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最毒妇人心(1)
振威将军府在京城并不是最显赫的,却没有人敢怠慢,毕竟魏家在跟着开国皇帝打下江山之后虽然几经沉浮,但也人才辈出屹立不倒。
魏家就像是松树一样牢牢扎根在京城这座随时都会地动山摇的山上,随着时间的推移虽然经历了许多风雨挫折但也长得越来越根深叶茂。
这一代的魏家家主,更是一个有雄才大略的人,他十五岁就跟着父亲上了战场,在大楚和戎族的战斗中屡立奇功,后来更是救过一次驾,深受当今圣上的器重不说还掌管了大楚三分之一的兵权,称得上位高权重风光一生。
可就算再风光的人,也有老去的时候。
现年五十八岁的魏老将军鼻歪眼斜,躺在床上已经连话都说不清楚,再没有当年鲜衣怒马的英俊模样。
“你现在的样子,真让人看的大快人心。”魏老将军的床边坐着一个慈眉善目的妇人,她的声音里却没有丝毫的善意,而这人,正是魏老将军的发妻,魏老夫人穆凌。
穆凌比魏老将军还小四岁,看起来却比病重的魏老将军还要老上很多,满头银丝皱纹满面,她手里拿着一串佛珠,满身的檀香味儿,一看就是长期礼佛之人,偏偏看着魏老将军的眼神却异常怨毒,那满目的痛恨仿佛就要溢出来。
“呃!啊!”魏老将军瞪着自己的妻子,似乎是想要开口训斥,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已经不能说话,就别白费功夫了,好好听我说话吧。”魏老夫人从旁边拿了一块帕子塞进魏老将军的嘴里,语气波澜不惊,却偏偏让人觉得无端地冷了几分。
已经不能动弹的魏老将军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妻子,以前魏老夫人被他瞪一眼,就会缩到一边去,这会儿却视若无睹。
“从哪里开始说呢?就从我嫁给你开始说吧,”魏老夫人的声音很轻,“我嫁给你的时候年方二八,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看到揭开红盖头的夫君那英武的样子就觉得心里一热,想着这是我的夫君,是我要过一辈子的人……那时候我心里又羞又喜,对自己的将来充满期望,却不知道自己其实是踏入了地狱。”
魏老将军满脸怒容,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只能继续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愤怒。
“你觉得我在胡说对不对?不,我根本就没有胡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听父母的话嫁给了你,要是早知今日,我宁愿剪了头发做尼姑,也不要嫁给你!”魏老夫人的声音无比寒冷。
魏老将军的口水从嘴角溢出,满脸的不敢置信。
“你不信?”魏老夫人笑了起来:“是谁在我怀孕的时候带了同样有孕的小妾回来?是谁害死了我的孩子让我再难有孕?是谁一箭射杀了我的哥哥?又是谁害死了我的侄女孙女?是你,是你们魏家人!魏元凯,我一定会让你们血债血偿,我一定要让你们这些人不得好死!”
魏老夫人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里面的癫狂依然让魏老将军听的一清二楚,也让他的脸色白了一白,只是白过之后,他却还是愤怒地看向了自己的妻子,喉咙里露出“嗬嗬”的怪声。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觉得你给了我正妻的位置就已经仁至义尽是不是?你觉得我也是魏家人是不是?呵呵,我穆凌宁愿死后无人供奉堕入十八层地狱,也一定会毁了你们!”
魏老夫人手里的佛珠被她扯断,她也慢慢地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她叫穆凌,是穆家的嫡长女,父母疼宠弟弟敬爱,可以说从小在蜜罐子里长大,在她十六岁那年,又得了一门好亲事,最终十里红妆嫁入魏家。
公公只管打仗的事情,婆婆虽不和蔼却也不坏,穆凌婚后的日子虽然因为丈夫时常外出打仗而有些寂寞,又要被婆婆挑剔没有身孕的事情,但也不算差,而她二十岁那年,终于有孕了。
她是丈夫又一次去了边疆之后才发现有孕的,然后就被早就盼着孩子的婆婆捧上了天,日子过得极为舒心,怀孕六个月的时候得知鲜少回家的丈夫要回家过年,更是满心欢喜。
可是她的丈夫带回来了一个女人,一个已经怀孕四个月的女人。原来,她的丈夫两年前在边疆收了一个属下的女儿做小妾,如今那小妾有了身孕,他就将之带回了府。
京城有权有势的男人身边基本上都有小妾通房,她虽然难受却也只能接受,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对那个女人嘘寒问暖,谁曾想,她接受了,那个在边疆一直跟她丈夫做夫妻的女人却不能接受。
那个女人的父亲是关边的一个芝麻小官,小的京城的人估计连那个官名都没听过,但在边关的一小块地方,再小的官也是土皇帝,那个女人自然就成了土公主。等这位土公主跟了魏元凯之后,因为魏元凯在边疆只有她一个女人,日子更是过的逍遥,甚至被人以“夫人”相称。
她在边疆要什么有什么,到了京城却成了一个处处要守规矩的小妾,又怎么会甘心?不甘心之下,她干脆就给穆凌下了药。
想到当年的事情,穆凌的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已经怀孕七个多月的她最终早产生下一个男孩,大出血险些没命,而等她好不容易被救回来,正好看到她拼死生下的孩子没了气息。
她的孩子死了,她再也不能做母亲,那个女人却因为有孕被保了下来,生下一个男孩之后,更被魏元凯偷偷送走保命。
她当时并不知道那个女人没有死去,公婆说他们已经让那个女人偿命也就信了,甚至在丈夫和婆婆的劝说下将那个女人的孩子养在了自己名下,就因为觉得孩子无辜,又想有个孩子能给自己养老送终等自己死了供奉香烛。
她委曲求全,虽然心里多少有些不愿也让那孩子好好地长大了,谁曾想那孩子十岁之时,她的丈夫竟然一箭射死了她的弟弟。
她弟弟文采出众,年纪轻轻就考中榜眼在朝为官,还得到了先帝的赏识有机会陪伴当时还是皇子的当今圣上,可惜有一回跟着皇子前去赈灾,竟然被发动暴|乱的流民抓住了。
皇子出行是秘密的,那些流民并不知道皇子的身份,只以为是抓了一群富商,就喊话让魏元凯用粮食换人。魏元凯同意了,准备好了粮食,偏偏魏元凯军中那前去跟流民接触的人叫破了她弟弟的身份,说了她弟弟是魏元凯妻弟。
那些流民自然如获至宝,压着她弟弟就到了阵前,还对她弟弟用了刑,以此逼迫魏元凯撤兵并自断一臂。
魏元凯一箭射死了她弟弟,发动攻击,趁乱救出了还是皇子的当今圣上。
事后不管是皇帝还是魏家,都对穆家有所补偿,但那又如何?她父母只有她弟弟一个儿子,她弟弟一死,她父母急怒攻心之下也就相继去世,最后倒是跟她父亲不合的二房当了家。
她那段时间浑浑噩噩伤心欲绝,魏元凯却意气风发,还怪怨她一个出嫁女不该整天哭丧着一张脸。
她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弟弟去世的真相,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死的只有自己弟弟,但也不曾怪怨魏家,直到当初和她弟弟一起被抓的一个穆家的至交好友跟她说了当时的情况,她又无意中得知那个说穿了她弟弟身份的人的姓名。
那个让流民知道她弟弟身份的人,可不就是魏元凯当初那个小妾的哥哥?
她自那以后总是忍不住会想,如果她没有嫁给魏元凯,那会不会就不用眼睁睁地看着父母弟弟去世?她自此恨上了魏元凯,然而她弟弟留下的唯一一点血脉,她的侄女到底还是让她暂时压下了仇恨。
在她的接济下,她的弟媳带着她的侄女在穆家艰难地生存了下来。
她侄女因为父亲的去世和穆家二房的压迫有些过于胆小懦弱,她弟媳不放心将女儿嫁到别人家里,就想到了养在她名下的那个孩子,当然,这也是因为她侄女对表哥早已芳心暗许的缘故。
被她养大的那个孩子取名魏景曜,虽然没有他父亲那样的本事,长得却极为出众,她看到侄女和弟媳都喜欢这孩子,又想到这孩子若是娶了自己的侄女,她也能有个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孙子,自然满口同意,于是她的侄女就成了她的儿媳妇。
若是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她就算原本有再多的怨恨也会慢慢平息,然而事情并没有就这样结束。
平阳郡主看上了她那个“儿子”。
穆凌慢慢地说着那些年的事情,眼里似乎蒙着一层血雾。
她的侄女“难产”去世,只给她留下了一个孙女,而魏景曜转眼就娶了平阳郡主。
她在自己的侄女身边安插了不少人,可那些人被魏元凯派人带走了,因为这个一生追逐名利的男人并不满意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对魏家毫无助益的妻子,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没什么本事,就想拥有一个显赫的儿媳妇。
那一刻,穆凌恨不得一把火把穆家烧了,然而她的侄女给她留下了一个孙女。
那是一个反应有些慢,脑子并不聪明的女孩,但她是她一手养大的,是她唯一的亲人,也是她最后的救赎,为了这个孩子,她纵然对魏家已经恨到了骨子里,也忍着没有沾上什么血腥,就怕最后报应在自己的孙女头上。
魏老夫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礼佛,唯一惦记的就只有自己的大孙女,偏偏这个不过十四岁的孩子在一个月前病死了。
她将这个孩子护的密不透风,却没想到家里举办花会之时,平阳郡主所出的魏家长孙竟然会因为觉得姐姐丢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姐姐推进了寒冷的荷花池。
虽然下人很快就把孩子救了起来,但风寒来势汹汹,最终要了这个身体一直不好的孩子的命……
“既然我的秋儿已经死了,你们就都给她赔命吧!”看着躺着床上的魏老将军,穆凌勾起了嘴角。
“我的宝宝睡了吧,睡了吧,我的宝宝睡了吧……”哼唱着哄魏秋睡觉的歌曲,穆凌的手在旁边的水盆里慢慢搅动着。
正文 最毒妇人心(2)
“柳叶……”穆凌从床上起来,就叫了自己的陪嫁丫头的名字,叫完了之后,她才猛地想起前两天她已经把柳叶送走了,那个丫头跟了她几十年,她总不能让她老了还过的不安生。
找了另外的丫头伺候自己梳洗,穆凌慢慢地走进不远处的小佛堂,她从自己不能生育开始念佛,到如今已经念了几十年,每天呆在佛堂里的时间比外头的都要长,两个月前养在她膝下的孙女去世,不久之前魏老将军也突发疾病去世之后,她更是日日“诵经”不停,为了表示虔诚,她身边甚至都不让人伺候着。
当然,这是做给外人看的,事实上,这次她进了佛堂之后一句佛也没念,只是从中空的佛像里取出了一些药材几块石头。
她年轻的时候天真烂漫,看了很多杂书,还一度对学医感兴趣,可惜没多久她就定了人家要准备出嫁,因此只学了点皮毛功夫,直到她的孩子没了。
她不想把魏家的一切留给她仇人的儿子,因此虽然大夫说她不能生了,但她还是去了京郊庄子休养并找了大夫给自己调理,同时开始学医术。
她父母对她极为宠爱,给的下人很忠心,她又懂得笼络人,所以她在自己的陪嫁庄子上学医摆弄药草的事情魏家人一无所知,只当她身体不好一边念佛一边养身体,倒是让她不知不觉学了几十年,虽因没什么经验不能成为圣手,却也知道了不少医毒知识。
这些知识,她全都用在魏家人身上了。
魏元凯的身体原本不错,只是有些上了年纪的人的老毛病,是她暗地里时不时地换掉这人吃的药,又让厨房做重油盐的菜,才会让他越来越严重,后来她的秋儿去世之后,她先是下猛药让他中风,最后更是用沾湿的纸一层层糊在这人脸上,硬生生闷死了他。
以前她担心没了魏元凯,已经偷偷认了亲娘的魏景曜会对她孙女不好,才留着这人,现在她孙女儿都死了,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到了这个时候她要是还不做点什么,肯定会把自己逼疯!
