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引言
我们努力在我们的时代里存活下去,从而能够延续到你们的时代里。
——旅行者一号金属唱片中美国总统的问候(原英文)
翻译摘自《十亿年后,当外星人捡到我们》作者王江山
第一卷:虚假 第一章 星旅
致尊敬的将军阁下
特里茨一役,阁下身负重伤,为帝国及联盟取得最大战利。
我等决议,以帝国一级强制性军事文件,连及联盟二级宇宙军事政院文件为令。
请求阁下进行为期三年的病休期,此外——
阁下暂辞索伦铎军团总指挥官一职,保留阁下附属下的另三个军团总指挥官之职,保留阁下麾下的三架太空堡垒,保留少将军衔。
拜旦那帝国军事政院秘情处
此致
敬礼
宇宙第三纪年帝国历2515年7月19日
致尊敬的将军阁下
阁下违背帝国及联盟一级、二级军事文件,按文件阁下应当被强制冷冻仓冷冻,但由于德西里一役,阁下又取得巨大战利,由联盟决议,阁下连立两次特级战功,阁下将升任中将,麾下太空堡垒增至五架,以及帝国同联盟赠与阁下的星球等,另,撤去冷冻仓惩罚。
请阁下前往宇宙军事总执行处,届时,宇宙军事执行长将会为阁下言明联盟决议后委派阁下的军事行动。
弗伽联盟军事总执行处
此致
敬礼
宇宙第三纪年帝国历2516年7月3日
……
宇宙第三纪年帝国历2515年7月19日
听罢副官截下的帝国信件,他面容沉静地走向舰桥。
前方战场传来军/事数据,他几个大步上前,一扫眼前的全息星图。
战况惨烈,战队分裂,战机堡垒散乱分布,指挥已乱。
他拧着眉将画面切换到敌方战队分布星图,指挥有条不紊。敌方战列右翼负责攻击帝国左翼战机,帝国被迫不得不将后方战机补上左翼空缺,这样就给了敌方乘虚而入的机会,敌方后方战机以迅雷之速袭向帝国逐渐薄弱的后方,企图一举攻入帝国战列心脏之处。
若不及时增援上阵,帝国将败。
海因茨打开超时空无缝链接的军/事指挥频道。全息影像上渐渐出现了德西里星域战况,帝国那方的总指挥官的声音跨过时空传来,焦灼不安地开口请示海因茨。
海因茨走上前,正欲为前方战场进行阻挡一时的军事防御布置时,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停下脚步,视线不移,一旁候着的副官走上前。
“至于……那封信。”
“我不服从帝国及联盟决议,德西里一战,我势在必得。”无人能阻挠。
为期三月,他力挽狂澜,守住帝国西方星域大门。德西里一战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取胜。
然而,凯旋而来的他,等来的却是帝国派出的精锐亲卫队。
他不做抵抗,于是帝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他。
并将他押入帝国S级监狱,这个传说中只关押宇宙级大恶犯的荒芜星球。
仅仅数时,他以无人匹敌的战力从容离开监狱,前往帝国母星,质问皇帝陛下。
帝国委派联盟,共同抓捕他。
他仍然不做抵抗。于是这次,他们又不费一兵一卒地拿下他,又将他押入宇宙S级监狱。
不过半日,他再度离开,驾驶‘黑鸟’号战机空间跳跃消失。
至此,他对帝国皇族已然绝望。
在此后的三个月,帝国群情激奋,大批人民/游/行,抗议帝国无理由地对他施行抓/捕、监/禁.令。
帝国部分武/装民众连同联盟,帝国所有太空堡垒服役战士(除却亲卫队)、他麾下军团以及联盟中新老军派为他发声,并发动军变。
这场军变持续百日有余。最后,帝国不得不发声,宣称取消对他的抓/捕/令及监/禁/令,并因他战功赫赫,授予帝国最高军事成就肩章,取消对他的强制病休期,恢复一切军事行动最高权。
帝国以此抚众。
……
无垠宇宙中,舷窗上浮现他冷寂的面容,神色却带着几分落寞疲倦。
他捏了捏总是不肯分开的眉心,一条语音提示信号在‘黑鸟’战机安静的机舱中突兀响起。
他随意地摁下,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清冷得了无生气的机舱中跳出。
“帝国要控制你,联盟要拉拢你,尊敬的将军阁下,您会怎么做呢?”
他不见意外,反而饶有兴趣地轻轻挑眉。清冷如玉的脸上透着几分难以捉摸的笑意。
紧抿着的唇只是小幅度地动几下,显得疏离又冷淡,“联盟,辛加上将,阁下以为如何?”
他报出来人的政籍,姓氏,不动声色地伺机而动。
辛加上将大笑,粗犷的声音尽显军人豪放气概,他直接道,“联盟的诚意,我多说无益,阁下还是直接看信吧。”
……
“联盟军事总执行处。”战机中的智脑礼貌地打断他的思绪。
他摁下自动行驶按钮,起身到战机后仓。
出乎意料,他所见的画面并非是军事总执行处,而是联盟会议厅。
目前宇宙中文明等级前二十八位强国或联邦的首脑,集聚一堂。
他微微颔首,以示敬意,对方也如此。
他坐下,正中的联盟第一执行官笑容和蔼地看着他,首先开口。
“如今的形势,想必阁下也有所耳闻,帝国中除却亲卫队,所有军派皆追随于阁下,阁下又受民众爱戴已久,帝国欲控制阁下,必先想方设法一点点夺去阁下军权,没想到,帝国这次却用了最……令人无奈的方法,帝国欲□□阁下,这样堂而皇之,自然无人会服。
而帝国作为联盟一员,联盟也有义务帮助帝国,因此,与帝国一同抓捕阁下,还请阁下,不必太介怀……”
他知其中利害,“不会介怀。”
“联盟通过多次决议与努力,与帝国达成一致,依然希望阁下进行病休。在高等文明星球中,智慧生命体出生率越来越低,基因质量越来越差,导致同为高等文明联盟的我们,战力逐年下降,而低一级的文明星球战力却逐年上升……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不希望,损失联盟中任一具有将级战力与体能的战士,而又拥有极为优秀的基因的你,更是联盟的希望……”
执行官顿了顿,神色无奈而担忧。
他却开口,“其他的我无谓,可是有一点,我绝不进行所谓的病休假,当下宇宙战况情势严峻,我不会做任何无谓无意的事,于我而言,战斗,才是最好的嘉奖。”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座,固执道。
会议厅一时缄默,执行官叹气,打破这死寂,“既然不进行病休假,阁下也必须服从联盟决议阁下的军事行动。”
他点头,“自然。”
“前往一千亿光年处的原始星域,进行深入探索,寻找是否有新的还未被发现的初级文明和智慧生命体,为期五年,低级F级星际任务,委屈阁下了。”
“这是联盟与帝国所能够做出的最大的让步,请阁下斟酌。”
其实谁都心知肚明,说是F级星际任务,不过还是变相给了他一个病休假。
他没有回答,脸上神色不明。
海因茨的眼前忽然出现一片陌生星域。其中一颗黯淡的灰蓝色星球被放大。
“这是这次任务的主要目的地。”
他看着那片干净璀璨的星域,那颗可能存在着亿亿万万智慧生命体的文明星球。
智脑自动关掉画面,他神色倦怠,目光投向星汉灿烂中。
其实根本不是灿烂,只是极多极小的星体闪着微光,就像萤火虫扇动翅膀在黑夜中寻寻觅觅,星空只是微弱地散发莹莹亮亮的光点,就像剔透的晶沙,被人一把撒向苍穹,撒向无尽宇宙。
它们孤寂沉默,存在几十亿年,一朝爆发,璀璨生花,却无法结束,是继续地,更为孤零死寂地静默着,冷冷地悬在黑无边的时空中,无人问津。
他觉得自己也是和它们一样的,他只能通过战争,来为身体中寂寞与疲惫共同滋生的伤口撒上药,通过胜利,来为撒上药的伤口包扎。
这么多年了,如此反复,循环不断,他的生命却因战力与体能的提高而越来越长,长得几乎让他望不到边,长得几乎让他绝望。
可战争,也是他唯一能得到慰藉之法。
他想,或许要给自己一个离开唯一慰藉之法的理由。
一千亿光年,那是宇宙的另一端。
他不知道,他是否能再找到另一个慰藉。
……
银河系猎户臂,太阳系,地球。
1999年,12月31日,中国。
“在这世纪之交的时刻,让我们一起倒数,迎来美好灿烂的新世纪。十、九、八、七……”
小小的她安静地待在母亲怀里,眼睛却看向窗外漆黑一片的夜空。
“六、五、四、三……”
忽的,一道璀璨急急掠过,划破静悄悄死沉沉的夜幕。
她小小的手拉扯母亲的衣袖,急急出声,却是一通乱语,手脚乱蹬。
母亲不理会,随着屏幕前振奋人心的倒计时一起呼喊。
“二,一!”
