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001章 掌掴五十 建元三年,天大寒,长安下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建章宫的门口,穿着一袭淡蓝色衣裙的姑娘已经在跪了整整一日了,霜雪染白了她的头发,而她一张俊俏的小脸上却是写满了不屈。
“臣妾泣血求见皇上!”
头重重地磕在青石地上,便是一道血痕。
手紧握成拳头,此时此刻,哪怕是她等的起,阿青也未必等得起了……她一下一下重重地磕在地上,似乎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直到一双小巧玲珑的金丝软底鞋出现在她的面前。
“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侍卫齐齐跪在地上,她原本就苍白的脸更加苍白了几分。
“皇后?”
“好久不见了,卫子夫。”陈皇后撑着一把伞在这雨雪之中端然而立,眉宇间满是胜者的凌厉之气,“昔日皇上盛宠你可以纵的你无法无天,如今无人不知你竟是为了一介酷吏得罪圣驾,今日你就是在这里跪死了,皇上也不会愿意出来见你的!”
她的声音尖锐,涂了丹寇的指甲似血一般殷红,掐着子夫的下巴,竟是生生掐到了肉里面去。
而子夫的目光则是稳稳地落在了那一扇迟迟没有打开的门上面。他定是为了张汤的事情恨上自己了,如若不恨,又怎么会迟迟不愿相见?
“今日臣妾来求皇上是为了臣弟被绑之事,天大雪,依照臣妾所见,今日皇上并未召见皇后,怕不是皇后心虚什么,所以才深夜前来?”
定了定心神,她犀利的目光直接迎上了陈后的目光。
空气似乎凝固住了一般。
紧接着,一掌便已经恶狠狠地打在了子夫的面上,她的右侧脸颊瞬间通红,“贱婢,你不过就是平阳公主府上养的一条狗,有什么资格如此跟本宫如此说话!”陈后气的颤抖,咬牙切齿,紧接着,便对身旁的一个侍女道,“春香,掌掴她五十,让她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这话一出,不止是春香,就连守在建章宫门口的侍卫都惊住了。
卫夫人虽说这些日子遭到了皇帝冷遇,但毕竟也是个先前得到过盛宠的人。上林苑那一日发生的事情可是到如今还历历在目,堂堂校尉就因为说了一句卫夫人身份低微,就被皇帝一箭像个畜生一样射死在了猎场之上,今日若是春香真的打了这个卫夫人,还不知日后帝王回心转意之时,又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就在侍卫们都暗自腹诽的时候,建章宫的门突然打开了。
迎面便走来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带着一阵龙涎香的气味,众人皆低下头去。
“卫夫人顶撞皇后,掌掴五十,这是朕下的令,怎么还不动手!”
皇帝的薄唇紧抿,一张刚毅的脸上写满了高深莫测。
子夫蹙着眉头看了一眼此时此刻的刘彻,下一刻春香就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巴掌一下一下的落到她的脸颊上,打得并不重,但先前有陈后的那一巴掌做铺垫,五十下打完,她的右脸早已经肿了起来,头发也有些散乱,唇角更是满是血迹。
自古帝王之爱变化莫测,今日的卫夫人与昔日相比,足可见悲哀。
“刘彻,你当真如此恨我?”
她冷笑了一声,突然有些神伤的看着他,备显凄楚,原来他当真恨到让一个宫女来侮辱她的地步了。
刘彻的眉头蹙了蹙,居高临下地看着此时此刻跪在地上的她,漆黑的眸子里是一片深邃。
“皇后可是打完了?”他突然看着陈后,眸光犀利。
陈后愣了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是她先下的令不错,可是这后来是他彻底下的旨意啊……
可这话中怎么有怨怼之意?
还没有等陈皇后反应过来,下一刻,这个青年皇帝已经抱着先前跪在地上的卫夫人,扬长而去。
只留下一扇“砰”地关上的建章宫门。
……
长明灯的烛火幽幽的在宫殿之中照着,卫子夫整个人都被刘彻狠狠地甩到了床上面,她的背撞到了床柱之上,刻骨的疼,唇角还残存着血迹,今日她的样子当真是狼狈极了。
“瞧瞧,你这样子让朕多心疼……”刘彻冷笑了一声,话中说了心疼,可是手指却恶狠狠地按在了她唇角的伤上面,“疼么,朕比你更疼……”他的另一只手抓着子夫的肩膀,似乎是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一般,“卫子夫,是不是只有张汤解决不了的事情,你才会想到来找朕?”
“当日去救楚服的时候,你一言不发就找了张汤跟你前去,你以为帝王尊严是摆设么?”
“如今要救你那被人绑了的弟弟也是这样,怎么,张汤帮不了你了,你就想到来找朕了?”
“嗯?”
男人醇厚的嗓音回荡在子夫的耳边,她有些绝望的闭了闭眼睛,手攥得紧紧的,“刘彻,你可以不帮我,但是你没有必要这样羞辱我……”她一双不屈的眸子迎着他,眼泪却是在眼眶里面打转。
刘彻冷笑了一声,欺身上前,一点一点吻干了此时此刻子夫眼角残存的泪,“委屈了?这些日子,朕一直冷遇你,也未曾见你如此委屈……”
“皇上,臣妾求你……救救青儿,他等不了了……”子夫的手死死地攥住了刘彻的衣角。
“你求朕?”
“对,臣妾求你。”
刘彻的唇角一弯,“这么多年了,你对朕称臣妾的日子当真是极少呢……”他俯身,温柔地亲了一下子夫眼角的那颗泪痣,“他是不是也是这样对你的?”动作一下子就变得粗暴了起来,他冷笑了一声,大手一挥,她身上的衣服就瞬间被撕裂了,霎时之间,露出了洁白的肩膀。
“刘彻,我没有背叛你,你不可以这样对我……”她突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奈何手被他死死地禁锢住,只得哭喊出声。
淡蓝色的碎片被孤独的弃置在地上,他粗暴的堵住了她的唇,恶狠狠地咬了一下她的唇,他看着她一双泪眼莹莹的眸子,以及在挣扎着的双臂,眸光暗了暗,手上的动作不停,却在她耳边喃喃,“只要你听话,明日朕便带兵去救你的弟弟。”
第一卷 第002章 卫子夫 长安因你而乱 子夫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阳光照进建章宫,她觉得周身都散架了一般,身旁早已经没有了刘彻的身影。
“萃玉……”她想要喊自己的贴身侍女奈何这建章宫之中空无一人。
良久,建章宫的门被推开,更加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有微风在吹,一袭红衣飘了进来。
女子迈着莲步,长相端庄大气,却也不失美艳,二十左右的年岁,周身的气魄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
平阳。
子夫原本沉静如水的眸子眯了起来。
然而,这平阳公主今日来似乎并不是来唠嗑的,从怀里面拿出了一个平安扣,隔着不远的距离,她直接扔给了子夫,那平安扣做的歪歪扭扭,丑极了,可以看出它的主人平日里面应该是不干活的。
子夫拿着那个瞅了瞅,还没有等她问些什么,平阳便已经昂着她高贵冷艳的下巴淡淡的开了口。
她说,这东西你替本宫转交给卫青,告诉他,平安活着便好,别在本宫身上动念头了,就连你这个如今受尽宠爱的卫夫人都不过是本宫府上的一个家奴而已,他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这最后一句,她看似说的平淡,可手侧的拳头却是在不经意之间攥紧了。
“公主今日前来竟是只为了告诉子夫这个?”子夫的手轻轻地摩挲了一下吧平安扣,长长的睫毛拢在眼底,看不清的情绪,“其实这一次若是青儿能够顺利的被救出来,您是完完全全可以亲手交给他的。”
哪怕亲手交给他的时候说的是绝情的话,青儿也能够开心些。
平阳似乎是知晓卫子夫这句话的意思一般,眉眼轻佻,“子夫,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最难的是什么?”
“什么?”