说起来,魏元凯死时那不敢置信的样子还真是让她觉得痛快,这个男人一生自负,只把她当成依附者,从未将她当回事,最后却死在了她的手上,绝对是莫大的讽刺。
魏元凯已经死了,接下来就轮到其他人了。
慢慢地从一块石头上磨下粉末来,整整磨了一包之后,穆凌拿着粉末来到佛堂外,那里已经有一个脸上卧着一条蜈蚣一般的疤痕的女人在等着了。
她已经五十多岁了,对魏家的仇恨也埋藏了三十多年,而在这些年里,她陆陆续续地救下了一下魏家的仇人或者平阳郡主的仇人,又挑了其中能用的送进府里,而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平阳郡主的仇人。
平阳郡主既然能做出抢人婚姻的事情,足可见她并不是什么好人,事实上,她在年少时就曾经将一个不小心抢了她风头的大小姐逼死。
那个大小姐出身虽然不比平阳郡主尊贵,但长相美丽性格温婉,非常受人推崇,平阳郡主对她心生嫉妒,最后竟让一个纨绔子弟去调戏她,并传出跟那位小姐有关的种种不堪流言……
那位小姐因为“失贞”被人退婚,又被勃然大怒的父亲关了起来不许别人送吃喝,没多久就香消玉损,她身边的丫头也被赶了出去,其中一个就是眼前的女人。
穆凌是平阳郡主和魏景曜勾搭在一起之后才去找人的,这个原本在小姐出嫁前会先一步嫁给管事的女人那时候已经被卖进青楼受尽侮辱,对平阳郡主更是恨之入骨,穆凌手上的不少事情,就都是让她做的。
“这次的跟以前不太一样。”顶着一脸疤的的女人说道。
“当然不一样,现在已经不一样了。”穆凌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棵桃树上,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那棵桃树结的桃子很酸,只有熟透了才能勉强入口,却因为长得低矮又早早地就分叉了适合攀爬,她的秋儿就喜欢爬上去坐着,每次桃树结了桃子,她还都不长记性地还没熟就想吃……
去年桃树熟透的时候,这孩子在树下捡了半篮子桃子,然后挑出没虫眼的留给她吃的画面还历历在目,现在桃花又一次盛放,这孩子却已经不在了。
长疤的女人“呵呵”地笑了起来,发出会让人听的毛骨悚然的笑声,笑过之后,她突然道:“小少爷想去外面玩却被郡主拘着,现在正在花园里发脾气,他身边的人还让厨房给他送点心过去。”
“给他加点料。”穆凌道。这个女人被她带回来之后,一开始在厨房烧火,后来慢慢地就开始接触一些厨房的事情,而她也是靠这个女人偷偷地给魏景曜下了药,让他不能再使人有孕。
那事做起来很麻烦,因为有毒的药物吃多了会让人觉得不适,而一旦魏景曜请了太医来看,说不定就会被发现蛛丝马迹,吃少了又不会有效果……更何况,这种让人悄悄丧失某一部分功能的□□必须吃很长一段时间才有用。幸好魏景曜有过两个孩子,平阳郡主又不许他亲近别的女人,因此那几年平阳郡主一直不曾有孕也没人怀疑是魏景曜吃了不该吃了,等到了最近几年,那么就算是太医,也已经查不出什么了。
只是到了现在,她却对自己以前过于小心的事情感到后悔,要是早知今日,她当年就应该下狠手把魏家人全都毒死!
不过这也就只是想想而已,她那时候顾虑太多,自然也就做不到孤注一掷。
长着疤的女人很快就离开了,穆凌却是转身回了佛堂,然后又搬开佛堂角落里的一个木头菩萨露出一扇门,打开门出去,她就已经在花园的假山旁的灌木后面了。
这个门是她以前建佛堂的时候让人留的,起初的说法是为了方便进出,但后来她弄了个佛像把门堵上了,渐渐地别人也就忘了这门的存在了。
魏府的花园很大,亭台楼阁假山池塘应有尽有,能藏人的地方也就很多,穆凌站在假山后面,安静地看着不远处池塘边的少年,眼里几乎就要喷出火来。
平阳郡主是赵王嫡长女,深受赵王喜爱,身边有不少能人,她以前顾虑很多,也就并不敢对她和她的这个孩子下手,但现在她什么都不管了。
当然,她到底还留着几分理智——她的仇人太多,要是不小心打草惊蛇,恐怕就不能将人一网打尽了。
河边的少年名叫魏庭,比她的秋儿小一岁今年不过十三,却长得人高马大,比身体瘦弱心智发育不全的秋儿高了整整一个头,如今,这个人正在发脾气:“不就是死了一个傻子吗?这两个月娘竟然就不让我出门了,还有外面的那些人,竟然还敢编排我!祖父的身体早就不好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外面的情况穆凌多少知道一点,魏庭是平阳郡主和魏景曜两人唯一的孩子,受尽宠爱之下自然免不了嚣张跋扈,只是他以前不过是被人说几句纨绔,最近却有很多人传言说他害死亲姐气死祖父,最后让平阳郡主不得不把他关在家里。
那些流言,自然也跟穆凌有关。
她不过是一个老太太,年老体衰,又不想连累身边的人不敢让别人知道她的打算,自然也就只有想办法让仇人留在家里才能找机会报仇。
魏庭还在嫌弃着死去的姐姐:“那个家伙不过是个傻子,还是小妇养的,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害我在外面被人嘲笑,早就该去死了!”他骂的很是激动,而他身边也小厮则不停地应和着。
那些话穆凌听得并不真切,却已经足以让她愤怒,最终只能慢慢背着经文平复心绪,然后一双眼睛牢牢地锁定池塘边的少年。
她的秋儿和这个弟弟接触很少,却很喜欢这个弟弟,常常跟她说弟弟很厉害,每次魏庭来向她请安的时候,秋儿更是会把自己的宝贝送给这人——那个被人嫌弃是个傻子的女孩子很多事情都不懂,只会向别人释放善意,并因为父母或者弟弟的一个微小的回应而满心欢喜……
秋儿确实傻里傻气,但魏家养她一辈子也花不了多少钱,何必要害她性命?至于说什么害怕被人议论……外头知道平阳郡主那一摊子烂事的人,哪个不是对因为母亲难产而伤了脑子的秋儿同情万分的?
魏庭骂了一段时间就不骂人了,躺在躺椅上昏昏欲睡。穆凌知道,他这是吃了有安眠作用的点心,想睡觉了。
她给这人下过好几次药,可惜之前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动手……如今这人所待的地方非常符合她的心意,就不知道能不能让她得偿所愿。
池塘边凉亭里的少年突然睡着让两个小厮有些担心,其中一个很快就离开了,应该是去拿火盆,另一个却还陪在旁边。
魏庭见状微微皱眉,却不想就在这时,先走的小厮又回来了,还伸手招呼那个留在少年身边的小厮。
凉亭里的小厮观察了一下少年,朝着先前的少年跑去。
穆凌见状,毫不迟疑地从假山后走了出来,将少年连同他坐着的躺椅推进池塘后,又飞快地离开。
正文 最毒妇人心(3)
这是穆凌第二次害人性命。
小心地除去自己在花园里的所有痕迹后,她又回到佛堂里,将不该出现的东西全都收好了。
做完这一切,她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八卦铜镜,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慢慢往外走去。
魏庭那种人活着也只会成为祸害,她早早地把人杀了也不过是替天行道,只是眼下她还要遮掩一番,免得连累身边的人又误了后面的事情。
外面出现喧闹声的时候,穆凌正在用膳。
她已经茹素很多年了,现在摆在面前的几样菜也简单的厉害。几个用木耳豆芽豆腐皮包的包子,一碟拌好的小青菜,一碟酱烧豆腐,一碗雪菜豆腐羹也就齐全了,而吃着吃着听到外面不算小的动静,她就看向了身边柳叶走后新来的老嬷嬷:“外面这是怎么了?”
“老夫人,我这去看看。”那老嬷嬷道。
穆凌点点头,就让对方离开了。
那老嬷嬷是平阳郡主的人,但对她倒是没有丝毫怀疑……也是,当年她生产伤了身子不能再有孩子,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又死了之后,魏家可是把消息瞒的严严实实,然后在说动她之后直接让魏景曜顶了她的孩子的位置的。
知道魏景曜并非她亲生的人自然有,但平阳郡主绝不知道——以魏景曜的性格,是绝不会愿意本就已经压在他头顶的妻子知道他的母亲只是一个被赶出魏家的女人的,即便他和他的母亲相认了。
穆凌胃口极好地吃起了面前的饭菜,她知道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在魏府恐怕不能安静吃饭了。
将面前的饭菜吃的一干二净之后,穆凌忍不住又想起了那个喜欢喜欢吃肉的女孩。
她的秋儿生来丧母,又天生心智有缺,已经足够苦了,她很多地方也就多有放纵,纵然自己茹素也不会让人委屈了这孩子,每次都给她准备专门的肉食,而这个孩子对肉的喜爱,总是超过斋菜,却也总是舍得把最喜欢吃的东西让给她。
她曾经为了这个孩子压抑着所有的仇恨,然而现在这一切都已经释放了出来。
“老太太!小少爷没了!”刚才出去打听消息的老嬷嬷又是惊慌又是恐惧地从外面冲进来,双腿一软就跪在了穆凌面前。
“什么?”穆凌露出惊讶的表情,又道:“快带我去看看。”
丫环扶了好几次,才把那老嬷嬷扶起来,然后一行人匆匆忙忙地往外走去,他们路上偶尔遇到家丁丫环,几乎个个行色匆匆面露惊惶,也是,魏景曜和平阳郡主成亲十多年就只有魏庭一个孩子,现在魏庭没了,他们哪能不害怕不担心?