母亲抱起她,在她肉乎乎白润润的脸颊上亲了口,笑起来,嘴巴一动一动,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没去看他们。
她的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那抹璀璨消失之处。
目光定定、呆呆地看了很久,没有任何踪迹。
蓦地,哇的一声哭出来。
母亲赶忙抱着哄她,不知是何缘故。
直到哭累了,她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睡去。
梦里,黑夜中有千万道亮闪闪,像星星向她招手,像萤火虫在跳舞。
夜空点亮,亮如白昼,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只有她,一个小小的身子站在这里。
就好像,这个星球上只有她孤独一人。
她在等,是否有人来与她作伴,长久作伴。
每次到来的流星,都是宇宙的漫游者,它们来到这里,它们不会停歇,它们还会继续,去往别的孤独星球,给予安慰与短暂的爱。
然而,宇宙之大,你不会总是孤单一人。
总有人,在所不惜,踏过漫漫荆棘之路,站在你面前。
第一卷:虚假 第二章 飞掠
2017年,中国,流火七月。
她在彩云之南,热带雨林气候的西双版纳,迎来了绵长淅沥的雨期。
作为独行侠、背包客的她,一人住在民宿内,躺在床上,无聊发呆。
半梦半醒间,枕边的手机振动起来。
她没睁眼,动作有些迟缓,手伸过去摸了会儿,才握住。
她看都没看就接通电话。
“小白鸟。”一个没正经的声音跳出来。
季鹭一下子脑仁发痛,却彻底清醒了。她有气无力地哼了下。
对方也不恼,继续道,“你这啥态度,我是来给你报喜的,难得当回小喜鹊儿,还遭嫌弃了。刚才我去了趟学校,碰见老孟了,她一见我就说,季鹭呢?我说,得,老是季鹭季鹭,她飞西双版纳和孔雀你侬我侬呢,老师你犯不着还往她那鸟堆里扎吧……”
尽是胡扯。季鹭没那闲心拿,开了免提,就把手机扔到柔软的被子上。
不大的民宿房间全都是他说话的回声,“老孟说,你这两年表现好,上头批了你啦。”
像被人按了暂停键,季鹭揉头发的动作一滞。
“小白鸟,学校批你去法国啦,未来的大画家,苟富贵,无相忘哦,挂啦。”
嘀嗒,嘀嗒。
季鹭足足愣了五分钟才缓过来,她兴奋地大叫。
巴黎美院,世界美术殿堂,初初进入大学,她还以为那个只是个遥远的梦。
没想到梦想成真了。
她拿起手机赶紧打电话,手都激动得在颤。
“妈,我拿到学校交换生的名额了,去法国巴黎的名额,对,一年的交换生。”
……
云南,苍山洱海。最后一站。
世代传颂的谜语诗曰:苍山雪,洱海月。
苍山洱海之风花雪月,在于以水为镜,照出苍穹之蔚的景致。
干净纯粹,质朴剔透,莫名感动。从而酿出那些动人传说。
她挑了个称心的位置,大大咧咧地坐下来,拿下背着的画板。
多年的画龄,在面对奇美的景致,当然会有作画的冲动。
她抬腕看了看表,时间还早,她可以悠悠闲闲画起来。
把画板置在腿上,她拿出画笔,转眼之间,她眼角余光瞥到一抹身影。
一抹颀长笔直的身影,画者一向对美好的东西有敏锐感觉。
从美学角度而言,这个人的身材比例逼近完美。
身形线条也有种奇异的诱人魅力,阳光透过他纯白衬衣,隐约勾勒这个人衣服下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并无拳击手那石块般肌肉贲发,粗壮野蛮,而是惑人、干净、惊艳。
就像这洱海纯粹的随风漾出的丝丝缕缕的清媚。
他微微侧过脸,身体背脊的曲线依然流畅笔直,站姿如树般挺拔好看,宽肩似山。
男人着简单干净的白衬衣,黑色的直筒裤,更显双腿修长匀直。
紫外线极高的高原下,阳光正盛,如镜如梦的洱海上,他逆光而立。
她看见男人侧脸线条,光影流转,说不出的美感。
身为画者,她也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他侧脸五官线条起起伏伏,眉骨突出,眼窝深深,鼻梁高挺,颧骨低平,下颚线条严肃坚毅,脸庞棱角分明。
似乎是意识到她投过来太久的目光,他的脸庞完全转向她了,不知是什么力量驱使着,她站起来,面向他。她看见他的眼里只有一片晦涩难语的暗影。
她看不清男人的脸。阴影阻去了一切。
她只能看到,男人的下巴在动,似乎是在说话,可她听不到任何东西。
不过片刻,男人转身离去,她扔下画笔,欲发足追去。
她喊了一声,天地轰鸣,男人回眸,这瞬,似琥珀封存时间。
睁眼,空气里酿着巴黎独有的艺术气息。
还是梦。她的表情有些失望。
不过这次,好像记起来的东西多了点了。
她想了想,指尖在手机上飞快地点了几下,一个声音很快从遥遥中国传过来。
她握住手机的掌心微微沁汗,有些紧张地开口,声音故意压低,“我这次,又看到了一点东西,那个人的眼睛,是琥珀色的……”
……
巴黎街边餐馆。
她领着十二个刚来巴黎的中国留学生,负责免费导游。
这是她在巴黎加入的中国留学生的俱乐部的工作之一。完成俱乐部工作,就能得到俱乐部中同为巴黎美院留学生的精英辅导,对于还只剩下两个月交换生涯的季鹭而言,十分可贵。
现在是十二点五十了,虽然中饭晚了点,但是这些留学生玩得都很开心。
她招呼他们进去就坐,安排好后,自己拿出包里的面包就水啃了起来。
她得先去巴黎圣母大教堂,看看排队游客情况。
远远地,她就看到,那一枝独秀的哥特式建筑,有种尖锐神秘之美,带着某种神奇魔力,让世界各地的游客纷纷驻足沉醉。
兴许是午后最热点,排队的游客三三两两,人数很少,倒是好事。
她边排上去,边从包里翻手机,摸了个底朝天,也没见手机影子。人杵在那儿,愣了会儿,一拍脑,才记起自己放在住所处了。
眼见自己就要排到了,不由哀叹,只好认命地往回走。转眼之间,却看见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进入教堂,那身形与梦中重合。
没多想,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动起来,似乎是下意识地跑向那个身影。
一进教堂,却遍寻不见那人的身影。
教堂中稀稀落落的游客对眼前的建筑雕塑流连忘返,啧啧赞叹。
她却一人失魂落魄,漫无目的地游走,显得格格不入。
自从两年前,她大二的一次失踪,她就觉得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明明记得自己的事情,记得父母朋友,似乎一切都没有什么遗漏。
但独独有一人,她想不起来。
交换生前的那次云南之旅,洱海上的男人,在她不经意间反反复复出现,两年来的所有梦回,几乎都是他。为了解决这件事,她找到了正在研读心理学硕士的好友。
她说她这只是一种潜意识的表现,可能自己在现实中根本没见过那人,却潜意识里心心念念。她还开玩笑说,八成是她的X幻想对象,毕竟这个年纪嘛,难免啊。
但她觉得不可能,她有强烈的预感。她不仅仅见过他,她还一定和他很熟悉很熟悉。
现在,她仅仅只是看到一个相似的背影,她就激动得无法自抑,就像约见久未逢面的老友。
她忐忑不安,又摁捺不住愉悦,不是巨大真相水落石出,而是像一个小孩,在期待地剥开一枚糖果的糖衣。
可是很快,这样的兴奋消散了,就像烈火瞬间遭遇了严寒,只有丝烟袅袅娜娜地旋舞,在嘲笑着她三分钟的热度。
她叹气,转身离开,却在见到眼前景象时,站定了。
时间也仿佛凝固冻结了。
教堂上巨大的落地花窗投射到空中、地上。空气中满是色彩在缓慢流动,这是一条没有水质感的彩河,阳光是手,随意拨动,抚慰着这些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孩子,所以它们变得极乖,温温顺顺地投入光的怀抱,融合交织成光怪陆离、五光十色的画面。
花窗上的构架没有受到抚慰,阴影投下,斑斓色彩在其中困住,滞留着。
男人浑身漆黑一团。纯黑衬衣,黑色长裤。
整个人站定在阴影里,就像被按了暂停键的黑白默片。
挺拔身姿就像树般屹立,色彩斑驳落在他的衬衣上。
他的肩上有斑斓,像振翅欲飞却留恋不舍的蝶。
她朝他走过去,小心翼翼。
男人侧过脸。光影将他的脸分成两个极端。
一侧在明亮的光下清晰无比地呈现,是干净英挺的俊美。
另一侧隐于黑暗,只能隐约看见光影分界处勾勒出来的起伏线条。
如果说他的脸是一幅画的话,那么他脸上的每一笔描画,线条都极尽饱满流畅。
男人还是看着她,目光更像是凝视,带着某种她很少见到的情意。
她定定地看着他许久。
他的脸是她脑海中粗笔勾勒的大体模样,棱角分明,五官立体。
不过首先,他的面庞给她的初次印象,是干净舒服,极致到叫人忍不住端看欲望。
眉色也是纯黑,与发色一般无二。而他的肤色有高加索人种特有的白,只不过他更显病态苍白,却在极黑下衬托显得有种惊心之美,突出眉骨下是一双眼窝深凹的琥珀色眼眸,眼眸深邃,带着琥珀封存时间的冷冽。
他的鼻梁直而高,鼻尖挺,鼻翼窄。
季鹭作为画者,要说在意人脸五官的话,最在意的一定是鼻子。鼻子是五官中最难长得具有审美感,即使是脸庞立体感十足的西方人,也很难长得这样完美,仿若出自雕塑艺术家之手。
他的脸,更有一种男性面庞的精致感。五官比例也符合极致美学,轮廓迷人,面容线条在光影下美得让她心尖微颤,她有画者所有的欲望,触碰极致美好的事物,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伸手去亲自勾勒描摹。
直到她回过神,才发现她和这个男人离得这么近了,只有一步的距离,而他竟也不觉得诧异,面容沉静地看着她,不言不语,他的眼神,看得她莫名难过。
他很高,而她也不算矮,但她仅仅堪堪过他的肩膀。
她想朝后退了一步,这样更方便说话。
可就在她的脚朝后还未迈开时,眼前的男人突然俯下身抱住了她。
她听见男人情绪不明、带着叹息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他叫她,“季鹭。”
第一卷:虚假 第三章 休止
“这是我们的赌注,季鹭。”他嘴角微微弯起,琥珀色瞳仁在光下剔透熠熠。
上来就这么句,季鹭觉得有些没头没脑,脑子里浑着,什么都不懂。
她摇摇头,“我不懂你的意思,不过我们以前认识,是吧?”
他却低头,一手掩住嘴唇,神色不明地抿了口咖啡。
然后她听见他低低的笑声,她没由来的紧张。酌了口青柠茶,酸涩清淡,苦味渐渐聚在舌尖。
她皱起眉,抬眸,却对上他看着她的眼,眉目清俊。
明明嘴角噙笑,她却觉得他心里不好受。
“你现在想起来多少了?记起来我是谁吗?”他轻轻问。
季鹭微微抿唇,斟酌着开口,“只记得洱海的那次,我看见你,其他的,我都不清楚。”
意料之中,他敛眸,手上的小勺子搅动着咖啡,面无表情。
不一会儿,他点点头,唤来侍者,侍者应了声下去,很快拿来了纸笔。
他低头,握笔,笔尖沙沙声传来。她却注意到他写字姿势,端正得几乎严肃。
她没能看多长时间,他就写完了,盖上笔套,礼貌而疏离地对侍者说谢谢。
侍者走后,他把纸递给她。
他的字很漂亮,字型优美流畅,有种锋利的锐意,就像古时的冷兵器,带着锋芒与渴求饮血的残忍冷意,叫人胆寒。
“联系方式,地址。”他话音还未落,人已站起来。
季鹭不自觉地蹙眉,心烦意乱,“为什么不能当面讲清楚?”
他看着她,眼梢略有笑意,“季鹭,我们来日方长。”
……
洗完澡,她躺在床上,透着散发暖意的灯光,琢磨着他给她的纸。
上面只写着联系方式和一个串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数字,难道这叫地址?
而且看这一连串的数字,应该也不是在法国。
更奇怪的是,她不知道他的名字,而他也没写,在他们聊天中,他也只字未提。
她烦躁地在床上来回滚了十几圈,停下后只好认命地打开手机通讯录。
名字总得起一个吧,叫什么呢?
要不,先打个电话看看?