“是明知不能为而为之。”她冷笑了一声,红唇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那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格外的清冷,缓步走到卫子夫面前,她涂满了丹蔻的手轻轻捏住了子夫的下巴,“这就像本宫当年送你入宫一样,分明是想要让你从皇上这儿将那块血如意拿走给本宫的,可是阴差阳错,你却爱上了皇上,这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她在子夫的耳边呵气如泥,而子夫则是背上冒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本宫再给你一年的时日,若是那块能够治百病的血如意你还不曾拿到,到时候可就不只是陈皇后要对付你,就连本宫也不会放过你……”
平阳头上的金步摇随风摇晃着,发出一下一下的声响,像是钉子敲在墙上的那种声音,让人心惊。
临走之前,平阳站在建章宫的门口,对她笑一笑,“能让一个铁血帝王在知道自己被戴了一顶绿帽子之后还亲自领兵救你的弟弟,这天下怕是也只有你卫子夫一人了,我终于明白那一日,相士说的话,长安乱,长安将会因你卫子夫而乱……”
门被微风带上。
原来他真的亲自去了城郊的老虎山……她原本以为他只是玩笑话,她原本以为他只会随意派几个人前去……不曾想,是真的……忽略掉平阳对她的警告,她此时此刻眼前浮现出的只是男人那张冷毅无比的脸。
老虎山上,微风阵阵,青年皇帝着一袭黑衣骑着马儿立于光线之下,帝王之气鲜明。
先前卫青被绑架之时,是绑匪托人带了信给子夫的,说是会在城郊老虎山上的破庙里面等她三日,到了今日,刚好是第三日了,刘彻手握着马的缰绳,眼神凌厉,他御驾亲行其实也只是想要看看,一直在背后暗害卫子夫的到底是什么人?
“吁!”
马蹄声停下,前面探路的韩猛一个箭步上前跪在地上。
“回皇上,前方地势陡峭,且有猛虎出征没,侍卫们怕是没法不动声色地到那里,不如让臣去探探究竟,再将卫夫人的兄弟救出!”
“不必!”刘彻翻身下马,只是对着旁边的侍卫伸出了手,“将朕的弓箭给朕,不过就是几只猛虎么,朕还打不过么?”
“陛下万万不可!”
“陛下您是万金之躯,怎可做这种事情!还是交给臣吧!”
韩猛一面叩头一面在心里面暗叹妃子祸国,腹诽着万一今日陛下在这个地方出个什么意外,他可是要赔上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的。
然而,皇帝毕竟是皇帝,耳边的马儿的嘶鸣声已经响了起来,他回头的功夫,他的主上已经骑着快马疾驰而去。
老虎山距离长安颇有些距离,刘彻先前骑马射箭一直都是在上林苑,路况颇为不熟悉,到了山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老虎山上的猛兽到了这个时候吼叫的便格外厉害。
就在他半眯着眼睛寻找路的时候,突然有三头猛虎从那山上钻了下来,看样子是好几天没有吃饭的样子了,眼睛里面都冒着急切的想要扑食的光。
他从背后拿出三支弓箭来,漆黑的眸子里面透出了阴狠的光,“嗖嗖嗖”三声,夹着风的声音,径直就射在了那三个老虎的身上,鲜血“汩汩”地从它们的肚子上流出来,其中一只老虎已然倒下,放弃挣扎,但是其中另外两只老虎却是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刘彻蹙了蹙眉头,下意识地从后面拿出最后两支箭来,其中一支射中了猛虎的心脏,还有一支仅是射中了其中一个猛虎的眼睛。
那失去了眼睛的猛虎一下子就发起了狂,吼叫声响彻了整个山谷,下一秒,就像刘彻扑了过去,刘彻下意识地半眯着眼睛对它挥起了拳头,然而拳头还没有碰到那猛虎,“跐溜”一声,血已经溅了他一脸,而那猛虎已经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他抬起头,入眼的便是手里面拿着一把短刃,喘着粗气的子夫,她的额头上都是汗以及老虎的血,一双眸子里面仍有惊魂未定的恐惧,一双素白的手也在颤抖着。
还没有等她及时的擦干脸上的血,下一秒,便已经被那人拦着腰抱入怀中,一个转身,便听得耳边那人一声闷哼,紧接着,那原本倒地的猛虎早已经被一脚踢了出去。
“刘彻……”
她吃惊地看着他,这才发现他的腿已然被那猛虎咬伤,血顺着腿流下来,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之色。
“你受伤了……”
“闭嘴!死不了。”他的左手在自己右手的袖管上猛地一扯,便扯下了一段布来,紧接着颇有些粗暴地塞在了子夫的手里面,冷笑道,“还愣着作甚,这个时候不给朕包扎,莫非是等着朕死了,之后跟你的奸夫双宿双栖么?”
第一卷 第003章 她不过就是朕的一颗棋子而已 子夫的眸光-沉了沉,没有反驳他,只是用那布给他胡乱的包扎了一下。
残阳如血一般照在他们二人的身上,山间小路崎岖,杂草蔓延,他们到达破庙之时已经天已经全黑了,破庙的门紧闭着,带着灰尘的气味,但是依稀能听见里面有很多人谈话的声音,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他们是冲我来的,我先进去。”
门被她一下子踢开,手里面的短刃握得紧紧的,她深吸了一口气,然而男人却挡在了她的前面,言笑晏晏,“卫子夫,你太高估你自己了,他们才不是冲你来的……”
狭长的丹凤眼眯出一道姣好的弧度。
门被破开,带着浓重的灰尘气味。里面有数十个穿着布衣的死士,虽说穿着简单,但是看起来便是训练精良的样子,而在一旁的石柱之上绑着的便是卫青,“阿姐……”
他唤着子夫,一张俊俏的且略显青涩的脸带了一丝着急,“他们是反贼,是淮南王的手下,你们快走!”
子夫深吸了一口气,瞥了刘彻一眼,眼见他此时此刻薄唇紧抿,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破庙后面的那扇布帘,便知晓他是个什么想法了,她上前去准备给卫青松绑,还未及她走到那里,一个冷冰冰的刀子就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刘彻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便又将目光移开,只是对着布帘的方向,笑道,“阿陵,三年未见了,今日你要见朕便是这个阵仗么?”
只听得布帘里面传来了一阵女子的轻笑,很是柔媚。
一阵香风吹拂而来。
布帘被一只纤纤玉手掀开,迎面走来的女子穿着一袭素白色的衣裙,火红的唇角带着笑,她杨柳细腰,柳叶眉,鹅蛋脸,端庄与柔媚倒是兼具了。
刘陵。
“当今皇帝要见臣女,臣女又怎会不见,只是这阵仗自然不是对皇上的,而是对一个总打扰你我好事的人!”
娇媚的目光向子夫投过去不悦的一瞥,子夫倒吸了一口气,当年在平阳公主府上一不小心撞破了她与刘彻苟合的事情的时候,此人在黑夜之中拿着刀子向自己扑来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那一日,若不是刘彻一脚将自己踹到了平阳公主府前的湖心之中,怕是自己早就丧命了……
刘陵绝对是她这一生见过最可怕的女人了。
刘彻闻言笑了笑,“今日若不是她,怕是朕还见不到你呢,你若是要见朕,何不快马加鞭赶到皇城,先是让朕的皇后绑了朕这愚钝的卫夫人的弟弟,如今又自己个儿派人这么守着,何须那么麻烦……”他一把将刘陵拥进了怀中,“啵唧”一口亲在了刘陵的脸上。
刘陵作势笑推了他一下。
“臣女才懒得去你那皇城,若不是绑了你心尖上的人,你怎么会来这儿?”
