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催眠   如何将自杀伪装成他杀?——这是整个事件的导火索;把所有人引进棋局的关键一步;当然,也是她亟待解决的最后一个难题。   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苦思冥想,手指不自觉地敲着扶手。“这实际是两个问题”她如是想。首先,她要伪造出他杀的证据;其次,她要抹去自杀的证据。可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同时达到这两个目的呢?   她的目光四处游移——从茶几上的花瓶到合成地板,再到鞋柜。“有了!”她自语一声从沙发上跳起来。同时,脑中也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要将一桩谋杀案嫁祸给张向西最简单的方法当然是伪造出他的脚印。试想一下,如果地板上只有她自己和张向西的脚印,那警方自然而然就会把张向西定为重点怀疑对象。这样就能成功地把张向西带进棋局。   但是要促成这件事,她要做的准备工作却不那么简单。首先,她要从张向西的身高与体型推算出他的体重,用他的体重减去自己的体重算出差值。再在背包中装入与这个差值等重的杂物。   其次,她要买来与张向西鞋子的品牌、尺码皆一模一样的鞋。   为了加深效果,她还故意打开窗户,让风带着沙子刮进屋子。不一会,地面上便附着了一层薄尘。她欣喜地穿上鞋背上包在屋子里踱几圈,张向西的脚印就被伪造了出来。它们被晨光一照便现出原形,想不被发现都难。她趴在地上盯着自己的“杰作”瞧了老半天——每个角度都是那么天衣无缝!   现在,只剩下“如何将自杀的证据抹去”这一个问题了。   这个问题无疑费了她更多的神。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敲击的频率越来越高,太阳穴也因为思考太多跳痛不已。好在夜半时分她终于想出了一条妙计……   她于是陷入欣喜与恐惧交杂的矛盾情绪中——欣喜自己的使命不久便将完成;恐惧的是人生的最后时刻终于来临了。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亲手终结自己的生命,她甚至从未想过死亡——正如藏着毒蛇的盒子,她从未想过开启它一样。   可是她却不得不想。如果自己不选择自杀,那她辛苦设计的棋局必将功亏一篑。自杀是她使命的最后一步;是她人生的必然;是逃避不了的宿命。   她坐在梳妆台前,雕花镶边的镜子中映出她憔悴的面庞。她探手捋了捋稀松的头发,然后拿起廉价的唇膏在干裂的嘴唇上涂抹一阵。粉底打在她脸上覆盖了横七竖八的肉壑,眼线画在眼睑上换回一丝活气。   白枫色的木质床是她最后的归宿。她躺在床上,从事先准备好的伸缩器中拉出钢丝绕过自己的脖子连在另一头。按下床沿的电钮,钢丝逐渐收紧……她清晰地听到死亡的脚步逐渐踏近。   她的计策万无一失。在她咽气的同时,伸缩器收回了钢丝绳,看起来正如被人刻意勒死一般。她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变成了一具美丽的尸体……   井慎猛地睁开眼睛从沙发上蹦了起来。“不,不要,我要救她!”他的手在空中乱划着尖叫。“别怕,没事!”一个小嘴小眼的女人跃入井慎眼帘。   “别怕,没事!你现在是安全的。”小眼睛女人重复道。井慎惊魂未定,眼睛瞪得像铜铃。那小眼睛女人只能用手按住井慎的胸膛。   “快,帮我按住。”小眼睛女人扭头向身后的帘子叫道。瞬时,一个身材的窈窕、穿着黑色西服套装的女人冲了进来,与小眼睛女人一道死死按住了井慎。井慎这才看清,这西装女原来是自己的妻子吴映云。此时他已经清醒了大半,但嘴里依旧胡乱地重复着“我要救她,我要救她。”   “井慎,是我,映云。”吴映云使劲摇晃井慎的胳膊,被她这一通折腾,井慎肚里一阵翻江倒海,竟“哇”一声吐了出来。小眼女人看井慎要吐,刚想闪身避开,但她终究迟了半步,秽物有不少粘在了她米黄色的裙子上。小眼女人“啊”了一声,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   “哎呀,不好意思李医生,我给您擦擦。”