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拨过去,几声后接通了,她深吸口气,一个声音从手机一头传过来。
遥远,陌生,熟悉。
“你好,先生,我是季鹭。”她的心砰砰砰地狂跳,真是奇了怪了。
那头的人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她又禁不住想象。
就像只慵懒、神情骄傲的宠物猫,不紧不慢地迈着优雅的猫步,刚刚睡醒还有起床气。
她赶紧打住,清清嗓子掩饰刚才的愣神,“先生,你写的地址似乎……有点奇怪?而且,我们虽然只见了几面,可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
“季鹭,这些我都不会告诉你,”他顿了顿,声音温柔,“你要自己想起来,等你想起来了,再打给我。”
随后就是绵长的嘟嘟嘟的声音,空旋在耳畔,她的心情也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
……
挂下电话,他又要一人面对内心深处的黑洞,它又正在把一切光亮吸走。
原本人生乏善可陈,而现在,他却体悟到了她曾说的那种情动。
很奇怪,好像自己的情绪都被她掌控了,很矛盾,好像自己不属于自己。
感情,是这个宇宙最虚无的东西。
不可捉摸,却又真实存在过。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帝国、联盟,或是这里,遥远光年处的低级文明星球,他不相信这种奇怪独特的不可名状之物,否则,怎么会在漫长的文明进化中渐渐消逝呢。
高等文明社会,没有太多复杂感情,只有极为简单的亲情,友情也有,而爱情比友情更为罕见,几乎没有人是为爱情而成婚,绝大多数人,都是基因婚姻、种族婚姻主义者。
越高等的文明,智慧生命体所组成的社会,是越现实的社会,大宇宙背景下,不同种族生命体之间,往往皆是利益为链。
战争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大宇宙背景下,各等级文明迫切进化发展,殖民星球越来越多,宜居星球通过战争形式进行武力抢夺,越高等的文明,母星系外的战争就越频繁。
大宇宙时代,竞争激烈残酷,是以,只有越发冷血无情,才能适者生存。
他曾经,也不过是这时代下的一个缩影而已。
而现在,他已经不再是了。
他疲惫地捏捏眉心,智脑通讯仪又传来了信号。全息画面立体而逼真地投射到空中。
一处会议厅里,挤满了近千人。
都是帝国战将的佼佼者。他们皆神色激动地看着他,有的甚至不禁落泪。
为首的金发男子开口就怒气冲冲,“委屈您了,联盟那帮子老混蛋,我看还不是和帝国一个德性。”
他莫名失笑。令那些英勇善战的军官们感到奇怪。
老大好像不喜欢太多表情啊,这种浪费身体能量的动作,居然也会在他脸上出现?
真是匪夷所思。
另一名棕发男子跻身前方,嘻嘻笑笑,“不过幸好就五年,还有不到一年,一眨眼的功夫,您就能回来啦。”
他敛起笑意,忽然转而看向窗外夜色,神色显得冷峻——这是他们熟悉的样子。
“我交代的事,你们做的怎么样了?”
……
两个月后,中国长江下游,南方县城,弇城。
季鹭回到乡下家里,加上新嫁的嫂子,一大家子九个人,守在汽车站口,浩浩荡荡。
她一走过去,许多人的目光都集聚到她身上,弄得她有点不好意思,爷爷一见着她就笑呵呵说九九归一。
一年的交换生生涯,此刻回归故乡,的确是九九归一。
季鹭抱住妈妈,她红了眼眶,这一瞬,她觉得似乎人生都圆满了。
晚些时候,一大家子晚饭,一张圆桌坐得团团圆圆和和美美。
席间除了谈谈季鹭的国外生活,还说起了些乡下的传言。
是姑姑起的头。她边夹菜,边道,“最近湖对面一家人家也搬到国外了,一栋刚刚造好的别墅空了下来,好像说也是去法国,那个别墅不仅新的,里面外面的装修设计都是专门请有名气的设计师来做的,现在浪费啊。”
说罢,又感慨,“有钱人。”
季鹭妈妈咦了声,继续,“不是说现在有人住进来吗?”
姑姑恍然想起,笑得有些没心没肺,“是有人住进来的,我听人说还是买下了这栋别墅,原来的那家人家赚了好些钱,也是蛮会计算的。”
奶奶也插嘴进来,“我听人说,那搬进来的人是个挺年轻的小伙子。”
季鹭打了个饱嗝,无谓地耸肩,打断,“那个,我吃饱了,我要上楼理东西,还有幅画还没画完,你们慢点吃啊。”
……
季鹭回了自己房间,拿出画布,那上面是幅完成好的油画。
洱海月下的男人,侧脸被光影遮去,只留下身姿不凡。
看着画上的男人,她想起巴黎圣母院的那个色彩斑斓的拥抱,那些无关紧要的对话,手机里传来他好听温柔的声音……她最近,似乎,有点,不对劲了。
她拍拍自己脸颊,把画布小心翼翼地掩藏好,又拿出新的空白的画布开始作画。
……
刚回国,时差难免倒不回来。季鹭是第二天下午一点多醒的。
她睡眼惺忪地拉开窗帘,手有些迟钝地遮了遮脸。
江南七月的太阳,脾气并不暴烈,还算柔和,阳光充沛,庭院里盎然生机,树上翠叶儿,鸟儿脆声叫,处处勃发,透着暖意,自然美好,她一下子就来劲了。
洗脸刷牙,简简单单扎了高马尾,换上棉T恤、牛仔中裤,人显得精神多了。
她深吸口气,又深深吐出。莫名笑出声。
回家的感觉真好。她的眼儿弯成月牙,脸颊边的酒窝闪现。
吃过东西后,她决定在村里走走。
最近这几年城市化建设,农村拆迁,家家户户造了一栋栋的小别墅,还有些住进了公寓高楼。
季鹭家正好没轮到拆迁,但也随了潮流,造了别墅,又把四周围起来,造了个围墙,里面庭院深深,弄得别的拆迁家庭特别羡慕他们的大庭院。
一路上倒是有不少村里人还记得她,同她打招呼,她也礼貌地回应。
她走着走着,忽然想起来昨儿饭桌上的聊天。
妈妈、姑姑、奶奶说起那个有钱人的别墅都赞不绝口,说,光是外面就很漂亮,她们不懂什么是设计,就觉得很美,还说过几天晚上散步要带她来看看。
她来了兴趣,逢认识点的人问,也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那户人家出名,她问的第一个人就告诉她具体方向。
七弯八绕的,路倒是好走,但这个别墅的位置在这么多的拆迁别墅群里显得独树一帜。
别墅在一处僻静地,周围都是密密竹林,不远处还有片湖泊。
别墅庭院里有两棵参天大树,一棵香樟,一棵银杏。
想来这样老的树龄的树,应该是买来后种下的。
别墅背面靠近大地的墙角,有隐隐的藤蔓般细细缕缕的绿意,看上去是刚种不久的爬山虎。
感觉就是个世外高人的隐居之所。
季鹭走上前,还没来得及打量,眼睛就先注意到了别墅的门牌号。
是个有别于其他人家的门牌号,门牌号上面是正常的号码,而下面,却是一串小小的密密麻麻的数字,细数,一共有十六位。
她很快就联想到之前那个神秘男人给自己的那张纸。
上面也有这么一串数字。
那张纸她看了不下十遍,她念了几遍这门牌号上的数字,就肯定了。一定是这里没错。
左边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跳起来了。
她勉力镇定,却紧张得眼一闭,手摁下门铃。
听见里头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她朝后退了几步,整个人完全站在树荫下,她却不自知,额头上还是有汗微微沁出。
那门把手几个转圈带来的声响,让她全身绷紧。
她期待结果如她所料,她又有点儿害怕,见到之后那奇奇怪怪的感觉萦绕在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门开了,来人平常地走出来,瞬时,阳光如瀑倾泻到他整个人身上。
这次,他的五官干净明朗得,就像苍穹洱海。
他的目光投来。
她清楚地看到他的深黑长睫随着他目光一转,就像慢镜头下舞起的蝶翼,优雅灵动。
他向她走来。眸光不移,面容沉静。
她就站在那儿,耳边四周的天地仿佛寂寂无声。
眼前,他吻了吻她,轻啄一下,她笑嘻嘻地扑到他怀里,他抱住她,眼神温柔。
转瞬,他就站在她面前,低头看她,一样的面容,眼里的东西半点没少,似乎还多了点让她难过的东西。
她不言不语,几步过去,就抱住他。
出人意料,他竟然愣住了。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看他,手却紧紧环住他。
她叫他,“海因茨。”
“我好像,想起来了点。”
第一卷:虚假 第四章 渐起
她一叫他的名字,他就觉得,他的心温温软软地塌了。
好像她有任何别的无理要求,再任性也好,他都愿意无条件满足她。
原本,这只是一个简单的赌注,就像一场操作简便的实验。
而他,对人类常说的,生生世世至死不渝的爱情,相当好奇。
他不明白,仅仅拥有百年寿命的人类,怎么会那般痴迷于那些长远得逾越他们自身寿命的传说爱情,还是难以科学证明的爱情。
作为高等文明的他们,推崇理性与自由,的确会有婚姻,但婚姻内,双方也是自由的,除却不能寻找第二名基因传递者,所有一切的感官上的□□行为,都是允许的。
地球岁月纵然消纵即逝,但也苦闷无趣。
她的到来,恰好为他解惑。
只是他不知道,原来这么简单的一个赌注,他竟然也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从开始的无谓,到后来的沦陷,与她约定的赌注,再到莫可奈何地……让她失忆。
他蓦地想起那天,他清理掉皇帝派来的暗中追踪他的精兵,也就在一栋别墅里。
狂风暴雨的嘶吼,兽爪般的雷电撕裂天幕。
那名亲皇派的上校在他手里安静死去,没流一滴血,没吐出一句话,他不会给他机会。
在对待敌人的态度上,他一向冷血,又一向慈悲。
他尽量不让他们在最后一刻痛苦许久。纵然他这么做也无济于事。
海因茨浴血战场多年,身为军士,他比旁人更深深体会到生命的可贵与尊严。他尊重每一位对手,尊重每一场战争,尊重同生共死的伙伴,尊重这宇宙中经过漫长得近乎永恒的时间演化而来的生命——来之不易的生命。
他铁血,又温柔。
他打开便携式分子传送装置,这是一个巴掌大的传送装置,其貌不扬,像个普通的扫描仪,极为方便。他打开自动传送,冷眼看眼前的尸体被幽幽荧光全身扫描后化为分子,将在千亿光年处的帝国重组——他的尸体又被他扔回了帝国。
这样的事,希望不要再有。他揉了揉眉心,神色疲惫,转身抬眼,却看见了季鹭。
她站在暗处,慢慢走出来,她的眼里是完全的不敢置信。
“你……海因茨,你杀人?”她试了好几次,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才能勉强说出她要说的话。
他并不慌乱,而是走上前,在她面前站定。
他的手指触碰到她的头发,她头发湿漉漉的触感让他皱眉。
海因茨垂下眼眸,声音不轻不重,“你的头发湿了,不吹干,会生病。”
季鹭却后退几步。他听见她难以平复的紊乱的呼吸。她似乎是要离开他,划清界限。
也是,在这个星球上,杀人都是要偿命的。
他理解,当然,他难受。
可是,季鹭却朝他走近了好几步。近到他一低头,就可以吻上她。
她抬头看他。海因茨深邃眉眼在她眼前,就像她的一方天地。
她抓住他没放下的手,她的眼神紧紧盯着他,好像要从他的脸上寻找到她要找的答案。
过了会儿,她才问他。
出人意料的是,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我要听你的解释,海因茨,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非要杀人?”她的眼底,有些湿意。
就这么忽然地,他唇角不可遏制地弯了弯。
他下意识地抱住了她,他在她耳边道,“放心,我不会有事。”
季鹭不解地从他怀中抬头看向他,海因茨低头吻上她,他贴着她的唇说,“我并非这个星球上的智慧生命体。”
他说,“季鹭,我的母星,在遥远的千亿光年处。”
季鹭根本无法消化这个消息,她就呆呆地看着他,海因茨不能自已地又啄了啄她的粉嫩的唇瓣,“那人也并非地球人,他也来自我的母星。”
季鹭抚上他的眉眼,喃喃,“那你究竟是谁?”