穆凌来到后花园的时候,魏庭已经被人从水里打捞上来了,正摆放在池塘边,而平阳郡主正让人压着那两个本该跟着魏庭的小厮打。
那两个小厮已经被打的皮开肉绽,却因为被塞住了嘴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时间长了,他们的眼睛开始往外凸,口鼻里溢出血来,就那么没了命。
这也是活该。
魏庭脾气不好,平阳郡主又对他千依百顺,他身边的下人如果没点眼色就会待不下去,而眼前这两人绝对是其中最有眼色的人,将助纣为虐进行到了极致,不仅跟着魏庭干坏事,还常常怂恿魏庭去欺负人。
他们曾经把有毒的毛毛虫塞进秋儿的衣服,他们曾经将秋儿推进泥地里,他们曾经哄着秋儿吃脏东西,他们甚至把魏庭闯的祸栽赃到秋儿身上……
她永远都记得她的秋儿茫然地站在魏元凯的书房前,一边念叨着“我没撕画”一边被魏元凯打巴掌的事情,更记得事后秋儿不解问她为什么没人相信她时的眼神。
虽然她年年都找借口在外头住上大半年,却也不可能永远不回魏家,偏偏她的秋儿的心智永远停留在五六岁,受不了一直被她拘在小小的院子里,于是每次回魏家,多多少少都会受点委屈。
她的秋儿不记仇还不会哭诉辩解,刚被欺负过,过了两天见到弟弟的时候仍是一张笑脸,她琢磨着自己死后这孩子还要依靠魏庭,对有些事情也就不敢追根究底。
她总以为等魏庭长大了,就不会再这样幼稚,却不想他竟然会做出大冬天把姐姐推下池塘的事情,而他身边的那两个小厮本来可以第一时间把人救起来,却偏偏冷眼看着她的秋儿在水里挣扎。
好在这些人现在都遭报应了,看着眼前的三具尸体,穆凌眼角湿润。
她悲痛的表情并不明显,跟嚎啕大哭的平阳郡主相比显得有些冷血,但并没有人察觉到异样。
这几十年里她鲜少表露自己的情绪,当初她的秋儿去世的时候在外人面前也很自持,现在这样的表情才是正常的。
“一定是有人把秋儿推下了池子,把府里的人全都叫来,一个个审!”之前从两个小厮那里没问出什么的平阳郡主一边哭,一边凶神恶煞地嚷嚷着,冷厉的目光扫过身边的那些下人,把他们吓得瑟瑟发抖,却并没有注意到自己那个存在感很低的婆婆。
“好好查,今天进过后花园的人全都绑起来!”魏元凯过世后就在家守孝的魏景曜也道,这个在长女去世的时候表现的无动于衷的男人现在满脸悲痛,他听过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也和平阳郡主一样怀疑地看着周围的每一个人,甚至包括穆凌。
穆凌表现的非常坦然,而他也很快移开了视线。
穆凌知道这个人不会怀疑她,她以前那么傻那么安分也不是没好处的。更何况她是魏老太太,死了牌位上都只会写个魏穆氏,谁会相信她竟然杀了自己的孙子,杀了会给自己养老送终争诰命的儿子的唯一子嗣?
“听说侄子出事了?”就在这时,突然从外面进来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看着就满身浮躁气息的年轻人,他极力做出担心的表情,脸上却还有着没能完全收起的幸灾乐祸。
穆凌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忍不住都有些同情这个鲜少接触的庶子了。她没了孩子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魏元凯都没有纳妾,但后来到底还是抬了一个良妾回家,然后又收了两个丫环,她当时因为弟弟的死对魏元凯已经心灰意冷,自然不会拦着,后来那三个女人就陆续给魏元凯天乐两子三女,其中一个男孩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人。
魏元凯对这个庶子并不上心,她也不会去管不相干的人,所以这位魏二爷在魏家一直是个隐形人,等他长到十来岁平阳郡主进门之后,受的关注就更少了,最终成了一个一事无成的浪荡子。
这人在五年前成亲,然后就搬出了魏府,以往每次回来都是想方设法地要好处,这次大概也不例外,只是他在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着实有些不长脑子——他就不怕平阳郡主恨上他?
果不其然,下一秒,穆凌就看到平阳郡主满脸怨毒地看向了自己的这个小叔子。
她对魏景曜下了手,让魏景曜这些年没有增加一儿半女,但没有去害别人,所以这位分出去单过的魏二爷光原配就已经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他这时候站出来,可不就碍了某些人的眼了?说不定找不到凶手的平阳郡主都已经把他当凶手了。
穆凌跟这位魏二爷倒是无冤无仇,却也没有帮他的意思,现在她巴不得魏家人死绝才好。
魏家开始办一年里的第三场丧事,穆凌对此事完全不插手,依旧在魏府的一角过自己的日子,只是时不时地以关心儿子儿媳的名义让人把魏景曜和平阳郡主的消息送来。
只要看到这两人伤心,她就觉得高兴,而这时候,她也总算是弄明白了那天的事情的来龙去脉。
魏庭的那两个小厮,是在厨房看到有做多了的酒菜,才会没守在魏庭身边偷偷去吃了点东西,至于这事是谁做的不言而喻。
“老太太后来给的药,我已经放到老爷爱吃的腊肠里了。”脸上有着一道疤痕的女人低声道。
厨房里人很多,下毒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特别是在平阳郡主身边有人懂药的情况下,更何况,大部分的□□都有味道。
所以他们给魏景曜下毒的时候,□□都是放在魏景曜最爱吃的腊肠里的,腊肠里放了辣椒花椒之类的调料,能遮盖一些味道,更重要的是,做腊肠是这位现在被人称为阿丑的女人最拿手的事情。
当然,□□放在腊肠里还有个好处,那就是她们可以选择只在某些腊肠的中段放□□,其他腊肠乃至这段腊肠的两端都不放,这样别人就更难查出什么来了。
“阿丑,那边没查出什么来吧?”穆凌又问。
“没有。”相对而言对外面的情况更为了解的阿丑回答。
平阳郡主非常悲痛,但在最初的慌乱之后还是报了官的,然而官府过来的人并没有查出什么来,甚至只得出了一个应该是那两个小厮对魏庭心生怨愤才会推人下水的结论。
平阳郡主将魏庭看的很严,为了避免魏庭偷偷跑出去,她找了不少人跟着魏庭,而那些被魏庭远远赶开的人一直守在花园的几个门边,却除了那两个小厮没见其他人进去过。
如果不是那两个小厮动的手,那恐怕就是外面传言的那样,是魏庭的姐姐索命来了。
“没有就好。”穆凌有些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她这次让阿丑放在腊肠里的石头粉末含有剧毒,在南疆,人们会用它混合一种树汁,制成能一剑封喉的毒箭杀死猛兽,也会用它来结束那些背叛了寨子的人的生命。
正文 最毒妇人心(4)
魏老将军去世之后魏景曜就要守孝,其中重孝为七七四十九天,在头一个七天,孝子们只能每天喝一碗稀粥,接下来的六个七天里面,也不能食荤腥。
魏景曜是武将,向来无肉不欢,不能吃肉对他来说极为痛苦,但让他更为痛苦的,绝对是独子魏庭去世的事情。
当年生下魏庭之后平阳郡主迟迟不能有孕,魏景曜只当是平阳郡主生产时伤了身体才会这样,后来就偷偷在外面养了人,结果那些人竟然没一个有孕!
魏景曜当时就隐隐觉得是自己出了问题,但到底舍不下脸面去治病,而且觉得只有魏庭一个孩子就够了,可魏庭竟然那么突然地就去世了!
魏景曜自发地将斋戒的时间从四十九天增加到百日,在魏庭过世一个多月之后,才在周围人的劝解下开始吃荤,这个时候,他整个人看起来已经苍老了十岁不止。
平阳郡主和魏景曜的做法一模一样,她并不是那种弱柳扶风的女性,但一百天过去整个人也瘦的脱了形,当然,她会这样主要也是因为受到魏庭去世的打击。
魏景曜坐在座位上,看着面前的鸡丝香菇粥、银鱼蒸蛋羹之类一点不油腻的菜肴,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看向身边的小厮:“夫人呢?”平阳郡主身份高贵,他并不敢怠慢,所以两人在家里的时候都会一起用膳。
“将军,夫人出门去了,你不如先用饭。”下人道。
魏景曜虽然会等平阳郡主一起吃饭,却也不耐烦等很久,点了点头,当下吃了起来,第一筷子就夹向桌上的腊肠。
他爱吃重油重盐的东西,平阳郡主却向来不爱油腻,渐渐地他就开始让厨房每天准备一些他喜欢的腊肉腊肠乃至咸肉酱肉,甚至对这些东西越来越喜欢。
可惜如今他已经很久没吃荤腥,厨房不敢上太多油腻的东西,以至于拿腊肠只有小小的一碟子。
如今天气已经越来越热,就算腊肠能放进冰窖保存也存不了多久,因此魏景曜对这碟腊肠很是稀罕,就算其中一片隐约让他吃到了一点沙石味,他也只是微微皱眉就把东西吃了下去,却没有发现就在他吃光那些腊肠的时候,身边的一个小厮的眼里闪过了欣喜。
“魏景曜!你还有心情吃肉!”就在魏景曜将饭菜吃的差不多的时候,瘦的脸颊都有些凹陷了的平阳郡主突然从外面冲了进来,看着魏景曜的表情仿佛是要吃了他。
平阳郡主这样的表情魏景曜见过一次,那次他想纳个妾,平阳郡主就露出了这副模样,最后还直接把那个已经和他有了肌肤之亲的小丫头卖了出去。
“蛮儿,又怎么了?”换做以前魏景曜这时候肯定会好好哄一哄平阳郡主,但如今魏家接连出事,他却有些意兴阑珊。
“魏景曜,你跟我说清楚,你在清平巷里到底养着谁!”平阳郡主的眼里仿佛冒着火。她儿子死了之后,她就一直在怀疑周围的人,可惜最终什么都没查出来,最后她都要忍不住想是不是真的是魏秋那个小崽子来报仇了!
她一日比一日悲痛绝望,睡不着吃不香,她的奶娘就给她推荐了一个尼姑,让她找那个尼姑说说话让自己松快一下。
京城的贵妇人很多喜欢求神拜佛,但平阳郡主以前对这事毫无兴趣,当然,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失去了独子的平阳郡主,也不可避免地想要依靠虚无缥缈的神佛来让自己获得平静。然而就是她请来的尼姑,让她知道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魏景曜在清平巷的一个宅子里养了人!
她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就火了,马上想去找魏景曜讨说法,最后还是那个尼姑拦住了她,让她先去清平巷看看,正是因为这个,平阳郡主才会突然出门。
听到“清平巷”三个字,魏景曜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他几年前养过一些女人,但后来却陆续将这些女人解决了,而清平巷的那处宅子里,住的是他外祖家的人还有他的母亲:“那是爹的战友留下的孤儿寡母,嘱咐我好好照顾的。”他虽然很少去那边隐瞒了那里的存在,但还是想好了说法的,而这也不算假话,他的舅舅以前可不就是他爹的战友?