吴映云掏出纸巾欲清理李医生裙子上的秽物,李医生却拿手挡开她,白眼一翻,也“哇”一声吐了一大口出来。   吴映云是经同事小黄找到李医生的。小黄的姑妈患了更年期精神紊乱,遍访名医无果,最后才无奈找了李医生进行催眠治疗。国人对于催眠疗法缺乏认识,将其视为巫术。小黄本来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不想经过三个月的治疗,姑妈竟痊愈了。   井慎自然死活不肯接受催眠治疗,虽然每晚都会做同一个噩梦这件事对家人和自己都造成了很大困扰,但是他依旧固执地认为这只是工作太劳累的缘故。   井慎是河源市刑警大队的队长,忙起来天地不分,一回家便是死狗一条。所以他自然会把梦境与工作联系起来。吴映云知道他不肯去,口说无用。遂二话不说,像拖死狗一样一路拖着他来到了李医生的诊所方才罢休。   李医生让井慎躺在沙发上,先是若无其事的聊天,仿佛井慎是来找她拉家常的。岂料聊着聊着,井慎突然觉得一阵势不可挡的困倦袭来,之后眼皮竟重得抬不起来。   井慎不知道,李医生有一个拿手绝活,就是能在闲聊中灌入催眠指令。一般不懂催眠的人与她聊上十几分钟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进入催眠状态。   井慎的意识再一次进入了那个空间——他每天晚上都会梦到的地方。   他的眼睛被一层黑布蒙着,只能凭借其它知觉辨别方向。他的右手被一只柔软的,女人的手牵着,向前走了十步之后猛然一个右拐,走了十步之后又一个左拐。井慎默默数着步子:1,2,3,4,5……   “走到这里的时候应该有一只工具箱”。井慎心道。他毫不犹豫地大步跨了过去。果然,他的脚碰到了工具箱的边沿,发出“嘭”的一声。   “哎呀!”女人娇嗔着叫了一声。“我忘了,这里有一个路障。”话音刚落,井慎脚下的工具箱被女人踢走,连续三下“嘭”、“嘭”、“嘭”。井慎想伸手把蒙在眼睛上的黑布摘下来,却发现他的肩关节像被胶水黏住一样,完全动弹不得。   女子继续领着井慎向前走,她的步子越来越快,井慎跟在后面有点吃力,他尽量身体前倾佝偻着脊背,生怕撞上什么硬物。   “停!”女人毫无预兆地停下,井慎一个急刹撞在了女人的背上。“好了,我数1,2,3,你可以把眼罩摘下来了。1,2,3。”女人打了个响指,接着井慎就发现自己的肩膀竟可以活动了。   “原来我被这女的催眠了!”井慎心道。   “生日快乐,还有啊,祝你终于脱离苦海,回归正常人的生活!”女人的声音突兀地从井慎身后传来。井慎猛一回头,看到她正捧着个蛋糕朝自己走来。可诡异的是,她的脸依旧是模糊的。女人走近井慎,用手指在蛋糕上划拉一下,一大坨奶油已经抹了过来,井慎一个躲闪不及,脸上出现了一道彩色的奶油印。   “吹蜡烛啊,大寿星!”女人把蛋糕拿到井慎面前,只见上面写着“祝林小猪顺利归窝”。“林小猪是谁?”井慎纳罕,想必这女人是认错了人。他想解释,但喉咙还是有一股气堵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井慎心下焦急,四下一顾,想找个能写字的东西,却忽然看到女人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那人像被墨汁泼遍了全身,黑衣、黑裤、黑鞋,黑帽。帽子下面的一张脸也隐匿在黑暗中,只露出个射着凶光的双眼。他远远地站着,左手举着一把柯尔特蟒蛇型手枪,枪口正对着井慎。   井慎一把搂住女人的腰往旁边一送,女人便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她显然也见到了黑衣人,呼吸变得凝重起来。   黑衣人的大拇指“咔”得一声扳动击锤,手枪的保险已经打开,不消半秒钟,井慎就能命丧黄泉。井慎捏紧了拳头,脑袋里已经勾勒出自己下一秒的行动图,他为他和白衣女人的逃亡路线做了一个精妙的设计,这项设计像电影一样在他脑袋里放映了一遍。   可谁知就在井慎要抢上前实行自己的第一个动作时,身后的女人却大叫了一声:“把枪放下!”   这下,黑衣人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女人那里,本来这是一个好时机,井慎有更多胜算接近黑衣人实行第二个动作。