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1 章
这是一个非常寒冷的冬天,孟苑躺在暖暖的被子里,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八、九岁时的光景。
她还记得三殿下玉冠白袍的英俊模样,他那双漂亮的眼睛,说话时温柔的语气,他会用宠溺的眼神看着她,会觉得她端茶倒水都会累到。
孟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现在想到的会是赵琛,又或者她其实一直都没有真的放下他,否则她也不会抗拒和苏寄尘圆房,并对他的清高自负诸多抱怨。
当年那一日艳阳如火,年少的她坐在轿子里,打算去书画斋挑选些新的笔墨,她一向不喜欢铺张奢侈,不喜欢麻烦店家送入府中,但后来她却非常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呆在家里,偏要出来。
如果她没有出来,那她就不会看见那幅让她恨不得时间倒退的景象。
那是京城最大的书画斋,宫里的文房四宝也大多是这里供应,所以在那儿见到王侯贵族是常有的事,赵琛会出现在那儿也很正常。
只是孟苑没想到,那个总是对什么都淡淡的男人也会陪女子挑选饰物。她攥着手帕,看着他悉心为身边的女子讲解着一幅画的来历,另一手不自觉攥住了门帘。
她力气用得很大,门帘一下子被她扯断了,透亮的珠子洒了一地,就和她的心一样。
她至今还记得,那时满屋子的人全都看向了她,赵琛也见到了她,他神色难得一愣,可她跑出去时他却没追出来。
就这样,伤心的孟苑被丞相门客苏寄尘口中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荒唐戏言所哄骗,做出了私奔的糊涂事,到头来沦落到这个被人休弃,赶出家门,凄惨死去的下场。
孟苑苦苦一笑,喉间涌上一股热流,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像是要散架子了一样颤抖着,门外守着的掌柜立刻推门进来,身后是刚出去不久的大夫。
“小孟丫头怎么又咳嗽了!”掌柜的今年也是知天命的年纪了,孟苑的年纪跟他的女儿差不多,他见她如此心疼无比,老泪连连,“丫头真是可怜啊,孤零零一个人,还这么辛苦……哎……”
孟苑红着眼眶,虚弱地笑了笑,她想安慰一下掌柜,可她一开口便吐了一口血。
大夫与掌柜两人交换了一下视线,摇头叹气,全都退了出去。
孟苑看着地上那滩血,轻轻靠在墙上,墙壁微冷,贴着她满是汗的后背,让她心更冷了。
她觉得自己虽然还有气在,却已经死了,死在日复一日的后悔与愧疚当中,死在与时间无休无止的拉锯战中。
年少时的一切仿佛是个梦,那时她不需要患得患失,不需要在意任何事,她可以任性可以自私,因为她身后有那么多人爱她护她的人。
可是现在呢?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酿下的恶果,就算再苦,她也要吃下去。
孟苑的视线渐渐有些模糊,她的手臂搭在床边,迷茫地望着上方,生命一点点流逝,浓浓的遗憾席卷了她。
她最大的遗憾莫过于对赵琛,被赶出苏家后她曾听民间提起过,被立为太子的三殿下至今都为娶太子妃,甚至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那日她在书画斋里所见,必然是个误会。
她竟因一场误会错过了他,落得今天这个下场真是报应。
孟苑不清楚那是不是她临死之前的幻想,但即便那是,她也满足了。
她听见门响了,匆忙的脚步声传来,很快就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外面雪花的冷意。
孟苑微微睁大眼,震惊地看向握着她手的人,她大概知道自己现在是回光返照,但她还是看清了,瞧瞧她见到了谁,是赵琛!
“对不起。”赵琛开口便是道歉,“对不起。”他叹息着,眉宇间凝着深深的愁郁与痛苦,他充满自责与愧疚,坐在床边将她抱在怀里,叫着她的名字,“苑苑。苑苑。对不起。”
已经多久没人叫过她苑苑了?
孟苑泪如雨下,她已经没有力气去追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穷乡僻壤,她想抬手触碰他却做不到,她无力地落泪,满脸都是悔意和不甘,她哽咽着说:“我好后悔……”
赵琛沉默地接住她无力垂下的手,她粗糙的手与他白皙如玉的手形成向明对比,她悲痛欲绝地松开,从他怀里一点点滑下,脑子里一片白光。
混沌间,她似乎听见掌柜和大夫进了门,赵琛在责备他们,他说:“你乃太医院院判,怎么可能没办法!”
掌柜在一旁低声劝道:“殿下息怒,小孟丫头忧思成疾,她……”
后来的话她已经听不清了,原来,那位她以为是乡间郎中的人竟是太医院院判,而收留她照顾她的掌柜,竟然也与赵琛有关。原来,这一切竟然都是他的安排,想来,她抛下与他的婚约跟苏寄尘私奔后,丞相府没有被皇帝怪罪,也没有派人来追捕,都是因为他吧?
她张着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缓缓闭上了没有生气的眼睛。
她好后悔,真的好后悔。
外面好冷,可躺在他怀里她却觉得心都暖和了,就好像生命还在一样。
她知道也许她这样的人不配有重新活一世的奢望,那就让她在死之前做一个和他白头到老的梦吧。
她这一生活到最后如此失败,只敢在梦里有个期盼,如果世间真的有轮回,她希望自己下辈子不要再将眼泪与相思浪费在没有他的春夏秋冬。
孟苑死了,她这辈子根本就是蠢死的。
赵琛抱着怀里娇小的女人,她比年少时还要瘦弱。
从刚才进门到现在,他都好像做梦一样。他好像又看见她依旧是年华无双的俏丽模样,坐在床边向他招手,现在,梦醒了。
可那又如何呢,现在她在他怀里,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犹记得当年在书画斋门外,他不是没追出来,只是出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黑发纷飞面无表情的模样好似一尊玉雕。
或许这就是命,天注定他们要错过,再怎么努力也白费。
情之一字,赵琛将它看得很淡。这是个苦东西,离得太近容易伤着自己,两情相悦更不如相敬如宾来得长久,那你中有我的感情太浓,对他来说就好像天边的浮云。
但是此刻,赵琛怀抱着失去温度的孟苑,侧首望向窗外,那蔚蓝的天空中漂着的浮云可真美。
如果能重来,他一定不会再幻想着什么“如果她长大还没有变心那他们就永远在一起”的鬼东西,他一定不会再事事由着她,以为她喜欢那个苏寄尘,因此退步让贤,让她错付一生。
正文 第 2 章
孟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睡在自己少女时的闺房里。
她愕然发现,本该含怨而逝的自己竟然回到了未曾出嫁的时候。
她上一辈子的人生总结出来就是八个字——活得糊涂,死得窝囊。不论是和表面上举案齐眉的夫君,还是跟吹毛求疵的婆婆,都是面上心连心,背后玩脑筋。
那样子真的不好看。
孟苑是当今丞相的嫡女,才名艳名天下皆知,本已定好了要许配给手掌大权美誉天下的三殿下赵琛,也算是成就一段佳话,哪知她竟然跟丞相门客私奔了,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三殿下倒是大人有大量没跟他们一般见识,不但不追究孟苑悔婚,反而奉劝丞相孟举顺其自然节哀顺变,早应早超生,不然人家在外面娃都给生出来他再想做那便宜祖父可就晚了。
说起来孟苑和赵琛,其实他们也不算太熟,他们虽是早早定下的未婚夫妻,见过的次数却屈指可数,但凡孟苑所见到赵琛的时候,必然是他肃颜以对苛责属下和她父亲的时候。
他是那种不论是谁都一视同仁的人,也正因他的公正不阿和手腕强硬,皇帝是对他喜欢得不得了,恨不能壮年时期便让了位子给他坐,可人家三殿下偏偏是个孝顺执拗的主儿,除非皇帝真的老了,否则怎么都不肯早早接任皇位,更是对太子的位置不怎么感兴趣。
孟苑实在看不懂这个男人,也一早就知道自己绝对驾驭不了他,所以很不愿意谈及要嫁给他这件事,直到遇见了苏寄尘。
苏寄尘对她很好,文采斐然样貌俊秀,典型的青年才俊,只是少不得志,没有门路。
丞相大人惜才,收了苏寄尘为门客,却不知是引狼入室,扰了自己半辈子的清静。
孟苑跟苏寄尘私奔后吃尽了苦头,两个人真正生活在一起后才发现门当户对的重要,苏寄尘的母亲更是偷偷变卖了孟苑从家中带出来的唯一首饰,换了钱还藏得死死的,连她儿子也扣不出半个子儿。
再后来,孟苑两年无所出,婆婆逼着苏寄尘取了妾侍,那妾侍也是个狐媚主儿,没多久就怀了孩子,还挑拨孟苑与苏寄尘的关系。
孟苑自恃身份不与她一般见识,却没料到走错一步半生凄惨,被那妾侍指责她妄图害那孩子,怒气攻心之下与苏寄尘大吵一架,反被休之。
他似乎从未想过,他带她走时的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到底有哪个男人可以做到?
离开了苏寄尘孟苑没有回到丞相府,她知道若是她回去,她爹一定不会不管她,但是她没脸见她爹。她死的时候很后悔,后悔自己的任性和自作聪明,即便是嫁给赵琛,她也不至于落得个如此动辄得咎,惨遭下堂的结局。
但是她悔她怨,事以成定,再无可改变,她只能含恨而去,再无缘这世界。
却哪知,再次睁开眼时,一切又如黄粱一梦,重新来过?
遇见赵琛那年,她才八岁。
犹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他时的画面,雕栏玉砌的亭台水榭之中,年幼的她穿着单薄的裙衫在春日仍有些冷的风中奔跑着,步子异常灵活,水绿色的裙衫在如画走廊中穿梭来去,伴着微风吹起的吐了新芽的绿柳,远远望着叫人如置身瑶池仙境一般移不开视线。
只是,追在她身后的一大班丫鬟让这画面失了几分颜色,她们提着裙摆追得面红耳赤,眼睛丝毫不敢离开少女身上,生怕她一不小心有个三长两短,那她们可非要人头落地不可。
要知道,这女孩可是当今丞相的掌上明珠,孟丞相去世的正房就留下这么一个嫡女,宝贝得恨不能藏在心窝子里,谁也不让他们看见。
不断地小跑让小孟苑出了一身的汗,她笑着回头望向动作滑稽的丫鬟们,那笑声真如银铃般悦耳动听。
不过她似乎有些过于得意了,刚刚笑话完别人自己就遭了报应,一不留神踩空了前路,直直地从小桥上朝下仰去——
“呀!小姐!!”
丫鬟们惊恐地往前冲,奈何越是着急就越是出问题,最后不但没人能成功冲上去拉住她,反而将自己人弄得倒成了一堆,全军覆没。
孟苑吓坏了,她稚嫩的身体仿佛没有重量,风大一点就可以跟着飞起来一样,身体的失重感和丫鬟们的惊呼让她有点茫然,心道这次可玩出事来了,估计以后都没得玩了,真是活该。
就在孟苑快要掉进湖里的时候,湖面上忽然荡起了规律的波纹,灿烂的阳光下,金冠乌发的青年凌波踏水而来,将孟苑结结实实揽进了怀里,抱着她安全地回到了地面上。
孟苑愣愣地抬头,救她的男人也正好垂下头来,两人四目相对,他苍白清隽的眉眼逆着光,几丝乱发掠过他细长的眉眼,天然一股王侯贵气,不尽风华,叫她再也没能忘记。
“这围湖的栏杆修得不太规整,改日得让丞相好好建一建,若是折了他的宝贝女儿可怎么好?”青年将盯着他发呆的孟苑放到地上,如丝绸般悦耳低沉的嗓音随意地说着,嘴角轻抿时勾起的笑容说是无情罢,又好似极其多情。
孟苑仰头看着他,他的个子很高,约莫十九二十岁的样子,金冠束发,长发漆黑如瀑,修长挺拔的身姿由勾着织锦云纹的雪衣衬得越发俊逸,他的肤色莹白如玉,眼眸好像墨一样,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茉莉香,让她闻了之后心安宁神,他的……
他的唇薄而削,一起一合时可以看见雪白整齐的牙齿。
他笑着问:“在看什么?”
他宠溺地抬手揉了揉少女的头,孟苑不高兴地皱起眉,拍掉他的手撅起了嘴。
“不要揉我的头,我不是小孩子了。”
青年漫不经意地一笑,自袖口取出一卷画轴,递给她后便拱手告辞,清风一吹,他转身时腰间的玉佩搭着白色的衣袂矫矫出尘,如云中白鹤。
孟苑连忙打开画轴,只见她方才在水榭走廊中穿梭的画面活灵活现于画纸上,她不禁心神一凝,好奇地问身边的丫鬟:“方才那是谁,怎么从没在府上见过?”