“孤儿寡母,好一个孤儿寡母?你爹战友的孤儿寡母家里,怎么会有跟你长得有五分像的小杂种?魏景曜,你想糊弄我也不是这么糊弄的!”平阳郡主一伸手,就把桌上的饭菜全都往魏景曜身上挥去。
魏景曜被饭菜泼了一身,顿时满身狼藉,对平阳郡主也充满怒气,那边宅子里是的孩子都是他表哥表弟的子女,明明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长得也不怎么像:“你胡说什么,那些孩子哪个不是父母俱在的?”说着说着,魏景曜只觉得怒气上涌,头脑都有些不清醒了。
“谁知道你是不是外面养了女人怕我知道又找了些冤大头去穿破鞋?”平阳郡主冷冷地说道,把被自己玩过的女人指给下人的事情,在京城可是屡见不鲜的,而且那几个小崽子,她真的是越看越觉得像魏景曜。
“你……”魏景曜怒指平阳郡主,正要说什么,却不想竟一头栽倒在地。
平阳郡主被吓了一跳,但想到自己之前在清平巷看到的那一幕,却对魏景曜生不起同情心来,甚至一脚踢了过去:“姓魏的,你装死?”
魏景曜不是装死,他真的死了。
穆凌在漫长的生命里收集了很多毒物,其中最毒的就是这种石头,腊肠里的分量,已经足够让魏景曜去死。
穆凌得到消息的时候,平阳郡主请来的太医就已经确诊了魏景曜的死亡。
今天的事情其实跟穆凌原先的打算有所不同,好在差别并不是很大,不,可以说比她原先的打算更好。
清平巷的情况是她在十多年前发现的,但发现归发现,她当时还要依靠魏家,还有孙女儿要护着,自然不能对那个造成了一切悲剧的起源的女人动手,反而只能努力忍耐。但如今,她又怎么可能放过那些人?
那个尼姑算得上是她安排的,只是并不知道她的存在罢了。
魏景曜在确定外面的那些女人不能给他生下孩子之后,就打算及时“处理”掉她们,他又不愿意这些女人再去给别的男人生育子女,干脆就送去了尼姑院。这些尼姑年纪轻轻却不得不吃斋念佛,对魏景曜自然有些怨恨,当然,她们的这点怨恨并不足以让穆凌信任她们,所以她未和这些人接触过,如今也不过是向她们透露了一个消息——魏景曜在清平巷养了女人,那女人还给他生了子女。
这些尼姑是被迫出家的,六根不净,她们怨恨魏景曜,却也更加妒恨能给魏景曜生下子女留在魏景曜身边的女人,她们见到平阳郡主之后会做什么也就显而易见了。
穆凌打着为平阳郡主好的名头向平阳郡主的奶娘推荐了那个尼姑庵就功成身退了。只是她原以为那个尼姑会过些日子,得到了平阳郡主的信任才会说出清平巷的事情,却没想到那人才第一次见平阳郡主,竟然就把清平巷给抖落出来了……
原本穆凌想等魏景曜死了,没办法说出清平巷的那些人的身份之后再让平阳郡主去对付清平巷的人,但现在那个尼姑提前说出了清平巷的位置……
好在她并没有暴露自己,就算魏景曜跟平阳郡主说了自己亲身母亲的事情,平阳郡主也怀疑不到她身上……穆凌正打算见机行事,然后就被告知魏景曜死了!
死得好,这人死的太好了!
穆凌看着魏景曜的尸体喜极而泣,在别人眼里却是她正悲伤地哭泣,看到她这个样子,强忍着泪水的平阳郡主也有些不好意思。她虽然一直不把这个毫无存在感的婆婆当回事,但这毕竟是她婆婆,她似乎还把对方的儿子给气死了……
突然想到自己的婆婆是和自己一样没了丈夫孩子之后,平阳郡主忍不住和穆凌一样哭了起来,并且哭的比穆凌更大声。
太医正在检查魏景曜的情况,查他到底是为何而死,但什么都查不到,桌上的饭菜都是没毒的,唯一被魏景曜吃光的腊肠在厨房里的时候阿丑切了一些给别人吃,那些人也好好的……太医也没敢对魏景曜的尸体做的太过,最终也就只能给出了一个悲伤过度,暴毙而亡的结果。
甚至就连他那魏景曜可能是中毒去世的猜测,也因为平阳郡主刚刚和魏景曜吵架的事情而不敢多提。
魏家已经完了,平阳郡主可还有个厉害的娘家!
这么简单就弄死了魏景曜,穆凌甚至有种不敢置信的感觉,但她很清楚,之所以会这样全是因为魏景曜死的时机太好。
如果魏景曜现在没有因为守孝和丧子而瘦骨嶙峋满脸颓唐,如果他不是死在跟平阳郡主吵架的时候,如果他这个时候和平阳郡主的关系还如胶似漆……那么他死了,平阳郡主肯定会让人细查,到时候说不定太医就能查出问题来了。
魏景曜死了,接下来就该轮到清平巷的那些人了!这么想着,穆凌的目光又放在了魏景曜的身上。
当年她并不知道魏景曜的亲生母亲还没去世,虽然不喜欢这个孩子,但在周围人都告诉她她将来要依靠这个孩子的情况下还是对这个孩子不错的,那时候的她,心还和棉花一样软。
她自认从未亏待过这个孩子,在打算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他之后,更是一度将他当成了亲儿子看待,甚至满心欢喜地想要抱拥有穆家血脉的孙子,偏偏魏景曜勾搭上平阳郡主,还让她的侄女去世了,后来更是对她侄女留下的血脉不闻不问……
“啊!”穆凌短促地叫了一声,透着满满的伤心和绝望,周围人当即担忧地看向了她,然后又露出了同情的表情。
魏老夫人接连没了孙女、丈夫、孙子,现在连儿子都没了,恐怕正悲痛欲绝吧?
正文 最毒妇人心(5)
魏元凯死了,魏景曜也死了,魏家需要穆凌小心应对的人也就只剩下一个平阳郡主了,而平阳郡主自幼饱受宠爱,养成了任性妄为刚愎自用的性子,其实并不难对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穆凌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抬头看向平阳郡主。
平阳郡主嫁到魏家之后,穆凌虽然不曾对她太热情却也从未责难过,所有人羡慕平阳郡主有了个好婆婆,因而平阳郡主对这个婆婆也算敬重,这会儿倒是有种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感觉。
她刚把一桌的饭菜碗碟全弄在魏景曜身上,魏景曜就死了,现在尸体上还一片狼藉,虽然她不觉得魏景曜的死跟自己有关,但别人恐怕都会这么想……杀夫……就算她有个好爹也是担不起这罪名的。
平阳郡主顿时有些心虚。
穆凌自然注意到了平阳郡主心虚的样子,平阳郡主一向都是嚣张的,如今这个模样她以前倒是从未见过。
其实穆凌是有些羡慕平阳郡主的,平阳郡主是赵王和赵王妃的嫡长女,两人也就这么一个嫡女,以至于她从小要什么有什么,就连婚事也可以让她随便挑……这样的宠爱让平阳郡主过的比时下绝大部分的女人都要自在,可以肆意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可惜她就是太肆意了!
仅仅因为嫉妒一个同伴,就能散播流言把人逼死,还看上一个有妇之夫……穆凌看向平阳郡主的目光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凌厉,让平阳郡主愈发心虚,偏偏她受到丈夫去世的打击,一时间惶恐不安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就在这时,一直在魏景曜身边伺候着的一个小厮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穆凌面前。
平阳郡主唯恐这个小厮乱说话,当下就瞪向了对方,那个小厮却完全没说她的坏话:“老夫人,老爷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听郡主提起清平巷的人就倒地了,那个清平巷,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穆凌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厮身上,知道清平巷的人怕是要自作自受了。
原本她想过,要是有人查出来魏景曜是中毒死的,就栽赃到清平巷那些人身上去,这并不难,毕竟她早早地就将一个跟魏景曜亲母外祖一家有仇的人安排在魏景曜身边了。
清平巷那家人姓刘,祖上一直在边疆当小官,到了魏景曜母亲刘氏这一辈,两个儿子都跟了魏元凯打仗,唯一的女儿则是给魏元凯当了小妾。
这两个儿子里面的次子早早地就因为保护魏元凯死了,长子却很得魏元凯的器重,要不是这样,当年魏元凯也不会让他带了人去跟挟持了皇子的流民交涉,然后,这位一心觉得妹妹被她这个魏元凯的原配害了的刘大哥,就当众叫破了她弟弟的身份害的她弟弟惨死。
穆凌知道这件事之后就去查过刘家人,这不是什么违法事情,即便被魏家人知道了也没关系,再加上那时候她身边从穆家陪嫁过来的忠心下人还有不少,没过多久就把刘家人的事情查清楚了。
当年魏元凯在她早产丧子之后说是要把让怀孕的刘氏去子留母,实际上却是将刘氏安置在了清平巷,后来刘氏大哥泄露她弟弟的身份被魏元凯打了军棍革职之后,也住到了那里,那处宅子不算小,但刘氏的大哥一共有三子两女,那些孩子如今也已经成亲,倒是把房子挤得满满当当的。
刘家人在边疆作威作福惯了,后来跟着魏元凯打仗,更是杀过人见过血,他们连她这个魏元凯明媒正娶的妻子都能下手,住到清平巷之后又怎么可能罢手?更何况魏元凯也不是昏庸的过分,他在饶了刘氏兄妹的性命之后,并没有给他们钱财。
京城物价高,刘家人免不了坐吃山空,最后就想出了歪主意。
同住在清平巷的一户人家有个不错的铺子,每年光租金就能拿不少,那户人家却并没有什么后台……刘家人设局让那家的半大小子打伤了他们,然后就串通衙门,让那家人拿了铺子来赔偿。
刘氏的大哥跟了魏元凯那么多年,虽然被魏元凯革职了,但人脉还在,甚至当初跟着魏元凯的那些人,还有很多人是同情他的——那些兵痞子可不会在乎一个文官的死活,倒是觉得他不过是一时口误就被打了军棍还革职挺可怜的。
铺子到手,刘家人倒也没有赶尽杀绝,但那户被抢了铺子的人家到底不甘心,就打算状告刘家,却不想这事最后被魏景曜得知,干脆就给那户人家安了个罪名,然后查封了对方的宅子,将人赶了出去。
那户人家本就人丁稀少,被这么一折腾,当家人还挨了打,最后竟是接连死了男人和老人,最后只剩下两个孩子并一个女人,这个跟在魏景曜身边的孩子,就是当年那两个孩子之一。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不能让太多人知道,穆凌虽然想要报仇,却并不敢让太多人知道,甚至就连她当初那些陪房的后人也没告知,这家人她也只是拿钱帮了一把让他们盯着清平巷就完了,没想到那个半大小子竟然混进魏府做了小厮还满腔仇恨……
“老夫人,我看老爷听到清平巷三个字就变了脸色了,恐怕那边真的有什么古怪,我上回还看到那边的人逼着老爷给钱呢!”这个小厮又道,还邀功似的看了平阳郡主一眼。
平阳郡主当年对魏景曜确实有几分感情,但魏景曜前些年做的事情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想到魏景曜竟然有别的女人,她对魏景曜的感情就越来越淡,等自己的儿子去世,又知道魏景曜可能有别的儿子之后,那情分更是耗的一干二净,这会儿魏景曜已经死了,她就只想洗清自己的嫌疑,当下道:“娘,我看这事跟清平巷那边脱不了干系!”