不料随着黑衣人注意力的转移,他的枪也跟着转移了,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白衣女人。井慎只能又收回脚步,另寻机会。   “你拿这把枪杀过很多人吧?你会不会觉得很疲惫?毕竟谁都不愿意杀人。被逼迫做自己不愿意的事一定很累吧?为什么不放下枪呢?放下枪,一切就都结束了。”女人罗里吧嗦地说了一大堆的话,每一句的语气都比上一句更加轻柔。井慎立即明白了她的目的——她在实施催眠。   “你的视线开始模糊,你疲惫不堪,只想闭上眼睛……你的左臂上挂着一只铁桶。我现在向里面加石块。一块,两块,三块……”女人不断向黑衣人灌输指令,黑衣人举枪的手臂剧烈震颤,不断下沉。井慎瞅准时机,一下扑了过去。   岂料他刚扑将上去,黑衣人竟一个后仰倒在地上。井慎扑了个空,从黑衣人头顶凌空飞了出去。未待井慎定魂,一声如鞭子抽在地上的厉响从他身后传来。霎时,一条血帘铺下来糊住了他的眼睛,紧接着他的意识慢慢模糊起来。井慎知道自己的头部中了一枪,却感觉不到疼痛。周围的世界开始远离——女人的尖叫声、手枪再次上膛的声音都逐渐远去,身体轻飘飘的,慢慢上升。他不由暗道糟糕:我死了那个白衣女人怎么办!   是时,只听空中飘来一个清晰的人声:“井慎,认真听我的声音,我会数三个数,当我数到3时,你将回到现实。1,2,3……”   井慎跟随指令闭上眼睛,意识从李医生的催眠中抽离,回到了现实中。所以才有了如上反应。   吴映云和井慎点头哈腰地道了半天的歉,李医生强忍恶心把裙子上的秽物擦干净,边擦边拿眼睛剜井慎。待李医生将裙子擦干净,这才阴脸将吴映云叫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吴映云对井慎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意思是“你死定了”。井慎心中不禁戚戚焉:他这人没心没肺,天不怕地不怕,却只怕两个女人。一个是他古怪精灵的女儿井月,一个是老婆吴映云。这娘儿俩经常搭伙儿作弄他,让他吃尽了苦头。上次就因为他偷吃了井月的跳跳糖,吴映云罚他吃了一个月的跳跳糖,搞得他现在听到“跳跳糖”这三个字就全身痉挛。这回惹下这么大的祸事,真不知道她们俩要用什么“惨绝人寰”的方式对付他。   正预测着自己的悲惨未来,吴映云与李医生一前一后进门。吴映云来到井慎身边,牵起他的手道:“我们走吧。”   “没事了?”井慎问。   吴映云点了点头。   “我没变态吧?”井慎又问。   “说得什么话?有心理病就是变态吗?”吴映云怒道,随后又看了一眼李医生。两人眼神交换,李医生点了下头对井慎道:“你这是防卫心理过重,属于警察的职业心理病。临床表现是看谁谁不对劲,逮谁咬谁。”李医生悻悻道。   “这不就狂犬病嘛?”井慎趁机讥刺道。   “你既然来看病就要充分地信任医生。如果不配合治疗,产生抗拒心理,那你这病连神仙也治不了。”   “是,是!”井慎无意争辩,只眼顾四下,心不在焉地应承了一声。   “李医生,您误会了,我们既然肯花钱来看病,自然是冲着您的名气来的,我老公的病比较特殊,还请您多费心!”吴映云边说边将一个红包塞进了李医生手里。   “哎呀,这是干什么?”李医生象征性的推辞一下,便将红包赶紧收进自己的口袋,脸上的表情也由阴转晴。她接着道:“井先生的这病虽说挺常见,但是千万不能轻视。这种心理疾病很容易产生并发症。所以,我建议你们持续治疗,不要中断。”   吴映云连连点头:“这是必须的。”   井慎剜了李医生一眼,心中骂道:“坑钱的臭娘们!”   几分钟后,井慎驾车行驶在高速路上,吴映云一路无话,只呆呆地望着窗外。   “看什么呢?那么入神,跟被点了穴似的。”井慎忍不住问。   “担心你的病。”吴映云没有回头,懒懒答道。   “我没病,你听那娘们胡扯!”   “没病?那你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一年来整天做同样的梦?”吴映云朗声发问,井慎哽地说不出半句话来。   说实话,他自己也十分纳闷。自从一年前出车祸之后,他的记忆就像被抛进了搅拌机一般,谁公谁婆完全分不清,还常常把现在的记忆和以前的记忆搞混。