刘彻却只是冷笑,“你说的是她么?”安抚性的揉了揉刘陵的头发,他看着子夫的眸子里面满是冰冷,“朕来这儿只是为了找你,至于她,不过就是一颗朕用来制衡陈后的棋子罢了……”
他宠溺地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鼻尖,站在一旁的刘陵的手下都识相的走了出去,子夫的心不知何故痛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扶着卫青走了出去。
“阿姐!这……”
卫青的拳头攥紧了,脸涨得通红,却被子夫死命地抓着衣角给拉走了。
门关上之前,她听见了里面衣服一片一片碎裂的声音,正如她的心此时此刻的碎裂一般,下一秒,她听见刘彻沙哑的声音,她听见他对刘陵说,“只有你这样的女人,才配得上朕的野心……”
……
“阿姐,刘陵是淮南王之女,自来手腕阴毒,今日陛下竟然……竟然……”他一张俏脸通红,只觉得千古一帝不应当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却不曾想,这话还没有说完,右脸颊便挨了狠狠一巴掌。
“你不会懂一个帝王的野心,正如你不曾看到当年他困兽一般的眼睛。”子夫咬了咬唇,眸光冷寂,“在帝王身后叙说帝王事,这是你一个臣子该做的么?”
“可是阿姐!”
他似乎还是想要说什么,但最后也噎了下去,只剩下低哑的一句,“阿姐,你开心么?”
他说的阿姐你开心么时候,子夫的心赫然沉了下去。
她还记得平阳公主府上那个目光如同鹰隼一般的少年,曾经握住他的手腕,拉满了弓,一箭射向旧日里面总是找她事儿的那个主管的样子,少年意气,锋芒毕露。
那个时候,他比现在还要捉摸不定,可是那时候她反而是开心的,但是现在,她不知道。
未央殿中。
萃玉见子夫回来了,连忙将早就做好的莲子羹汤端给她,“怎么样,公子爷救回来了么?”
“救回来了,只是这真凶倒是跟我从前想的不那么一样。”
“不是陈后么?”
“是陈后,只是又不全是她。”她端起莲子汤轻轻地饮了一口,眸间惆怅,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她又道,“你可知道那人怎样了?”
萃玉拂了拂身子,“张汤先生如今已经被皇上流放了,也别怪奴婢多嘴,虽说您跟这人是不曾有什么,那一日在御花园一起晕倒也是被人设计的,可是这皇宫之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您,这稍有不慎,怕是满门灭族!”
那一日,皇帝闯入未央宫之中掐住夫人脖子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帝王之心毕竟难测,盛怒之下灭了满门史上也不是没有的。
子夫揉了揉眉心,轻笑了一声。
“你以为皇上真的会在乎我么,他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陈后不除,他是不会杀我的。”
“那既然今日皇上靠不得,夫人何不顺了平阳公主的意,一心为那血如意而留在皇宫呢,这平阳公主虽说性子傲了一些,但到底也是一个至情至性之人,血如意是用来救曹候的命的,若是夫人救了曹候,那必定是会得到平阳公主的以死相护!”
子夫轻轻地“哦?”了一声,露出皓齿,对着锦绣浅笑莹莹,“我突然记起,你也是平阳公主府上的吧。”
这话一出,锦绣登时就不说话了。
子夫却只是笑,“你且放心好了,审时度势我还是会的,拿到血如意公主定会保我卫家荣华富贵,这买卖划算。”
青翠的茶叶在茶碗里面流转着,散出淡淡的香起来。
未央宫的门被打开,白公公急匆匆地进来跪下,“夫人,皇上传您去建章宫!”
子夫的眼睛眯了起来。
已是半夜了,他不是应该在与刘陵云雨么,竟然回来了?
第一卷 第004章 同朕打一架 她站起身,对着白臣公公微微的拂了拂身子,九五之尊发话了,她又能够奈若何呢?
夜,漆黑。
未央宫离建章宫倒是有一段距离,平日里面一直沉默寡言的白公公今日倒是有一茬没一茬的开始跟子夫找话聊。
“夫人七岁那一年便入得了平阳公主府邸,十三岁那一年又遇见了年少失势的陛下,这些奴才都是知晓的,在这个深宫之中,除了太后和奴才以外,夫人便是最了解陛下的人了,还应该多加忍让些。”
子夫闻言笑,“你放心好了,我还是没有什么胆子敢跟他一个九五之尊去斗的。”
如果,她真的敢的话,当年在那个男人登基之后执意要平阳公主送出她的时候,她就会直接违抗圣令了,又何至于此?
“这帝王之路自古都是用鲜血铺就而成的,当年平阳公主府上的几个少年,被流放的被流放,被弄死的被弄死,如今也就只剩下夫人您了,陛下留着您是知晓您不会说出那不该说的话,奴才今日多言,只是想多提醒您几句……”白臣沉声道,还是一副从前低眉顺眼的样子。
可就是这句话,让子夫不禁高看了他两眼。
见证过一个帝王没落的狼狈样子的人大多都不会有好结局,像这样的还能够稳坐高位的人定不是一般人。
从前倒是她低估了这个白臣。
她兀自笑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只是迈着轻巧的莲步往前面走着。
自古帝王之路是铺满了血的,十三岁那一年,在平阳公主府上,在刘彻选了她做杀手歌姬之后,平阳就一直在拿这句话告诫她。
平阳曾经无数次的对她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她参与了当年那一场陷害太子刘荣的政变,侥幸活到现在已经是不容易了,又怎么就傻到还拿当年的事情来激刘彻呢?
建章宫之中,烛火幽幽,皇帝屏退了众人,只穿了一件轻薄的单衣单手撑着在床边,目光深沉,唇角还带着些许笑意。
子夫站在门口看着他,有些无所适从。
“过来!”
他向她招手,子夫清秀的眉头挤在了一起,对于他的这种召唤方式有些不是很适应,这不是刘彻一贯的风格。
果真是这样。
还未走到他的面前,膝盖处就被他狠狠地踢了一脚,紧接着,她一跪地,脑袋一下子就磕到了床柱之上,白皙柔嫩的额头只是便是一道血印,然而这还只是个开始,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手肘就已经被他一个反手压在了后面。
“刘彻!这家有家法,国有国规,你这样对我,至少要让我知道我犯了哪一条律法?”
她咬牙,一张原本俊俏好看的小脸涨得通红。
“律法?”刘彻冷笑了一声,“就凭你今日直呼朕的姓名,便已经是死罪一条了,当然,这一点朕不跟你计较,朕计较的是下面这三宗罪!”
“身为朕的宠姬,见到一个淮南王之女便唯唯诺诺,这是一宗罪。”
“身为平阳公主府上昔日的杀手歌姬,连朕的袭击都躲不过是二宗罪。”
刘彻的声音醇厚低沉,狭长的丹凤眼眯了起来,手上微微使了使力道,只听得骨头错位的声音,转而又狠狠地咬了一下子夫的耳朵,“不管朕的死活,把朕交给另一个女人,是第三宗罪!”
这最后一句话,他说的颇为委屈,而子夫则是蹙了蹙眉头,这男人,从来阴晴不定,难不成不是他自己说着想刘陵?
她下意识地准备扭过头去反驳他,然而这动作还没有完成一半,她就被刘彻直接抱了起来,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刘彻扔到了宫殿后面的温泉池里面。
温泉池上面袅袅的热气蒸腾着,她被扔下去之后衣服都湿透了,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下意识地抱臂,她这才发现,这一会儿子的功夫,他已经脱光了走了下来,男人健硕的下半身埋在水下,只露出精壮的上半身。
水渍是刘彻的鬓发都搭在了鼻尖之上,幽幽的烛火的映衬下,倒是显得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你……”
“今日朕让你三分,你就在这水中跟朕打一架,如何?”
他邪魅的唇角勾了起来,褪去了帝王的肃杀,这模样,倒是依稀有些像当年月色下的少年。
“打一架?”
“是啊,打一架。”他眉眼带着冷诮,“朕还记得当年你做杀手的时候,朕可是时常拿你练手的,那个时候,朕怜香惜玉,并不攻击你的要害,可是你还是打不过三招便趴在了地上,如今也有两年过去了,朕倒是想看看你进步了没有……”
他轻笑。
可是在子夫眼里看来,便是胡闹。
“你是九五之尊,伤了天子,便是满门抄斩的罪,子夫不敢。”她垂眸。
下巴却已经被人抬了起来。
男人的眸子漆黑。
“你不敢?”
