“妈,今天让您受委屈了,对不起。”   我可以受委屈,但我不想我妈受委屈啊。   我妈也抱住我,“傻孩子,这是咋啦?这里这么多人,让人笑话。妈怎么会受委屈?你婆婆那个人不怎么样,但是张开和公公人挺好的。无论如何,你要和婆婆处好关系,毕竟,她是张开的妈,婆媳关系是很影响夫妻关系的。妈在家很好,你不要担心妈,妈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听我妈这么说,我哭得更凶了。   目送着我妈的车子离开车站。我擦干脸上的泪,微笑着,追着车子,和我妈挥着手。   就在这个时候,我多希望我能多活几年,为我妈养老送终,不要让我妈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   回到车上,我对张开说:“谢谢。”   “不要跟我这么客气好吗?”张开说。   一路上,我们两个都很平静。   “沛珊,孩子现在已经快三个月了吧,你真的不再重新考虑了吗?这个孩子,会让一切出现转机的。昨天晚上,我突然梦见当初我们谈恋爱的那些画面了,我费了好大劲才把你追到手,娶回家。那时候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现在扪心自问,我心里还是爱你的。”   顿了顿,他继续说:“我和珍妮,只有过那么……那么两三次,我昨天晚上太冲动了,对不起。”   “……”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路上,张开也没有再说话。   回到家,我拖鞋还没换好,婆婆就凶巴巴的迎了出来,叉着腰指着我好一顿骂。   “李沛珊,你妈还挺能摆谱的啊,还得专车去送,家里的车不要出油钱的啊?不省点钱,哪有那么多钱给你做手术?,你以为我们张家是开银行的啊?打个车就好了嘛,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在这个家里,指挥这个指挥那个,别忘了,谁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好好的跑那么远来吃一顿中午饭,刚死了老头,就管不住自己的腿了,想撒野,也别跑到我家里来撒野啊?”   我腾一下站起来,一步一步逼近婆婆的脸。   “我警告你,你可以说我,但是你不可以说我妈!请你管好你自己的嘴!否则,我绝对不会再跟你这个老巫婆客气,我绝对不会再忍让你!”   婆婆一步一步退着,一脚没站稳,跌进沙发里。   “哎呦喂,我说你这个女人想干什么呀,你还想打人啊你?在这个家里,一个是我丈夫,一个是我儿子,我可不怕你。就算你妈在,你加上你妈,我也不怕。你妈和你简直就是一样的扫把星面相,扫把星!”   我抓起茶几的水果刀,红着眼睛,朝她挥着。   “你说谁是扫把星?你有胆子,你再说一遍?”   婆婆睁大眼睛,缩成一团不敢动弹,脑门上冒了一层冷汗。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你想趁我儿子和我老头子不在家,杀人哪?”   我把刀子扔在茶几上,狠狠瞪着婆婆,“杀你?我还怕脏了我自己的手!如果你再那样说我妈,我这个快死的人,一冲动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了,所以你给我小心点。”   说完,我径直走回自己的卧室。   不一会儿,张开从门外回来。   婆婆恶人先告状,“开开啊,你得给妈做主啊,刚才那个女人她趁你爸和你不在家,想拿水果刀杀了我。” 正文 闺蜜决裂   “妈,沛珊怎么会杀你呢?”顿了顿,张开又吞吞吐吐的说:“妈,离婚的事情,我好好想了想,我不想离婚,我对沛珊还是有感情的,我觉得我还是爱沛珊的。”   话音未落,就听见脆生生的耳刮子响。   “你这个逆子,你说什么呢?她刚才都拿刀想杀你妈了,你还想和她过日子?她根本就没把你妈没把这个家放在眼里,那样的女人,你还要她干什么?这个女人刚才在路上是不是和你说什么了?还是她妈和你说什么了?无论如何,你必须和这个女人离婚,斩断所有关系,断的干干净净的!否则,你也给我滚出家门,我们张家没你这样的逆子!”   我拉开门,十分斩钉截铁地冲婆婆说:“你大可以放心,我一定会遵照术后协议,做完手术,立马就和你儿子去办离婚手续,一分钟都不耽误,不,一秒钟都不耽误。”   “沛珊,你少说一句不行吗?”   张开冲我吼。   “你给我闭嘴,你再说,我现在就让这个女人滚出去!”   婆婆冲张开吼。   “在没正式离婚前,这个家,我还是有居住权的。因为我还是张开的法定妻子,也是你的法定儿媳妇。所以你没权利赶我出去!”我说完,大力关上卧室的门。   门外传来婆婆的叫骂声。   “你还敢摔门?那门也是我们张家买的,你给我听好,我儿子绝对会和你离婚,你别想诱惑他放弃和你离婚的念头。你这个扫把星,我们张家容不下你这个扫把星,你最好做完手术,马上履行协议内容。否则,就算你赖着不走,我也会把你打出去的。”   紧接着,又教训了张开一通:“你也给我听好了,你要跟那个女人和好,你就没我这个妈,你要是要你妈,就不能要那个女人,妈和那个女人,你只能选一个。”   晚一点,珍妮打电话来约我一起吃晚饭。   六点,我如约而至,珍妮已经到了。   我在珍妮的面前坐下,珍妮伸手叫服务员。   “这个西餐店的牛排你得尝一尝,特别好吃,我来吃过好几次。”珍妮笑得很灿烂,对服务员说:“服务员,来两份牛排。”   “怎么了?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是不是又和你那个极/品婆婆吵架了?还是张开在外面拈花惹草了?”珍妮问我。   我直直的望进珍妮的眼睛,再打量一下她那张逢场作戏的脸。   这个女人,她是我亲如姐妹的闺蜜吗?   “你还想骗我多久?”我问。   珍妮一副无辜的样子,“沛珊,好好的,你说什么呢?你是不是被你那个婆婆气晕了头了?什么骗你多久?我骗你什么了?”   “我们两个,还需要拐弯抹角吗?你和张开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告诉我,为什么偏偏是你,我最信任的好朋友?”   我痛苦的低下头,“我把你当做我在这个城市的亲人,为什么和张开出轨的女人偏偏是你?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珍妮低下头不说话了。   顿了片刻,她抬起头很认真的看着我。   “沛珊,那张照片,就是我发给你的。我和张开,半年前就开始了那种关系。沛珊,我不敢奢求你能原谅我,我知道我的错是不能被原谅的,但是,当我和你、张开一块出去玩的时候,我真的是很羡慕你。没有人愿意过地下老鼠般的日子,我也想回到阳光下,嫁一个普通男人,过普通人的生活。然后生个孩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过平凡的日子。”   “谁不让你嫁人,谁不让你过普通人的生活?你想过就能过,只要你离开那个有妇之夫。可你,为什么选张开?我那么信任你,你为什么睡/我丈夫?珍妮,这么多年了,你真的把我当朋友了吗?”   “我当然把你当成朋友,你知道,在这个城市,我的朋友,也只剩下你一个了。”   “是吗?你就是这么对待朋友的?”我反问。   “我忘不了我得急性阑尾炎疼的快死的时候,是谁背着我往医院拼命跑。我也忘不了是谁为了我和别人打架手腕上缝了五针。我知道你把我当成姐妹,我又何尝不是把你当成我亲姐姐?”   听到这里,我心里一揪,忍不住嗤笑一声。   “亲姐姐?你可真是太要脸了,钱珍妮。你为什么总是愿意勾/搭有妇之夫呢?连好朋友的老公都不放过。”   珍妮不管我说什么,她只自说自话。   “我家的人,把我当成一只流放的风筝一样。放飞了,就割断了手里的线,任由我在大风大雨里挣扎,不管我的冷暖、死活,甚至从来不允许我私自往家里打电话。我和一个流浪汉又有什么区别?所以,我比谁都渴望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我不想过地下老鼠的生活,我有什么错吗?”   珍妮一口气说,情绪非常激动。   这些话,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   我撩起衣袖,那条缝了五针的疤痕,记录了曾经的姐妹情深,也讽刺着现在的分崩离析。   “我真是瞎了眼!”   我看着那条耀眼的疤痕。   “你不要这样说,反正你都已经要和张开离婚了,谁和他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就是因为我是你闺蜜?