丫鬟眯着眼望向那转眼不见了人影的方向,恭敬地说:“回小姐的话,要是奴婢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三殿下赵琛。”
赵琛。
孟苑握着画轴,秋水般的眸子稍稍闭着,当时并不知道,自己今后会与他有什么纠缠。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眼孟苑已经十二岁,当年那个娇俏地撅着嘴说自己不是小孩子的丫头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再有三年行了及笄礼就可以嫁人了。
孟丞相早就为爱女物色了许多优秀的王侯将相,却又总觉得每一个都配不上自己的女儿,于是便全都搁置了下来。
今日,孟苑打扮得非常精致,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双手并拢端庄内敛地坐在孟丞相身边,周围的人总是投来意味深长的暧昧视线,她全都毫不在意地看回去,直叫那些偷看她的人都愣住了。
“苑儿。”孟丞相不赞同地唤了她一声,孟苑这才不情不愿地垂下了头,盯着自己的手发呆。
今日是皇上最宠信的三儿子赵琛凯旋归来的日子,皇上特意大摆酒宴为爱子接风洗尘,文武百官自然是要倾心而伴,不可懈怠的。
孟苑百无聊赖地扫视周围,酒宴都开始有一会了,皇上人都到了,那三殿下怎么还不到?
自从那一年被赵琛救下之后,孟苑就没怎么再见过他。他比自己的父亲还要忙,忙着朝政和学业,就算再到丞相府来,也是和父亲在书房议事,她匆匆忙忙赶过去也只能看到他离开的背影。
孟苑没有将自己这些情窦初开的小心思告诉任何人,她觉得很丢脸,而且很羞耻,毕竟赵琛大了她十岁,她如今才十二,可他已经二十二岁了。
酒过三巡,赵琛姗姗来迟,月光下,他青衣黑发,目光澄透,俊秀如琼林玉树。
“因着是刚回京,才换下战袍便来赴宴,所以有些来晚了,大家可不要生三殿下的气啊。”
跟着赵琛一起来的还有这次战事的主帅,他毫不吝啬地赞美赵琛,赵琛也不推辞,淡淡地颔首受了,却又不多话,落座之后与皇上敬酒行礼,再然后便沉默着不再开口。
孟苑一双不掩桃花的眸子和所有待字闺中的百官之女一样全都定在赵琛身上,赵琛似不经意地抬眼对上她的视线,那张叫人目眩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但他漆黑的眸子却闪闪发光。
黑夜里,皎洁的月光下,远远对视的两人之中,那青年的眼睛真的是闪闪发光。
孟苑脸一红,立刻别开头望向了其他地方,须臾之后又忍不住看了回去,但赵琛已经收回了视线,侧首专注地聆听着身旁同僚说着什么,宫灯斑驳的光线映着他白皙的脸,他没有再去看任何人,整场只回应过她一个。
不知为何,这个认知让孟苑忍不住高兴,她的喜悦感染了很多人,其中就包括满脸揶揄的皇上。
皇上先是打趣了一番孟丞相挑女婿好像挑状元,随后便问孟苑:“苑苑为何一直盯着朕的三子看啊?难不成是咱们眼高于顶的苑苑竟相中了朕的琛儿?”
孟丞相捻须一笑,纵容又疼爱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他以为孟苑会很害羞,可孟苑居然非常冷静,她甚至还说出了语惊四座的话:“若是臣女相中了,皇上就会把三殿下许给臣女做夫君吗?”
皇上一怔,饶有兴致地说:“那自然是可以的,不过苑苑这话说得不对,应当是你嫁给琛儿为妃,而不是把琛儿许给你做夫君。女子三从四德,应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孟苑微微蹙眉,有些不太喜欢这个说法,她一向要强,从来不觉得女人的未来必须依靠男人,也不接受所谓的门当户对的指婚,但又看了看一脸没把这些话当回事的三殿下,她那不服输的劲儿又上来了。
孟苑慢慢看向坐在台下的赵琛,她认真的模样把他逗笑了,他笑得很好看,温和又斯文,薄唇轻抿在一起,让人觉得温暖。
“好。”
于是她说了好。
正文 第 3 章
人的一生有一半时间在后悔自己过去的某个决定,另外一半的时间则在弥补因为这个决定而犯下的错。
上辈子,在三殿下的接风宴上亲自讨来了赐婚旨意的孟苑很快就开始后悔。
她越是长大越是觉得,她和赵琛之间隔着山江湖海。
不仅是十岁的年龄差距,她还觉得他和她之间有说不出来的距离感。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真的将她当成未来要娶的女人,只把她当个无知的孩子。他将自己摆在了长辈的高度,给她的感情更像父亲,不像情人。她在他那里得不到任何他们“互相”倾慕的讯息。
直到过了及笄的年龄,孟苑还一直待字闺中,赵琛迟迟没有与她完婚的意思。他倒是并没有再娶别人,更是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如今已经是二十五岁的三殿下好几次拒绝皇后皇上欲“帮忙”的美意,惹得帝后震怒,可谓天下少有的“奇葩”。
可尽管如此,当时的孟苑却已被苏寄尘的花言巧语迷惑。
想到那些,孟苑便收起了嘴角的笑容,她站起身打开窗子,望着刚刚绣了一半的鸳鸯戏水,长长地叹了口气。
苏寄尘是孟丞相的门客,孟丞相惜才,对他的才华十分欣赏,总在孟苑跟前念叨,说这后生必成大器。孟苑跟着孟丞相没少领略苏寄尘的惊采绝艳,对父亲的话深以为然。于是乎就开始纠结,到底是老老实实嫁给三殿下,将来当上皇后,与后宫三千分享一个男人,还是跟这个年龄相仿的青年一起走,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个答案孟苑一时无法得出,她惆郁纠结日复一日,脸色越来越难看,不过很快发生的一件事便替她下定了决心。
那就是那个让她悔不当初的误会,现在想想,若是当初在书画斋外见到那一幕时她未曾转身便走,往日的一切是否便不会再重演?
“哎。”又叹了一声,孟苑坐到椅子上,托腮发呆,没一会,她的贴身大丫鬟扶风便进了屋里。
“小姐,相爷今日请了三殿下过府议事,让您准备一下。”扶风嘴角带笑地说。
孟苑一愣,随即明白。
这是孟丞相的老把戏。说是邀赵琛过府议事,其实不过是让这对儿未婚夫妻联络一下感情,免得久不见面生分了,到时候成亲时有隔阂。
孟苑过去不明白父亲的苦心,如今却不能再任性下去。
她顺从地应下来,乖巧地好好打扮了一下自己,在适当的时机去前府给父亲送“亲手熬的燕窝粥”。
孟苑一踏进前厅就听见了赵琛一个低低沉沉的“嗯”字。
她只闻余音就不由在心中问自己,当初怎么就看上了苏寄尘那目光狭隘的纸老虎?
孟苑端着燕窝低着头一步步走到孟丞相身边,将放着燕窝的托盘递上去,待孟丞相接过,才端端正正地给赵琛施了一礼:“见过三殿下,殿下千岁。”
孟丞相笑得合不拢嘴,对女儿忽然“开窍”很满意:“殿下见笑了,苑儿怎得只端来一碗燕窝,这让为父怎么下口,难不成让殿下看着?”
孟苑从善如流地致歉:“是女儿考虑不周,女儿这就去再盛一碗来。”
“不必了。”
孟丞相正想来一句“我自己去厨房觅食你来喂你夫君吧”就不巧被赵琛赶了先。
赵琛淡淡地说了一句“不必了”便没再开口,端起桌上的茶,杯盖掩过杯沿,吹了口气,斯斯文文地喝了一口。
孟苑暗自咬牙,这厮果然是个冷淡的性子,和原先看到的没两样,天生一副皇族做派,架子端得高高的,谁都别想把他扒下来。
孟丞相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思索了一下,腹黑地笑了笑说:“那怎么行呢,殿下是贵客,就算您不介意,老臣也不能失了礼数,不然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去可不好听啊。”
赵琛闻言抬眼瞥了孟丞相一眼,又侧首看看孟苑,孟苑直被那极为锐利的眼神看得浑身发冷,不由低下了头。
于是赵琛满意地收回了视线,又说了三个字:“随便吧。”
孟丞相满意地捻须离去,还顺便屏退了碍事的婢女,给两位久未谋面的未婚夫妻留下私人空间。
孟丞相前脚一走,孟苑还没想好要跟赵琛说什么,赵琛就来了一句:“所为何来。”
“……”孟苑愕然抬眸,诧异地对上那双漆黑如墨的凤眸。
赵琛不咸不淡道:“你以前没这么积极,忽然性情大变,若不是你爹逼你,就是你有事。”他又端起了茶杯,饮了一口轻飘飘地说,“看你爹挺高兴,你也不难过,那应该是你自己有事。”他撂下茶杯,挑起一双薄情的凤眸,“说吧,何事。”
孟苑忽然就想起了自己上辈子去找他,求他放她和苏寄尘走的时候。
当年她走之前去见过赵琛,她不是理想主义者,如果不是万无一失她不会玩什么“私奔”,她知道如果赵琛不放手,就算他们跑到天涯海角都没用。
那时他也是像现在这样平静,只沉默了一会就问她:“想好了?”
孟苑垂着头不敢看他,怕看到他的脸会迟疑,她轻咬着唇道:“是我对不起你。”
后来赵琛就说好,声音很轻,他告诉她:“去吧,既然你想好了就去做,我会帮你。”
她原以为他会生气,可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反应,她望着他的眼睛,时间好像回到了几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春日里的湖上,他抱着她落在地上,温柔而沉静。
“孟丞相这边我会帮你,你去吧。”赵琛说这些话时眼底蕴含了什么深刻的东西,那时她不懂,现在她知道他也是难过的,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却让人无法遗忘。
“以后你孤身一人在外,记得照顾好自己,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么多,我若插手太多,被你夫家人知道会落口舌,于你名誉不好。”
到了那种时候他还在为她着想,真是让此刻的她无颜面对。
有时候最好的人也许就坐在你身边,他不一定是你最爱的人,但也许是最适合你的人。谁就能肯定若她当年和他在一起,就真的会如她所想的那般,看他妻妾成群,整天围着王府打转,与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女人勾心斗角?
他今年二十五岁,可连一位通房丫头都没有。他大她十岁,从他和她的亲事定下来那一年直到现在,他也没跟一个女人不清不楚过。
前世凄惨的后半生让今世的孟苑便的成熟,她收起思绪,大大方方地直起身,望进赵琛坦然的黑眸,只觉这男人越看越让人割舍不下。
“我没什么别的事,就是想和你好好相处。”
瞧瞧,他那股子从里到外淡定禁欲的气息真是让她忍不住想撕下他的面具。
赵琛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略一颔首,束发金冠被阳光照耀得熠熠生辉。
他居然……抬脚走了!!
不过,让孟苑聊有安慰的事,他离开时第一次告知了下一次来的时间。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改变。
赵琛说他下个月初三会带孟苑去看一年一度的龙舟赛。
孟苑这颗心啊,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跳动。
正文 第 4 章
周朝疆土万里,国泰民安,在京城,每逢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便会有赛龙舟的习俗。
今日不过是农历四月中,离与赵琛约定的日子还有好一段时间,孟苑呆在家里,真是再也做不惯这当年做娇小姐时做的事。
一对儿鸳鸯戏水绣了好长时间还只是个雏形,绣着绣着就走神,她左思右想了很久,决定换点别的绣。
唤来扶风,孟苑吩咐道:“去翟府递个帖子,就说我约翟小姐过府一叙,晚些让管家差人把她抬回去。”
扶风笑吟吟道:“小姐好些日子不与其他小姐们联系了,今日怎么忽然有了兴致?”
扶风自小与孟苑一起长大,两人关心亲密好似姐妹,有时扶风的话便失了些主仆规矩,孟苑也不介意。
“前些日子头昏脑涨,身子不爽利,你且递了帖子,顺便去我库里把爹爹上个月送来的那些缎子拿来,我要做点东西。”
“好嘞。”
扶风领命离去,孟苑趴在窗头待了一会便又开始胡思乱想。
她琢磨着,自己得找个机会再见见赵琛,离端午节还有近二十天,为了让他们这辈子的关系不像前世那么冷淡,她得主动一点。赵琛是个冷淡性子,又是皇上最宠信的皇子,有架子是难免的,她已经不再是十几岁的单纯小姑娘,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办事。
翟清池来时,是半个时辰之后。
丫鬟杨柳进来传了信,孟苑从榻上起来,捋了捋头发便出门去了。
“今天这是吹的哪门子风,我还以为你真是改了性子,老老实实在家里当起了规规矩矩的千金小姐,不想今日却约我过来了,我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翟清池一身绿色裙衫,摇着团扇婀娜多姿地走了过来。
她年纪比孟苑大一岁,但已经出落得身姿曼妙面若桃花,比起她,孟苑发育的倒是差了些。
“若想表示,翟姐姐不如替我挑一匹好缎子,你是最会挑这些的了。”孟苑杏眸一弯,那表情动作,便是个女子都要看得骨头都酥了。
“我说苑苑。”翟清池拉住她的手坐了下来,“你这面貌,我瞧着是越来越勾人了,对着外人你还是板着脸比较端庄,这一笑起来,还以为你看上我了呢。”
孟苑嗔了她一眼,还不待说什么,翟清池便接着道:“昨日我哥哥提起了你那位三殿下,说是上朝的时候他跟丞相意见相左,两人在大殿上当着皇上便争论了起来,你爹还好吧?”