“是,子夫不敢。”
“朕还以为你什么都敢呢……”手上的力道加大,“还是当年的规矩,若是你赢了,你要什么朕便给你什么,若是你输了,那便要听朕的,可好?”
他的气场强大,全然没有半点商量的意思。
这分明就是在用皇帝的身份碾压她。
“那你先告诉我,若是我输了,我要听你什么?”
刘彻人畜无害的笑了笑,“其实也没有什么,只不过是朕想将张汤杀了,希望朕的爱妃你不要有什么异议。”他的右手放在了子夫的腰上面,稍稍一使劲儿便将子夫的腰揽进了自己的怀里面。
声音醇厚之中又带了七分的沙哑,他看似温柔地摸了摸她乌黑柔软的头发,精壮的胸膛贴近她的身体,一面笑着,一面在她的耳边轻声道“今日你的弟弟的事情解决了,也确实该说说张汤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朕不动声色的就接下来了,你难不成就没有半分感激?”
他的呼吸离她近的很,扑在她的脸上,心跳开始扑通扑通的跳。
“那一日,阿青被人绑走,我第一个想去找的人是你……”她鼓起勇气,想要说出真相。
却听得刘彻一声冷笑。
“可是你还是去找了他,卫子夫,朕不管那一日朕看到你和张汤一起晕倒在御厨房里的那一幕是被人陷害的还是怎样,帝王之家,容不得沙子,你可知道?”
他在拿帝王之家压她。
子夫的目光里带了一丝的失望,她跟了这个人这么多年,从平阳王府到如今的后宫,她早该知道这个人是个极其别扭精贵的,如今这般在意也终究不过是因为失了帝王的面子罢了。
“动手吧,好了,别再废话了。”
他冷哼了一声,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两把刀子,一把留在了自己的手里面,一把直接扔给了子夫。
幽幽烛光下,那刀子发出寒光来。
这男人今日是想要跟她玩命……
第一卷 第005章 天下第一聪明人 “怎么,还不动手,是想要朕杀了你么?”刘彻一脚踢中了子夫的膝盖,她下意识的膝盖一弯,手撑住旁边的温泉池的台子,咬了咬牙,知晓此人今日的脾气并不好。
手上的刀子在空中完美的绕了一个圈子,她也只得就那样跟他打斗了起来,从前在平阳府上当歌姬的时候,她一直都是那群杀手歌姬里面最胆小的,是他告诉她,这条路既然走了,便要强一些,不然还不如一头碰死算了。
只是,这些年,她始终都没能够真正强起来。
而今日,刘彻的招数则是步步紧逼,丝毫都不退让。
冰冷的刀子有好几次要划过她的脸颊,伴随着风声,她实在是不想要继续了,忽而想起这人的腿上还有伤,咬牙狠了狠心肠便一脚踢了上去。
果不其然的,这青年帝王果真就这样倒了下去。
他的脸色青黑,似乎是没有想到她会下这样的手,先是冷笑了一声,随即就将刀子扔在了一边,“为了张汤你真的是什么都做的出来啊!”他嘲讽道,“这些日子,当真是朕对你太好了,好到你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一面冷笑着,一面瘸着腿往温泉池边走去。有好几次子夫想要上前扶他,都被他给推开了。
“白臣!”他对着门外吼。
门被打开,进来的却不是白臣。
反而是一个穿着一袭素衣的宫女。她缓缓走了进来,她长相端庄,年纪不大,但是颇有一种老成之感。
“白臣公公前去皇后那里了,陛下何事?”
那宫女柔声问。刘彻在见到那女官之后,微微愣了愣,良久,摇头,冷笑了一声,“无事。”
“既是无事,奴婢便退下了……”
那宫女迈着莲步走了出去,旋即将门关上,只留下了在一旁蹙着眉头的卫子夫。
“这是窦太皇太后的人,素漪?”
“进宫这么久,没想到你倒是识得一些人了。”
“两年前立你为帝的时候,太皇太后分明已经是应允了的,怎么如今还会这样横加阻拦……”
刘彻已经敛了先前的脾气,眼角只剩下了冷诮。
“后宫不得干政,卫子夫,你已经不是当年平阳府上的那个杀手歌姬了,犯不着走这趟浑水。”
修长的眉骨捏了捏眉心。
他的眼里满是疲惫。
“为什么是我?”
“什么?”
“刘彻,这两年,我一直想要问问你,平阳府中的歌姬众多,为什么你选中的那个人是我?”
她看着他,目光迷茫。
当年他落难失势之时,平阳分明找了那么多有用的杀手歌姬在他的身边,她们一个个都比她狠,一个个都比她厉害,可是最后为什么那两年,他偏偏选择了她?
“因为你撑得住。”他声音低沉。
手骨却是不由得攥紧了。
他还记得那很多年以前在平阳府之中第一次见到子夫的情景,那时候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眼睛里面没有杀气,没有锐气,只有沉静。
那时候,她冒冒失失地撞见了他与刘陵的乱来,他还记得刘陵拿着泛着冷光的刀直逼她的脖子,而她的目光却始终平静,只那一眼,便让他想要救她。
后来,他又亲眼看着她抱着弟弟四处求公主府里面的人,那样绝望的眼神跟初见时的平静形成对比,他便知道,她有软肋,只有有软肋的人,才会更加坚定的死守住一样东西。
而卫子夫便是如此……
不管发生什么,她都撑得住,只要有卫青在,她都不会做出越矩之事。这是刘彻一直坚信的。
子夫苦笑了一下,这人不过就是仗着自己有弱点而已。“今日这一架,我算是打赢了,既然陛下没有什么吩咐了,那便饶张汤一命吧,我先退下了……”
青年帝王背对着她,没有说话,只是兀自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开。
今夜的月色甚好,子夫不知不觉之中便走到了御花园之中。春天来了,这御花园之中的海棠花倒是都开了,她蹲下来,想要摘一朵海棠花回去,却不曾想,耳畔里面突然就传来了一阵男女之间的激烈声。
“你说说,丽嫔会不会准了你我在一起?”女人娇嗔着。
“不允许也在一起了,只要宝贝儿你好好的为她做事儿,将来你我还不是荣华富贵享不尽?”
“那你会不会娶我?”
“那是当然了,你什么时候要我娶你,我便什么时候弄死我家里的那个婆娘……”
男人轻笑着。
树丛后面的卫子夫听见这番话则是起了一身的冷汗,下意识地想要起身,然而脚下却不知何时已经踩了一根枯枝。
“咯吱”一声。
这漆黑的夜的寂静便被打破。
“是谁?”
她赶忙站起身开始跑,身后也紧跟着急促的脚步声。
她来到这个皇宫之中也有两年了,可是平日里面素来就没有什么在御花园里面赏花的闲情逸致,竟是一直跑到了一个湖边,前面是湖,后面则是穿着一袭黑衣的男子。
黑夜之中,她看不清他的脸,那个与他在一起的女人似乎并没有跟上来。
可是,她已经看到了他手上泛着寒光的刀子。
她一个愣神的功夫,那人似乎是使了很大的力气一般直接向她扑了过来。
她来不及闪躲,便已经做好了生生挨上一刀的准备。
却不曾想,就在这个时候,迎面似乎是有一阵带着酒气的风吹了过来,下一秒,自己已经被人拉到了一旁,电光火石的功夫,她只见得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穿着白衣的青年男子,手上执着一柄短萧,竟是将那黑衣男人打的节节败退。
夜,漆黑。月色如水。
那黑衣男人似乎是知晓今日是没法灭口了,趁着穿白裳的青年不备,直接在空中洒了一波白色的不知名的粉末。
再紧接着,在子夫和白裳青年咳嗽的时候,慌忙逃走了。
“子夫今日谢先生相救……”
白色的粉末消散,她上前拂了拂身子。
那白裳青年回过头,约莫二十岁的样子,和子夫年龄相差无几,只是浑身散发着一股子不羁的气息。
是的,这个词,她没有用错,就是不羁。
“卫夫人多礼了,不必谢臣,臣子救帝王妻本就是分内之事。”他手上的短萧晃了晃,露出一丝邪魅的笑意。
“敢问先生是?”子夫眯了眯眼睛,只觉得眼前这人不寻常,大晚上的敢独闯后宫,这胆子也不是一般的大了。
“天下第一聪明人。”他笑。
东方朔……
子夫心下已经了然了,除了东方朔,这世上怕是没有人敢自称天下第一聪明人了。
“今日之事,是朔救了夫人,不过是分内之事,若是夫人念着东方朔的好,只盼着不要将今日之事告诉陛下便好。”他恭恭敬敬地对子夫鞠了一躬,倒是不曾有昔日听人说的那般狂傲。
这世上哪里有恩将仇报的道理?