“是啊老夫人,老爷说清平巷那边的人过世老太爷的战友,然后表情就不太对了。”平阳郡主的奶娘立刻就道,眼珠子转个不停,她们今天闹得动静不小,清平巷的事情是瞒不住了,与其以后让老太太知道然后对郡主有敌意或者想要养着那些小崽子,还不如现在闹出来,最好能把那边的人解决了。
“清平巷?”穆凌似是微微一愣,随即道:“叫上人,我们去看看去!”
家里还处处挂着白,办丧事都用不着再花功夫了,穆凌留下一些人整理魏景曜的尸身之后,就带着浩浩荡荡的人往清平巷而去。
“老夫人,清平巷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到时候指不定就要说些污言秽语出来,咱们可要堵住那些人嘴巴,免得他们到处嚷嚷。”平阳郡主的奶娘又道,她当年就曾经跟着赵王妃解决过赵王在外面的女人,那是一进门就把人嘴巴堵上,不让人说一句话,然后直接就发卖掉的。
“我知道。”穆凌道,虽说到时候就算刘氏嚷嚷魏景曜是她儿子别人也不见得相信,但有些话她还是不打算让那些人说出来的。
更何况现在有机会可以报仇,她不见得能忍得住……
清平巷的宅子很快就到了,这里住的人不少,街边有人看到他们浩浩荡荡地过去,当下走了出来看热闹。
平阳郡主上午是偷偷来的,只瞧见在外面玩的刘家的孩子,又从邻里那里问出些事情就走了,这会儿再过来,那表情就跟要吃人似的,穆凌的脸色同样不好看。
两位主子这个样子,下人们也安静的很,直到穆凌突然道:“去砸门。”
宅子的大门关着,一侧的角门却开着,那些小厮并没有真的砸门,而是从小门进去开了大门,然后就让抬轿子的人进去了。
“你们是什么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凑巧,刚进去,穆凌就看到了抱着个孩子的刘氏,那个害死了她亲生儿子的女人。
“把那个女人抓起来,堵住她的嘴巴给我打。”穆凌的声音很平稳,平稳的都有些不对劲了。
正文 最毒妇人心(6)
穆凌突然发飙,让平阳郡主被吓了一跳,还狐疑地看向了穆凌——她这个的婆婆一向慈悲心肠,现在怎么会突然对一个陌生的妇人下这样的重手?
不仅平阳郡主心里有疑问,其他人同样心里有疑问,而穆凌有那么一瞬间,都想什么都不隐藏了——她的仇人这会儿都在这里,她又早就不想活了,只要她扑过去把平阳郡主毒死……
但她不能这么做。她之所以忍这么些年,就是因为有在乎的人,担心连累了他们才会束手束脚,而现在,她依旧不想连累人。
她死了没什么,那些对她忠心耿耿的人又要怎么办?她那个为了帮她搜罗药材在城里开了一家药铺的奶兄弟,她那些早已成亲生子现在住在她偷偷买下的庄子上的陪嫁丫环,还有那些如今依旧呆在魏家的下人,她总不能不管他们。
她其实对这些人并不完全信任,因而就连自己要报复魏家的事情,都没跟他们说清楚,但就算这样,她也不能连累了这些帮她做事,在她艰难生活的时候给了她支持的人——她杀人的事情要是被别人知道,身边的人恐怕会被杀个一干二净。
她一个女人弄死了家里好几个男人,要是披露出去,恐怕朝廷上下会同仇敌忾吧?
穆凌看着刘氏被打,突然就落了泪:“那该死的混账东西……”
“娘?”平阳郡主不解地问道。
“蛮儿,你不知道,这人就是当初那个害我早产还伤了身体的女人,那混账东西说是把人打杀了,原来养在外面!”穆凌直接道。
平阳郡主满脸的不敢置信,她以前敢无视婆婆,敢对着丈夫打骂,但对公公一直有些害怕,因而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的公公竟然会在外面养人。难不成这里的孩子不是魏景曜的,而是她公公的私生子生的?
穆凌又拿了帕子抹泪,她虽然注重保养,但一再地失去亲人还是让她有些老的过分了,这会儿一个老太太当众哭泣,看起来着实有些可怜。
“娘……”平阳郡主低声叫道。
“蛮儿啊,这里的人说不定就是那个混账东西养着的,要不然哪来这么一大家子?现在家里的情况,要是他们回去……这事儿还是得瞒着,不能让别人知道,不如你先带人回去,我来处理这里的事情。”穆凌道,这时候陆陆续续又有其他人出来了,她当下挥了挥手:“把那些人全都抓起来,嘴巴堵上!”
平阳郡主这时候也看清屋里的情况了,她当初受了那个尼姑的挑拨,又看到了像魏景曜的孩子,才会一心以为这里是魏景曜金屋藏娇的地方,但现在看看这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堆人,哪些孩子还哭爹喊娘的,倒是觉得自己之前是猜错了。
魏景曜就算要养私生子,也养不了这么多……难道真的是她错怪魏景曜了?
“郡主,咱们就先回去吧!”平阳郡主身边的奶娘立刻就劝了起来,魏景曜刚死,平阳郡主就在外面对着别人打打杀杀的……就算平阳郡主的名声已经很坏了,总也不能任她变得越来越坏。
平阳郡主略一迟疑,终于还是点了点:“娘,那我就先回去了。”
平阳郡主带着人就往回走,到了门口,她才吩咐身边的一个护卫:“你就在这里等着,等事情了解了再来跟我汇报。”
“是,郡主。”那个护卫立刻就停在了原地。
平阳郡主留了人在这边看着的事情穆凌也能猜到,她并不在意这事,只是让人把留在家里的刘家人全都捆了起来。
清平巷是魏元凯买了给刘氏住的,后来刘氏的大哥一家也住了过来,刘氏的大哥已经去世,但他留下了两个儿子,这两个儿子都已经四十来岁,共养育了五子七女,刘家的这些孙辈里面,最大的两个还都已经成亲。
现在已经是傍晚,刘家人都在家,人数不少,但这些人到底打不过魏家的护卫,因而穆凌带来的人没一会儿就把他们全都捆了起来,还塞住了嘴巴,这时候,刘氏也已经被打的满脸是血,正愤怒地看着穆凌。
“你们在外面等着,我要跟她单独说说话。”穆凌指挥着人把刘氏带进了这栋宅子的堂屋。
“老夫人,这女人满脸凶相,要是突然发狂……”虽然刘氏被捆住了,但穆凌身边伺候的人依然不放心,这魏老夫人年纪已经不小了,要是出个好歹……
“把门开着就行了。”穆凌道。
穆凌坚持,其他人也就不劝了,只是在外面紧紧地盯着她,穆凌也不在意这些,走到被仍在堂屋中间的刘氏身边就蹲下了身子:“幸好你没和你哥一样死了……说起来,他死的那么早还真是便宜了他。”
“呜!”刘氏愤恨地看着穆凌。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觉得我把你害的这么惨?本来你要是安安分分地在魏家当个姨娘,就什么事情也没有了,偏偏你贪心不足……你看,现在自作自受了吧?”穆凌笑道:“本来你至少可以养大自己的儿子,说不定魏景曜还能接你出府享福娶个媳妇伺候你,然后儿孙满堂,现在倒好,你孙子死了,儿子也死了,就连自己都要死了。”
“呜呜……”刘氏的眼睛睁的极大,满脸的不敢置信。
“你还没接到魏景曜死去的消息吧?魏庭我都弄死了,当然不会放过他。”穆凌的声音很轻很轻,刘氏却整个人颤抖了起来。
“你别着急,很快你也没命了,就不知道你能不能在奈何桥上追上你的儿子孙子,又或者外面的那些人能不能追上你……你看,我心肠多好,送你上西天也不忘把你们刘家人全都帮你捎带上。”穆凌道,手里的簪子扎进了刘氏的脖子,然后□□,再扎进去,□□,再扎进去……
刘氏听了她的这些话,她当然不会让她活着,倒是外面那些人……她在京城杀了个跟魏元凯有过首尾的老太婆肯定没人追究,真要灭人满门却是没那个本事的,但她自有别的办法可以教训外面的人。
之前穆凌虽然让人打刘氏,但那些下人也不敢随便打死外面的人,因而刘氏的虽然已经见了血,但伤势并不重,所以穆凌这几下下去,她也就剧烈挣扎了起来,喷出的血染红了穆棱因为丈夫去世而穿的白色布鞋。
穆凌看着这一幕,反而笑了起来。
那个笑容倒映在刘氏几乎已经不能聚焦的瞳孔里,让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充满恐惧,也后悔起来。
她嫉妒穆凌,所以害死了穆凌肚子里的孩子,被赶出魏家的时候也不曾反省,反而觉得是穆凌家里有权有势,才会抢了她的丈夫和孩子,然而她的哥哥害死了穆凌的弟弟,穆凌没了后台之后,魏元凯依然不肯见她,甚至还厌弃了她哥哥。这几年,穆凌几乎整天呆在佛堂里,她的儿子也开始展露头角,但都这样了,她还是进不了魏家……
虽然她一直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但她也一直看不起穆凌,这个女人就算嫁给了魏元凯又如何?还不是连儿子都没一个,最后只能一边念佛一边看着她的儿子风风光光的?