孟苑怔了怔,这事儿她心里是有印象的,上辈子被清池告知了此事,她便偷偷溜出府堵在了赵琛公干的路上,因为他不给她父亲留面子的事大吵了一架,最后还被他的侍卫给送回了家。
到家之后,她还因为这事儿挨了父亲一顿骂,当时她只觉得委屈,自己好心好意,却两面不是人,现今想想,那时也是幼稚。
翟清池叹了口气:“要说这三殿下,的确是夫君的好人选,不说这满京的小姐们,便是外面的也惦记着他。可他这脾气……也是真……”她安抚地拍拍孟苑的手,惹来孟苑一笑。
“我没事儿。”孟苑坦然道,“前朝的事,咱们后宅女子就不要议论了,父亲这两日挺好,烦请替我谢过你哥哥,多谢他帮忙照看。”
说是照看,其实是还没重生前的孟苑缠着翟清池的哥哥翟清墨帮忙盯着的,想了想,孟苑接着道:“清池,回去告诉清墨哥哥,不用再替我盯着前朝了,千万记得。”
翟清池的哥哥在户部任职,她父亲在兵部任兵部侍郎,她们两人自小便相识,有些话说出来倒也不担心被有心人知道。
“为什么?难不成你……”
翟清池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孟苑急忙打断她道:“我没什么,好了,不说那些了,快过来帮我挑缎子。”
翟清池被转移了话题,便尽职尽责地出谋划策,两人选了一会,挑了一块素净典雅的缎子,孟苑满意地收起来,嘴角甜蜜蜜的笑容很难不让人遐想连篇。
“你该不会是要给三殿下做东西吧?”翟清池惊讶道。
“不行吗?”孟苑挑眉。
“不是……”她噎住,半晌才道,“就是有点惊讶。”
前世,十四岁这年,孟苑正是春心萌动即将遇见苏寄尘的时候,哪里有心思给赵琛做东西?
那时她对他,简直是避如蛇蝎。
真是糊涂。
孟苑摇头笑笑,没再说具体的,将话题转到了针脚的问题上。
七日过去,孟丞相散朝回府,没走几步就瞧见女儿满脸笑意地走了过来,他顿觉不好,转身想走,孟苑却已经到了他身边。
“爹!”
孟苑甜滋滋地唤了一声,这一声可叫得孟丞相通体舒爽,赶紧转身道:“诶!”
“你跑什么?”她歪着头问。
孟丞相捻须笑道:“我不跑能行吗?你来势汹汹啊。”
孟苑咳了一声,转开视线说:“哪有,我只是帮你做了件新衣服,想拿给你去试试。”她招招手,身后的扶风便把衣服拿了过来,孟丞相看了十分感动。
“丫头好久不动针线,竟给为父做了衣裳,就算你有什么后招在那等着,为父也认了。”孟丞相含笑收下,静待孟苑的后文。
跟自己的父亲,孟苑一向不多绕圈子,直言道:“爹,我想见三殿下,你什么时候再约他过府议事?”
孟丞相闻言一怔:“上次我就挺好奇,你怎么忽然想通了?”
孟苑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追问父亲自己的问题,孟丞相想了想,道:“后日?”
“后日?”孟苑皱皱眉,看上去不太乐意。
“那……明日?”
“就这么说定了。”孟苑莞尔一笑,当真是人比花娇。
但是,孟丞相虽然答应了她明日约赵琛过府,却不代表一定会成功。
最后,孟苑等到的消息是:三殿下事务繁忙,无暇到此,让孟丞相自己到他府上。
孟苑咬碎银牙,攥紧手帕沉思了一会,对父亲说:“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孟丞相果断拒绝,“这于理不合。”
“我有办法,爹你就带我去吧。”孟苑使劲摇着父亲的手臂。
孟丞相道:“你有什么办法?”
孟苑转转眼珠笑着说:“一会你就知道了。”
周启帝的皇子们虽已都建府出宫,但还未封王,赵琛府上挂的匾额仍是三皇子府。
丞相府的车架缓缓停在皇子府外,门口的侍卫一人进去通传,其他人领着孟丞相一行三人进去,今日孟丞相身边除了跟着往日总是带着的随从李顽,还带了一个面生的书童,那人身量不高,肤色雪白,虽然一直低着头,却也不掩娇态,三人一进府,便有暗处的人将这些情况告诉了赵琛。
三殿下一双凤眼微微上挑,轻抚着拇指上的扳指,思量了一下道:“退下吧。”
“是。”
暗卫退下,赵琛起身出了书房,快走到正堂时正遇上孟丞相一行人。
孟苑远远望去,阳光下,他金冠白衣,慵懒随意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瞧着她时停顿了一下,随后转到了她父亲身上。
“丞相到访,有失远迎。”赵琛抬手比向书房,“请。”
孟丞相点头应下,与赵琛并肩走了几步,两人说了些前朝的事,接着孟丞相忽然皱眉道:“腹部不适,失陪片刻,殿下赎罪。”语毕,在得到赵琛首肯后先去解决私人问题了。
孟苑有点兴奋地偷瞄赵琛的背影,他乌黑的长发垂在身后,像是要回头,可在一半时又转了回来,一声不吭地进了书房。
孟苑本要跟着,可李顽立在原地没动她也不好行动,但赵琛屋里走出一个人,是他的贴身侍卫星沉,他走到孟苑面前行了一礼道:“殿下请孟小姐进去。”
孟苑噎住,自以为掩饰很好的外貌其实早被看穿,但她也能屈能伸,谢过星沉便踏进了书房。
皇子府邸,自然要比丞相府更气派,赵琛的书房她是第一次来,这里头的藏书无需赘述,要讲讲的,是端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的三殿下。
孟苑一进来,外面便有人关了门,她尴尬了一下,就主动走过去,从身侧取出绣得非常用心的荷包递了过去。
“这个送给你。”她看着他,语气无比认真道。
对于她没行礼的行为,赵琛没有异议。他垂眼看着她雪白小手上的荷包,不论是颜色、布料还是花样,他看着都很顺眼,只是……
他抬眼与她对视,似乎有些犹豫,她见此便又朝前走了一步,努了努嘴说:“拿着呀,你该不会拒绝吧?我绣了好几天,选了我库里最好的料子,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赵琛便把荷包接了过去,她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弄的,荷包便挂在了他腰间。
“多谢。”他侧着的脸说不出的英俊夷然,“如何?”问她时他也没抬头。
孟苑望着他腰间的荷包,耳根有些发红,虽说重生后她心中对他更多的是懊悔与愧疚,此刻却也忍不住泛起了不安分的涟漪。
“很配你。”孟苑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双手负在身后纠结地缠着,像是很紧张。
赵琛这才又看向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可不过眨眼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无声地叹了口气,要说什么时,星沉便禀报说孟丞相已经到了。
“下次不要再这般行事,传出去伤了闺誉。”他言简意赅地叮嘱了一遍,站起身朝书房里面走去,扬声说道,“请丞相进来。”
孟苑抢在父亲进来之前对他说:“要是你不经常来看我,那下次我还这样来见你。”说罢,便在门打开后跑了出去,拉着李顽让他先送自己回府。
书房里,赵琛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非常淡定地将桌面上刚刚完成的画卷了起来,画的是……孟苑。
“殿下?”孟丞相试探性地唤了一下。
赵琛将画轴收起,转头看去时已是肃容一片:“丞相是两朝老臣,奉渊一向钦佩,怎么今日也由着你女儿胡闹。”
奉渊是殿下的字,不过……孟丞相忍不住腹诽,殿下,咱变脸能不能别这么快?
正文 第 5 章
孟丞相离开后,三皇子府内众人喜笑颜开,没什么别的原因,就一个——
“方才在前面儿伺候的人都去账房领赏吧。”星沉淡淡说完,转身欲走,却被人拦住了。
“侍卫长,今儿什么日子啊,怎么有赏钱领?”侍卫某问。
星沉掀掀眼皮:“还能是什么日子,殿下今天高兴,见大家最近烦劳,便拨了点赏钱,你们不想要?不要我就替你们拿了吧。”说着便要去账房。
“拿拿拿!怎么不拿!”
侍卫们一哄而散,星沉想起三殿下对着镜子打量腰间荷包的模样,浅浅地勾了勾嘴角。
但丞相府上,就不如这边和谐了。
临近端午,快能跟赵琛一起去看赛龙舟,这原本是好事,可在它到来之前,坏事先发生了。
婉姨娘和孟柔要回来了。
孟丞相在和孟苑的生母成亲之前,有个通房丫头林婉,两人并没什么感情,只是按部就班。孟苑的生母进门后,孟丞相与林婉的交流便更少了。
孟柔是林婉与孟丞相的女儿,比孟苑大两岁,今年已经十六了,也算是林婉的依靠。
孟苑的生母去世后,是林婉照顾她和孟柔一起长大,前世她们的感情在一直很好,至少面上是那样。后来,孟苑与苏寄尘的事她们也没少出力,她跟苏寄尘私奔后没多久,林婉便从姨娘抬到了夫人,而孟柔也成了名正言顺的丞相嫡女。
至于她与她娘亲,早就不知被遗忘到哪个角落了。
现在想想,孟苑只觉自己太傻了,哪里有真把自己当亲生女儿的继母?
她还在丞相府时,爹爹对她关爱有加,于林婉和孟柔便不那么关注,林婉服侍孟丞相多年也一直是个通房,还是后来孟苑长大了,觉得林婉对自己那么好,又整天唉声叹气讲述自己怎么被下人看不起,才去求了父亲给她抬了位份,虽然只是个姨娘。
而且,前世她和苏寄尘私会、传信,都是孟柔在其中“帮忙”,就连他们相识也没少了林婉的助力,孟柔还一直在她面前说三殿下的不是,却又在三殿下过府时极力表现,那爱慕痴狂的眼神,孟苑前世没那心思看不出来,现在醒悟过来好好想想,可真是被人家好一顿算计!
咬咬牙,孟苑敲响了父亲的房门,得到允许后端着亲手煮的参汤走了进去。
“爹。”她甜甜地叫了一声,“还在忙呢?”
孟丞相正在写折子,见她进来便放下了笔,迎过来说:“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我看书房还亮着灯,想着您肯定还在忙,便给您煮了参汤。”她将汤盅放到桌上,挽住父亲的手道,“您快来尝尝女儿的手艺是不是越来越好了。”
孟丞相欣慰地坐下说:“当年你母亲还在世时,就常给为父煮参汤,苑苑真是长大了,知道心疼父亲了。”
想起自己前世将父亲气成那样子,孟苑心里特别内疚,她红着眼圈道:“母亲走得早,没能好好照顾父亲,今后便由女儿代替吧。”
看女儿红了眼,孟丞相笑吟吟道:“这是高兴事儿,难过什么?你娘虽然不在了,但还有爹在,爹断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孟苑破涕为笑:“我知道,爹您快喝吧,一会凉了就不好喝了。”
孟丞相点点头,安然地喝下女儿精心烹饪的参汤。等父亲喝得差不多了,孟苑才再次开口。
“对了,女儿今天听下人说,明日林姨娘和姐姐就要回来了,女儿想给她们办个接风宴,父亲觉得如何?”她一脸诚恳道,“林姨娘这些年服侍爹爹尽心尽力,连爹爹的下属和门客都赞不绝口,爹该对林姨娘好一点。”
一个后宅妾侍,连前宅的人都在夸奖,还是男人,想来也没有多安分。
孟丞相老谋深算,怎么可能听不出女儿的潜台词?他眯着眼凝视孟苑,像在思索这是谁教她的,想了一圈似乎也没合适的人选,干脆直接问了。
“谁让你跟我说这些的?”
孟苑坦然道:“没人让我说,是我自己想说的。”
孟丞相放下勺子道:“苑苑是真的长大了,有自己的算计了。”他气身走回书桌前,“爹明白你的意思,不过爹希望你以后有话直说,咱们父女俩之间,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孟苑咬唇:“姐姐也是爹的女儿……”
“找打!那如何能一样?你只需记得,以后跟爹说话无需拐弯抹角便可,知道了吗?”
“女儿知道了。”孟苑乖巧地点头。
“去休息吧。”孟丞相提笔,“女儿家不要熬夜。”
“女儿告退。”
孟苑从书房里退出来,回想着父亲的话,心情相当复杂。
有这样的父亲,为什么前世的她要那么糊涂的为了所谓的“爱情”跟苏寄尘私奔呢?
小小年纪,养在深闺,被父亲从小宠到大,哪里懂得怎么识人?