子夫淡淡一笑,算是允了他。
第一卷 第006章 下旨,风口浪尖 子夫回到未央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很晚了。她的婢女萃玉已经睡下了,可是这未央宫旁边的水阁之上,丝竹之声却未停。
月色如水,水阁之上,那一抹倩丽的身影倒不是旁人,而是她从平阳府中带来的另一个婢女,月奴。
今夜似乎真是格外有趣。
“这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夫人?”月奴显然是不曾想到这个时候卫子夫会出现在这里,连忙行礼,“月奴不知夫人这个时候还未睡,扰了夫人的睡意,真是得罪。”
“无妨。”子夫淡淡笑了笑,湖面波光粼粼,湖心亭的桌子上面竟是还放着一壶清酒,“你我认识了这么多年,当年都是一起从平阳公主的府上出来的杀手歌姬,我竟是不知,你是个爱酒之人。”
月奴笑了笑,没有说话。
子夫倒是一时之间惆怅了起来,将那酒壶拿了过来,她倒是也在意什么女子应该有的矜持,拿起那酒壶便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在这个深宫之中,最怕的就是孤立无援。平阳当日送我进宫之时送萃玉陪我是因为她想要萃玉监视我,你可知,又为何送你么?”
“不知。”
“因为我要你。”
子夫这话说的一字一顿,今日的月色格外的柔和,她已经好久没有跟月奴说过这样的话了,“月奴,当年我卫子夫卖身到平阳府的时候,平阳公主看我柔弱是不收我的,那时候如果不是你跪在公主的面前求她,我怕是早就流落街头了。”
月奴,你对我有恩。
可是为何如今又离我这般远?
月奴低了低眉眼,“没想到夫人连这样的小事情都记得。都这么多年了,月奴早就不记得了。”
她说着,拂了拂身子,转身便是要走的样子。
子夫倒是也不拦她,只是在背后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你是不是也像旁人一样想我,觉着我是一个为了荣华富贵,什么也不顾的人?”
纤细的手指攥紧了。
久久,她没有等到一个答案,只是等来一句,“皇宫之中若是只专注于流言蜚语,那终究是个弱者,夫人须变得强些,月奴既是跟了夫人,便会一直护着夫人的。”
这话说罢,月奴便转身离开了。
只留下子夫静静地站在这月色下,有些话,她终究只能够藏在心里面。
……
卫青被救出之后,皇帝昭曰,卫夫人贤良淑德,故封其弟做将军。这本是喜事一桩,然而皇后却因此获了罪。
刘彻护住了刘陵,却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陈后的头上,陈阿娇自幼娇生惯养,养尊处优,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对待,这罪名突然降临到她的头上的时候,便整日在建章宫前哭闹,她不敢骂如今这九五之尊的皇帝,便只敢骂骂卫子夫,说什么狐媚惑主之类的。
这原本十日的禁足也就直接变成了一个月。
帝王之怒,是皇室的威严的彰显,更加是后宫看戏的开始。
这陈阿娇被禁足了,这后宫可真是热闹坏了。
大家都等着看着一局大戏的开始。
一则是想要看看这平日里面目中无人的皇后该如何面对这禁足的羞辱。
二则是想要看看,卫子夫的弟弟并无功勋,却被封为将军,这妃子祸国的名头是坐实了,倒是想要看看,太皇太后该如何对待她?
景阳宫的宫门口。
阳光刺眼,子夫已经跪了一个正午了。
清早的时候,她便被太皇太后叫到了这景阳宫内,只是因为她端茶给太后之时没有举过头顶,便被泼了一手的热茶不说,还罚她在这宫门口跪上一整日,说是要让这后宫的妃子看看,这不守规矩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后果。
“呦,这不是卫姐姐么,怎么今日跪在了这里了?”
穿着一袭桃红色衣裙的女人踏着莲步走了过来,扶着一旁婢女的手腕,颇有些弱柳迎风的意味。
这人倒不是旁人,而是当朝萧廷尉之女萧英,萧廷尉是前朝老臣,算是当年刘彻的奶奶,也就是如今的窦太皇太后一手扶植起来的,因此,也算是个有势力的主。
只是,她素日里面不待见子夫,因此,子夫也就不是很待见她了。
“啧啧啧,这样子怕是陛下看了要心疼死,唉,这太皇太后真是不心疼人……”
“我说姐姐,这做人呐,要识时务是不是,跟着这老人呐,哪里能够对着干,你说是不是,这在这宫门口跪着伤的可不止是姐姐您的腿,还是皇上的脸呐!”
她一面啧啧赞叹着,一面看似惋惜地往前面走着,然而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那脚下竟是突然一滑。
子夫见她要摔倒,下意识的往后面躲了一下,却不曾想,萧嫔竟是往后退了好几步,这往后面的一退不要紧,这萧嫔的脚却是刚刚好踩在了子夫的左手腕之上。
这女人绝对是故意的。
“呃……”
她抑制不住的低呼出声,惊愕地看着萧嫔。
却见萧嫔的那脚不仅没有停下来,还在子夫的手上恶狠狠地碾了一下。
火辣辣的疼痛传来,子夫的头上满是冷汗,脸色一下子也就变得苍白了起来,“萧嫔,你!”她盯着萧嫔,狠了狠心,右手使了一下力,才将她的脚给甩开。
“你这女人怎的生的如此恶毒,怨不得是这祸水,本宫不过就是不小心踩了你一下,你何至于扯开本宫?”萧嫔踉跄了一下,敛了先前的笑意,随即嘲讽道,“卫子夫,本宫可是公卿之女,上有皇帝太皇太后宠爱,下有父亲撑腰,生来便比你高一等,你怎么敢对本宫不敬?”
萧嫔说着,手便高高的扬了起来,作势便要去打子夫的样子。
然而,那手最终却停留在了半空之中,久久都没有挥打出去,只因有另一只手牢牢地攥住了萧嫔的手。
“早就听闻陛下后宫里的嫂嫂们个个都是女中豪杰,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这打人的架势都比男人爽利的多呢!”
一声醇厚而又低哑的低笑传来。
第一卷 第007章 陈家的人你动不得 子夫一愣,抬头,便见得一个穿着一袭黑袍的青年男子缓缓地走了过来,他看起来比刘彻年长几岁,长相与刘彻也有七八分的相似,颇有一种老成持重的感觉。
只是,这深宫之中待了两年,她倒是从来不曾见到过这人。
“臣妾参见江都王!”萧嫔脸色一变,突然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子夫听萧嫔叫眼前这人江都王,便情不自禁的瞅了这人两眼,众所周知,这江都王刘非是太皇太后最为喜爱的孙儿,平日里面深居于江都,招纳了不少的贤士,如今无端进入长安,怕是居心不良的很。
“这位是?”
“卫子夫。”
他淡淡的问,她便也淡淡的回。
这江都王见子夫一直瞧着自己,却是不由得笑了起来,双眸微睐,“你的样子倒是像极了本王的一个故人。”
空气之中散发着淡淡的花香,此时正值初春,鸟语花香,然而此情此景,让子夫却是如何也笑不出来,纤细的手指将自己的衣袖攥得紧紧的,她还记得她刚进宫见到白臣白公公的时候,他的眼神,他也说,夫人,你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
这宫内一直都有传言,说江都王当年被遣送到江都那么远的地方,都是因为他与皇帝爱上了同一个女人,至于这个女人是谁,没有人知晓。
她的心里面涌起了一片酸楚,记得很多年以前,在给刘彻卖命的时候,她曾经问过刘彻。
——你爱过一个人么?