穆凌在她眼里,就是一个没本事的女人,然而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女人狠起来还能这么狠。
刘氏死不瞑目,身体不自觉的抽动都消失了,还直直地盯着大堂的门口——她虽然对别人狠,但外面那些她看着长大的刘家的后辈却都是她在意的人,现在自然死了都不安心。
穆凌慢悠悠地站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头晕让她差点站不住脚,但她还是站住了,然后往外走去,而这个时候,那些被她的行为吓住的人,终于馋住了她,其中一个丫环整个人都在颤抖:“老……老夫人。”
“把这人手上的绳子解开,她是魏家跟人私奔的逃妾,今天是畏罪自尽的,知道吗?”穆凌道。
“知道。”那些下人都道,只是看着穆凌的眼里多多少少都藏着恐惧。
穆凌也不在意,又道:“我屋里头还有她的户籍在,让人拿着和尸体一起送到官府就行了。”刘氏是魏家的妾,却独自生活在外头,本就是该浸猪笼的,穆凌弄死了她别人也没话说。
听到穆凌这样说话,跟着来的人全都松了一口气,刘家的人却更加惊恐了。
那些孩子是不知道刘氏跟魏家的关系的,但其中年纪大的人,多多少少知道一点,他们以前还以此为傲,现在却怕死了,特别是刘氏大哥的那两个儿子,更是恨死了刘氏。
当年就是这个刘氏整天在家里哭哭啼啼的,才会让他们的父亲恨上魏将军的妻子,最后做了糊涂事,以至于没了前程,现在这个女人又害的他们被找上门来……
“这些人都是那个逃妾的家人,这院子也是他们偷了魏府的财物买的,把这些孩子送到我城外的庄子里去,大人就扭送官府,让官府查查他们的底细。”这么说的时候,穆凌看了一眼那个跟着来的魏景曜的小厮,这个小厮是个聪明人,这时候会让家人告状去,刘家还做了些别的伤天害理的事情,他多半还会联络了那些人一起去。
而眼前这些人……
“是,老夫人。”那些下人恭敬地说道。
穆凌的目光放到了刘氏大哥的那两个儿子身上,魏景曜的身份这两人是肯定清楚的,之前他们不知道魏景曜已经死了,担心给魏景曜惹来麻烦魏景曜反而不管他们,这才会一句都没嚷嚷,送官府之后就保不住了:“那逃妾怕是跟你们说了不少魏家的事情吧?若是你们胆敢在外面嚷嚷,休怪我无情。小孩子在乡下玩着玩着掉进水塘里被淹死的事情可是多了去了。”
那些孩子,正好是她挟持眼前这几人的筹码,这些人想必不会乱说,就算他们乱说,别人肯定也不会信。
哪怕就算有人信了她也不在乎,反正别人没证据证明她杀了魏景曜,而且她都不想活了。
把改送官府的人都送到官府之后,穆凌跟身边的人交代了几句,让他们把魏家的这些孩子连同几个女眷送到山沟里去,就坐着轿子回了魏家。
只剩下一个平阳郡主了啊……这事倒是简单的很,毕竟她没想要了平阳郡主的命,只想让她生不如死。
正文 最毒妇人心(7)
赵王对平阳郡主的喜爱众人皆知,而赵王跟当今圣上的关系一直很好。
若不是有赵王在平阳郡主身后撑着,平阳郡主哪会过的这么逍遥自在?也正是因为赵王对平阳郡主的宠爱,让穆凌不敢轻易下杀手。
当然,现在这事并不急……
“阿丑,我让你散播出去的流言,都散播的怎么样了?”在一个午后,穆凌又把阿丑叫了来,很多人都知道厨房这个满脸疤的女人经历过许多苦难之后信了佛,因而对于魏老夫人时常找她说话的事情不以为然。
“我已经把消息传出去了,现在很多人都在传平阳郡主气死丈夫的事情。”阿丑道,这事并不是他们的人做的,她只是将消息传到了一些跟平阳郡主关系不好的贵夫人那里,然后那些人就开始主动传平阳郡主的各种坏话了。
事实上,就算他们不往外传这个消息,恐怕外面也会有这种传言——平阳郡主着实有些招人恨。
“这就好,清平巷的那些人呢?”穆凌又问,她回来之后就进了佛堂,这些日子除了念经以及带着别人念经以外都没刻意打探过这事。
“被送进府衙的人,全都判了流放,本来还有人想去说情,没想到这一说,倒是让罪责更重了一点,全都流放到了南疆充满瘴气的地方,至于那些孩子……小山被平阳郡主放了出去,然后他就带着那些去南方了,说是打算找地方卖掉。”阿丑道,她嘴里的小山,就是当初魏景曜身边的那个小厮。穆凌对小山称不上有多信任,她跟这个小山的接触倒是有不少,不然小山也不知道魏景曜的腊肠里有毒。
阿丑说的简单,但结合某些消息,穆凌倒也能把来龙去脉大致猜了出来。她的弟弟虽然已经去世了很多年,但他年轻时交游广阔,总还有些认识的人,那些人这时候说不定就帮忙了,就算他们不帮忙……很多文官不问缘由地讨厌武官,在魏家倒台的情况下,对有魏家派系的人说情的罪犯,他们自然会好好“招待”一下。
至于小山,他是个聪明人,魏景曜一死就抱上了平阳郡主的大腿,然后主动向平阳郡主提出要离开免得别人用他做文章陷害平阳郡主……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戾气太重,穆凌相信,那些被他带走的刘家的孩子,恐怕真的会如他所说被他卖了。
稚子无辜,但只要想想自己那个刚出生就死去的孩子,想想自己的弟弟,想想自己的侄女孙女,穆凌就对那些孩子同情不起来了。
若不是刘家人……当然,她最恨的还是魏元凯,若是魏元凯一开始就让刘氏杀人偿命,狠狠地震慑一下刘氏,又何至于让穆家家破人亡?当然,他也没讨着好,魏家现在跟家破人亡也没区别了。
魏庭魏景曜相继去世,魏元凯又没有兄弟,魏家现在就剩下了魏元凯的一个庶子,然而谁都知道,那个一无是处的庶子是不可能顶的住门户的,更何况,这些日子平阳郡主着实给魏家二房制造了一些麻烦。
自从魏庭去世,就有人开始劝平阳郡主平阳郡主抱养魏二爷的孩子,这样的事情在大家族里并不少见,穆凌自己年轻的时候甚至都被说动抱养了仇人的孩子,但平阳郡主总是特立独行的。
她根本就不愿意抱养魏二爷的子女,甚至还在别人劝说之后开始针对起魏二爷来。
平阳郡主虽然因为一直过得顺风顺水,在某些时候并不会思考太多,但这并不表示她就没手段了,事实上,她非常擅长“教训”那些得罪了她的人。
平阳郡主找了魏二爷的好友将魏二爷灌醉送进了青楼,还顺便诱导魏二爷说了些对魏景曜嫉妒愤怒的话,第二天,还立刻就有御史在上朝的时候参魏二爷了。
这么一来,就再没有人敢和魏二爷亲近了,唯恐被这位被参不忠不孝的魏二爷带累。
对此,穆凌乐见其成——魏家已经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穆凌依旧和平阳郡主一起井水不犯河水地在魏府里住着,同时,她还偷偷卖掉了一些产业以及自己积攒下的嫁妆,最后将之全都送给了手下的仆人,并以祈福为名发还了很多卖身契。而这个时候,外面关于魏家的各种流言已经越来越多了。
整个京城的人,现在差不多都在传平阳郡主气死丈夫的事情,更有一些表示魏家怕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才会一个接一个地死人,甚至还有人说魏家这个样子是被平阳郡主给克的……
这样的流言让穆凌听得很高兴,但却让平阳郡主暴跳如雷,甚至每天都要摔东西砸碗,她肆意地发泄着自己不甘的情绪,却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些事情,多多少少地都会被传到外面去,让外面的流言越传越激烈。
“郡主,你休息一下吧,吃点东西。”平阳郡主的奶娘小心翼翼地劝着。
“吃什么,有什么好吃的?我都头疼死了!”平阳郡主伸手一推,就将身边的人推了个踉跄,然后捂着额头满脸狰狞。儿子和丈夫的接连死亡让平阳郡主很是不好受,但却不至于要死要活,事实上,她一直都是一个会努力让自己过得好的人,可是最近的流言实在太厉害了。
她没少利用流言让别人有苦说不出,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有这么一天——今天她回娘家去,竟然被父母指责了,还被弟媳妇指桑骂槐了半天,更重要的是,他们竟然还让她这些日子别回去了!
就连她的父母都嫌弃她了!
平阳郡主这会儿真的是又气又恼,同时后悔万分——早知道魏景曜是个短命的,她当初肯定就不嫁给魏景曜了!
想着这事,平阳郡主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
“郡主,老夫人来了。”就在平阳郡主嚷嚷着头痛的时候,一个丫环小跑着走了进来。
“她来做什么?”平阳郡主没好气地皱眉,虽然她不讨厌自己的这个婆婆,但也称不上喜欢,这会儿更是不想见人。
“郡主,奴婢不知,不过除了老夫人,外面还来了几个师太。”那个小丫头又道。
“她要念佛自己去念就好了,来找我做什么?”平阳郡主没好气地说道,那张消瘦的脸看起来更是刻薄了几分。
“郡主,老夫人既然来了,你总要去看看。”平阳郡主的奶娘劝着自己的主子,郡主毕竟是个女人,有时候也不能做的太出格了。
“给我更衣。”平阳郡主道,外面既然还有别人跟着她那个婆婆来了,那她避而不见说不定又要被人咬舌根,自然就要出去看看。
平阳郡主换好衣服出门,就看到外面除了自己的婆婆以外,果然有不少人在,其中有好两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尼姑,也有两个跟她婆婆差不多年纪的尼姑,另外还跟着的几个人就不是出家人了,她们有两个是魏家旁支的老夫人,还有一个则是魏二爷的妻子张氏。
张氏胆子很小,一直唯唯诺诺的,但就凭她生了一个又一个这点,平阳郡主就很讨厌她,这会儿想到魏家将来说不定就便宜了这个张氏的子女之后,眼神更是像淬了毒似的。
平阳郡主这样毫不遮掩的做派让张氏缩了缩脖子,也让魏家旁支的那两个老太太对平阳郡主的观感降到了谷底,至于那几个师太……两个年老的师太安静地念着佛,那两个年轻的师太却是眼神复杂地看了平阳郡主一眼。
如果魏景曜还活着,又看到这一幕的话,就会发现那两个年轻的师太,赫然便是他曾经包下的一对姐妹花。
这些跟着来的人,可是穆凌精挑细选过的。
正文 最毒妇人心(完)
第8章
“听说郡主身体不适,好些了没有?”看到平阳郡主从里面出来,穆凌眉目安详地看了过去。
“已经没事了。”平阳郡主道,又瞪了张氏一眼。
平阳郡主没有问她们的来意,穆凌只能主动开口:“郡主,我今日过来,是有事想跟郡主商量。”
“娘,有什么事情?”平阳郡主问道,警觉地看着穆凌——她的这个婆婆该不会是想让她过继张氏的儿子吧?这绝对不可能!
“蛮儿,我们两个都是命苦的,丧夫又丧子,我如今在这个地方已经待不下去了,就想在城外的云月庵落发剃度皈依佛门,蛮儿你与我一起吧。”穆凌真诚地看着平阳郡主。
平阳郡主一愣,然后不可思议地看向了穆凌——她的这个婆婆傻了吧?竟然让她……出家?
平阳郡主一向喜欢奢华的生活,出家这样的事情是从未想过的,这时候穆凌突然提出来,更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娘,我不想出家!”
“现在魏家已经没人了,我们不出家又能做什么?蛮儿,你就听娘的话,跟娘一起出家吧,你若是担心生活不适,找两个丫头跟你一起出家伺候你也行。娘在云月庵舍了很多香油钱,我们绝不会有忍饥挨饿的时候。”穆凌又道,一副体贴的样子。
平阳郡主的一张脸却是拉了下来,她现在伺候她、照顾她饮食起居的人加起来足足有二三十人,这个老太婆让两个人跟着她出家还一副施恩的样子……这算什么?