有信任的姨娘在耳边怂恿,亲密的姐姐在身边出谋划策,想当然的开始了叛逆,开始了误会,开始了钻牛角尖,前世诸般皆错,今生……她绝不再让她们得逞。
接风宴的事最终还是不了了之了。
因为她忘了一件事,临近端午,宫中大摆宴席,丞相一家必然会参加,前世这个时候,孟苑还正因风寒在家养病,没有去成,所以记忆模糊了。
如今想起来,那次倒是连林姨娘与孟柔也在受邀之列,却是受了其娘家近几年飞上枝头的林妃所邀,其中内情,不言而喻。
“小姐,您看看要穿哪件?”
扶风拿来几条裙子让孟苑挑选,孟苑回眸瞧着,点了一件烟蓝色的裙衫道:“就它吧。”
“会不会太素了?”杨柳道。
“小姐是去参加宫宴,又不是选秀,何必穿得那么艳丽。”
扶风说完,便开始替孟苑梳妆,不过她的话倒是给孟苑提了醒。
这次去宫中参加宴会,肯定会遇见赵琛,作为皇上最宠信的皇子,他的位置一向好找,她可以看见他了。
心里莫名雀跃,孟苑不是不懂这种感觉,她有点惶恐,勉强压下这些,轻抚着手腕上的珠串想着其他事。
这一想,就想到了前世她风寒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去花园的时候被下人撞了一下,不小心掉进了池子里,前世她只当是意外,现在却觉得有点不对。
撞她那人是外院的人,当日怎么会突然跑到内院来?
“丁香。”孟苑朗声唤道。
正在外面候着的丫鬟丁香走进来道:“是,小姐。”
“你来替扶风帮我梳妆,扶风去帮我取个东西。”
“小姐要取什么?”扶风问道。
孟苑抬抬手说:“附耳过来。”
扶风凑过去,两人耳语了片刻,杨柳抬眼看了看,随即低下头。
“奴婢知道了,小姐放心吧。”
扶风应声离开后,孟苑越想越不对劲。她不去宫宴,最为受益的便是孟柔和林姨娘,她想不出会有别人对她出手。若真是她们,那可真是高策,她们远在娘家省亲,谁也不会想到跟她们有关,也不知从什么时候便开始布置此事,府中恐怕已有不少她们的眼线,若不是她重活一世……
扶风是在孟苑即将和父亲一起出发时才回来的。她脸色不太好看,但见到林姨娘她们都在便立刻敛了心神,笑着走上前道:“小姐,您要的镯子我帮您拿来了。”
孟苑淡淡笑道:“拿来了?快给我戴上。”
见女儿那么高兴,孟丞相也望了过来,这就瞧见了亡妻的玉镯子,本来挺高兴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
林姨娘也笑得有点勉强,但还是硬着头皮夸奖道:“这镯子水儿头好,款式漂亮,真是衬我们苑苑。”
孟柔也温柔地附和道:“妹妹天生丽质,随便一打扮便无人能比,今日宫宴,大家的眼睛可都得被妹妹吸引去了。”
明明是褒奖的话,说得人却不怎么舒服,有哪个大家闺秀喜欢被人围观?
尽管心中诸多想法,孟苑面上还是和和气气道:“姐姐谬赞了,我哪有姐姐说的那样好,而且我还小,今日姐姐才是主角。”
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孟柔年纪不小了却还没嫁人,今日宫宴便是挑选称心夫君的机会,被她孟苑抢了风头,孟柔本就不甘心,又被她这样一说,当即脸上就有点挂不住。
“好了,闲话少叙,出发。”
孟丞相忽然发话,三个女人谁也不敢反驳,上了马车,一齐去赴宴。
皇宫,天下皇权集中的地方,即便是夜晚,成串的宫灯却把天照的好似白天。
这个地方,所有人都削尖了头往里挤,拼了命地往上爬,没人去理会它地下埋了多少白骨,眼中只看的见无尽的繁华与荣耀。
这是孟苑重生后第一次进宫,若是顺利,她将第三次见到赵琛。
想来这世上真的有神明存在,她心中才刚刚划过他的名字,前方便走来几个高挑俊美的青年,为首的是大皇子赵轩,站在他身边的便是一身玄色蟒袍的赵琛。
深色的衣袍,腰系玉带,最为显眼的,便是随他步伐微荡的云纹荷包。
孟苑的两颊顿时飞上红晕,还不待她转开视线,赵琛便敏锐地望了过来,他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一瞬便转到孟丞相那里,站在原地与几个兄弟一起等他们过。
今日的他,金冠束髻,朱唇玉面,锋芒耀眼。
这个男人,让人畏惧又心生依赖,智慧,精致,带着三分威严,并且一丝不苟。
孟柔侧头观察孟苑的反应,见她含羞带怯,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老臣见过几位殿下,殿下千岁。”
孟丞相行礼,身后的家眷也跟着行礼,几个皇子打趣地看着赵琛,赵琛面不改色地望向大皇子,赵轩收到目光勾勾嘴角,开口道:“丞相多礼,快快请起。”
赵琛双手负后注视着赵轩虚扶丞相起来,在大家不注意时,眼神才朝孟苑身上飘。
烟蓝色很适合她,她真是出落得越□□亮,偷瞄他的眼神好像猫儿的爪子,挠得他心烦意乱。
“久闻丞相千金美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五皇子赵黎是个轻浮的,明知孟苑是赵琛早已定下的正妃,却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还口出妄言。
孟柔暗暗发笑,正想着孟苑肯定要招架不住,便听见她落落大方道:“得殿下夸奖,乃是我孟家女的福气,不过臣女姐姐素来害羞,便由臣女替姐姐多谢五殿下夸赞了。”
见她曲解自己的意思,赵黎不悦地想说什么,却见赵琛淡淡地看向了他,那个肃然警告的眼神,让他硬生生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二皇子赵殷凝眸瞥向赵黎,赵黎与他眼神交换,这才彻底没有了想再发难的意思。
“时辰不早了,丞相请吧。”赵轩出言解围。
孟丞相意味深地看了二皇子赵殷一眼,直到越过他才收回视线,与家眷离开。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都明白这是他看出了是赵殷授意赵黎为难他的了,前些日子孟丞相与二皇子政见不合,跟大皇子还有赵琛站在了同一战线,二皇子这是不高兴了。
丞相一行人远去后,赵琛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他目若寒星,唇角轻扬,笑得凛如霜雪:“五弟还是少去些勾栏院之地为好,近日是越发口不择言了,父皇知道必要动怒。”说完赵黎,他又看向赵殷,“二哥以为?”话落,竟不等他回答,敛了笑意面无表情地离开。
天下间敢这般甩脸子给他看的,除了当今圣上,便是他赵琛了。
赵黎欲追上,赵殷抬手拦住,谦恭道:“大哥先请。”
赵轩一直在笑,此刻笑得越发愉悦,点点头先一步离开。
等他们离去,赵殷才抬起头,目光阴鸷。
“蠢材。”他冷哼一声,撇下赵黎独行。
赵黎被孤零零丢在原地,碍于面子也不好追上去,犹豫半天,正巧碰上腿脚不好的四皇子姗姗来迟,只好与他结伴。
一边走他便一边苦恼,赵琛怎么知道他去了勾栏之地?他明明出入非常隐秘。
先行离开后,赵琛快步穿过一条条走廊,辗转良久才见到孟苑一行人。
他攥紧手里的锦盒,跟在他们身后静静等待时机。过了一会,孟苑终于落在了队伍最后,走着神好像在想什么,他抓住机会上前,将锦盒塞进她手里,接着转身朝另一条走廊去了。
这个动作几乎在眨眼之间完成,孟苑还来不及惊讶,就已经只能瞧见他长身玉立的背影了。
“怎么了苑苑?”孟柔见她久未跟上便一副好姐姐样子地过来询问。
孟苑立刻将锦盒收进袖口,笑着说:“没事,宫中的花开得好,我瞧着喜欢,一时有些忘我。”
孟丞相明明知道她所言非实,却还是顺着说道:“你这丫头,在府里时也不见你侍弄花草,难道宫中的月亮就比较圆?”
孟苑急忙跟上队伍,对父亲讨好道:“哪有,就算宫中的花儿再漂亮,也不如咱们家里的。”
孟丞相轻哼一声,抬脚继续往前走。孟苑跟在后面,在别人不注意时拿出盒子打开看了一眼。
是一对儿耳坠子,那颜色,竟与她今日的裙衫十分相配,三殿下他……像是早知道她穿了这样的衣裳。
是巧合吗?
总觉得,遍寻不见他,他却又无处不在。
正文 第 6 章
夜幕下,丝竹悦耳,觥筹交错。
主位上坐着睥睨天下的皇帝,他一手边坐着太后,一手边坐着陈皇后,在陈皇后身边,便是最近相当得宠的林贵妃。
孟苑与丞相坐在一起,林姨娘则和孟柔坐在他们后方,因为前面有人挡着,若不仔细看几乎见不到她们,这也算理所应当。
姨娘和庶女本就没资格参加宫宴,今日她们二人得以进宫都是托了林贵妃的福。提起林贵妃,就不得不说说江南林家。虽说林姨娘抬进孟府的时候只是个通房,她的出身却也不低,只是相比世代皆为朝中重臣的孟家差了些许。
当年,孟丞相还不是丞相,他到江南苏州府公干,恰好林姨娘的父亲是接待他的官员,这一来二去,林姨娘便有了认识他的机会。
第一眼看见孟大人,林婉便惊为天人,此后一直希望可以嫁给他,但她也知道自己与他身份相差悬殊,是断断做不了正妻的。
后来,她使了手段让孟府主母将她抬进府内给儿子做了通房,虽说名分极低,但当时青春年少,只想着可以在心爱的人身边便好,哪知后来会出现人家的“真爱”,也就是孟苑的娘亲,威远将军的女儿程颐。
孟丞相娶程颐时,威远将军府已经只剩下这一根独苗,两人一个是战死沙场的烈士之女,一个是世家出身的翩翩公子,当真是天生一对。事情会如何发展,几乎不需要费脑子去想。
“娘?”孟柔见母亲神色不愉,担忧地开口询问,“您没事吧?”
林婉回神,淡淡一笑道:“没事儿,呆会贵妃娘娘会给你机会表现,你可千万别失了礼数,记住娘教你的。”
“放心吧,我都记得。”孟柔点头应下。
林婉这才高兴了一点,抬眼望向席间,几位皇子都已落座,大皇子赵轩正在给皇上敬酒,二皇子赵殷不阴不阳地看着,四皇子在哀愁他的腿,五皇子似乎也不怎么高兴,最为平静的,要数手执筷子垂眼忙碌的赵琛。
热闹的席间,只有他不与人交际,那副相貌与气度,也不怪自家女儿会芳心暗许,便是这席间其他嫡出的小姐也有许多在偷看他,他却好像一点都没感觉,疏离淡漠的置身事外。
身后的两个女人不安分,孟苑早就知道。她没去在意,端庄娴静地小口吃东西,来的时候太着急,都没吃什么垫一垫,她早就饿坏了。
片刻,身边忽然来了位婢女,将手里的碟子放到了她的桌上,请了安后低声说道:“孟小姐,这是三殿下让奴婢给您端来的。”
孟丞相正在与隔壁的官员交谈,并没注意这边,倒是孟苑身后的林姨娘和孟柔看了过来。
孟小姐孟小姐!她孟柔也是孟小姐,为什么在别人眼里,孟家的千金却仿佛只有孟苑一个!
“这是什么?”孟苑瞧着碟子里雪白的食物,其实已经猜到了是什么,却并没说出来。
“殿下见您方才吃那道鱼吃得那么认真,便挑了刺儿让奴婢给您端过来。”
丫鬟笑得像朵花儿,看得孟苑脸都红了。
“替我谢谢三殿下。”
原来他刚才严肃地拿着筷子忙碌不是为了填饱他自己的肚子,而是为了她?这个认知真是让人悲喜交加。
他会不会觉得她太贪吃了,不像个大家闺秀?可是真的好饿,看到没刺儿的鱼肉就更饿了。
情不自禁地抬头朝他所在的方向看去,他正与大皇子耳语,冷峻的眸子眯着,威严锐利,气势逼人。
不得不承认,皇家的基因就是好,赵琛生得玉人一般,尽管身边坐着的都是气场不凡的皇家子弟,他却硬生生将他们比得差了几分,想来是深得传说中美若天仙的昌文皇后遗传,这副玄袍金冠的模样,当真是具有迷惑人心的能力。
赵琛的生母昌文皇后,是当今陛下的第一任皇后,也是皇帝龙潜时的太子妃。
昌文皇后与皇上感情甚笃,只是命薄,在三殿下不足满月时便撒手离去,这在某种意义上,与孟苑的经历类似。
酒过三巡,太后身子乏力先行离去,皇上是孝子,亲自送母亲回宫,于是便轮到了陈皇后主持宴会。皇后娘娘刚刚跟大臣们寒暄一番,林贵妃便开口了。
“皇后娘娘,如此良辰美景,只饮酒岂不辜负?”林贵妃娇媚说道。
陈皇后望向她笑着说:“妹妹可是有什么好提议?”