他身为军士,无法完全告知她他的全部。在这样的星际任务中,他无法告诉她。
他只能告诉她,“我是海因茨。”
……
赌注是那天之后,她忽然过来找他。
她看着他的眼,问,“你告诉我,等你完成任务,你会不会消除我的记忆,然后离开?”
那时候,他心里还没有那些大胆的想法。他直觉她不会喜欢真正的他,双手沾满鲜血,杀伐决断一瞬。更何况,她不适合这弱肉强食的宇宙,他无法骗她,沉默了许久,才道,“不会是全部,会消除一部分。”
她仍然看着他的眼睛,却带着小心翼翼,问,“是那所有关于你的,那部分……吗?”
他沉默着没有回答,却执起她的手,细细密密的吻落下,温柔得,让她想落泪。
季鹭挣开他的吻,起身就要走,却脚步一顿,转身面向他,声音颤抖,却愤怒。
“你这叫耍流/氓,欺骗我感情,浪费我青春。”然后头也不回。
好不容易,找到的喜欢的人,却不能在一起,那他对她而言,如同死去。
她低头捂住眼睛,却落入了熟悉的怀抱。
他的手温柔地抚上她的头发,他的声音在她的头顶盘旋,“那你想怎么样?季鹭,你只适合这里,你不愿离开你的血缘至亲,我也不会离开我的母星到处流浪。”
更何况,我害怕有人伤害你。季鹭,你现在是我的软肋。在这个星球上,无人知我们的感情,我们自由快乐。可是在宇宙中,被人知晓这一切,会害了你。
你的命,我一次都承不起。
季鹭环抱住他,把眼泪都擦在他身上。
过了会儿,她才缓过来,抬头问他,“我们来不来赌一次?”
“怎么赌?”
“让我忘记关于你的一切,以你离开地球的时间为截止日,假如在这段时间内我不能想起你,那好,我认输,因为我不够爱你,但假如我想起来了,海因茨,我不需要你呆在我身边,我知道这不可能,但是你,要告诉我,关于你的一切,当然,假如我想起来了,你也不能消除我的记忆。”
他纵然知道这没有任何意义,却还是答应了她。
季鹭弯了弯眼,却有些苦涩,“那……愿赌服输,不能耍赖。”
“好。”他只说了这一个字。
然而,在往后的时间里,他一直都在她不经意的地方,与她擦肩而过,他在暗中关注着她的一切。他想念她,却又不能告诉她。
看着她身边出现的异性,他是敌视的。
在他的母星,这是求偶效应。他明白,但他又觉得很不同。
她喜欢他,并非是为了生育后代,似乎更多是为了个人情感上的满足。
而他也是如此。他喜欢她的亲近,在潜意识里,似乎他们本该就如此亲密。
很奇怪的感情,没有理由,没有头绪,他就这么沉沦其中,不能自已。
他想要把她绑在身边,让她哪儿都不去,就待在自己身边。他可以随时随地地抱她,亲她。
想想这样,他竟然觉得很满足。
直到他克制不住对她的思念,出现在她面前。
他忍不住想要告诉她一切,又不愿意她真的想不起他。
他看着季鹭,眼里的情意晦涩难辨。
季鹭也看着他,想起第一次遇见他,是在云南洱海。怪不得她反反复复梦回着。
因为太难忘了,初见心里的怦怦然她仍记得。她想起来这一切,就好像还在昨天。
她看见他的一霎,就好像柔软的心肉被狠狠地戳了一下,首先是麻木,然后是死亡。
没有任何征兆地,她像被箭射中脑袋,整个人都变得奇奇怪怪的,好像脑子都被人拿走了。
她还记得,她是走过去主动和他搭讪的。当时的理由,现在想起来还是傻得很。
“你好,先生。”她走过去礼貌地开个头。
海因茨眼里并没有疑惑,抬脚就想走。季鹭一瞧,立即挡住了他的去路。
“先生,我是国美院的学生,”她想了想,立马从包里掏出证件。因为她走得匆忙,有些小物件都掉在了地上,她没有捡,怕他要走,就把证件拿到他眼前看。
他没有说话,倒是扫了一眼,神情显得疏离而淡漠,很不近人情。
季鹭没有打退堂鼓,鼓足勇气,问道,“不知道,先生,你有没有兴趣为艺术献身?”
这下,海因茨蹙眉了,倒是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饶有兴趣地问了句,“献身?”
季鹭一愣,她说的是英文,还以为他可能会不懂,但他现在说的,分明就是中文。字正腔圆的咬字,极为标准的普通话,倒让她愣了好一会。
想到接下来的话,她有些无措,“做模特,您有兴趣吗?”
哦,其实她是想让他做一次她的人体模特,他的身材很好,画出来……也一定很棒。
他自然是拒绝的。
然后,她又以个人的名义请他吃饭,名义上是赔礼道歉。
他自然不来,但是她可以蹲点啊。她在知道了他入住的酒店后,看见他一出现,她上去,拉着他就走。
他很常常不悦地皱眉。因为她这简直就是十足十的强盗作风。
他也实在是没办法,又厌于她的纠缠,就答应了她。
只是,当他出神地望着窗外的一对恋人在热吻的时候,他问她。
“爱情这种难以名状的东西,如何产生?”说得文绉绉,明明被那对热恋的情侣所吸引,却是一脸的不相信。
季鹭弯起嘴角,看着他的眼睛发亮,“你想试试吗?”
海因茨是千亿光年外的高级外星智慧生命体,季鹭是千亿光年处的低级智慧生命体。
他出于好奇与刨根问底的好学劲,答应了。对于他而言,这不过只是一次尝试,就像品尝一道新创作出的菜品一样,没什么的。
而她,是出于怦怦的少女心,她的脑子早就伴随着火山爆发成岩浆流光了,她早已没什么顾忌了。
然而很久很久以后,当爱情在千亿光年处的高等文明联盟中爆发式出现。
所有的智慧生命体,在第一次提到爱情时,都会问一句。
“你想试试吗?”
好像有种独特的魔力,跨过千亿光年,经久不衰。
第一卷:虚假 第五章 确辛
海因茨自从接触她,或者用地球人的话说,爱上她以来,他的感情就变得丰富起来。
他的情感中央控制器,好像被她时时刻刻捏在手里。
他因她而悲欢苦痛。没有理由,也找不出头绪,无从下手。
原本的他,就像贫瘠干涸的大地,只有短暂的苦痛,和长久的麻木。
她的出现,是一场霖雨。令他狂喜不可遏制,苦痛消散而去。是春回大地生。
想到她刚才打来的电话,抱怨说家里无聊,他就这么听着她轻轻的呼吸声都觉得心情舒畅。
然后她就慢慢地睡着了,他才挂了电话,智脑处的通讯仪就来了信号。
他其实仍然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她和他说无聊,是不是就是地球人所说的撒娇?
撒娇。那是只对疼爱自己的人的任性表现。
嗯,他觉得很满足很满意,这种感觉,他再打胜五十次大型规模的军事战争的胜利喜悦感都没法比。
宇宙另一端的属下们,面面相觑。
最近敬爱的将军阁下有些奇怪啊,通讯的时候怎么老走神,走神就算了,怎么老低头在笑。
“将军,您,还好吗?”
海因茨如梦初醒,他当然意识到了他们的疑问。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样做,有利于你们突破自身体能限制,提高战斗力综合指数。”
可爱的属下们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将军阁下的不败秘籍。
于是在关了通讯画面后,属下们都开始摩拳擦掌地……学习走神、笑、走神、笑、走神、笑……如此循环反复,他们坚信,将军阁下所言必实。
……
门铃声响起,他摁下按钮,门自动开了。
她欢快的声音很快就传来,充满了寂静无趣的房间。
“你饿不饿,我给你带了吃的。”季鹭边说,边扬扬手里的袋子,看着海因茨慢慢地向她走近,然后她猝不及防地被他横抱起来。
季鹭吓了一跳,幸好捂住了袋子,里面的东西没掉出来,否则就不能吃了。
她横了他一眼。
海因茨眼底一片温柔,季鹭很默契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吻了吻——他才把她放下。
得到自由,季鹭怕他又来什么事儿,闪身就进了厨房。
厨房干净崭新,没有用过的痕迹。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肯定不会自己煮东西吃。
他也是饥一顿饱一顿,想起就吃,不想起就不吃。
果然外星人的思维她就是无法理解。她感叹。
季鹭带了馄饨,煮热水,放进去。不一会儿,那一个个圆滚滚的包着头巾的白肚子浮到了水面上。她用勺子一个个捞起来,因为不怎么做这种事,被烫得有些手忙脚乱。
海因茨自然看见了,他制住了她还要去端的手,自己把馄饨端上桌。
“以后你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他把她扯到怀里,细细察看她被烫红的手指。她的手指原本是青葱水白的模样,现在泛着红,就像个惹人怜的小姑娘。
季鹭看着他一脸紧张心疼的样子,心头一跳,突然来了句。
“什么以后,以后是什么时候?”
海因茨的动作一顿,站起身来。他的身形逆光,背脊绷得死直,她看着看着,心就莫名抽了起来。
他俯下身来,双眼平视着她,才开口,“不会很久,”他顿了顿,执起她现在泛起淡粉色的手指,吻了吻,双眼定定看她,一字一句,“虽然,不会很久,但是,季鹭,”他停下,吻上她的唇,他看着她渐渐浮现水泽的眼眸,继续说,“你要等我。”
季鹭感觉到眼睛里有东西在打转儿,但她就是不愿意让它下来。
他一说那个字,那个东西就完全不受控制地掉下来了。
她抱住他,双臂从他腋下穿过,她锁住他的肩胛。听说这里会长处翅膀,她不想让他飞出去。
她开口说话才发现自己有点颤音,“你不能耍赖……愿赌服输。”
他说,“好。”
她把头闷在他怀里。过了会儿,她才抬起头来,问,“我都说了愿赌服输了,当初的赌注我还记着呢,你别耍赖。”
海因茨嘴角上扬,眼眸深邃迷人,看着怀中的她,他点点头,一脸真诚,“我没想耍赖。”
季鹭捏了捏他好看的鼻子,没好气道,“那你告诉我,你几岁啊?”
虽然看上去他应该大不了她多少岁,但是她还是觉得有必要问问,看看她有没有吃亏。
照地球年龄算的话,他皱眉沉思了会,才道,“大概是27、28岁的样子。”
他说完,看向季鹭。季鹭则在心里长吁了声,面上不漏半点,却还是被他发现,“嫌老?”