出家后还要清汤寡水地过日子,剃光头,不能随便出门……平阳郡主的脸色越来越黑。
穆凌却还在孜孜不倦地劝说:“蛮儿,我们都没了丈夫子女,实在是不详之人,就该每日诵经不停……”
“你不用说了,你爱出家就自己出家去,别扯上我!”平阳郡主这会儿对自己的婆婆只剩下了厌恶,口气也变差了。
“老太太,我家郡主心情不好,暂时不想考虑这些,更何况孝期未过,老夫人也不该这般咄咄逼人。”平阳郡主的奶娘是个聪明人,这会儿三言两语,倒是说的像是穆凌逼儿媳妇出家了。
然而穆凌今天这么大的阵仗,表面上还就是为了逼平阳郡主出家,因而她的表情也就严肃起来:“蛮儿,有些话我本是不该说的,但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说,现在外头都是怎么说你的你应该清楚,你现在声名扫地,不出家又能做什么?难道还想带累的魏家和王府抬不起头来,两家的女孩嫁不出去不成?你嫁进魏家十几年了,我鲜少管你,但现在却必须管你……你一定要跟我出家!”
穆凌今天说的这些诸如“不详”之类的话,是她自己都不信的,但这并不影响她拿来气平阳郡主。
到底要怎么对付平阳郡主,穆凌也想过好几个法子,一开始她想不顾性命地毒死平阳郡主,却又担心赵王会详查,后来就想到了去告御状。这年头像她这样的老太太只要去衙门告状了,别说儿媳妇,就连儿子她都能给毁了,忤逆不孝可是重罪!
她豁出命去告御状,撞死在宫门口,到时候皇帝必然要给天下百姓一个说法处置平阳郡主,但这样逼着皇帝,一不小心反而会惹来皇帝厌恶。
既然这样,那么还有什么办法可以用呢?穆凌思索了几天,最后倒是从魏景曜的死上面得了启发。
她已经不想活了,在她的秋儿去世之后,她对这个世界就再无留恋,既然迟早要死,不如就死在平阳郡主手上好了,到时候,失手杀死婆婆的平阳郡主,难不成皇帝还能不处置?
这么一来,最后的结果跟她告御状的效果差不多,赵王还没理由为难她身边的人。
这不,穆凌就趁着平阳郡主心情不好找人来了。
让平阳郡主一定要出家的话穆凌说的斩钉截铁,也把平阳郡主气的双手发颤,她的性子本就是别人越是逼迫越是生气的,这会儿自然称得上暴跳如雷:“你这个老太婆,你凭什么让我出家?”
穆凌的脸色当即就变了:“郡主,我再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你这么能如此出言不逊?”
“你这样的长辈,我消受不起!你自己爱出家就出家,别找我的麻烦!”让她像自己的婆婆一样整日念经,那还不如杀了她!平阳郡主转身就要走。
穆凌立刻就拦住了平阳郡主:“你给我站住!”
平阳郡主哪会真的站住?看到穆凌过来,她伸手就是一推。
平阳郡主用的力气不大,但穆凌还是顺势倒在了地上,并且捂着嘴咳嗽起来。
平阳郡主看到这一幕一愣,她身边的奶娘却是将穆凌扶了起来:“老太太,你现在腿脚也不灵便了,还是我扶你去休息吧。”
这个奶娘还真是聪明,如果她真的只想让平阳郡主出家,这时候说不定就要被人以腿脚不灵便的理由扶走了,然而她最终的目的并不是逼平阳郡主出家。穆凌站起身,甩开那个奶娘一把抓住了平阳郡主的手:“蛮儿,你一定要跟我一起出家!”
平阳郡主把穆凌推倒之后,也觉得自己做的有些不对——现在还有外人在呢!但就算她觉得自己错了,穆凌抓住她的手的行为让她觉得忍无可忍。她本就不喜别人胡乱触碰自己,这会儿穆凌那双手还黏腻腻的,再联想一下这人刚才捂着嘴咳嗽的行为……
平阳郡主几欲作呕,立刻就要抽回自己的手,但穆凌却握得异常紧。
“你给我放手!”平阳郡主厌恶地喊道,挣扎起来。
穆凌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笑容,然后撞向了平阳郡主,一时间,她们两个看起来就像是在扭打,鉴于她除了抓紧平阳郡主的手以外什么都不做,也就更像是平阳郡主打她。
她刚才摔在地上假意咳嗽的时候已经吃了□□,现在也没别的事情要做,只要缠住平阳郡主就行……穆凌死活不放开平阳郡主。
见到这一幕的人都惊呆了,平阳郡主身边的人更是急着想要分开两人,然而这两人又哪是这么好分开的?
“阿弥陀佛……”几个师太一向行走在贵妇人之间,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除了念佛竟是手足无措。
就在这个时候,穆凌突然一头栽倒在地。
“老太太!”平阳郡主的奶娘惊叫了一声,魏家已经死了很多人了,要是这个老太太也出问题,还是在和她们郡主纠缠的时候出问题,那她们郡主就完了!
这个奶娘顿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穆凌整个人在地上抽搐着,几乎没过多久就没了气息,她死了。
“娘啊!”胆小的张氏看到这一幕,顿时哭了起来,其他跟着穆凌来的人,则是惊惧地看着平阳郡主,那两个魏家旁支的老太太甚至转身就跑,唯恐平阳郡主反应过来之后杀人灭口。
“阿弥陀佛……”几个师太却是不停的念佛,魏老夫人常年礼佛,还没少往寺庙庵堂捐香油钱,现在竟然就这么死了……
“我根本没动手!”平阳郡主大喊,但又有谁会信她?
平阳郡主害死的丈夫的事情,之前真的就只是流言而已,虽然大家都在传,但相信的人没几个——平阳郡主只是一个女人而已,魏景曜是她的依靠,她又怎么会杀死魏景曜?
大部分人对女人都是轻视的,即使是平阳郡主这样的女人也一样,因此他们并不相信平阳郡主敢杀自己的男人,但等到平阳郡主打死婆婆的消息传出来,并且有很多亲眼见证了这件事的人站出来说话之后,这些人就坐不住了。
一个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才对,怎么能打杀婆婆?这样大逆不道的女人,必须要将之杀死,才能以儆效尤!
孝是每一个读书人都必须做到的,当官的人,更是人人都在标榜自己孝顺,在这样的情况下,平阳郡主又哪里讨得到好?
赵王在平阳郡主杀夫的传言流传开来之后就一直焦头烂额的,听说这件事之后,更是被气晕了过去,他只是想让自己的女儿在家里冷静一段时间而已,却没想到他的女儿不仅没冷静,反而捅出了更大的漏子,这会儿,就是他也救不了自己的女儿了……
满朝文武都上奏,要求按律处置平阳郡主,最后还是赵王和赵王妃舍了老脸四处奔走,又以穆凌身上并无外伤为由表示平阳郡主并无真的下重手,才让平阳郡主得以保存性命,但到了这时候,她或者恐怕比死了更难受。
皇帝亲自下旨,让平阳郡主出家为尼,去城外庵堂苦修,并且专门找了人盯着她,让她不能破戒,甚至不许她在身边留个伺候的人——对这个带累了皇室声誉的郡主,皇帝虽然留她一命但也已经厌弃了,甚至对赵王都有了意见。
这一切算是在穆凌预料之中的,但真的看到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不住地念叨“恶有恶报”几个字。
没错,她看到了,她在死后变成了一个鬼。
正文 番外:魏元凯
脸上一凉,是一张打湿的纸被覆了上来,魏元凯已经不能动了,只能竭尽全力地大口喘气,然而这并没有太大的用处——他已经越来越透不过气来了。
又一张纸覆了上来,这种轻薄的桃花纸价格不菲,京城的女人都爱用它来做风筝,穆凌就做过一个,他还用小楷在上面提了诗,却不想到最后,他竟然会死在这种纸下。
他征战四方,赚来偌大的功勋,让她成为人人艳羡的魏夫人,他婉拒了很多送上来的女人,就算她常年礼佛也只纳了两房妾,对她足够敬重,可是,穆凌还是恨他,恨到要杀了他,甚至要毁掉魏家……
这个女人怎么能这么恶毒?魏元凯恨得不行,偏偏破败的身体让他连动都不能动,更没办法拆穿这个毒妇的真面目。
毒妇!魏元凯在心里念叨了一句,然后就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又多了一张纸。
他就要死了,这个时候,魏元凯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之前穆凌说过的那些话,然后忘了要尽力呼吸,反而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到了他父亲这一辈,魏家其实已经没落了,他的父亲只有他一个儿子,从小就对他耳提面命,让他一定要将魏家发展壮大,而他也早早地立下了志向,要让魏家重新辉煌起来。
为此,在别家少年鲜衣怒马肆意玩笑的时候,他跟着自己的父亲到了边疆,从一个小兵开始做起。
这一去就是整整五年,他直到二十岁,很多人都当了父亲的时候,才终于回到京城,然后和穆家大小姐拜堂成亲。
他在婚前见过穆小姐一次,那是在一次花会上,他的表弟拉着他的手,指着远处桃花树下的一个少女道:“表哥你看,那就是穆小姐,我未来的表嫂。”
年轻的穆凌花容月貌,笑起来的时候左边脸上有个大大的酒窝,那笑容几乎直直地撞进了他心里,他那时候就想,他在边疆卖命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他能护得住这个少女的笑容,等他功成名就,还能给眼前的少女带来无限风光。
他们刚成亲的时候感情很好,那时候穆凌对佛经一点兴趣也没有,更不会用各种理由不见他,反而只要他在家里,就会往他身边凑。
他有时候会觉得很烦,但这样的记忆在他回到边疆的时候想起来,又变得异常温馨。
他成亲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偏偏婚后又和穆凌聚少离多,以至于两年过去,两人还是没有孩子,于是穆凌的话里,就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些跟孩子有关的话题,还特地去庙里上了香求子,他的母亲更是私底下找他,让他在家里多留一顿时间。
可是留在家里,又要怎么赚功勋?