林贵妃起身行了一礼,笑吟吟道:“臣妾不才,想着今日我大周的能臣良将们都带了自己的亲眷来,不若让诸家的小姐们以端午节为题赋诗助兴,皇后娘娘以为如何?”
“倒是个不错的主意。”陈皇后一思量,点点头道,“那妹妹觉得从谁开始比较好呢?”
林贵妃杏眼一弯,柔声说道:“臣妾哪里敢当,全听皇后娘娘的。”
陈皇后似笑非笑地收回视线,平静地说:“如此,便从孟丞相这儿开始吧,本宫早就听闻孟丞相的女儿乃京中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出落得比以前更漂亮了。”
皇后的夸奖,孟苑自然不会再推诿,孟丞相得意地捻须一笑:“皇后娘娘谬赞了,只是小女自小便不爱吟诗作对,让她作诗,怕要污了娘娘和诸位同僚的耳啊。”
陈皇后笑道:“哪里,今日高兴,不必拘泥于此,丞相千金便来起个头吧。”
其实,若是前世的孟苑,是真的不不太精通诗词,她在琴棋和女红上造诣更好。但后来认识苏寄尘之后,因为受了他的熏陶,孟苑对诗词多少擅长了些,所以,在林婉和孟柔已经准备看她笑话时,却听她略一思忖便作了一首诗。
孟柔的表情几乎挂不住,手指用力地绞着衣服,林婉瞧见女儿如此,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孟柔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心道,不过是一首浅薄的诗罢了,勉强能算过关,上不了什么台面。
她的评论倒也算中肯,孟苑的诗的确没什么意境,勉强算是工整对题,虽不算出挑,却也不丢人。
只是,赵琛的反应就让孟苑有点不自在了,她会作诗很奇怪吗?干嘛一脸惊讶地看着她,好像她被鬼附身了一样。
孟苑心里不痛快,一时没忍住便瞪了过去,赵琛被这么一瞪,凤眸一弯,这一笑,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从刚才三殿下给孟苑挑鱼刺开始,孟柔就一直很不高兴。现在又瞧见他们如此互动,她心里更难受了。
所以,在轮到她时,她极尽所能地表现自己,所作诗句不但点了题,还怀念了战死沙场保家卫国的将士们,铿锵激昂,实乃佳作。
皇后娘娘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其他人这才开始夸赞。孟柔一直看着赵琛,赵琛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这让她失望透顶,心如针刺。
这首诗是她专门为他所作,他少年时便开始带兵打仗,近几年边境安稳了才回到京中,她原想着自己的诗可以让他另眼相看,哪知他却好像根本没听见一样!
含怨坐下,孟柔红着眼圈一言不发,孟丞相回眸看了她一眼,无言地摇了摇头。
孟苑倒是一直很淡定,就跟什么都没发现一样,直到所有小姐都作完了诗,林贵妃又出幺蛾子的时候,她才有点皱眉。
“诸位小姐果然文采非凡,本宫今日真是大饱耳福。”皇后娘娘赞叹道。
林贵妃附和道:“皇后娘娘所言极是,只是臣妾才薄,却是听不出哪首诗可为魁首了。”
坐在林贵妃身边的丽嫔说道:“嫔妾倒是有个建议,不如让在场的几位皇子殿下选出他们最喜欢的那首,取其中当选最多的为魁首,如何?”
林贵妃满意笑道:“臣妾觉得不错,但一切还是得看皇后娘娘的意思。”
陈皇后看向赵琛,赵琛没什么表现,她也无可无不可,索性随了林贵妃的心愿。
“那就这么办吧。”
于是乎,几位皇子便开始评诗,大皇子第一个投票,他将自己那一票投给了孟柔,这让孟柔又振奋起来,不像方才那么失落。
赵殷跟随赵轩的选择,也投给了孟柔,孟柔激动地握着母亲的手,因为紧张,并没发现孟苑意味深长地注视,倒是林姨娘看见了。
林姨娘朝孟苑微微俯身算是行礼,孟苑浅浅一笑,收回视线等着听赵琛的选择。
在她想来,赵琛应该也会投给孟柔,因为就连她也觉得他一定会喜欢那首诗。他是那么一个公私分明的人,当着皇上的面都会和她父亲争论,更别提选一首诗了。
他不会偏向她,这是她以为的。可是,事情往往都发展得出人意料。
就在大家都以为赵琛会投给孟柔一票时,他放下酒樽,面不改色道:“我倒觉得,第一首诗虽然气势差了些,却更适合今日的场合。”
孟苑吃惊地望向赵琛,第一首诗不就是她作的那首?他这意思是……是要选她的?
看着孟苑张大嘴巴惊呆了的模样,赵琛淡然扬唇,一双凤眸似若含情地睨着她,说不出的傲岸风流。
这样的表现,傻子都能看得出他是为了什么——原来向来不近女色的三殿下也是个情种呀!
不过,像是为了应付大家那讳莫如深的表情,三殿下很快给出了他这般选择的理由。
“端午佳节,如此宴上,第二首诗未免杀气太重。”
他虽未直接夸赞孟苑,却明确地表示了不喜欢孟柔的诗,孟柔很难过,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心中对孟苑的恨又深了几分。
只是,虽然得了赵琛这一票,孟苑最后还是名落孙山,输给了其他小姐。
但夺得魁首的孟柔也一点都不高兴,直到回了府仍然闷闷不乐,比之她,孟苑实在太幸福了。
只要一想到明天她就很兴奋,因为明天是端午节,赵琛说过,要带她去看赛龙舟——只有他们两个。
正文 第 7 章
端午节这天,风和日丽,街市喧闹。
来接孟苑的不是赵琛本人,而是三皇子府的车架。
孟苑穿着件翠色绸衫,臂间挽纱,头上别着根碧绿长簪,一头乌黑的长发如春泉般披在肩头,寻找赵琛无果后那失落的眼神真是看得人忍不住心疼。
“孟小姐请上车。”星沉撩开马车帘子,恭敬地等候。
孟苑叹了口气,提起裙子上车。
皇子府邸的车架,比丞相府还要好一些,躺在里面感觉不到半分颠簸。
马车中摆着一张小几,小几上放着各色点心,全都是孟苑爱吃的。
“小姐,尝尝吧。”
扶风用小碟子装了点心递给孟苑,孟苑接过来尝了一口,好吃得眯起了眼。
“你也吃一块。”孟苑说道。
扶风笑着说:“这是三殿下特地给小姐准备的,奴婢怎么能吃?”
孟苑咳了一声说:“你不吃我就全吃掉。”她又捏起一块,还没咬下去又放了下来,忧虑地说,“不行,我不能再吃了,最近胖了太多,再吃更要被父亲笑话。”
孟丞相最近没少笑话孟苑吃得像只小猪,但那也是爱称,不过孟苑还是记在了心上。
“小姐莫忧,比之过去,奴婢觉得您现在的身量才是刚刚好,小姐过去实在太瘦了。”扶风认真地说。
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孟苑也赞同了她的说法,她虽丰腴了些,却显得比过去发育更好了,即便是现在的她,比起翟清池也略瘦,那再吃一点也无妨吧?
想着这些,孟苑就开始吃了,直到车子缓缓停下,她才停住嘴。
“到了,孟小姐请下车。”
星沉的声音在外响起,孟苑撩起帘子朝外看了看,碧荷万顷,人却不如想象中多,她转了个视线望向南边,果然人全都聚集在了那里。
由扶风搀扶着下了马车,孟苑立刻便问:“星侍卫,殿下在哪儿?”
星沉指着不远处说:“小姐看那。”
孟苑顺着望去,赵琛穿着件银丝滚边的黑色锦袍,端坐在一艘简单的小船前段,泊在不算太远的河边,正望着热闹的比赛和欢呼的人群。
孟苑一喜,不待星沉带领就提着裙摆跑了过去,腰间环佩随着她的脚步发出悦耳的响声,赵琛也将视线转到了她身上,总是严肃下垂的嘴角轻不可见地扬起了几分。
“殿下等久了吗?”到了河岸边,孟苑朗声问道,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
赵琛站起身,踏在船头朝她伸出手,阳光下,他展颜一笑,眉眼如画:“来。”
孟苑有几分迟疑,但还是将手放在了他的手中,他的手修长如玉,骨节分明,包裹着她小手,有着让人心安的力量。
由他牵着上了小船,小船晃了几下,孟苑因为之前落过水而心有余悸,所以顺势搂住了他纤细却有力的腰身,等站稳之后抬头与他对视,被阳光照得睁不开的眼睛依稀瞧见他在失神。
“殿下?”孟苑离开他的怀抱,疑惑地唤了一声。
赵琛点点头,走进船中坐下,比了一下对面的位置,孟苑顺从地坐了过去。
她刚坐下,就发现赵琛盯着她的脸看,她抬手摸摸脸,不自然地问他:“我脸上有东西吗?”
赵琛长臂探去,来到她唇边,似乎想替她抹掉什么,但僵持了一下又收回了手臂,在自己嘴角点了一下。
孟苑想起自己刚才吃完点心没擦嘴,立刻取出手帕擦了擦,拿下来时就瞧见手帕上的残渣,一下子红了脸。
“臣女无状了。”
都自称“臣女”了,看来是真的窘迫了。赵琛深邃的凤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小船已经慢慢开始往河中划。
划船的船夫很精明,船只所到的地方不但能看到赛龙舟,还不用人挤人。孟苑看龙舟时也欣赏了一下荷花,面前坐着美人,眼中赏着美景,这嘴上就有点没把门儿的。
“这碧荷簇拥的美景,倒像是为哪家仙子搭的喜桥,真漂亮呀。”话说完,孟苑就发觉这颇有暗示“成亲”之意的话不太适合她这样还待字闺中的女子说,更不适合对名义上与她定下婚约的男子说。她偷偷观察赵琛,见他似乎因为她的话想到了什么。
就在她忐忑的时候,赵琛忽然开口说:“你可想与我成亲?”
孟苑一怔,还没作答,赵琛又换了一个问法:“你可愿与我成亲?”
孟苑红唇一掀,道:“为何不想?为何不愿?”
如此坦诚的回答,倒叫赵琛一时没有反应。
过了一会,他才笑得模棱两可道:“你还小。”
的确不大。
周朝女子十五岁及笄,孟苑今年才十四,如今也刚过六月,离明年及笄还有一年。
但其实,一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了,孟苑本想与他辩几句,谁知他又说了一句让她无言以对的话。
“你很快就会觉得,我不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继而开始后悔今日所说的话。”
……他怎么这么说?不过他说的话在前世真的应验了,前世她就是十四岁时在林姨娘的牵引下认识了苏寄尘,被孟柔怂恿着与他常传书信,放在赵琛身上那点心思全都转移到了别人身上。但那也是因为他那时与她根本没有现在这般“亲近”,他们一年都见不到几次面,她只能从别人嘴里听到他的消息,也不像今生这样胆敢主动去见他。总之就是,一错再错。
“不反驳?”
她老半晌无语,赵琛便吐出这么一句话,孟苑立刻看过去,他那尖锐威严的眼神看得她浑身发冷,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瞧见这一幕,赵琛立刻和缓下脸色,端起小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淡淡的酒香由风吹着拂过她鼻息间,她觉得好像有点醉了。
然后她就说了醉话:“我不会后悔今日所说的话,因为我很倾慕殿下。”
赵琛闻言眨了眨眼,远山眉微微蹙着,薄唇轻抿似有无限言语都隐于暗潮。
见他一脸“为难”,孟苑反而不害羞了,掩唇揶揄道:“莫非我要跟殿下成亲这件事让殿下为难了?”
赵琛放下手里的酒杯,抬手轻弹额角,仿佛苦恼地说:“小丫头才多大便说喜欢,我在你这个年纪已到关外打仗,脑子里想的,只有兵法。”
孟苑轻哼一声:“喜欢不喜欢我自己心里清楚,殿下说了不算,如果殿下今日邀我来看龙舟只是为了说这些,那臣女实在失望。”她沉下了小脸。
赵琛撂下酒杯站起身:“那便看些别的。”
孟苑也跟着站了起来,看上去有点好奇,赵琛牵起她的手,扶住她的腰,将她揽在怀里,轻点足见便已离开了船头。
孟苑从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哪里被人这样带着“飞”过?