他边说,边不客气地压着她吻了半天,直到她面色通红才一脸意犹未尽地放开。
“我不问了,可是我想听听,你在那个很远很远的母星的事。”
……
“我们的母星称之为其巫星,在距离地球的一千亿光年处,是个典型的Ⅲ型文明,能够进行星系团间活动,是这个宇宙最高等文明之一……我的家庭和你一样,很普通,父母都是普通务实的社会管理层,从军只是我个人的决定,我之所以来地球,是为了完成星际任务……寻找适宜居住的星球,探寻这里的文明,汇报给母星,很简单的任务,不过路途太遥远……所以,很多人都不愿意……不过最后,我决定来……”
我愿意一个孤独走完这漫漫荆棘之路,至于遇见你,真的是我生命中的不可思议。
他感到她忽然紧张地攥住了他的衣袖。他低头看她,她一脸探寻和小心翼翼。
“那么,你的母星,会不会占领地球,或者摧毁地球?”
如果是以往,帝国占领一个普通的宜居星球,他不会有任何理由去反对。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这是她的母星,他当然会尽全力,把这颗灰蓝色的星球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他爱她,不仅仅在她,关于她的,所有美好的一切,他都愿意拼尽全力去保护。
他吻上她的发端,抱住她,让她感到安全,这也是他必要做的。
这也是他对她无声地承诺。
我当然不允许,任何人,触碰关于你的,一星半点的东西。
……季鹭,我只要你快乐。
……
他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离开的,比原本定的时间提前了半年。
假若作为一个女子,内心必然是希望与即将分离的爱人多待一会儿时间的,最好是分分秒秒都不分离。
但是海因茨是个男人。既然是个男人,那就必须要有男人的决断。
他早些离开,是为了更好更快地与她重逢。
他要提前回去将所有的事情交代清楚,尽快将帝国那帮老混蛋收拾干净,拿下帝国政权,与联盟一心。
他不仅要保着帝国繁荣昌盛,他做着这一切,也都是为了那亿亿爱戴他的帝国民众,他不能叫他们失望。倘若帝国继续被皇族攥在手中,那么帝国毁灭,也是早晚的事。
一个国,荣辱系于他一身,叫他不敢轻待。
一个人,命魂系于他一身,叫他难以自拔。
跃迁引擎启动,他的飞船消失于这个时空。
距离地球另一方的十光年外,一架太空堡垒在太空中静静待命,银灰锐利的色泽,如同欲饱饮鲜血的利刃。
梅泽上校,帝国皇族追随者,待命于十光年外的地球,静候海因茨将军的出现。
然而,当他的飞船在茫茫宇宙中蓦地隐去时,舰桥上的超大全息屏幕上,出现了皇帝的面容。
“不要抓海因茨,梅泽,我要你,现在,立刻,马上,侵略占领地球,用最残忍原始的方式,”画面一转,屏幕上出现一个女人的全息全身影像,“最重要的是,抓住这个女人,这是最高级别秘令!死令!”
“是!”梅泽上校做个一个漂亮的军礼,碧蓝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皇帝,写满了军人的忠诚。
他的目光随着暗下去的全息影屏逐渐亮了起来。
想到能为死去的摩奇上校报仇,他的心里充满快意。
海因茨,背叛皇帝与帝国,与联盟暗中合约,企图占领帝国。他还曾暗中杀过不少帝国战将。这一次,他势必要为那些死去的帝国英魂讨个说法。
……
在身体被冷冻以前,季鹭永远都记得那天。
没有任何礼貌的开头,甚至侵略者连句话都欠奉。突如其来的庞然大物在地球上空缓缓移动,遮住了太阳的光亮,天幕漆黑一片。
这不是什么小说电影,它不会给你任何征兆。甚至各国的武/器/军/队都还未来得及出动,他们已占领了这个灰蓝色的低级文明星球。
看着不远处渐渐逼近的全副武装的外星生命。
季鹭有些恍惚,她忽然想起历史书上曾经说过,早期的殖民扩张,往往伴随着血腥残暴的掠夺,那张看起来令人心生绝望的配图一直让她记忆犹新。
过去是种族间的自相残杀,世界战争,人类一直在利益原则中自私自利,没想到,这一次,换成了人类自己。
因为没有防备,没有团结,整个地球,很快就是一盘散沙。各国政府甚至连垮台的声明都来不及发出,首脑军队等皆被火速处理。
季鹭待在家里,新闻还在播报。外星侵略人类无力抵抗。已经有很多的青壮年被抓起来,输往遥远的星系,在荒芜的星球上进行劳作。
老弱病残一旦被发现,就会被侵略者无情击杀,将其尸体进行加工,当作某种生物的饲料。
因为这个,季鹭家的爷爷奶奶与许多村里的老人一直被藏在地下室,不敢把他们放出来。
儿童则被押解起来,一律运往本母星,进行生物基因实验,他们将成为侵略者最忠诚的生化武器。
而妇女,所遭受的,是每个战争年代都会遭受的苦痛。
侵略者美其名曰的雌性基因外输,漂亮健康的,会成为上级军官的玩物,或者被送往本母星进行拍卖,还有的,供基因输出等研究。其余的,都被圈禁在地球,随时随地满足这群魔鬼掠夺者旺盛的荷尔蒙需求。
有时候人很奇怪,无论外星侵略,还是惴惴不安满心惊惧地被押解到飞船上时,她都没有想起他,反而在睡入冷冻仓,感觉到身体渐渐失去意识和知觉时,她突然很想念他,想念他温暖的怀抱与手掌,温柔的亲吻和唇齿间的流连。
她一直都不相信这场侵略的原因是他。
她唯有等待,在冷冻仓中,只有以这样的方式,她才可能在遥远的未来见到他。
从此以后,她开始了漫漫的冷冻仓生涯,她在等待,那个无声承诺的人的归来。
第一卷:虚假 第六章 隔世
一个缓慢的微弱声息带着节奏在胸膛中起伏,还有冷意直钻鼻腔,原本迟缓的大脑被这刺冷戳醒。前尘恍如隔世,身体沉沉浮浮间,她抗着倦意和极差的身体机能想起了一些事。
她叫季鹭。雌性,地球人。
在家园沦陷以前,她是一名美院的学生,家境虽不富裕,但她生活得很满足。
一大家子足足九个人,她前生所有温暖记忆好像都来自于家庭的亲情,血浓于水的感情,她无法忘怀。
当然,她也遇见了个一见钟情的人,相比亲情,对于过去的爱情,她感到了陌生。
陌生到,她觉得身体有一丝丝抽痛,好像有一点点零星的怨和说不清的感情掺杂其中,想到这个人,脑中的画面一下子变得鲜明灵动起来,每一帧都泛着欢快明亮的色泽,也有偶然的几帧带着让她脑子瞬间空白,就像死机的电脑,需要很费力很费力地去解读里面破碎的信息。
她的身体极为疲惫,所以她选择了不去回想那些过往。
她需要弄明白,她此刻身在何处,她为何会在此地。
脑海里有了微弱亮光,就像萤火虫在黑夜中指引方向,湖面上泛起波光,画面渐渐浮现。
家园沦陷之后的第二天夜晚,她站在卧室窗边,全村没有一户人家开灯,望出去是黑秃秃的一片,就像死寂沉睡的原始森林,现在的地球,就是一个巨大的树林,安静得吓人——谁都不想去做出头鸟。
在这样危险特殊的时刻,女人的神经是最折磨不起的。
季鹭妈妈、姑妈都很害怕,常常嘴里小心翼翼地唠唠叨叨,声音很轻,好像怕招来什么,显得很神经质。
而男人们,则会显得很沉默,却在看见那些侵略者,手脚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们把害怕隐没于表象之下,当真正的苦痛来袭,他们还是束手无策。
季鹭站在卧室窗户旁,看见不远处一家人家的灯瞬间亮了,她的眼眸紧紧地盯着那处,黄澄澄的光亮仿佛将那里的时空凝固了,连窗户旁的影子都一步未动。
一切都发生得很迅疾。
她看见那处的光瞬时灭了,像被风吹走的烛火,显得单薄可怜。
她的心头还没来得及一喘,楼下响起了粗暴的敲门声。
在一片死般的沉默中,父亲走过去,隔着几步,问门那头的人,“是谁啊,这么晚。”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飘在了空气中。
门那头没有迟疑,又猛烈得,如同狂风骤雨般敲打了几下,才有一个粗声响起,混带着的电子翻译音,都掩盖不住那人的凶暴,“我是第五军团的萨奇中尉,地球人类,你想反抗帝国?”
犹如一击重锤,砸在心头。
门那头的萨奇中尉早已等不及,直接一踹门就进来了。
灯瞬间亮了起来,满室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萨奇中尉走上前就一把提起季鹭妈妈,凶神恶煞没好气地吼,“你女儿呢!”
季鹭爸爸赶紧过去抱住季鹭妈妈,边赔笑,声音却颤抖,“您不要生气,先,先坐一坐,我,我去看看我女儿有没有回来……”
萨奇中尉倒是放下了季鹭妈妈,看向季鹭爸爸,也笑道,“不用,”顿了顿,给后面的人一个手势,“上去给我看,把那个女人绑下来。”
季鹭却自己走了下来。萨奇中尉看了看她的脸,确认与上尉所给的信息无误后,很高兴地叫柯尔托少尉将她绑了起来。
她还来不及同家人有任何告别的话语,就被押解到了一艘飞船上。
与大块头的萨奇中尉不一样的是,这个柯尔托少尉是个寡言精瘦的人,看上去并不像一个军人,甚至做事都是极为细致严肃的人。
倒让她想起个某个人。
柯尔托少尉拿了信息标识,是个不知名的细小金属,泛着淡金色泽,圆球形状,走到季鹭面前俯下身就把这东西带到了她的耳垂上。
季鹭感觉到耳垂有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她还没开口,少尉就走了。
把她关在一间独立的无缝白色空间里。
季鹭有些好奇地摸上自己的耳垂,心下有些走神,手指一个用力,一个全息立体图像出现在她面前——自耳垂处的金属小球。
影像上的人是立体的季鹭,旁边还有些她看不懂的弯弯曲曲的字母。
她眨了眨眼,那些字母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动变换,渐渐组成了一个个汉字。
那上面是她的信息档案,普通到身高体重血型,变态到身体各方面指标以及基因,甚至有在不断变化的心跳心律……
立体季鹭的头顶上,有一行红色小字——A类信息档案,被输送前往本母星的拍卖物品。
她的心狠狠一沉,沉入湖底,喘息不能。
……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打开了,无缝的空间如同蛋壳般,被敲碎了。
柯尔托少尉没有走进来,站在门口,普通的脸上是一丝不苟得近乎严肃的表情。他看着季鹭,声音不咸不淡地响起,“出来。”
面对未知,季鹭心下微颤,一路上,都能看见走动巡逻的军士,纷纷朝柯尔托上尉敬礼。
季鹭心下有些恍惚,声音低低地问一句,“您知道执行F级星际任务的军士,是什么军衔级别吗?”
柯尔托少尉面上不漏半点,心下却微微一震。
季鹭说了这话,才感到后悔,正想着怎么补救时,柯尔托少尉突然道,“上士或中士……人手空缺时,会有中尉少尉。”
他皱眉,瞥了眼季鹭,眼露不解,“你怎么会知道……”
“认识一个军士……他和我说过一点……”
柯尔托停了下来,他打量着眼前的地球雌性。智商等各方面都只是普通水平,为什么上校要下特令抓她,而她现在又问这样的问题……
季鹭显然感觉到了他的怀疑端详的眼神,正想说些什么,柯尔托探寻的目光竟令她无所遁形。
“你认识的军士,叫什么名字?”