他还是去了边疆,依旧忙着练兵,忙着和戎族打仗,但不可避免地总是想起京城的生活,就在这个时候,他的一个手下带着自己的妹妹来见了他。
那是个跟穆凌完全不一样的女孩子,在边疆长大的少女活泼跳脱充满活力,虽然不如穆凌好看,却比穆凌大胆有趣,他们还有很多跟边疆有关的话题可以聊。
他有了一个妾。
有了刘氏,他在边疆的生活也就丰富了很多,他和刘氏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好,他甚至很少想起京城的妻子了。
转眼又是两年过去,他从京城过完年回去没多久,刘氏就被诊出了身孕,那一刻,他称得上大喜若望,同时答应了刘氏要带刘氏回京城。
那时候他也想到了穆凌,穆凌结婚四年都没孩子,还很喜欢孩子,他觉得他可以把孩子给穆凌养,至于刘氏,就继续和他一起住在边疆。
他想的很好,但没想到回到京城,看到的竟然是怀孕的穆凌,
他更高兴了,因为自己即将有两个孩子。
怀孕的穆凌不再像以前一样会凑到他身边和他说话,也不会像以前一样整天缠着他,甚至不许他在房里过夜,他觉得没趣,就又找到了刘氏,这才发现穆凌和刘氏的待遇相差了很多,一向大大咧咧的刘氏甚至委屈的哭了。
刘氏在边疆的事情不用守什么规矩,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在府里确实不适应,他免不了就多照看她一些,然后一件让他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穆凌早产,孩子去世,而且以后恐怕再不能有孕。
穆凌和她身边的人一口咬定是刘氏下手,他的母亲也查出来是刘氏,但刘氏根本不承认,甚至要以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让他一个头两个大。他的母亲是打定了主意要狠狠发落刘氏的,又舍不得刘氏肚子里的孩子,就出了一个主意,让穆凌抱养刘氏肚子里的孩子,然后把刘氏杖毙,给穆凌一个交代。
刘氏的孩子给穆凌养,这本就是他一开始的打算,他自然同意,但杖毙刘氏……刘氏的一个哥哥是为了救他去世的,刘家的其他人又在他面前哭求,而且刘氏刚刚拼死生下了一个孩子……他想着一个女人也闹不出什么事情,就在京城买了个宅子安置刘氏。
他没把这事告诉父母,只说自己发卖了刘氏,对此他的父母没有意见,穆凌也开始照顾起取名为景曜的孩子,而他又回了边疆,并在几年后调职。
景曜是个聪慧的孩子,被穆凌养的很好,可惜他和穆凌之间总是淡淡的,他并没有当回事,然后就遇到了那件一直被穆凌惦记的事情。
他射死了穆凌的弟弟穆坤。
叫破了穆坤的身份的人就是刘氏的兄长,他知道这件事之后才知道刘家人一直不服气,他杖责了这人,又在其他属下的哀求下削了他的军职,将他赶出军营,但也已经来不及了,当时的情况,穆坤要是不死,他的军队就会受制,说不定还会害的皇子遇难,到时候魏家一定无法忍受皇室的雷霆之怒。
他是为了魏家,穆凌也是魏家人,想必会理解……
穆凌对他更冷淡了,开始整天念佛,他对穆凌也无法可说。
那两件事,他一直知道自己是亏待了穆凌的,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只是刚才穆凌的话……他从来不知道穆凌竟然这么恨他,明明穆凌以前对景曜一直不错……
这到底是为什么?因为,景曜不是穆凌生的?
还有秋儿母亲的死……秋儿的母亲没有一个好的娘家,性格懦弱,他一开始就看不上,要不是穆凌坚持也不会同意,但他倒也不至于去害一个女人的性命,那是景曜动的手。
他知道的时候人已经没了,他当然也不可能因为这个去苛责魏景曜。
景曜跟他不一样,没有自己独自赚来功勋的本事,想要站稳脚跟少不得就要靠娶一个好妻子,而平阳郡主就是能让人一步登天的人,平阳郡主还喜欢他,他当然会想要另娶。更何况,那时候这个孩子已经知道自己的母亲不是穆凌而是刘氏了。
他在穆坤去世之后一直不理会刘氏,以为刘氏一个女人翻不出什么花样来,然而刘氏和魏景曜相认了,甚至让魏景曜对穆凌安排的亲事越来越不满。
至于魏秋……那是魏庭肆意妄为,但结局无人料到,他总不能因为孙女去世就让唯一的孙子偿命,
一直不能呼吸,魏元凯觉得自己已经撑不下去了,然后到了这个时候,他的思维反而清晰了起来。
穆凌杀了他,肯定也会对别人动手,她要是成功了,他的儿子孙子恐怕不能幸免,魏家终将覆灭,她就算失败了……魏家的老夫人杀夫杀子的事情也会让魏家沦为笑柄,就算有赵王帮忙也将一蹶不振……
他为了将魏家发扬光大奔忙了数十年,谁又会想到最后这个家可能会毁在自己的妻子身上?
魏元凯第一次后悔了起来,如果他没有宠着不知分寸的刘氏,如果他在刘氏害了穆凌之后杖毙了刘氏,如果在穆凌的弟弟去世之后他好好对待穆家人管束着景曜让他好好对待穆坤的女儿,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说到底,他小看了女人,他小看了刘氏,让刘氏毁了他的人生,他更小看了穆凌,让穆凌有能力毁了魏家。
脸上湿乎乎的冰凉一片,魏元凯的眼角却滚落了一颗滚烫的泪珠,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年桃花树下少女纯真的笑容。
到底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疑问又一次浮上心头,魏元凯不知为何想起了曾经不小心看到的一幕,那是穆凌刚刚没了自己的孩子时候,他去看她,看到她正在哭着:“我的孩子没了,我凭什么要去养仇人的孩子?”
是了,他觉得穆凌是魏家人,理所当然地应该听他的话,应该处处为魏家着想,然而在穆凌眼里,魏景曜是她仇人的儿子,他也是跟她有杀弟之仇的仇人,他那个孙子,更是杀了她万分宝贝的孙女。
他太过自以为是,没把女人当回事,终究自食恶果。
他母亲曾经告诫过他,让他别在穆凌有孩子之前让别人有孩子,别纳不安分的妾回来,他没听,觉得不管谁生的都是他的孩子,觉得他连那些刀头舔血的士兵都压不住绝不至于压不住一个小妾……
然后事实证明,他错了。
正文 番外:阿丑
阿丑很丑,脸上有一道恐怖的疤痕,但她以前不叫阿丑,也一点都不丑。
那时候她是蒋家的一个丫环,专门伺候蒋小姐,蒋小姐容貌出众,而比容貌更出众的是她的才学,因此阿丑也就有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名字,叫墨香。
那时候她还年轻,就对着小姐撒娇,说什么墨香啊,墨明明是臭的!
她的小姐比她还小两岁,当时就瞪大了眼睛,满脸无辜地说,墨明明香的,难道墨香你觉得自己臭?
她的小姐聪明美丽,到了年纪就订了一门亲,阿丑比自家小姐大两岁,当陪嫁丫头不合适,蒋家的主母就将她配给了一个管事,想让她当陪房嫁过去,最好将来还能做小主子的奶娘。
下人没那么多规矩,那个管事自那之后就常常来看她,她的一颗心也都落在了这人身上。
可惜平阳郡主设局害了她家小姐的名声,也让她被卖入青楼,她不愿接客,就毁了自己容貌,然后被毒打一顿,险些丧命,最后成了最低级的仆役……
几年后,魏老夫人救了她,把在青楼里被磋磨成了一个粗鄙妇人的她带到了魏府。
魏老夫人是一个很好的人,她感激她的救命之恩,虽然满腔仇恨,但还是按捺了下来,并没有冲动行事,而后来认识的秋儿小姐,更是让她疼到了心坎里。
秋儿小姐有些笨,却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孩子,只要看到她,就能忘了所有的不快。
阿丑永远都会记得,她有一天正独自哭泣,秋儿小姐就出现了,然后用小手擦掉她的眼泪,还亲了一下她脸上的疤:“丑婶婶不痛,亲一下就不痛了……”
她的心确实不痛了。
那时候她就想,她就算要报仇,也要等秋儿小姐有了归宿,也要等魏老夫人去世,但秋儿小姐因为落水受寒病死了……
她开始帮魏老夫人报仇,甚至比魏老夫人更难急切地想要报仇,要不是担心连累魏老夫人,她恨不得拿着菜刀剁了魏庭。
魏家的人一个个都死了,她的仇也报了,但她并不快乐,倒是总是忍不住想起蒋小姐和秋儿小姐。
为什么好人就没好报呢?
魏老夫人给她留了很多钱,阿丑在京郊买下了一块地,建了一栋房子,捡回了一个被扔掉的脸上有胎记的女孩子养着,慢慢地过起了自己的生活,也听说了很多京城的事情。
魏家只剩下一个不着调的魏二爷,没能继承爵位,最后就只拿着一份家财四处晃荡,平阳郡主在城外出家,听说已经疯了。
就这么过了几年,她等来了当初带着刘家的孩子去南方的小山。
“丑婶。”去了一趟南方回来的小山看着成熟稳重了很多,看到她就笑着打了个招呼。
“你回来了?”阿丑问道:“那些人呢?”
“男的我专挑会苛待人的主家卖,女的要么卖进青楼,要么就卖进穷山沟。”小山依旧笑着,好像他是做了一件好事,而不是把刘家的孩子和女人卖了。
“你这么做,就不怕遭报应?”阿丑忍不住问道。
“报应?老天爷可不会把恶人劈死,要让人遭报应还是要靠自己,就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来报复我。”小山的脸上充满戾气。
阿丑被这样的小山惊了一惊,随即又苦笑,她这几年真的是舒坦日子过多了,竟然开始可怜起仇人来。
“小山,现在仇已经报了,老夫人也给你留了一些钱,你就找个营生,娶个媳妇过日子吧。”阿丑又道,她年纪已经大了,而且厌恶男人,因此不打算成亲,但小山年纪不大,自然应该成亲生子。
“我妹妹已经嫁出去了,我娘死了,家里也没别人管我,成亲做什么?还不如自己逍遥过日子。”小山咧嘴一笑。
“你一个人过日子?”阿丑惊讶地问道。
“是啊,本来我想出家来着,可惜老和尚不收我……以后我大概会在京城混日子。”小山又道,又想起了在魏府的生活。
他以前其实有过一个奢望。
魏秋小姐是个傻子,很难嫁出去,他要是能好好读书得个功名,哪怕只是举人,说不定也可以迎娶魏秋小姐……他和魏家签的是活契,只要不忘念书总还是有机会的,为了这个,他甚至把家破人亡之后就放下的书本又拿了起来。
因为魏秋小姐,他一度只打算报复清平巷的人,都不打算对付魏景曜了,因为他一直记得魏秋小姐见过他那个瘦骨嶙峋的妹妹之后,就常常给他点心让他带给他妹妹,还不会嫌弃当时负责倒夜香的他一身臭味凑过来跟他说话。当然,那也可能是因为魏秋小姐太寂寞了,想要个朋友。
他母亲病重,也是靠魏秋小姐给的一只镯子抓了药救命的。
就算知道自己配不上魏秋小姐,他也会奢望,奢望魏秋小姐一只嫁不出去,这样他总有一天能娶到自己想娶的,然后不让人欺负她,让她一直高高兴兴的,哪怕她什么都不懂。
可是魏秋小姐死了。
小山走了,阿丑的生活又平静下来,只是打听的人除了魏二爷平阳郡主以外又多了一个小山。
小山家里没落魄前一直念书,前几年也有空就读书,但他没去考功名,反而做起了生意,甚至靠着某些官员在京城经营起了一股势力,然后又用□□之类的事情作掩护,让自己的势力越来越大,南货北运北货南卖敛财无数。
他的日子过得很热闹,就是一直没成亲。
阿丑养大的长着胎记的丑女儿招赘了一个娶不起老婆的男人,两人生育了好几个孩子,一起给阿丑养老,而阿丑也确实越来越老,到她死的时候,已经没几个人还记得当年京城的魏家了,倒是很多人都知道京城有个有本事的山爷,这个山爷一心做善事,收养了很多孩子,临到老来,还把自己的产业分给了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那些孩子,然后出家了。
这次寺庙里没人拦着他,因为那个寺庙是他自个儿建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