她害怕地搂紧他的腰,脑袋埋在他怀里,强忍着尖叫的冲动。
赵琛被她“拖累”的时间并不长,他们很快又落到了地上,他低下头柔声说道:“到了。”
孟苑睁开眼,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这应该是湖边芦苇丛后的林地,景色相当雅致,若不是有赵琛这般功夫,怕是无法从湖中边到了这里。
“可以放手了。”赵琛提醒着紧紧抓着他衣服的少女。
孟苑反应过来,不满地抬头道:“不放。”
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回答,赵琛凤眸睁大,有点惊讶。见他如此,孟苑才得意地离开他的怀抱,转到他身后看了看,他的衣服果然被她抓皱了。
“下次带我飞的时候先跟我说一声,我也不会把你的衣服抓成这样。”她还是有点内疚。
赵琛倒是很随意,他现在跟她以前认识的他不太一样,只见总是恪守礼节的三殿下随便找了个树靠着坐下,朝她招手的动作便像话本子里的侠客,潇洒落拓。
慢吞吞地来到他身边,孟苑迟迟没有坐下,赵琛见了便问:“怕脏?”
孟苑将自己的手帕工工整整地铺到他身边,斯斯文文地坐下说:“不是。”
“哦?”
“我只是怕弄脏了衣服回去又被我爹笑话。”孟苑有点不自然地抱怨,“他最近总是拿我的短处笑话我。”
赵琛拉开双臂笑道:“当真?我倒不知丞相还有如此一面。”
“你当然不知道了,父亲也不知道你还有这一面。”
赵琛似不经意道:“那你喜欢我哪一面?”
孟苑毫不犹豫:“现在这一面。”
“不觉孟浪?”
“你可觉得我放荡?”孟苑举例子道,“与殿下说话不用敬语,不自称‘臣女’,礼数全无,动不动就……”她噎了一下,比划了个拥抱的姿势。
赵琛忽然倾身靠近她,在即将贴住她额头时声音暗哑动听道:“我偏就喜欢你这样。”
皇城里外,无论何人,无不对三殿下恭敬非常,因为他是最有可能入主东宫的人。
没人愿意惹储君不快,唯有这小小的孟苑,先看见的是他这个人,随后才是他皇子的身份。
似乎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不妥,孟苑开始与赵琛保持距离,约莫是被他刚才忽然靠近给吓到了。这是赵琛的猜测。
于是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便有人从林子里出来,是星沉和一干皇子府侍卫。
“时辰不早了,将马车赶来送孟小姐回府。”他负手吩咐,疏离清贵的模样令人望而却步。
等星沉退下,孟苑才站起来唤了他一声:“殿下。”
赵琛转过身来挑起眉,无声询问。
孟苑低下头纠结地扯着衣袖:“方才抱你,是因为前些日子不小心落过水,所以现在遇到水有点紧张,你可千万别以为我……以为我……”以为她肆意放浪,水性杨花。
哎,这些话还是不怎么好说出口,她咬唇抑郁,抬眼却正对上他柔和的眼神,一下子就什么顾虑都没了。
赵琛欲启唇安慰她,恰好星沉亲自牵了马车回来,于是他到了嘴边的话变成了:“女儿家行事需小心谨慎,今后切莫再鲁莽任性。”
坏人,她落水又不是真因为自己不小心,也不安慰一下,孟苑委屈地想解释,可又要强的想自己解决,于是最后什么也没说,闷头走了。
赵琛表情一顿,蹙眉一叹,还没离开的星沉见殿下这般,就知道他又在无奈说错了话。
瞥见属下那个表情,赵琛思忖片刻,略一抬手道:“你去帮我办一件事。”
然后,孟苑刚回到府中没多久,扶风便跑进房里气喘吁吁道:“小姐,你猜怎么着!”
孟苑回眸:“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
“你上次让我找的那个将你撞下池子的下人,找到了!”扶风激动道。
“不是说早就被林姨娘打发离府,不知去向吗?”孟苑走了过来,随扶风一起出屋。
扶风解释道:“就在刚刚,有人捆了那人将他丢到了小姐的院子外头。”
孟苑:Σ(っ °Д °;)っ
这是唱的哪一出?
三皇子府,听完属下汇报的赵琛端起茶杯安然饮茶——这是说错话的补救。
正文 第 8 章
丞相府,孟苑的院子里,被捆得严严实实的男人倒在地上挣扎,满脸青紫,显然被人狠狠打过一顿。
“替他把嘴巴里的东西拿出来。”孟苑吩咐下人。
小厮全福立刻上前将那男人口中的东西取出,那人立刻哀嚎道:“小姐饶命!奴才不敢了,你饶奴才一命,奴才全招!”
孟苑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会,慢条斯理道:“其他人都下去吧,全福和扶风留下。”
其他婢女全都告退,杨柳出门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孟苑正好与她对视上视线,她立刻低下头离开,但孟苑还是看见了她眼底的慌乱。
“小姐?”扶风见孟苑久久不语,开口唤了一声。
孟苑收回视线,随意地靠到椅子上吃水果,倒在地上的男人是前些日子害孟苑落水的下人,他本是外院的杂工,那天说是送东西到内院,恰好路过花园,但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你说你全都招。”过了好半晌,孟苑好像终于吃够了,在扶风的服侍下擦了擦手,淡淡问道,“那你要招些什么?”
那人立刻便要开口,孟苑却在他开口之前说:“你可要想清楚了,一旦你招的令我不满意,我就……”她转转眼珠,莞尔一笑,“把你送回刚才那个人手中。”
那人一听这话,立刻吓得哆嗦起来:“奴才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求小姐手下留情,奴才不想再回去了!”
孟苑姿态优美地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说了。她一边听着他的陈述,一边思索到底是谁把他捆了送来。
想来想去,好像只有赵琛这个可能。他刚刚听过自己落水的事,会做这件事有理由,可他怎么做到的呢?落水的事已经过去了好多日子,她本来都不抱希望了,现在却又峰回路转,而且这是府中私事,她并没透露细节给他,难不成……他在丞相府里有眼线?
想到这些,孟苑心情有点复杂,一方面她觉得有点可怕,她一个后宅女子,是怎么都想不到三殿下的手会伸的这样长,连她无所不能的父亲身边都有他的眼线。另一方面,她又觉得很安全,因为她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
有点烦恼和矛盾,虽然知道赵琛不会害自己,但谁知道他对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态度?
父亲若是一直站在他这边还好,若是有一天父亲阻碍了他前进的路,又或是表明站位去辅佐了别人,那他们孟家岂不是……
“小姐,奴才要说的都说完了,全都是林姨娘让奴才干的,她给奴才的钱奴才还没花完,都埋在郊外梧村我媳妇家的地里。”
孟苑思索了一下,掀掀眼皮道:“先把他带下去,关到院子的柴房里,不要让外面的人看见。”
那人紧张道:“小姐,你可一定要饶奴才一命,奴才只是个下人,上有老下有小,奴才也是身不由己呀。”他忽然说,“不如这样,小姐叫林姨娘来与小人对质,让相爷替小姐您做主。”
孟苑温柔一笑:“呦,真是个好主意,但你不怕丞相大人一气之下要了你的命?”
那人哆哆嗦嗦道:“奴才相信小姐会替奴才说话的,奴才……”
“拖下去。”孟苑面无表情地打断他。
全福领命,将那人拖了下去,那人离开时仍然在喊,孟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置若罔闻。
扶风不解道:“小姐为什么不让刘兴和林姨娘对质呢?”
刘兴是那下人的名字,孟苑放下茶盏勾起嘴角道:“你就知道他一定会说实话?”
“小姐的意思是……”扶风露出吃惊的表情,到底还算比较聪明,一点就通。
“既然林姨娘没有斩草除根,肯定是另有安排,如今虽找到了刘兴,却不能草率地让父亲来看戏,到时候恐怕刘兴会反咬一口,说是我让他污蔑林姨娘的。”
“那刘兴说他媳妇儿家地里埋的钱不是证据吗?”扶风皱起了眉。
孟苑沉声道:“你找个得力的人手,去梧村刘兴妻子家的地里挖,记得别惊动其他人,看看能挖出什么。”
扶风领命下去,孟苑站起来在屋子里绕了一圈想着心事,还没再坐下,杨柳就进来禀报说:“小姐,大小姐在外求见。”
孟柔?这么快就来了?
孟苑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杨柳,她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孟苑慢慢坐下椅子上,笑着说道:“快请,天儿这样热,怎么让姐姐在外面晒着?”
杨柳弯腰退出去将孟柔请了进来,她穿了一层又一层的绸缎与纱衣,外面天气又热,她进来时额头已经出了汗,进屋之后顿觉清凉,可心里却更加不好受了。
才六月份,孟苑屋里已经放了这么多冰块,她与母亲那儿仅是这里的一半,这愈发坚定了孟柔心里的目标,她暗暗发誓,定要让母亲和自己过上好日子,把父亲的心从这个嫡出妹妹身上抢过来!
“姐姐听说妹妹早上去看了龙舟,特地来听妹妹讲讲那热闹的场面。”
孟柔客套地说着毫无意义的开场白,站在孟苑面前没有落座,她虽然是大小姐,却是庶出,在孟苑面前矮了不是一分半分。
“姐姐快坐,站着做什么?早上是去看了龙舟赛,但离得不近,也瞧不清楚。”孟苑亲自帮她倒了茶,话说得漫不经心,好像真的不怎么在意那些热闹。
作为闺中女子,孟柔是没什么机会看那些场面的,虽然那只是个借口,可心里也挺好奇和想去。但是没办法,她没有一个三殿下可以依靠,可有依靠的孟苑却又好像对那依靠不屑一顾,竟连说说场面都不愿意。
孟苑若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必然要惊呼一声真是病态,怎么说实话都要被误会?
其实很简单,你若是讨厌一个人,那她做什么你都会觉得碍眼。你若是自卑,那比你好的人做了什么,你都会觉得她是看不起你。
孟柔隐忍着心中的不快,温柔笑道:“妹妹这下肯定高兴了,侯爷和老夫人马上就要回来了,他们去五台山礼佛已有月余,妹妹素来与侯爷和老夫人亲厚,必然极是想念。”她说着话,眼神似不经意地朝旁边看,像在寻找什么痕迹。
孟苑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一脸惊喜道:“当真?侯爷和老夫人要回来了,那二叔他们不是也要回来了?”
孟柔笑道:“是的,瞧妹妹高兴的,姐姐都要吃醋了。”
孟苑一脸天真无邪道:“姐姐消息真灵通,我竟还不知道这件事。”
孟柔一怔,尴尬了一下便说:“哪里,妹妹没听说吗?必然是妹妹事情多,忙忘了。”
“也许吧。”孟苑也没为难她,心里盘算着家中这点关系。
孟柔见她并无意与她多说,很识趣地又客套了几句便告辞离开,走的时候自以为很隐秘地朝柴房那边望了一眼,此次的来意昭然若揭。
孟苑面无表情地回到房里,咕咚咕咚喝了几口不热不冷的茶,坐下来以手扇风,想着二叔家的堂哥孟泽,一时有点发愁。
孟苑的父亲孟元君虽然贵为丞相,又是武安侯的嫡长子,膝下却至今没有一个儿子,只有她和孟柔这两个女儿。自从孟苑的母亲过世后,孟丞相便不愿再娶,又不愿再到林姨娘房中,所以生子大事耽搁了好几年。武安侯为此动怒了好多次无果,这才将世子之位给了孟元洲。
孟丞相的嫡亲弟弟,也就是二房的孟元洲一家,除了孟泽这个嫡长子外,还有孟瑜、孟卿两个妾室出的庶子,女儿也有嫡出的孟玥和庶出的孟静两个,可谓人丁兴旺。
这二房的嫡长子孟泽不是个省油的灯,前世孟苑还没和苏寄尘私奔时就知道他与赵琛不对付,是二皇子赵殷一派的人,为二皇子的储君之争效了不少力。
其实,在皇子争权这件事中,孟丞相的站位一直不明朗,态度十分暧昧,作为侯府世子的孟元洲与兄长一样不表态,孟家最先站出来的就是孟泽。
若孟泽还和前世一样跟赵殷打得火热,保不齐将来孟家会站到赵琛的对立面上,那时候事情就不好办了。
孟苑不由长叹一声。虽说女子出嫁后与娘家便再无干系,但父亲对她如此好,她又怎么能不为孟家着想?别人不知道,她却很清楚,赵琛是未来的储君,即便他入主东宫那日她早已与苏寄尘私奔数年,但这也是板上钉钉的事,若孟泽真的在赵琛被封为太子之前得罪了他,今后免不得会拖累孟府,惹赵琛怪罪。到那时,她又该如何自处?