季鹭心下终于有了一点点不该有的希冀。
她抬头看向柯尔托,他平平无常的脸上仍然是裹着寒霜的淡漠。
“他叫海因茨……您知道这个人吗?”
柯托尔瞳孔急不可察地一缩。
……
季鹭被带到了另外一处蛋壳内。
里面有大约二三百名人类女性,各种肤色都有,她一眼望过去,都是美丽不可方物的尤物。她们一个个神色惊恐,目光各异地向门口处投来。
季鹭心下好奇,为什么她这样的容貌也能被选来。越发奇怪的事情,就越发叫人不安。
虽然四壁无缝,米色的墙壁也是某种金属所制,带着适宜的温度和湿度。这里就像一个温室,他们就好像,把人类当做了他们的宠物,饲养在这里。
虽然没有一个摄像头,但待在这里,她还是隐隐有种被监视的感觉。
她走过去,坐在了一个埋头的女孩身旁,也是黑发的黄种人,她还是对一样肤色的女孩有些好感。
那女孩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靠近,敏感地抬起头,季鹭朝她友好地扯了一个淡笑。
那女孩沉默了会儿,忽然问她,“你是哪的?”
口音有些奇怪,甚至是别扭不自然。
季鹭心下好奇,想了想,就道,“中国,南边的,你呢?”
女孩垂着眼,白皙的肌肤上有点不自然的红晕,眉目精致得如同假人。
她礼貌得,甚至带着拘谨开口,“我叫芥子,是日本人,在中国留学。”
季鹭微微一愣,很快就道,“我叫季鹭,也是学生。”
自我介绍过后,空气中似乎满溢着尴尬的气氛,芥子拘拘谨谨,不会开口,季鹭虽然大大咧咧,但也有些不好意思,在这样一个如画的美人面前,她似乎说什么,都不怎么好。
于是两人之间无话。
然而蛋壳内另一边的姑娘们按捺不住了。
一个金发碧眼的高挑女子在一旁哭,在这样情绪压抑到极致的幽闭空间中,一旦有这样的情绪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另外几个金发女子立即在旁边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都传过来。
“我们会不会死,我就怕他们并不是把我们当什么玩物,最怕是有什么特殊爱好的变态……这一辈子都要被折磨……还不如现在死了算了……”
芥子漂亮的淡粉色的唇瓣抿得很紧,一张秀美的小脸上满是惊恐,脸色苍白如纸。
看着这样的柔弱美人,谁都会心生保护。
季鹭想说些什么,这时,门被打开了,柯尔托站在门口,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一把拽住季鹭就走。身后的门自动关上,隔除了一切嘈杂。
柯尔托对一旁的两位军士道,“里面的人不安分,让第九小组给点诺尔芬,剂量小点。”
诺尔芬是一种镇定剂,会令人昏昏欲睡,也会令人产生幻觉。
两位军士点头,敬礼,离开了门口。
这时,有一队巡逻组迎面而来,柯尔托对他们道,“守在这里,待会儿上校会亲自过来,不要弄砸了,至于这个女人……”他朝季鹭看去,眼神里有点玩味,“上校让我亲自送到他那,你们就不用再禀告了。”
说完,一手禁锢住季鹭的双手,另一只手压着她的脖颈,季鹭挣扎了下,很绝望——她无力逃脱。
飞船内舱四壁无缝,七万八绕,就像一个迷宫。
她根本就记不住这些方向,也没有任何机会在他手下逃脱,难道真的就这样认命吗?
“希望你不是骗我。”柯尔托突然道。
打断了季鹭的思绪,她心下一惊,平复了心情,又疑惑地瞥了他一眼,柯尔托放开了对她的禁锢。看她的眼神多了不易察觉的敬意。
“请务必不要埋怨……海因茨,也请你不要背叛他。”
“请你转告他,柯尔托,虽然身在帝国,但心一直向着他……”
他将她带离押解的飞船,后面有军士发觉情况不对追上,柯尔托拿着脉冲枪,对季鹭道,“往三点钟方向跑,上一艘最大的飞船。”
这里是个简易的太空港,被侵略者临时搭建在地球上,密密麻麻地停满了各式各样的飞船战机。还有些临时停泊的需要维修的太空飞行器。
季鹭不要命地跑,也不管方向了,身后的人被柯尔托拖住,她在不断寻找柯尔托所说的最大的飞船。太空港上各式各样的巨大飞船有很多,季鹭脑子里很乱,直到体力耗尽,感到自己支撑不住时,远远望见一艘飞船体型庞大,再也不想别的,就一个劲往那冲。
虽然她并不明白柯尔托所说的那些话的意思,但她潜意识里相信,他是在帮她。
第一卷:虚假 第七章 百年
她勉力撑起自己,扶着飞船内壁,体力透支让浑身充满了无力感,酸痛与余悸还在胸膛中回荡。她大口喘着气,不断反复调整着自己此刻的情绪,以及生理上带来的困难。
眼角有一抹模糊的黑影在晃动,季鹭抬起头来,看见一个面容稚嫩的男孩满眼困惑地看着她,似乎在研究些什么,眉心皱起来,打量着她,过了好一会,才舒开眉宇,笑道,“地球人类?”
而这时,脚下的舱壁在震动,季鹭站立不稳,滚到一边,身子将将滑下去,被小男孩费力地拉住,他一脸吃力地双手拖住季鹭的衣袖,季鹭则试着稳住自己,打了个手势叫他放开。
小男孩却很小大人地一脸严肃,手攥得紧紧,没有放开。
待震动平息后,季鹭做了感谢的手势,扶着四壁,又站了起来,她的眼眸正好对上飞船舷窗。
外面,是一望无际,安静深远的宇宙。
就像黑夜中的大海般平静,无声无息。
她一怔愣,小男孩就不见了,走廊尽头的门嘎吱一声打开。
小男孩拉着一位老妇人的手走了过来,老妇人礼貌地朝季鹭问好,季鹭也忙不迭地回敬。
以地球人的眼光来看,老妇人大约七十岁上下,却神采奕奕,目光矍铄。
她拿过男孩递过来的微型翻译器,比米粒还要精致小巧,置入耳内,它便自动贴伏在耳壁上。
男孩又走到季鹭那,把手里的一个金属戒指递给她。
季鹭不明所以地戴上,老妇人开口,她才发现她全能听懂。
“我叫吉莎,是这艘世代飞船的老主人,你,是地球上的流浪者?”
季鹭摇摇头。虽然,家园沦陷,她已无家可归。
吉莎端庄地微笑,又问,“你是这宇宙中的漫游者?”
季鹭仍然摇头。
吉莎拍了拍季鹭的肩,面容和蔼慈祥,“孩子,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只要到了我吉莎的世代飞船上,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渡过难关的。”
“我叫季鹭,谢谢你,吉莎……婆婆。”季鹭百感交集,有感动也有难过,一时间心里感情复杂得让她的大脑难以做出正确的判断,心理有些崩溃。
吉莎握住她的手,季鹭心中难以抑制的情感决堤。
她很少明目张胆地宣泄情绪,这次却不同,她在一个素未谋面的人面前湿了眼眶。
只是,她还来不及收拾自己的情绪,世代飞船上突然响起了刺锐的警告声。
飞船内部的智脑全息投射在吉莎面前,电子音带着焦灼的语气开口,“吉莎,漫游者号收到拜旦那帝国的警告,要求在一个小时内停止航行,否则将摧毁漫游者号。”
画面立即切转,一个面容还称得上英俊的金发男子出现,面容苍白,眼里有浑浊的贪欲,他扬着头开口,“我是拜旦那帝国的梅泽上校,请看到此画面的飞行器,立刻停止飞行,若有违者,则摧毁飞行器。”
季鹭虽不认得这个人是谁,但她认得这个人身后的几名军士,她曾在那艘飞船上见过。
柯尔托不顾自身安危救她于水火,这份恩情难报,且不说她不愿意回那未知的魔窟,柯尔托牺牲自己帮助她,她就不能轻易把自己放弃,她一定要想办法躲过他们的搜查。
寂静舱内,吉莎婆婆的声音突兀响起,“不管他们,继续航行,这样一艘破烂的世代飞船,他们也下得去手?”
吉萨婆婆神情固执,不以为然,这样的事情在宇宙航行中遇见得多了,许多宇宙海盗也都是这么说的,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危险之处。
“不,不要航行,婆婆。”几乎是同时的,她和男孩一致回答。
“季鹭会被他们抓,安琦,你放心,他们不会真的打婆婆的飞船的。”吉莎婆婆安抚她的孙子,边揉了揉他的头发,边温柔道。
安琦却不听,他把头埋到婆婆衣服里,声音有些哽咽,“我不要,婆婆,飞船没了,我们也会死。”
除非这个船上有她藏身的地方,可是,藏哪里他们才不会发现?而且……
她浑身一颤,想到了一个地方,又想起耳朵上的东西,立即把它扯下来,“婆婆,我想……”
吉莎却打断她的话,很是固执,心意已决,“不用说了,季鹭,在过去的三百年里,所有的漫游者都有我来保护,你也不是特例,从前也有过这样的威胁,最后还不是躲过一劫?孩子,你放心,我有分寸。”
“婆婆,等等,事情应该是有办法的。”她蹲下身子看安琦,好像有心灵反应般,安琦也转过头看她。
“安琦,你能不能帮姐姐一个忙?把这个东西扔到外面?”
安琦把眼泪擦擦,很快收起情绪,拿了季鹭手里的东西,跑到过渡舱那扔掉了,又小跑回来。
季鹭赞赏地看着他,又问道,“你知不知道,这个飞船上,原本藏过人的地方?你带我去。”
安琦点点头,拉着她就走,吉莎婆婆一脸疑惑。
……
是冷冻仓。
六个完全密封的、不透明的冷冻仓。
吉莎皱着眉,“这是老式的冷冻仓,季鹭,无论如何你都……”
她却看了看身旁的吉莎婆婆,嘴角弯了弯,轻轻问,“我要是进去了,是不是就出不来了?”
吉莎一愣,似乎是在揣摩她的话,不一会儿,就急急道,“你不能进去,这个冷冻仓……”
这时,飞船智脑处连续爆出五次警告,要求飞船立刻停止航行。
全船舱内警报红灯闪闪烁烁,催催嚷嚷,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凝重起来。
因为是老式飞船,需要手动停止,于是吉莎赶紧到中控室,走时还不忘一句,“季鹭,你别冲动,等我回来再说。”
吉莎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空荡荡的冷冻室里,黑漆漆,散发着漫漫冷气。
安琦搓着手,低垂着眼,头也看着地,不说话。
吉莎话的回音似乎还未消退,可是季鹭又怎么会听。
她看看冷冻仓,那未知之地,即将冰封她所有的意识,这个未知之地,也是黑秃秃的,一如舷窗外的宇宙,冷情,又暗藏险意。
她向一旁脸上挂着泪痕的安琦,叹气,“你告诉我,我怎么才能进这个冷冻仓?”