——没有。
——那你有没有什么一心想要保护的,为了她愿意豁出性命的人?
——如果有,我会把她藏起来,藏到岁月的深处,好好珍藏着。
他们说的是同一个人么?同一个要好好的珍藏在岁月深处的人?
“怎么了,卫夫人,是本王这句话得罪了你么?”原本就有些邪魅的眉眼上挑。
这眼神,倒是像极了睥睨。
“臣妾不敢,只是不知道说什么。”
一阵爽朗的笑声便入了耳,江都王指着子夫便笑了起来,“好一个不知道说些什么,卫子夫,旁人就是胡乱编排也要为自己找个理由,可是只有你敢说不知道说些什么,本王终于明白,为何陛下放着这三宫六院不管,只宠你一人了。”
“若是你入了本王的府上,本王也定会宠你,还是盛宠!”他凤眸眯了起来,笑眯眯道,这最后一句话咬字格外重。
子夫蹙了蹙眉头,只觉得这人来者不善,于是跪直了身子,继续面对着这景阳宫的宫门,专心致志的罚跪。
玄光照在宫墙朱红色的廊檐之上,照在人的眼睛里面,使人觉得有几分炫目,她已经跪了很久了,这春重薄寒,她今日出来的时候也只是穿了一件单衣,整个人又清瘦,便显得格外的单薄,也有些摇摇欲坠。
“惹太皇太后生气了?”江都王笑眯眯问。
子夫垂眸,并不理他。
就在这个时候,景阳宫的宫门被人倏忽之间打开,一个公公从里面走了出来,“宣江都王和萧嫔娘娘觐见!”
萧嫔听闻传召,得意的看了一眼子夫,刚刚想迈着步子走进去,却被江都王给拦住了,“望公公容禀,今日本王初见卫夫人,只想跟卫夫人一同觐见太皇太后,能否让太皇太后给孙儿一个薄面?”
日光刺眼,子夫的眼前一片斑驳的光影,颇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这个江都王,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把戏要耍。
“江都王殿下!”萧嫔急切的指着子夫道,“她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夫人,身份低微,有什么资格觐见太皇太后!”
江都王却只是笑,“进了这皇宫,便是这天家的人,萧嫔娘娘您和卫夫人是一个身份。”这最后一句话,他说的格外的轻。
而萧嫔则是气到颤抖,“你……”
江都王抖了抖袖子,只是淡淡一笑,便不再理她,紧接着,这景阳宫之中便传来了一个慢悠悠的声音。
“准了。”
这是她答应了?今日这江都王一举拂了萧嫔的面子,是很解气,可是这太皇太后的心思是最难猜的,这一进去怕是少不了又是要周旋,她想着额头已经起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一瘸一拐的到达这景阳宫殿里面之前,她低声问了江都王到底安的是个什么心思,江都王却笑了笑说,卫子夫,本王只不过是想要帮你找个靠山。
他这话说的格外的有诚意,然而,子夫却并没有读懂他话里面的意思,她与他不过就是初次见面,这人说什么要帮她,她是绝对不相信的。
景阳宫之中,檀香袅袅。
穿着一袭华美的锦袍的老妇人正斜躺在长椅之上,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了,身边是一个老奴在服侍着,她的眼皮耷拉着,目光斜视了一眼子夫之后,便又稍稍转柔和了一些,对准了这江都王。
这一日,她倒是问了不少的问题,而江都王似乎一直都在有意无意的暗示子夫,让子夫顺着这太皇太后的意思往下面说,然而,有些东西,子夫实在是说不了。
诸如此刻,太皇太后正目光悠然的看着她。
她说,卫子夫,你扰乱朝纲之事,本宫可以放过你,只是,本宫从来都不帮无用之人,你倒是与本宫说说,这彻儿有什么软肋没有?
她的声音细长,这话一出倒是惊得子夫一身冷汗。
谁都知道,太皇太后与皇帝不和,这话不是要她站好队伍么?
窗外阳光明媚,而这红木窗之内却是寒凉一片。
“回太后娘娘,皇上不曾有什么软肋。”她恭恭敬敬地答道,却见太皇太后的手指往她这里指了一下,凤眸微微的眯起,“卫子夫,你过来,本宫想要好好的看看你。”
子夫闻言只好硬着头皮恭恭敬敬地上前,刚刚在这太皇太后的面前跪好,却猝不及防的被她一脚给踢倒。
“皇祖母,这……”
莫说是子夫,就是江都王也不曾想到,连忙想要上前去扶起子夫,却被太皇太后给低喝住。
“这大汉的江山绝不允许被一个女子给败坏了!这皇家的路哪里是那么好走的,卫子夫,你敢动陈家的人,敢动老身的阿娇,老身就绝不会饶了你!”
窦太皇太后突然站起身,颤颤巍巍的拿着一旁的拐杖就开始往卫子夫的身上甩,她如今虽然年老了,但是力气却是大得很,一下一下打在她的身上,倒是结实无比。
子夫倒是也不挣扎,只是强忍着。
这是一个连刘彻也奈何不了的女人,她又能够如何?
太皇太后似乎是打累了,将那拐杖杵在地上,良久,一字一顿道,“卫子夫,皇帝给的了你什么,老身便给的了你什么,你若是肯安稳一些,老身便许你一个太平,你若是再在这个后宫兴风作浪,别怪老身让你和你那弟弟一同葬在这长安!”
太皇太后苍老的脸上写满了威严。
子夫蹙了蹙眉头,强忍着浑身的疼痛,跪直了身子,“是!臣妾知罪!”
第一卷 第008章 卫子夫,掂量清自己的身份 子夫从景阳宫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火红的太阳照亮了西边,她下意识地拿手挡了一下太阳。
日光刺眼,人世变化无常。
“卫子夫!”
身后赫然响起沉稳的声音。
是江都王刘非。
子夫并不想理会他,只是自顾自的一瘸一拐的往未央殿走着,而江都王却一直在她的背后跟着她,一直到御花园那里,人稍微少了一些,子夫被跟烦了,才回头冷声道,“江都王,你今日这笑话也是看够了,何必还要跟着我呢?”
“你以为本王今日只是想看你的笑话?”
子夫无奈失笑,“这全天下都知道您江都王是太皇太后的人,这全天下也都知道您与皇帝不和,您故意摆这一出让我到景阳宫里面见太后,不是想看我笑话是什么?”
她目光直视着他。
刘非俊朗的眉眼却挑了起来,“本王只是想要教你,在这个世上,有些人是要顺着的。”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一步一步走到子夫的面前,眼神里面透着十足的蛊惑,“你看,先前太皇太后是不是问你彻儿的软肋在哪里,你若是顺着她,或许你害的阿娇被禁足的事情便能够一笔勾销了,也犯不着一顿毒打,是不是?”
他的手按在子夫手臂的伤口上,刻意的用了一下力,子夫蹙了蹙眉头,一个转身,从刘非的手里面挣脱出来,倒是反而将他的手腕给反扣在了后面。
“殿下此次进长安怕是有备而来?”
“你猜什么便是什么。”
“如今皇上想要动陈家,这太皇太后必定是不乐意了,你此次来怕不是为了夺权。”她说着,眼睛眯了起来,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已经落在了刘非的脖颈之上。
刘非不怒反笑。
“就因为猜疑本王夺权,你便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拿着刀子指着本王,卫子夫,你的胆子真的不小。”
子夫紧抿了一下唇,并不理会,却带了几分逼问的意味,“殿下不必虚与委蛇,此番来什么目的但说就是了。”
“但说?”刘非一笑,“若是本王说本王就是来夺权的呢?”