不过,她好像又太杞人忧天,父亲与二叔身居高位,自然比她一个小女子看得明白,想来若是堂哥闹得太过分,二叔会阻止他的。
武安侯和夫人回府这一日,正是孟丞相的休沐日,孟苑早早便打扮好与父亲一道去侯府问安,林姨娘和孟柔也精心打扮过,但比起瑰姿艳逸的孟苑,还是差了不少。
孟元洲早早便得了消息派人在侯府外等着,孟丞相家一到便立刻有人通报,世子亲自外出迎接,两兄弟的关系看上去非常好。
“二弟何必如此,我自进府便可,你我兄弟二人不必拘泥于虚礼。”
孟丞相与弟弟说着话一起进了侯府,孟苑规规矩矩地跟在后面,眼睑下垂不四处乱看,孟泽跟着父亲来迎接大房一家,瞧见这位素来活泼外向的堂妹今日这般“乖巧”,倒有些奇怪。
“苑堂妹今日怎得这般沉默,倒叫为兄不习惯了。”孟泽笑吟吟地开着玩笑。
孟苑这才抬眼与他对视,柔和施礼道:“泽堂哥出去这段时间,堂妹也在加紧学习礼数,这才刚有些成果,泽堂哥可不要打击了堂妹。”
孟泽靠近了些低声说:“我听说前些日子三殿下带你去逛了端午节,还在宫宴上夸你作的诗好,可有此事?”
孟苑心里咯噔一下,虽然不愿意往坏处想,却也不得不先思忖一下,泽堂哥此刻是不是已经跟赵殷搭上线了?
她与苏寄尘私奔时十六岁,现在她十四岁,还未遇见那非良之人,离泽堂哥明面上站到赵殷那边应该还有一段时间。
也许现在正是萌芽阶段?
“堂妹怎么不说话,害羞了?”
孟泽温润一笑,漆黑的眸子无比深邃,若孟苑只是十四岁受尽宠爱天真烂漫的少女,必然看不出他眼中的深意,此刻却不同了。
孟苑得体一笑,柔声说道:“泽堂哥还是不要问我这些了,若想知道,便去问三殿下吧。”
她捂住脸装作很害羞,娇怯地紧跟上父亲,孟泽站在原地单手负后思量着,嘴角的笑愈发意味深长。
正文 第 9 章(修BUG)
武安侯府正厅,侯爷与老夫人坐在主位上,老夫人朝孟苑招招手,蠢蠢欲动的孟苑便立刻起身扑了过去。已经十四岁的少女身量发育得不错,真用力去扑的话老夫人还有点接不住,所以孟苑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只是轻轻靠进了老夫人怀中。
“月余不见,苑丫头是越来越漂亮了。”老夫人轻抚着孙女的头发道,“听你堂哥说,你最近在学规矩?看你扑过来那样子,可见这规矩学得没什么成效。”
孟苑撒娇道:“老夫人明鉴,苑苑是真的有学规矩,只是太久不见老夫人,心里想念得紧,一时没控制住。”
看着孙女讨喜的模样,老夫人笑吟吟道:“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油嘴滑舌了,与你父亲真是不一样。”她侧眼看向一直安安静静的孟柔,不知何意道,“倒是你这姐姐,跟你父亲挺像的。”
孟丞相喝茶的动作一顿,睨了睨自己的的大女儿,淡淡说道:“我的女儿,自然都是像我的。”
武安侯冷哼一声:“像你是好事吗?”
因为孟丞相不愿再娶,也不愿再与林姨娘同房生下儿子,武安侯一直都对自己的这个嫡长子很不满,至今仍没消气,说话就不自觉带了薄怒。
孟丞相心中有愧,也不反驳,端起茶杯浅浅一敬,低头饮茶。
武安侯又是一冷哼,看向孟元洲道:“今日你大哥一家留下,我们一家人也吃个团圆饭,你且让你夫人安排下去。”
孟元洲立刻站起来道:“是,父亲。”说罢,看向身边的正妻李氏,李氏起身向公婆行礼,躬身出去安排了。
孟苑一直靠在老夫人身边跟老夫人说着体己话,忽然这话题就跑到了她的亲事上。
“你与三皇子近日可还如从前那般?”老夫人问话时眉心微蹙,显然十分担心这个。
孟苑叹了口气说:“劳老夫人替苑苑操心了,苑苑最近与三殿下很好,老夫人放心。”
听到孙女这样说,老夫人脸上才再次有了笑意,她压低声音道:“我虽一直不愿你嫁入皇室,但那三皇子却是难得一见的佳婿,若你能与他结秦晋之好,倒也是一件美事。”
孟苑低下头,紧紧握着祖母的手,想起前世凄惨死去的结局,眼眶有些发热。
其实重活一世,她也没什么大志气,更没想着复什么仇,她只希望能做个脑子清明的人,不再作,不再蠢,不再被坏人蒙蔽,可以抓住前世亏欠的亲人和爱人,待在他们身边一辈子。
至于苏寄尘……莫说还未遇见她,便是再遇见,她也不会如前世那般跟他走了那于他和她都不负责。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苏寄尘愿意放弃作为丞相门客的大好前途,与她私奔远走,再不问仕途,是真的很动人。但那之后他们的矛盾和无法解决的婆媳不合,让他们没办法把这段才子佳人的佳话写上完美结局。
她心中的叛逆随着年龄的增长消磨干净,开始后悔和记挂第三人,与他圆房都抗拒跟不专心,这样他会移情别恋也算情有可原,他们都有错。
然而,不论前世他们有过什么纠葛,究竟谁对谁错,这一世,他只要好好的发展仕途便是,至于她,会好好走她该走的路。
夜里,家宴,孟苑坐在丞相身边,两人后方是孟柔与林姨娘。
酒过三巡,大人们忽然议起了孟柔的亲事,她是孟丞相的长女,去年便已及笄,倒也是该谈婚论嫁的年纪。
孟苑想想,这样也好,她早早出了嫁,免得再来搀和她的事,她也能清净一点。
然而孟柔却并不愿意,在老夫人说完话后,孟柔娇羞地说:“老夫人,柔儿还不想出嫁,还想多陪陪父亲、老夫人还有侯爷。”
孟苑闲闲地看过去,心道,除了必要的请安,你可是几百年不去他们那一回,你要去哪儿陪?
老夫人观察到孟苑的表情,心底一笑,朗声道:“你这丫头也孝顺,不过女子到了年纪便该出嫁,若是不嫁反倒会被外人说我们侯府与丞相府待你不好。你且放心,左右祖母不会亏待了你,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孟柔面上没什么不满,依旧乖巧道:“多谢老夫人。”
心里都恨得牙痒痒了吧?孟苑莞尔,安静吃菜,那样的笑容落在孟柔眼中,着实讽刺。
好亲事?再好能好到哪去?便是去谁家做了正室又如何?她只想嫁给心中那个人,即便是为侧室,可是……孟柔吸了口气,双手紧紧攥着帕子,强笑着附和别人的言谈,这个年纪能有这般忍耐与野心,倒也不简单。
席罢,孟丞相一席打道回府,临出门时,孟泽忽然拦住了孟苑。
“堂妹。”孟泽笑吟吟道,“留步!”
孟苑看了看正在上马车的父亲,回眸问道:“泽堂哥可是还有什么事?”
孟泽走到她面前低声道:“明日午时,堂哥带你去楼外楼吃招牌菜可好?”
孟苑有点为难:“父亲不让我随意外出……”
“你且安心,我会与大伯说的。”孟泽摸摸她的头说,“记得准时来就好,快去吧,别让大伯等久了。”
孟苑无法,只好离开。
她心里想的是,与孟泽多来往一下也好,看看能不能把他拉到赵琛的阵营里,这样以后就没有顾虑了。
不过她到底还是太年轻,根本没算计到更可怕的东西,那就是在她才刚十四岁的时候,孟泽就已经与二殿下赵殷交好了。
京城第一的酒楼便是楼外楼,这是皇室与官家子弟最爱的去处。孟苑跟孟泽到这里时正是中午,人最多的时候,但掌柜还是一眼就瞧见了他们,亲自上来迎接。
“孟公子来了,快请。”掌柜恭敬道,“二楼的房间给您留着呢,贵客已经到了。”
“多谢掌柜了。”孟泽说着,随手给了赏银。
或许是前世穷怕了,看着堂哥给出去的赏银,孟苑就忍不住肉疼,直到上了二楼,表情还是有点惋惜。
这个表情维持到雅间的门被打开,里面的场景让她从惋惜转为错愕。
“……堂哥,你可没告诉我今日一起用膳的还有二殿下。”
赵殷与赵黎优雅地坐在圆桌之后,两双眼睛都盯着他们,显然是早就得了属下禀报,知道他们到了。
“伯鸾到了,快坐。”赵黎起身招呼,热络得好像他们是亲兄弟一样。
孟苑尴尬地站在那,倒是赵殷给她解了围:“昨日伯鸾说要带位贵客一起来,原来是孟小姐。”他施施然站起,慵懒随意地展开折扇,风流潇洒道,“有礼。”
孟苑只得行礼道:“臣女孟苑,见过二殿下。”
孟泽也抱了抱拳,朗声道:“让二殿下久等,是我等失礼,还请二殿下恕罪。”
赵殷坐下说:“无妨,是我来早了,你二人也坐下吧,这里不是宫中,大家随意一点。”
孟苑无声地跟着孟泽坐下,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却忍不住犯嘀咕。
这表现哪里是真希望大家随意一点?那副端着的严肃样子像是学着赵琛一样,明明不是个大方的人,却非要装得很洒脱,何必呢?
赵殷天生一副阴柔面孔,英俊是英俊,就是有点吓人,孟苑是不敢多看的。她满脑子都在想,孟泽带她来这儿到底是自己的意思,还是赵殷的意思。
赵殷的表现让人看不出他事先知不知道,她想,会不会是他暗示了孟泽,而孟泽刚好也想向他投诚,所以就顺水推舟了?
心中烦躁不已,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孟苑快要憋屈死了。
席间,赵殷和赵黎多次主动与她交谈,可她记恨着赵黎上次的失礼,又不喜这位阴沉的二皇子,所以只是平淡规矩地回复,这让二人觉得无趣,也没再主动搭话。
本以为这会是最郁闷的事,可等到用完膳要走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更让人倒胃口的事。
开门欲下楼时,他们好巧不巧地遇见了赵琛与翟清墨。
翟清墨是孟苑的闺中好友翟清池的哥哥,任户部郎中,比起父亲的正四品兵部侍郎只差一级,年纪轻轻又如此成就,是翟家上下的希望。
重生前的孟苑还曾让他帮她“盯”着朝中的三殿下,如今在这、以这种形式遇见他们俩,孟苑简直哭笑不得。
“三弟?”赵殷一脸意外,“在这遇见,真巧。”
赵琛一身靛蓝长衫,外罩重纱长袍,修长疏朗的眉宇凝着严肃的情绪,澄澈如水的凤眸很淡地望着他们,面色异常皎洁。
“的确很巧。”他疏离开口,“从前只听二哥说不喜这等凡俗之地,未曾想到今日会在这里遇见,多有失礼,还望见谅。”
赵殷被他的话堵得有点不悦,赵黎、孟泽还有孟苑在这时一起向赵琛行了礼,三殿下垂眼睨着眼前三人,黑宝石似的眸子里笼罩着一层不知源处的寒气。
“不必多礼。”他半晌才开口,朱唇白肤贵气不凡,薄唇开合告辞道,“我还有事,就不耽搁二哥与五弟了,先走一步。”说着,抬脚离开,下了两节台阶忽然又停住脚步,回过头来一本正经道,“哦,还有这位孟公子,与,孟小姐。”
孟苑简直要哭了,咱能不这样吗?瞧瞧那眉梢眼角的刻意,他这肯定是误会了,她哪里是要跟二皇子他们联系,分明是这糟心的堂哥不识趣地骗了她,她何其无辜。
说完话,赵琛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孟苑心里涌出一股无法言说的情绪,竟然开口说:“堂哥,你与二殿下先走,我忽然想起有点事要去办,和丫鬟先走了。”她俯身向赵殷与赵黎告罪,得到赵殷许可后扭头就走,等在门口的扶风见到小姐出来,本打算唤来马车,谁知小姐一转弯朝不远处那架低调的车架跑去,直接掀开帘子跳了上去。
扶风的嘴巴长成了圆形,追到门口的孟泽瞧见这一幕,摸摸鼻子叹了口气。
身后传来赵殷与赵黎的脚步声,孟泽转过身挡在他们面前道:“殿下今日肯定没尽兴,我知道一个好去处,殿下肯定喜欢。”
赵殷想看看他身后,可孟泽生的高大,等他挪开脚步望过去时,那里只剩下路过的百姓了。
他皱皱眉,淡淡说道:“那便去吧。”说完,先一步离开。
孟泽松了口气,让扶风和家丁先回去,随后才跟上二皇子。
另一边,跳上马车的孟苑正在后悔。感觉到翟清墨看她的视线,她简直羞愤欲死。
“我也没什么事。”孟苑咳了一声说,“那个,三殿下,麻烦让马车停一下,我下去。”
赵琛靠着身后的垫子,慢条斯理地数着手里的佛珠,泼墨般的黑发散落在肩头,面上泛着瓷釉似的光泽。
“停车。”他薄唇开合,吐出命令,车夫立刻将马车停下,他复又道,“走吧。”
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本来挺想走的,可他这么顺从她又觉得不舍。她一步三回头地掀开帘子,正要出去,就听见赵琛又开口了。
“是他,不是你。”
三殿下斜睨了翟清墨一眼,翟清墨立刻越过孟苑下车,马车里这下宽敞了。
“走。”赵琛金口又开,马车继续前行,里面只剩下他和孟苑。
他老神在在地闭上眸子,安然说道:“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
孟苑这心里头啊,说不清什么滋味,她回到位置上,看了他好一会才说:“昨日武安侯爷和老夫人自五台山归来,我随父亲到侯府为二老接风,走的时候泽堂哥约我今日楼外楼用午膳,我并不知道会有二殿下。”
赵琛慢慢睁开眼,墨如点漆的眸子熠熠生辉:“何须解释,我自然信你。”
“那……”那你刚才那表现是怎么一回事?