安琦小小的身子明显一僵,他僵硬地抬起头,看着季鹭,好久,才有了动作。
“你要先把冷冻仓的扣压打开……”
安琦稚嫩的嗓音渐渐远去。
在身体被冷冻之前,她的脑海里,出现了走马灯。
反反复复是柯尔托最后帮她脱离险境的画面,家人聚在一起吃饭喝酒聊天的画面,她在美院的日子,与不同年龄时所交不同朋友的相谈甚欢的画面……
很奇怪,居然就是没有他。
然而,在身体被冷冻,意识渐渐迷失消散时,她却想起了他。
原本并不怨恨他,只是在这一瞬想起了他的不告而别,竟有了难以言语的委屈和不甘。
直到她沉沉睡去,变得和这宇宙一样,隐于黑暗,埋藏自己,难以寻觅。
却不知道,在这个宇宙中,有一个人,寻找了她很多很多年。
……
有一丝亮光透过,渐渐地,越来越多丝丝缕缕的亮光相互缠绕,变成了刺亮刺亮的一片模糊,她努力地眨了好几次眼,才看清自己身处的世界。
再睁眼,恍如隔世,眼前的世界真实得令她有一瞬的怔愣。
她冷冻沉睡,在黑暗阴冷的梦境里,一个人飘零,内心的孤独寂寞不用说,而是长期以来的反面情绪一直压抑着她,就像一个巨大的怪兽,吞没了自己,而她却找不到逃离的路径。
那种感觉,在她醒来后,就不想再去回忆了。
眼眸自然地看着上方的一片天地,手指下的触感很温软,她似乎是躺在一张小床上,入眼的是船舱无缝的奶白四壁。
她想转头看看旁边的景象,却突然被人制住,她的头动弹不得,更令她心生惊骇的是,她的手脚也动弹不得。
她看不到那个人是谁,只能感受到他温暖的指腹。
“季鹭,孩子,你先别动,医生说你现在只能躺在床上,不能有其他动作。”
是个熟悉的声音,季鹭想了好一会儿,大概是在冷冻仓内待得太久,全身反应都很迟钝,过了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吉莎婆婆的声音,还是充满了慈爱温柔。
可是,她也能明显感觉到,现在制住她的这个人,并不是老态龙钟的吉莎。
“我是安琦,季鹭姐姐。”少年的声音突然响起,在她头顶处盘旋。
季鹭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声音很哑,低哑到无法吐出一个完整的字音。
她确实是慌了。想起似乎是不久前,吉莎说这个冷冻仓不能进,而她执意孤行。
现在她的手脚不能动,连话都说不出来,难道……
似乎是看出来了她眼里的惊惧,为了安抚她,安琦放开了对她脖颈的禁锢,少年大大咧咧地坐在一旁,看着季鹭,说道,“姐,你别怕,没什么的,就这个冷冻仓老化了,所以你才醒的,你这都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不过也幸好这个冷冻仓老化了,你才……”
“安琦,学校的作业你写完了?”吉莎婆婆稍稍拔高声线,带着训斥的口气,安琦立即就闭嘴,安静地离开了。
季鹭只能发出一些低哑难听的声音,吉莎走过去。
入眼的吉莎似乎老了很多,但仍然精神矍铄,眼眸慈爱温柔。
此刻她看着季鹭的眼神有些无奈。
吉莎叹气,“季鹭,你睡着的时候,已经过了一百年了。”
第一卷:虚假 第八章 短暂
季鹭上/身着纯黑军装,银扣自小腹直扣到下巴,包裹得身段曼妙;下/身是纯黑的百褶裙,露出匀称修长的腿,精致小巧的脚踝,莹白圆润的脚趾。
她赤脚站在深黑冰冷的地面上。他下意识抱起她。她勾住他的脖子,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眼里有戏谑,神情似笑非笑。
他沉默不语,低头就要吻她。
怀里的人却笑起来,躲开了他的吻。她用力推他,海因茨一向对她不设防,竟被她推开。
他看过去。她的身体隐没在一团漆黑里,露出的面容苍白如纸,神色淡漠,嘴角弯了弯。
季鹭的脸上一直都挂着笑意,却深不见底,叫人分辨不清。
她说,“海因茨,是我对不起你,不应该来招惹你。”
“你不放过地球……可是你连我的血肉至亲都不放过。”
说完,她皱皱眉,似乎有些疑惑,蓦地,她紧蹙的眉心又舒展开,抬头看向海因茨,恍然大悟。
于是,她缓缓地笑开,似乎是笑给自己的,她看着他,一字一句,“海因茨,我真不应该相信你。”她的眼里有刺人的悔恨。
海因茨张了张嘴,却没开口,他看见她的身体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黑暗渐渐吞噬。
她整个人好像站在了‘吃人’的沼泽里,她的神情仍然不变,只是一直微笑着看着他。
海因茨想要拉住她的手,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动不了。
他伸出去的手,也无法收回来,就好像一个笑话。
海因茨叫她的名字,却没有声音,只有一张一合的唇,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季鹭在他面前渐渐消失,却无能为力。
季鹭……
他睁开眼睛。
银灰色的机舱内壁,冷硬而干净,干净到嗅不出一丝温情。
就是这样的环境,才能叫人摒除一切杂念,军情无私。
海因茨起身披上外衣。深色军装有十二颗纽扣,每一颗,都象征着帝国对联盟的诚意,以及,身为军士所具备的刚强正直。
他一一纽上,整个人看上去英挺俊朗,身形笔直如树。只有琥珀色的眼眸里,还透着倦意。
信息栏在不断跳动,闪烁着的蓝光,让海因茨有些恍惚。
全息影像投射而出,一个面容严肃的军士恭恭敬敬地对海因茨行礼,海因茨摆了摆手,“说吧。”
“以地球为中心,直径一万光年内的各大星系的宜居行星带上,都没有她的踪迹,阁下……”那人神情有些犹犹豫豫,不知是说还是不说。
海因茨一拧眉,神色有些不悦,那人就立即道,“在一处宜居行星上,找到了一些相似度高达80%的基因碎片,初步断定是地球未婚雌性,年龄身高等误差不会超过5%,并且根据数据判断,这个人死于十年前的星爆。”
海因茨走近这个人,面容沉静,眼眸平视他,“我要的,是1%之内的误差,相似度高达95%的基因碎片,你说这些没用的东西告诉我,是想告诉我什么?嗯?”
“还是你想对我说,我要找的这个人,不仅死了,可能连碎片都没有了?”
那人低下头,不敢言语。
“继续找,”他的声音低下来,“直到我死。”
……
漫游者号是老式的世代飞船,年龄虽没有吉莎婆婆那般大,但在日新月异的星际飞船业中,它的资历也可与吉莎婆婆一争高下了。
除了资历,它本身没有进行任何更进的系统,也体现了吉莎婆婆固执性格。
由于没有进行更进,因此近/防/武/器也只有最为普通甚至是落后的近/防/炮。超光速推进器早进行推送需要‘迟疑’预热十多天,超级计算机算出的星际坐标,误差范围还是半个纪年前的16.6%,
漫游者号的飞行速度,也是如吉莎婆婆走路一般无二的速度。在这样的大星际时代,简直慢得堪比季鹭母星上的四足缩头兽——乌龟。
老人家念旧,除了系统的落后,还有飞船内部各式机舱的材料的不更换。坐垫脏了,也只是让飞船上的两位家政机械人帮忙清洗,因此飞船上一切质地柔软的布料,都被洗得发白脱色,但干净舒适。
由于飞船航行需要燃料和经费,所以吉莎婆婆经常在燃料即将用完之前,就提前让电脑计算出在一定范围内的高等文明星球的星际坐标。这样可以提前准备好一些行李,然后在高等文明星球上进行短期的工作,以支付停在太空港上添加燃料的费用。
当然,这次飞船停在太空港上,也是要进行燃料的添加,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还需要进行一些基本系统零件等的维修工作。
目的地——罗布尔星球,是典型的Ⅱ型+文明星球,即Ⅱ型文明向Ⅲ型文明星球过度期。
罗布尔虽然不是宇宙中文明等级最高、战斗力最强大的星球,却拥有整个宇宙最先进的医学技术。它是宇宙中率先完成基因改造技术研发的星球,整个星球上的死亡率不足4%。
原本罗布尔星球的死亡率极低,人口将爆发式膨胀,会极大地影响文明进程,导致各方面发展的停滞不前,但因为罗布尔星球的生育率也同样极低,所以最后导致局面并没有想象中的糟糕。
只是罗布尔星球需要极多极高素质的外来星际公民来进行机械人种无法进行的工作。
而季鹭他们此行,就是要去罗布尔星球赚取货币,为飞船添加燃料以及基本维修。
“距离罗布尔星球只有二百多光年,婆婆,要不要用用超光速推进器?”
看着全息影像投射出来的罗布尔星球,拥有‘园艺之星’之称的罗布尔星球的首都布其,安琦眼睛紧紧地盯着画面,都不舍得眨眼睛,他忍不住道。
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迫不及待的样子,让吉莎婆婆叹了口气。
这孩子没多少年就要成年了,怎么就是长不大呢。
季鹭在一旁做菜,听到安琦孩子心性的话,也露出了微笑。吉莎婆婆坐在轮椅上,头一转,轮椅方向也一转,往季鹭那边去。
看着她练得极为漂亮流畅的刀工,吉莎忍不住问,“季鹭,你觉得呢?”
然而季鹭还未开口,安琦就走过来抱住她,朝吉莎婆婆重重的点头,大声道,“季鹭姐姐当然说好啦,对吧,姐姐,姐姐,姐姐。”
这三声姐姐叫得季鹭都不好意思拒绝,安琦急急地摇摇她的肩,她想了想,只好道,“飞船快一点,可以早一点到,也可以早点找到赚钱的工作。”
吉莎无可奈何地看着得逞的安琦得意的神情,指着他笑着叹了口气,然后就往中控处预热超光速推进器去了。
安琦调皮地吐吐舌头,道了声再见,就走了。
季鹭边做菜,手下速度半点没落,神思却飘了起来。
自她从冷冻仓醒过来后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一年了——当然,是吉莎母星上的一年,大约,是地球的三年。
然而她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漫游者号在茫茫宇宙中航行,不分昼夜。她也在漫游者号上度过了自家园沦陷以来最快乐的时光。她有时和安琦贫嘴,有时和婆婆聊天谈心,有时和那些新居住进来的“漫游者”聊聊天,说说其他的事。
比如地球,比如那个侵略地球的外星侵略者的星球——其巫星。
其巫星,是当今宇宙中,最高等文明联盟——弗伽联盟中的国家之一。然而,却是帝制。
凭借其自身早期文明的优势,结合其他高等文明的迅速发展的经验,以及这个民族谦逊好学的性格,与生俱来的优秀体能,成功跻身宇宙早期高等文明星球之一。
只是现在由于其腐朽帝制——制度的历史性和必然性,逐渐走下坡路。
甚至有个漫游者说,再过不久,其巫星就可能要被高等文明联盟踢掉了。
季鹭对这些并不熟悉,也只是应和着对方。
由于漫游者号上各式器件的落后,季鹭连唯一的星际频道都没法正常看,而星际频道还是免费的新闻播报频道。她常常是看了一段之后,频道自动地跳到了另外一段,而这频道里面的内容,也常常是过期了很多很多年的‘老东西’。
所以,她对能在这频道上看到一星半点的地球资讯很不抱希望。
所以,她才会去问那些临时而来的漫游者。
奇怪的是,没有人知晓地球的命运,似乎这颗不起眼的灰蓝色星球遭遇外星入侵并不是件值得一谈的事。
可是对于她而言,这颗平凡的宜居星球,却有非凡的意义。
它是她的母星。
她突然想起曾经一个漫游者带着文艺沧桑的口吻,对她说——
母星是什么?就是抬头一看,无论何时,它都能指引着你,在夜空中找到家的方向。
冥冥之中,那一点不起眼的闪烁,是你一生的归宿。
睡得模模糊糊的时候,隔音不好的机舱门外有安琦兴奋的声音。
断断续续地传来,“婆婆……推进…可以了……快到了……”
嗯,快到了,她快要回家了吗?