他这一笑之中倒是还带了几分的坦然在。
子夫微微怔住,手上的力道情不自禁的加大,就在她愣神的这一会儿,手上的刀子突然就被人横空踢开。
“卫子夫,你是不是想死?”
醇厚低哑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子夫微微怔了怔,抬眼之时,出现在眼前的便是穿着一袭明黄色衣袍的刘彻。
“朕如今是不是将你宠的越发的无法无天了,在这御花园之中,公然拿着刀子对着公卿,你可知,这若是按照大汉律法该当何罪?”纤细的腰肢被那人狠狠地捏了一下。
他眸光在见到子夫眼中的淡淡的失落的时候沉了沉,仅仅是片刻,又立即抹去。
“向江都王道歉!”
他沉声。
“他是乱臣贼子,他想要害你。”
刘彻的眸光之中浮过一抹阴沉,“朕如今说话不管用了是不是?”他少有的以这种命令式的口吻同她说话。
“江都王,多有得罪。”她紧抿着唇,这歉道的是显然的不情不愿。
刘非见状倒是也不便说些什么,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当今的皇帝,笑道,“这一转眼,陛下倒是这么大了,本王还记得初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莽莽撞撞的少年……”他一面笑着,一面有些吃力的比划着当年刘彻的样子。
刘彻的脸色显然是不大好看。
“是皇兄老了。”
刘非目光深邃,“皇兄是老了,可是这人越老,从前的心思就更加的不会变,不像你们,流水的心思,流水的宠爱。”
刘彻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倒是子夫,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此时此刻空气之中弥漫的火药味。
子夫是被刘彻抱着回去的,他明面之上虽是苛责于她,却是眼尖的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儿,二话不说,便抱着她回了未央殿。
“刘彻,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冰凉的药膏涂在青紫的膝盖之上,她敛了敛眉眼。
刘彻手上的动作一愣,“后宫佳丽三千人,你是其中之一,你说你算什么?”
她轻轻地“哦”了一声,手骨不由自主的捏紧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问的是,作为你手中的一把刀子,于这后宫佳丽三千人相比,我是高一些还是低一些?”
女人总是这样的,若是不能够占据那个她心上人大的心,便想要做到他心里面最不一样的存在。
“卫子夫,这些问题不是你该问的,你只要知道,今日你被太皇太后这样的折腾就是因为你之前做的不够好。”他上药的力度刻意的加重了一些,冷声道,“今日之责,朕是护得住你的,但是朕没有,你就不知道为什么?”
“还是因为张汤。”
皇帝冷笑了一声。
“你既是知道因为张汤便好,那如今朕将他发配往那北望山的事情,你最好也不要管。”
修长有力的手指挑起了子夫的下巴。
他在她的唇上狠狠地咬了一下,似是惩戒一般。
“卫子夫,朕不是护不住你,只是有的时候,你的所作所为让朕不想护你!”他在她的耳边轻声道,“皇宫之中是险滩,你要记得,你是朕的人,不是平阳的人,朕不需要一把双刃剑,你可知道?”
双刃剑么?
子夫笑了笑,眸光直视着刘彻,“你知道的,打从你让我入宫开始,我就是一把双刃剑了。”她的主家是平阳,是平阳收留了年少的她和弟弟,虽说在后来的时光里,刘彻曾经救过她的弟弟一命,可是,这两者皆有恩,她又怎么能够抛弃其中一个呢?
“你已经太久没有用这种目光看朕了……”他看似轻柔地抚上了子夫的脸,“朕当年选择你,就是看上了你的这种眼神,无所畏惧,对什么都不怕的样子,那时候刘陵拿刀抵住你的脖子,你的眼神就跟那时候的朕一模一样,沉静,却像一头困兽,子夫,朕一直觉着你跟朕是一样的人。”
这一晚,似乎格外的漫长,兴许是外面的春草都已经冒出了新绿,也兴许是这春日的阳光终究是跟冬日的暖阳不一样,有关过去的一切在这一晚似乎都被回忆了起来。
他说,卫子夫,你是朕这些年最得力的一把刀子。
他还说,卫子夫,你陪了朕这么多年,什么都愿意为朕做,朕是知道的,只要你听话,朕便许你一世安稳。
最后,他说,卫子夫,朕除了安稳什么都许诺不了你,只盼着你能够掂量清自己的身份。
也就是这最后一句话,像是刀子一样扎在了子夫的心里面,她原是还想要问问他,当初她初次入宫之时,这白臣小公公说她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那个人是谁?可是如今,在他让她掂量清自己的身份的时候,似乎那句话也就没有什么问出口的必要了。
第一卷 第009章 各怀鬼胎 江都王许久不曾入长安,正值春日,一向听从太皇太后话的王太后便命这皇帝带江都王游览上林苑,游过上林苑之后最好再带其探一探长安的风光。
刘彻素来是个孝子,便应承了下来。
这一日的上林苑,当真是热闹极了,江都王算是远地的诸侯,又深得太皇太后宠爱,因此上林苑狩猎的阵仗是可以跟平日里面的国宴相比的,各路的妃嫔都应邀来到上林歌舞,就连被禁足了半个月的陈皇后都被放了出来。
子夫临去之前,月奴突然拦住了她,不知从何处寻了一件紫金的软甲给她。
陈后如今新被放出来,这上林苑又是个刀剑不长眼睛的地方,这软甲今日的作用按道理来说也确确实实是不小,子夫二话没说便在临走之前穿上了。
她到达上林苑的时候,各个妃子都已经入座了,有打着赤膊的人在奋力的击打着一旁的异域大鼓,几个歌姬在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看台上面尽情歌舞着,看台两边觥筹交错,笑声吟吟,子夫入座之后却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压抑。
“江都王,朕这上林的歌舞与你江都的比起来,如何?”刘彻笑问道。
“上林苑是围猎之所,象征着皇上您无限的皇权,无限的荣耀,怎可以与皇兄我的江都相比呢,江都到底是个小地方,不如这皇城开阔,跳出来的歌舞也是不及皇上您眼皮下的歌舞有雄浑之气。”江都王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皇兄这话是说朕穷兵黩武了?”
刘彻手中的酒杯一顿,眸子漆黑。
周围的空气一滞,江都王却是将那酒杯放下,只是笑,“为兄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陛下您终究是太年轻了,心思太多罢了。”
刘彻冷笑一声,没有再说话。一直在台下的子夫听到上面的话却是眉头微蹙,如今刘彻虽然已经顺利登基,当年的王美人也已经成了当今的王太后,可是她却清楚的知道如今还是太皇太后专权的时代,当年让这个孙儿做皇帝的时候,窦太皇太后本就是不情不愿的,到了如今,更加是如此,今日这给江都王摆宴会明明是一出鸿门宴,却偏偏被江都王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是羽翼尚未丰满的结果。
“臣妾太久不曾见到皇表哥了,今日一见,倒是觉得表哥比从前更加沉稳了不少。”陈皇后的红唇轻启,突然站起身敬了江都王一杯酒。江都王也不推诿,见了阿娇便开始笑,“阿娇如今倒是长得比从前更加美丽了,陛下真是好福气,倾国为聘娶到了这个当年众兄弟都想娶的宝贝……”
刘彻扯了扯唇角,大手一弯,便捏住了陈皇后纤细的腰肢,一个转身,便是径直将她抱入了自己的怀中,“是啊,阿娇一直都是朕的宝贝,朕当年要建造一座金屋子藏起来的宝贝。”他低声道,这一语带了些回忆的味道,一向骄横跋扈的陈皇后在听到他这样的言语之后,眼眶竟是有些泛红,但仅仅是一瞬间,随即又将眼泪收了回去,继续对着江都王笑颜如花。
这一幕刚刚好被在台下的卫子夫清清楚楚的瞥到。
这就是皇室的夫妻,面上琴瑟和鸣,暗地里面却是谁也容不得谁。
陈皇后也应该曾经是真真切切的爱过那个男人的吧,只可惜,那真心最终被这个帝王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去,不知为何,她竟是有些悲哀起来……当年她抱着弟弟在平阳府上四处求医的时候,是他给了自家弟弟一条命,她说过,要为他做十年的事情,,转眼这十年之期便还剩下两年了,她怕的是,还没有到两年,这心便凉了。
鼓乐之声渐渐地消了下去,所有的歌舞也都已经结束了,按道理这妃嫔来不过是走一下过场,而这猎场是男人的天下,可是偏偏这江都王还另有节目。
“陛下你也知道,本王是个粗人,既是来到这上林苑了,便想玩些厉害的,也不知道陛下愿不愿意陪皇兄我玩一玩?”江都王拨了拨手上的绿玉扳指,阳光之下,那扳指发出刺眼的光。
“江都王但说就是。”
“本王从江都上来的时候刚刚好遇见陛下您流放了一批罪犯,其中有那么几个人本王见挺厉害的,还挺能打的,本王便将他们带来了,听闻陛下您这里也有几个侍卫比较能打,这上林刚刚好便是这狩猎的场所,既然如此,在围猎之前,让他们几个先比试比试如何?”