所以那个女人能是所有人,唯独不能是我?这是什么狗屁逻辑?你就是看不惯我过得好是吗?就只希望我过地下老鼠般的生活是吗?你李沛珊又把我当成你的朋友了吗?恩??”   这个时候,珍妮把手里的咖啡杯,狠狠往桌子上一放,巨大的声响,把整个西餐厅里的眼球都吸引过来。   她马上优雅的夹了一块糖,放进杯子里。大腿挑在二腿上,用纤细的手指托住煞白的脸腮。   这是一个妖精似的美丽女人。   玫红色的紧身毛衣,过膝的绑带长筒靴子,金光璀璨的钻石项链、钻石耳钉,贝白的牙齿,枚红色的嘴唇,暗色的唇线勾勒出她的性/感与魅/惑。   珍妮小小的抿了一口咖啡,眼尾的余光环顾四周。   “我表面是一个金光闪闪的璀璨的女人,而实际上呢,当他们知道我实际上是一个过街老鼠的时候,他们还会用那种艳羡的眼光看我吗?在这个世界上,眼光是非常可怕的东西,它让我充满了恐惧,我的感受,你能明白吗李沛珊?”   随即,珍妮苦笑一声,摇摇头。   “不,你这个过着正常生活的女人,是不能明白那种感受的。”   “珍妮,我问你,你把我当过你的姐妹吗?”   我低低地,几乎是从心底里发出的声音。   珍妮抬头冷漠的看着我。   “在从前所有的日子里,你一直都是我的姐妹,现在,以后,你我各奔东西,各不相欠。你向江正飞的老婆告密,又在朋友圈子里撒播我的谣言,让我的生活变得一团糟,你不就对我当年抢了你的全额奖学金耿耿于怀吗?现在,我们两个扯平了。”   什么?珍妮这是说什么呢?我似乎有些明白了。   “钱珍妮,你给我听好,你所说的告密和散播谣言,我不想解释,因为子虚乌有,你信我,你会信,你不信我,我多说无益。我只想告诉你,我没做过那些卑鄙的事,也不会做。”   我呼口气,继续说。   “至于全额奖学金的事,那个名额,是我找了系主任主动让给你的。我们十几年像亲人一样的,超越友谊的姐妹情义,从这一刻起,彻底结束了,你,钱珍妮,不再是我李佩珊的姐妹。”   心酸的滋味,在我绝望的心上更添一抹悲凉。   从西餐厅出来,我的泪就在霓虹闪烁中流了下来。   我把泪流满面的脸埋进头发里,钻进了地下铁入口。   最后一班地铁上,我看着手机里曾经亲密无间的姐妹合影,想想钱珍妮和张开的背叛,止不住泣不成声。   我选了所有合影,犹豫了又犹豫,终于按下了删除键。   可,脑海里的记忆该怎么删除?唉,删不掉就慢慢遗忘吧。   每次我撑不下去的时候,就会去坐地铁。   因为在地铁上,我的忧伤总是能弥散得快一些。   但是这次,这忧伤似乎越来越浓烈。   这时候,张开的电话打了过来,“喂?老婆,什么时候回家啊?你现在在哪里?要不要我去接你?”   这声“老婆”叫的,好唐突,好恶心,好陌生。   我有一种接到打错了电话的人的突兀感,直接挂了电话。   走出地铁口,一阵蚀骨寒风迎面扑来,我的身体已然透支,缓缓倒在了晚灯下……恍惚中,一双手从身后接住了我。   昏迷中,我梦回八岁那个夏天的中午。   小河边,我和卫辰沿着河滩,去寻找一条跑丢的小花狗。它是卫辰的奶奶在路边捡的,因为我喜欢,卫辰就送给了我,我叫它小花。但是有一天,小花丢了。我和卫辰满村找。   “沛珊啊,你家那条狗,往河上游跑了。”村里有人看见了那条狗。   我沿着小河一直追,卫辰跟在我后面,我们满头大汗,一边喊一边找。我不时回头看一眼,确定卫辰在不在。 正文 初恋男友和现任老公   当我看见卫辰喘着大气冲我笑的时候,我就放心地继续往前跑。   小河是从大山深处蜿蜒而出的,我和卫辰顺着小河水不知不觉走到了深山老林里,迷路了。   那个深山老林时常有山猪、黄鼠狼、蟒蛇出没,有乡亲就在那里被蟒蛇咬死过。   根本就没有小花狗的影子,怎么办?   我大喊着:“小花,你在哪里呀?小花——小花——”   这个时候,小花从一棵树上惊恐的跳下来,跳进我的怀里。   它似乎是见了什么东西,受到了惊吓,躲在我怀里的时候,浑身竖着的毛,才缓缓放下。   但仍然屏息静听,警惕的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   “卫辰哥,这是哪里呀?我有点害怕……”林里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风声,和断断续续的瘆人的兽叫。   我缩成一团,惊恐的地四下看着,不停的往卫辰身边挪。   