她真想回家看看。
第一卷:虚假 第九章 再见
在向罗布尔星球行进的路途中,漫游者号接收到了一艘小型私人飞船发出的求救信号。
吉莎婆婆如往常一样,开启了漫游者号的尾舱入口。
小型飞船立即进入漫游者号,停下引擎。
“漫游者号接收完毕。”飞船上的智脑——美萝小姐甜美的声音响彻全舱。
当时季鹭正在前往后舱,她手上端着新鲜出炉的面包和曲奇。
她浑身都散发着甜蜜可口的奶香味儿。她是去后舱给那些漫游者们加加餐的。
美萝小姐好听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季鹭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过了会儿,她才端着东西拿到后舱,看着那些‘饥肠辘辘’的漫游者们狼吞虎咽般吃完后,她才走去尾舱入口。
首先入眼的是一架精致非常的小型私人飞船。白色的不知名金属外壳,设计感十足的造型。
季鹭想了想,应该是前几天一个漫游者口中所说的爱弗黛罗号。
爱弗黛罗号,是现今宇宙三大飞船制造业之中的曙光飞船制造业最新推出的奢华浪漫版私人飞船。爱弗黛罗打着‘一个女人一生只拥有一次就够了’的旗号,以及凭借其独具美感的造型,迅速成为飞船时尚圈的新宠,宇宙女明星们的标配。
总之,简单说来,这就是个奢侈品。
季鹭这下倒有些好奇,这么有钱的漫游者,怎么还要来世代飞船上蹭吃蹭喝蹭住?
只见爱弗黛罗号上走下一个娇小可人的身影。
艳丽妆容掩盖了精致干净的五官,一件黑色的低胸束腰连衣裙,将女子身材勾勒得凹凸有致,她浑身雪白的皮肤吹弹可破,脖颈修长优美。
她从爱弗黛罗号上娉婷走下,站定在吉莎婆婆面前。
女子抬头感谢的时候,目光正巧撞上了一旁的季鹭。
顿时,四目对视,女子微微张嘴,面容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她惊诧地看着季鹭,将季鹭从上到下打量了遍,仍没收回视线。
“芥子?”季鹭不确定的声音却叫芥子红了眼眶。
多少年了,都没有人这样叫她真正的名字了。
……
“我本来以为你死了。”芥子看着季鹭,目光有几分复杂。
“那天你离开,在一周后,萨奇中尉扔了一个女人进来,和你长得有七八分像……过后不久,飞船到达了拜旦那帝国的母星其巫星后,那个女人就被一位上校……”
即便是隔了这么久,芥子的眼里,还是有深刻的沉痛。
她闭上眼睛。想起多年前那个浑身是血的女人,被扔到船舱内,神色痛苦又绝望,由于浑身是伤,她只能匍匐着,请求她们给她一口水喝。
然而,那时候机舱内的女人们个个自身难保,谁都不愿意站出来帮助她。
人性的基本属性,就是利己。
于是,她们冷漠地看着这个女人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胸口有一下没一下地微弱起伏着。
可能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吧,冥冥之中,这个女人的命不该绝。
芥子一直都记得那天,那天是她被外星侵略这掳去以来最开心的一日。
一个男人毫无征兆地进入船舱,深色军装挺括,男人身形高大,面容轮廓深邃英俊,有一双干净漂亮的琥珀色眼眸。
男人一走进来,就俯下身,抱起了地上半死不活的女人。
那个女人眼睛紧闭着,脸上满是血渍和伤痕。枯乱的长发遮住了她半张脸。
芥子看见,那个男人慢慢地拨开了女人脸上的头发,修长干净的手指与女人脏兮兮的脸颊形成鲜明的对比。而那个男人没有半点嫌弃,相反,他的动作很温柔很有耐心。
甚至,还带着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在那个女人被抱出后的第一天,船舱内的她们就被告知获得了解救,即将遣返回到地球。
而地球上的外星侵略者,正在慢慢地退出。
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光明的方向前进。
只是……
“我没回地球,我自愿留在了其巫星。”芥子拿过季鹭递给她的曲奇,道了声谢。她姿态优雅地咬了一小口,却蹙眉,再慢慢地咽下去。
芥子看向季鹭,笑起来,“其巫星上有个挺有钱的皇族,他看上了我。我为了在这个高等文明的星球上活下去,就做了他的情/妇。”
她的笑容有些苍凉。
“他出钱帮我做基因改造,我现在的寿命比原先延长了十倍。我以为,他可能是爱我的……”芥子自嘲地勾起红唇,似乎是陷入了往事,她的眼神妩媚迷离。
“然而他只不过是想玩得更久一点而已……那个人……就是个人渣……”
芥子突然眼神亮了起来,她叫了一声季鹭,又道,“他什么都玩,我的命在他手里,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没办法……季鹭……你不知道他有多恶心。”
那些混乱阴暗的画面再次在脑海中浮现。芥子神色痛苦地抱住头。
芥子抬起头,她的脸浮现在舷窗上,浓郁艳丽的妆容已乱。她摸上脸颊,有湿湿的触感。
她现在的这张脸,像鬼一样嘲笑着她的过去。
“我从那个人身边逃走……也不知道这次能自由多长时间……”
……
罗布尔星球是一颗中等质量的行星,具体生态环境与地球一般无二。
不同的是,季鹭从舷窗处望过去看见的罗布尔,是一颗被绿色植物完全覆盖的星球。
即便是在如永夜的宇宙之中,它的盎然绿意也半点没少。
季鹭一向对时间没什么概念。因此她也不清楚飞船在茫茫宇宙中航行不知多少时日,才到达了罗布尔星球。只是看到安琦兴奋地在机舱中欢呼时,季鹭才有些恍惚地想起来。
他们这是快要到达目的地了。
在与罗布尔星球的地面太空港进行核实信息后,漫游者号才被允许进入罗布尔星球的近轨道。
芥子打算在这个星球上把那艘风骚的奢侈品飞船转手卖走。这样能得一笔不小的钱。
“我想卖了爱弗黛罗号,把一部分钱当做飞船的维修费用,还有另外一部分,可以作为平常的开支。”
吉莎婆婆首先表态,她不同意。
“芥子,世代飞船之所以称为世代飞船,是因为世代血缘传承,我们不接受……任何漫游者的给予……”
“吉莎婆婆……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
安琦站在季鹭旁边,叹了一个长长的气。
他对一旁的季鹭挤眉弄眼,传递信息。婆婆就是固执,死犟的脾性,谁都拗不过她。
季鹭只能笑着打哈哈。
然而最后,他们并不能如愿以偿地在罗布尔星球工作。
罗布尔星球虽然极缺外来星球工作者,但都要求A级□□以及G级以上的优秀基因证明。
季鹭觉得,前者还能理解,后者就很奇怪。
后来发现这个星球上的低生育率和低死亡率才明白,这罗布尔星球是在变相地为自己星球输入外族优秀的生育基因,以期望缓解极低的生育率。
然而不同种族之间,毕竟还是存在各方面的代沟。罗布尔星球的低生育率一直都没能解决,直到一个人的出现。
那天季鹭正陪着卖了爱弗黛罗一下子成小富婆的芥子逛着罗布尔星球各大商店。
虽然彼此之间隔了百年才又重逢,但是女人爱美的心仍然未变。
罗布尔星球的衣饰店偏重复古和设计感。这对于美术专业出生的季鹭来说,无疑是看见了宝藏。这里面的每一件衣服都可以激发出艺术创作者的灵感。同样也可以激发人购买的欲望。
然而季鹭并没有钱。所以她只能看看。
芥子也是女人,当然明白季鹭的心情。她想了想,对身旁目光被一件衣服勾住的季鹭说道,“我借你点钱,等你工资发了,再还我也行。”
虽然季鹭没能去罗布尔星球赚钱,但安琦想到了距离罗布尔星球不远的狄布尔星球。
这两星球是兄弟,差别只在于两者的文明等级和经济发展。
狄布尔星球相对落后,甚至,狄布尔星球的人们常常被罗布尔星球的人们称之为乡下人。
但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一个事实。
狄布尔星球的生育率远高于罗布尔,经济在这几年飞速发展。虽然短期内无法超越罗布尔,却也有着经济发展带来的可观利益链接。
季鹭在狄布尔星球上做一家特色手工小吃店的店员。应聘时,她做了一些家乡特色的小吃给店长看,此举让店长放弃了有十年工龄前来应聘的一个爪哇星球的哇哇鱼人。
哇哇鱼人离开的时候,神情既恍惚又愤怒。它朝季鹭叽里呱啦说了一通,然后头一扬,嘴唇边的须一动,身子一扭一扭地走了。
就这样,季鹭得到了第一份工作。
在距离飞船维修还有五天时,她就申请支付工资离开。
当时,店长还极为不舍地握住了她的手。她说了一句再见,店长的手却一握再握。
最后才告诉她,这些日子的钱要三天后才给她,因为最近店里周转不灵。
季鹭只好礼貌地笑着说好。心里面却在想,要是三天后不给钱就砸了店。
现在听芥子这么说,又看看自己喜欢的衣服。季鹭想想还是作罢。
她一向不喜欢欠人情,怕将来还不起。
最后芥子血拼了十八件衣服。罗布尔星球的衣饰店的店长们感觉到自己迎来了大客户,于是专门给芥子派了一个家政机器人,帮她把那十八件衣服运回世代飞船。
而季鹭心里在盘算着要去店里要钱了。芥子一听,也陪季鹭一起去,说是多一个人多分胜算。
店长果然是说话算话的狄布尔人,一开始说了好几次抱歉,然后才把工钱给季鹭结了。
店面是在繁华热闹的地段,想来店长说的周转不灵可能是店租问题。
这么想来,她还是错怪了店长了。顿时季鹭心里有些歉意。
走出店铺的时候,热闹繁华的中心商业街突然变得安静极了。
季鹭觉得很奇怪,看着他们一个个都抬头看向商业街最高建筑物上的超大全息屏幕。
于是她也不自觉地看过去。
屏幕上,是一个熟悉到有些陌生的人的脸。他看上去英俊又严肃,眉目之间的轮廓干净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