这显而易见就是非常明显的挑衅了。
刘彻的眉眼间带着冷诮。
“江都王选的倒是好时候,刚刚好,朕的几个侍卫就在这个上林苑,既然如此,那就请便!”
第一卷 第010章 为他请战 江都王见刘彻竟是如此爽快的答允了他,不由得笑了笑,对着身后便拍了拍手掌,紧接着,一队人便从那看台的后面缓缓地走了出来,这是先前被刘彻流放的要犯,大部分都是一些作奸犯科之辈,因此身上戾气极重,个个的手脚都被镣铐给拷上了,那目光无神,呆滞的可怕,子夫细数了一下,约莫是十个人左右。
“这江都王看样子是有备而来呀!”
“是呀是呀,这明摆着是跟皇上对着干呀!”
身旁两个妃嫔窃窃私语着,今日注定是一个充满了争斗的日子。
刘彻对着身旁的白公公低语了两句,不一会儿,白公公便走了下去,随即又带上了十个看上去训练精良的侍卫。
刘彻端坐于高台之上,原本的看台被清空了,空出了一大块的位置,在一大片空地之上只放了一面大鼓,是等一会儿用来助兴的,也不知怎的,这流放的要犯跟朝廷里面精兵的战争,按道理说,这铁定是后者会胜出才对,可是子夫的心里面却是一直打着鼓,觉得颇有些没谱。
行战官站在大鼓的下面,先上场了两个人,他做了个手势,二人便肉搏了起来。汉朝规矩,不过三场都不得用真兵刃,因此二人便赤膊相抵挡,并没有什么兵器带来的血肉横飞,可是却仍旧可怕。
这可怕之处不是在于其他,而是在于江都王带来的那队人身上的杀气极重。
既是要分出个输赢的东西,有杀气也是正常,可是那队人的眼睛却是让人害怕,旁人的眼睛非黑即白,只有他们是灰色的,死寂一般的灰色,让人心惊。
子夫的手不住的磨搓着,目光有些游离。
一连已经败了四场了,皇帝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而子夫的心思则是越发的笃定了。
“慢着!”
在第五场快要进行之时,子夫实在是忍不住了,终于出声跪在了御前。
“怎么,卫夫人是有什么异议么?”皇帝还没有开口,江都王倒是越矩先言。
子夫并不理会他,只是目光灼灼的望着刘彻,“皇上,今日已是初春,臣妾实在是有些耐不住热,想要一盆石灰水扫扫身上的蒸腾热气。”
她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哄笑起来,“卫子夫,你莫不是仗着陛下宠你,便在说些笑话吧,这石灰水跟热气有个劳什子关系?”陈皇后嘲讽道,本以为子夫此举不仅是会惹得大家如此大笑,还会惹得龙颜大怒,却不曾想,这个时候,刘彻那张刚毅的面庞却是纹丝不动。
只是半眯着眼睛看着她。
“朕也记得卫夫人的家乡有这个风俗,既是如此,白臣公公,你便按照卫夫人说的,去取一盆石灰水来吧,旁人先休息着。”
子夫点了点头,刚刚抬头之时,便迎上了江都王的复杂的目光,她淡淡笑了笑,随即将目光挪开,而是转身去拿白臣公公手里面的那一盆石灰水,与白臣公公的目光交换了一下,下一刻,这石灰水便顷刻之间泼在了一旁还没有上场的那几个江都王带来的人的身上。
果不其然的,那几个人的眼神立刻就由一开始的呆滞变得活泛了起来,颇有些迷茫的看着自己的手脚,他们似乎一副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是巫蛊之术!
子夫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跪下向刘彻请罪,“陛下,刚刚臣妾的手一时没有拿稳,不小心将水泼在了江都王带来的贵客身上,实在是大意了,还请江都王不要责怪……”她淡淡道,刘彻倒是也不曾说什么,倒是江都王刘非,不曾担心自己这巫蛊之术被告破,反倒是笑了起来,“卫夫人果真不是一个寻常的姑娘,做事说话都是与众不同,本王先前在平阳公主府上的时候便听闻卫夫人是个武功卓越之人,本王斗胆,倒是想见识见识。”
这话一出来,倒是四下里面没有一个人再出声了。
这一日的江都王咄咄相逼的程度当真是跟当年在平阳府之中屡次以兄长之名欺压刘彻的刘荣没有什么两样,刘彻此时此刻的脸色阴沉的可怕,那目光几乎是与当年困兽一般的眼神像极了。
“陛下,既然江都王提了,臣妾愿意请战!”
她站起身,便径直拿过了摆在一旁靠近江都王身边的兵刃,眸光犀利的扫了江都王一眼,便直接带着兵器上了那个围场的空地。
头发被用一根简易的木簪束了起来,她的目光犀利如狼。
“陛下,夫人她……”白臣看着此时此刻的子夫露出了担忧。
刘彻的凤眸微睐,目光复杂,“她撑得住,不管什么样的情况,卫子夫都撑得住。”他的话语沉稳,可是只有白臣看见当今陛下那宽大的袖袍之下紧紧地攥住的手。
鼓声重新被敲响,
子夫手上的兵刃一转,目光灼灼的看着那个朝着她扑了过来的壮汉,娇小的身子一个闪躲,下一秒,她便直接拿着刀子抵住了那男人的脖子,其动作之稳准狠让人心惊,下一刻,便听见在场众妃嫔的一声惊呼,刀子划破血管之时,落在地上的血便刚刚好是一朵梅花的形状。
刘彻的眸光一滞。
而一旁的江都王脸色则是难看的厉害,他身旁的侍卫见了脸色也是惨白,“殿下,当年太子身死之时一旁侍卫的血……”他这话还没有说话,便被江都王一巴掌打了过去,登时不敢再说一句话了。
只见江都王大手一挥,其他的五个壮汉也都一齐走上前去。
巫蛊之力已经消解,他们没有了之前的那股子必杀的劲儿,但是却也并不是那么好惹的,至少,此时此刻,在已经死了一个兄弟之后,他们一齐对抗子夫的那股子力道还是有的。
子夫手上的兵刃在阳光之下发出幽幽的寒光来。
她身上的肃杀之意明显,沉静如水的眸子半眯了起来,一个箭步上去,左脚一挑,手腕上的刀子一使力,这一下子便倒了两个,只是那二人实在是太过沉重,这倒下去的时候,子夫并没有能够及时的将自己的脚收回来,这脚腕便霎时之间扭到,额头上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还没有等她运动自如的时候,身后另一人便已经冲了上来,径直将她撞倒在地。
带着冷光的刀刃对着她直接砍了过来。
她下意识的闪躲,却不曾想,身旁另一人也是向她冲了过来,她一个转身,自残一般的想要用已经受伤的脚腕去攻击一旁那人的时候,却在霎时间落入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之中,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两个人都已经被踹飞了。
“这两年,朕培养你,便是教你用自残的方式取胜的?”
冷冰冰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眼前是刘彻那张冷毅的脸,他在她的耳朵上面恶狠狠地咬了一口,似乎是惩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