卫辰抱住我颤抖的瘦小的肩,低声说:“沛珊,不要怕,有我呢,我会保护你。”   “嗯,卫辰哥,我们回家吧。”我都快哭出来了。   卫辰拉住我的手,紧紧的把我冰凉的小手握在手心,他的手心满是汗。   我们顺着小河快步走着,卫辰告诉我:“不要怕,我们顺着小河走,就一定能找到回家的路。”   “嗯。”   我点点头,我相信卫辰一定能带我走出这个可怕的地方。   那个时候,我们两个小人儿不知道,其实这条小河在这片深山老林里有许多的分叉,顺着小河走,只会在林子里绕圈圈。   就这么走了好几圈,好像还是回到了原地,树还是那样的阴森恐怖,张牙舞爪,风声还是那样令人毛骨悚然。   那个森林,就像是坏巫婆居住的黑森林,到处都被施了恐怖的魔法,娇艳的鲜花会吃人,温柔的植物会释放毒气,藏在树洞里的黑色蝙蝠喝人血。   突然,我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进了一丛密密的草蒿里,小花也从我怀里摔了出去。   小花护在我的前面,浑身的毛竖了起来,从喉咙深处发出惊恐的低吼,一步一步朝我退来。   顺着小花的目光看去,我看到一条咝咝吐着毒芯的花蛇,正步步逼近。   我吓得呆住了,浑身的血液凝固,汗毛竖起,不敢大口出气。   卫辰喊着我的名字,四处在草里翻找着我。   那时的我太瘦小了,被草蒿淹没了,我也看不到卫辰。   “沛珊,你应一声啊……沛珊?沛珊?”卫辰快急死了。   我小手被荆棘扎破了,脸也被树枝划出了血口子,过了一会儿,我终于反应过来,大声喊:“卫辰哥,我在这里!”   同时,卫辰也看到了我,和我面前吐着毒芯的花蛇。   那条毒蛇这个时候朝我扑了过来。   卫辰奋不顾身纵身一跃挡在我前面,毒蛇的毒芯正好击中卫辰。然后,毒蛇钻进草丛里,闪电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没过多久,卫辰的嘴唇变成了青紫色,慢慢的变成了黑色,眼睛闭着,脸色开始泛黑。   怎么办?怎么办?谁来救救我们啊?   我哭着喊着:“卫辰哥,你不要死啊,你不可以死啊,你醒来啊……”   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会和卫辰一起死在那片深山老林里。小花狗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我也开始变得恍惚。   天色暗淡下来,我紧紧地抱着卫辰的身体,我觉得卫辰已经死了,我也快死了。   因为我为卫辰吸了伤口,我的脸色也变得发青,嘴唇也变成了黑色。   我记得,我问过我爸,如果我被毒蛇咬了他会怎么办?我爸说,他会用嘴把我伤口的毒液吸出来。我就是照着这个方法,把卫辰伤口里的毒液吸出来的。   这个时候,星星点点的火把,照亮了阴暗的树林。   在小花狗的带领下,我的爸妈,卫辰的奶奶,许多乡亲,找到了我们,把我们背了回去。   卫辰救了我的命,村里的赤脚医生救了卫辰的命,小花狗救了卫辰和我的命,我们都没死。   在这里不得不提一句,村里的赤脚医生医术真是高明,我觉得,他简直就像是金庸武侠小说里的鬼神医。我对他充满了感激。   卫辰一家不告而别的那年冬天,那位赤脚医生病逝,终究医生医得了别人,医不好自己。   我还在他的坟上替卫辰磕了三个响头。   十年来,我经常梦到这个梦,梦见卫辰紧紧牵着我的手,梦见那条毒蛇扑了上来,梦见卫辰那纵身一跃,梦见我们快死了。   然而,今天这个梦里,毒蛇突然长开血盆大口,一口吞掉了卫辰……   我叫喊着卫辰的名字醒来,闻到一股独特的气息,那是卫辰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那是只属于卫辰的独特气息。   随即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装满透明药水的吊水瓶。   那透明冰凉的液体,正一滴一滴不紧不慢的灌注进我的身体。   我多希望,这冰清玉洁的治病驱痛的液体,能医治好我们所有人的关系。我和张开的,我和公婆的,我和珍妮的。医治好我病入膏肓的家庭。   最好能医治好那错落的十年青春,卫辰不出国,我没嫁人。我们穿着中式的结婚礼服,手牵手,穿过亲朋好友的喝彩,三拜入洞房,一生同船度。   “珊儿,你好点了吗?”   