赵琛闲适地转开视线,从抽屉路取出精致的食盒,打开后推到她面前,道:“吃吧。”
看见吃的孟苑就笑了,刚才在席上她都没吃什么,只盼着赶紧离开,还是赵琛体贴。
看孟苑吃的开心,赵琛自从见到赵殷便一直垂着的嘴角终于上扬了一些,孟苑感觉到他的注视,思量了一下,试探性地问:“三殿下和二殿下似乎关系不太好。”
赵琛淡淡言词:“一般。”
“你不喜欢他?”她大着胆子加深提问。
赵琛扬起长眉轻斥般盯她一眼,收到她讨好的表情后才算作罢。他亲自为她斟上一杯茶,低低沉沉道:“匹夫竖子,不相为谋。”
想起自己那不长眼的堂哥,孟苑苦了脸,正想再怎么为孟家美言几句,就感觉马车停了下来,果然车夫很快开了口。
“殿下,丞相府到了。”
孟苑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点心也掉在了桌上。
赵琛抬手按了按额头,好像有点头疼,靛蓝长衫将他肤色衬得越发雪白,他端坐在那儿,便似降世的谪仙。
他一抬眸,干净的眼睛里闪着有神的泠光,当真是风雅标致。
“回去吧。”他轻慢说道,“若无意外,三日后我将前往泸州监修河堤,你……”他一顿,过了一会才说,“你若闲来无事,可写信于我。”
孟苑这心里真是又苦又喜,当时这两种感觉不相上下,但很快就是苦大于喜了。
她让扶风派去梧村挖地的人回来了,挖到的坛子里放的不是什么赏银,反倒是孟苑的几件贵重首饰,都是她私库里的,外人可弄不到。这若是当时由着刘兴所言叫来了父亲与林姨娘对质,岂不正上了她们的当?
她的雍雅苑里有内贼,具体是谁,她心里已经有数。
不过,在她着手处理院里事务之前,宫中先传来的宣召。
皇后娘娘宣她入宫。
正文 第 10 章
皇宫,赵琛长大的地方,孟苑却喜欢不起来。
也不是说不喜欢,只是走进来那一刻就觉得很压抑,说话做事都变得拘谨小心。
因为要面见皇后,她今日穿得较平常更隆重些,蓝色的裙衫上绣着繁复的花纹,昂贵的面料让有点素的颜色也依旧华贵,领着她往里走的宫人瞧见这位丞相千金,心中便不由将她与皇上最宠信的三皇子比较,倒也算般配。
到达未央宫之前,要经过其他几座宫殿,其中最大的便是林贵妃所住的关雎宫。
在关雎宫外,孟苑看到一个婢女装束的人跪在那,烈日晒得她皮肤红肿破皮,她头顶还顶着一个盆子,盆子里装满了水,几乎溢出来。
一个手拿鞭子的太监站在那宫女旁边,尖着嗓子道:“我说小蹄子,你可给我端好了,若是洒出来,就别怪我的鞭子无情。你这次可是犯了大错,别想着四皇子还能救你!”
几欲昏倒的宫女被太监的声音吓了一跳,抖了一下,头顶的盆子险些掉在地上,水自然也溢出来很多。
太监简直两眼放光,窃笑道:“好啊,这可就是你自找的了,我也是听贵妃娘娘差遣,到了阴曹地府那儿可别恨错了人。”
孟苑蹙眉睨着奄奄一息的宫女被鞭挞,脚步不自觉停了下来。那太监朝这边望来,与领着孟苑的太监对视一眼,停下动作行了一个差强人意的礼,吊着嗓子道:“奴才给丞相千金请安。”
孟苑颔首道:“公公不必多礼,却不知这宫女犯了何事,要被这样惩罚?”
太监淡淡笑道:“奴才劝孟小姐还是不要多问了,这是我们关雎宫的私事,您还是赶紧去忙您的吧。”
领着孟苑的太监也说:“时辰不早了,皇后娘娘已经等了多时,孟小姐还是快点随奴才走吧。”
孟苑笑笑说:“是,麻烦公公带路。”
就这样,孟苑从那宫女身边离开,她垂眼望去时看见了她自嘲悲凉的眼神,她目光的尽头,是高大的宫墙之外。
继续安静的前行,心却比进宫时更加沉重。孟苑与领路人行色匆匆,却也不及腿脚不利索的四皇子赵诚走得快。
他本就跛了腿,又急着往某个地方赶,一来二去就难免出了意外,差点摔倒在地上。
“殿下!”
奴才立刻扶住了他,他使劲推开,怒道:“你先去关雎宫禀报,将那些人拦下,不然……”
他的话还没说完,孟苑身后就传来凄惨的尖叫,发生了什么事,不言而喻。那宫女,恐怕是去了。
赵诚一下子白了脸,失魂落魄地靠到了一旁的宫墙上,过了一会,忽然就大笑起来。
孟苑恰好在这时路过他身边,他看都没看一眼,重新站起来,整理了一下锦袍,低声说道:“走,继续走。”
人已经死了,他却依旧要去,是要给那人讨回公道吗?
孟苑不觉有些可惜,若那宫女可以坚持一会就好了,四皇子虽然并不受皇上重视,但到底是皇家子弟,林贵妃再嚣张也会卖他个面子……可惜了。
关雎宫里,林秋月慵懒地躺在软榻上吃荔枝,不一会便有宫人进来禀报说:“禀贵妃娘娘,方才孟丞相的嫡女孟苑从宫外过去了。”
“我安排的那一幕她可瞧见了?”林秋月轻声问。
“娘娘放心,孟小姐瞧得一清二楚。”太监的一举一动都非常恭敬。
“做得不错,赏。”林贵妃抬抬素手,“那小贱人怎么样了?”
得了赏的太监笑吟吟道:“都按照娘娘的吩咐处理掉了。”
“下去吧。”林贵妃满意了,挥挥手让人下去,但又有一个下人进来,禀报的事就让她不太高兴了。
“娘娘,四皇子刚才将如鸢的尸体带走了。”
林贵妃冷哼一声:“一个贱丫头就值得他堂堂皇子亲自出手?难怪他总是比不上别人。”她优雅地吃着荔枝,优柔说道,“且让他带走吧,本宫处理一个犯了错的宫女,左右也只是本宫宫里的事,闹不到皇上皇后那里。”
……
未央宫,椒房殿,昌文皇后生前的住处,她薨了三年后,陈皇后才住进来。
掌事太监进去通传过后,孟苑被人请了进去。天下间最尊贵的女人住的地方,自然不是她所见过的那些地方能比的。她管住自己的眼睛,不四处乱看,但余光依旧可以瞥见富丽堂皇的美景。
陈皇后端坐在椅子上,温柔地说:“天儿怪热的,在外面走了那么久,累了吧?来人,赐座。”
孟苑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谢皇后娘娘。”
等她坐好,陈皇后又道:“司墨,给孟小姐看茶。”
宫女行礼,应声退下。孟苑一直垂着眼,陈皇后见她这样,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
“进宫这一路可还顺畅?”陈皇后忽然问道。
孟苑不太确定她的用意,斟酌了一下说:“如娘娘所说,外面儿的确有点热,但路上还算顺利。”
陈皇后挑着嘴角道:“前几日宫宴上人多口杂,本宫也不曾与你说些体己话,琛儿虽不是我亲生的,但我们母子的感情一直很好,你是他未来的妻子,可知本宫宣你进宫的用意?”
昌文皇后去世后,赵琛便被交给了当时还是贵妃的陈皇后抚养,咱们三殿下的生母和养母,都是妥妥的皇后。
“臣女愚钝。”孟苑露出抱歉的表情,“还望皇后娘娘明示。”
陈皇后抬抬手,宫人都退了出去,等大殿里只剩下她们两个,她才端起茶杯,一边轻轻掩着杯盖一边道:“前几日琛儿领了命到泸州府监修河堤,这一去恐怕得数月才能回来,往年你年纪小,丞相大人又爱女心切,本宫也不曾传召你到宫中来,今后你且多来本宫这里转转,眼瞧着明年也要及笄嫁人了,有些东西还是宫里的嬷嬷们教的更好。”
孟苑嘴上应着,心里却五味陈杂。陈皇后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好意还是恶意?前世她还没和赵琛成亲就与苏寄尘私奔了,并不知道她和赵琛关系是好是坏,只是看着那日宫宴赵琛对她还算不错,她也十分照顾赵琛的想法,那么……他们关系还算好?
“林贵妃近日正得宠,你府上那母女俩定也会有动作,琛儿这些日子不在,你若有事,可以到宫中来找本宫。”皇后看孟苑有点懵,干脆直话直说了。
原来如此,这是给她当靠山了?不过估计也不单纯,她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她不喜林姨娘和孟柔,皇后肯定不喜林贵妃,她会朝她递出橄榄枝,倒也在情理之中。
“臣女多谢皇后娘娘提点。”孟苑起身跪下,行礼。
陈皇后颔首微笑,又和她简单说了几句别的便让她回去了,回去的路上并没有发生类似来时的“趣事”,她一路顺畅地回到府中,进了院子也没歇,直接让全福将杨柳带了过来。
跪在地上,杨柳看上去有点迷茫,孟苑靠到椅背上问她:“是你自己说,还是让别人替你说?”
杨柳表情一僵,强笑道:“奴婢不明白小姐的意思。”
孟苑扬起唇角,放下茶杯道:“很好,到了这个时候还嘴硬,也别怪本小姐不顾念这么多年的主仆之情。”她冷声道,“将刘兴带进来。”
全福得令下去,刘兴很快被带上,当他看见杨柳时脚步无意识地停顿了一下,这些异常全被孟苑看在眼里。
“这个丫鬟你可认识?”孟苑问刘兴。
刘兴迟疑了一下道:“小姐,奴才不认识她。”
孟苑娇俏一笑:“你确定?”她扬起手指,“可有人告诉我,埋在你媳妇家地里那些珠宝,就是这丫头给你的。”
刘兴一惊,像是没料到她会派人把那些东西挖出来,噎了半晌才说:“奴才不知道那些珠宝来自哪里,只是有人把它们放到了城郊让奴才自己去取,小姐明鉴!”
孟苑淡淡道:“我又没提过这些珠宝的来历,你忙着否认做什么?”
刘兴脑子一空,顿时明白自己说错话了,他想补救,可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立刻回头望去,是他的老婆和孩子,他们本来早已被送出城,现在不知怎么又回来了。
完蛋了。这是刘兴当时的想法。
杨柳白着脸,本来还跪得直挺挺的,现在都垮了下来。
他们在等,等孟苑揭晓一切,可等来的却不是她,而是……孟丞相。
帘子后面走出一个威严的中年男人,他穿着玄色深衣,漠然地看着堂下的闹剧。
“爹。”孟苑站起来乖巧行礼,屋内其他人也都跟着行礼,唤道,“相爷。”
孟丞相挥挥手让他们起来,走了几步坐到孟苑身边,接过扶风递来的茶杯,问道:“刘兴,你可愿说实话了?”
刘兴知道,这是小姐已经将一切禀告了相爷,相爷也相信了,他再挣扎也没用。
刘兴跪下,磕了个头说:“相爷,奴才愿意禀明一切,只求相爷放过奴才的家人。”
孟元君瞥了一眼他的老婆孩子,哼了一声说:“本相要不要放过他们,还轮不到你提条件。”
他的话刚说完,杨柳忽然抽搐着歪倒在地上,屋里的丫鬟们被吓了一跳,全福上去查看,竟是服毒了。
孟苑诧异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杨柳,她眼中的不甘与狰狞让人恐惧,究竟是什么,让她宁可死也不愿意说出真相?
孟丞相见此一幕,表情愈发阴沉,恰巧这时外面有人禀报说:“相爷,林姨娘和大小姐在外求见。”
孟苑看向父亲,孟丞相挥挥衣袖,慢条斯理道:“来的正好,不必见了,直接关到院子里禁足去,等本相查清了这件事,再好好‘论功行赏’。”
孟苑讶然,父亲的意思,竟是不愿意听她们半句解释,完全相信她。
他越是这样,她就越是难过。
前世究竟是如何鬼迷了心窍,才会丢下父亲与别人私奔,酿成那般恶果?
她不禁开始回想,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样的父亲在前世将林婉扶了正?
这其中,必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