卫辰出现在我视线里,焦急的望着怔怔发呆的我,温柔地问。   我有一种错觉,彷佛是回到了十年前,时光美好如初,那场生死与共后的重逢。   紧接着,我就看到了另一张关切的脸,钱珍妮。   这张恶心的脸一下把我拉回现实中。   “沛珊,你现在在医院,是卫辰把你送来的,正好我给你打电话,是卫辰接的,他告诉我你晕倒了,我就赶来了。”钱珍妮说。   我想,卫辰可能还不知道我、张开、钱珍妮三人之间的关系吧。   此时此刻,我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钱珍妮,我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你走吧,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我今晚没事,我留下来陪陪你,我有些话想和你说说。”   钱珍妮小心翼翼的对我说,然后,转头对卫辰微微笑一笑。   “卫辰,我早就认识你了,在大学的时候,沛珊曾为你写满一个日记本呢,你可是她日记本里的男主角。对了,你是什么时候回国的呢?”   卫辰顿了顿,没回答珍妮的问题。   “看来,你曾经是可以和沛珊分享秘密的好闺蜜,只可惜,你背叛了你们的友谊。沛珊说现在不想见到你,那你就先走吧。”   卫辰的眼睛,无限心疼看着我,把输液瓶的水调慢。   珍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走过来,盯着我和卫辰。   “曾经那么相爱的两个人,经历过十年的等待,再次重逢,干柴烈火,你们这对旧情/人不会什么都没发生吧?沛珊,你不也是一个背叛婚姻的女人吗?你不是正好和张开打了个平手?至于我们两个人,谈何背叛呢?每个人在感情里,都是公平的,都没有错。”   听了钱珍妮的话,我不由得一阵气愤。   “公平?你觉得你那样做,对我公平?你跟张开这半年,张开他还是我老公,你插足了我的婚姻,你还在说公平?”   “我不是也插足了别人的婚姻吗?你知道的,我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你跟张开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想着的未必就是张开,或许是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个男人,你的青梅竹马,卫辰。你就算身体没出轨,跟张开在一起这几年,你的心也是出轨的,你对感情也是不忠的。”   珍妮批判我。   “至少我不会去插足别人的婚姻,不会去做可耻的小/三。”   我看着珍妮,这个我曾经最好的姐妹,说出这句我自始至终都不愿意对她说出的话。   门在这个时候被人从外面粗鲁的推来,张开喘着粗气闯了进来,直扑卫辰。   他揪住卫辰的领子,把卫辰按在墙上,面目狰狞的吼叫起来。   “你说,你深更半夜,为什么会和我老婆在一起?她李沛珊现在是我的老婆,你都对我老婆做了什么?我老婆为什么会突然晕倒?你倒是老实交代啊,你这个偷偷摸摸的伪君子,你这个不要脸的贱男人!”   又啐了一口躺在病床上苍白的我,更难听的辱骂。   “李佩珊,你可真他/妈/的不要脸,你可真是一个货真价值的贱/女人!你们这对不知廉耻的狗男女!”   “你敢骂沛珊?我揍死你!”   卫辰一脚把张开踹到地上,骑在他身上两拳揍上去,张开的鼻血流了出来。   我跑下病床,拉开卫辰,害怕打出人命。   卫辰又冲上去,揪住张开的头发。   “你最好搞清楚,不要脸的不知廉耻的狗男女是哪两个?一个是沛珊的老公,一个是沛珊的好朋友,你们可真是沛珊身边最信任的人哪。”   钱珍妮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如果我要和沛珊在一起,我绝不会偷偷摸摸,我一定会光明正大的把她娶回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想象的那样龌龊。我是爱沛珊,我以为她这几年过得幸福,可是当我看到她憔悴不堪的样子,我实在不能允许你们这些人再伤害她。我更不会在她得了癌症的时候抛弃她,你根本就不配叫沛珊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