甚至造成现在这种乱象的那场车祸他也记不清了,全凭妻子叙述。妻子常常对他唠叨,车祸那天他不知道犯什么抽,把车开进了河里。幸好河边人多,有几个熟悉水性的人拼了命才把他救上来的。   而对于井慎的病情,李医生的说法是:井慎梦里的那个白衣女人是井慎的潜意识防御系统的具象化,而那个黑衣男人则来自于井慎潜意识深处的某种恐惧。这种恐惧要通过持续催眠才能得知。   但井慎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什么潜意识深意识的,他自己分析的结果是:工作太累了。虽说河源是个地图上要眯着眼睛找才找得到的N线城市,但每天要处理的屁事却是堆砌如山。井慎想不通,蛋大一个地方,怎么有那么多小偷、抢劫犯、人贩子、搞传销的,仿佛怎么抓也抓不完。   “你想什么呢?”吴映云问道。   “我在想啊,那李医生肯定是没伺候过醉汉,太没免疫力了,我才吐了一口,她就吐了。要换了我老婆,不管我吐多少,都能八风不动,宠辱不惊!”井慎眉飞色舞道。   “你还有脸说!”   井慎嬉皮笑脸地“嘿嘿”了两声之后,两人又恢复了沉默。   井慎整了整坐姿,想到等下还要回家应付那位鬼头鬼脑的“小魔女”,井慎就不禁又头疼起来。 正文 凶案(1)   按照井慎与吴映云原本的打算,女儿本来是要在家里接受学前教育的。但井月这个小朋友天生好动,经常把夫妻俩搞得焦头烂额,加上夫妻俩都工作很忙,如果选择家庭教育,就意味着其中一方必须辞职。最后两人一商量,放弃了家庭教育的念想,生拉硬拽把井月丢进了幼儿园小班。   自打进了幼儿园之后,井月算是安静多了,井慎夫妇欣慰地在她身上发现了一些女孩子应有的特质。但井慎不久后就发现,女儿却在幼儿园学到了些阴招,这可比单纯的调皮捣蛋要邪恶得多。比如,女儿现在已经深谙拉帮结派的好处。有一次她问井慎要零花钱井慎不给,她就跑到妈妈跟前极尽讨好之能,终于将零花钱骗到了手。之后,只要井慎跟吴映云闹了矛盾,井月就帮着吴映云说话。到现在,母女俩的统一战线算是结成了,井慎却成了“专政”的对象,每天活得唯唯诺诺、唯命是从。   井慎拿出一大串钥匙挑出一条打开门。他对钥匙有一种固执的迷信:钥匙要妥善保管,不用的钥匙不能丢掉,即使不挂在身上也要分类放好。他的钥匙扣上就有一把不知道用来干什么的钥匙,吴映云非要拿去丢掉,井慎藏了好久才让她渐渐忘了此事。   夫妇俩刚进门的时候便四处搜寻井月的身影,深怕这妮子出什么幺蛾子。井慎与吴映云“宝贝,宝贝”地喊了几声,楼上楼下一通跑,都没见到井月的影子。他们家是自己盖的砖混结构三层楼房,井月随便藏在某个犄角旮旯里就够两个人找半天。   两人找了半天又气又累,索性躺在床上不找了。   井慎放话道:“丫头,你再不出来,我买的棒棒糖可就到不了你嘴里了。”见井月没有现身的意思,井慎又装模作样地砸吧嘴道:“滋滋滋!嗯,棒棒糖真好吃,我和妈妈一人一根,不给丫头吃了!”   吴映云悄声道:“是不是出去了?”   “不会,我出门的时候把门反锁了。管她呢,她……”   “你骗人!”井慎正说话间,突然听到床下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冷不丁地传来。井慎惊了一跳,“哎呦”一声叫出来。   “吃棒棒糖的声音是‘呲溜溜’,不是‘滋滋滋’。”床下的声音接着道。   “臭丫头,你躲在床底下干嘛?快出来!”   说话间,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脑袋从床底下露出来,眨巴着大眼睛对着井慎“嘻嘻”地笑。这可不就是井月嘛!   “你看你这小脏猫,以后不许躲床底下了,下面多少细菌啊!”吴映云心疼地拿纸巾擦女儿。   “妈妈,爸爸是骗子,咱们以后买了棒棒糖都不给他吃好不好?”   “你个臭丫头,还恶人先告状!”井慎笑。吴映云捅了他一胳膊肘,怒道:“哪有这么说自己闺女的爹?”   “她老欺负我嘛,你这个总司令也不管管!”   “我管的是人民内部矛盾,像你这种阶级敌人就应该孤立你!”   “你这是霸权主义!”井慎佯装生气,翻身睡觉。突然间下巴刺疼,睁眼一看,井月笑嘻嘻地站在自己身上,手里揪着自己的一根胡子。   “臭丫头,看我怎么收拾你!”井慎抱住井月用胡子扎她,井月大叫起来,两人闹得鸡飞狗跳。吴映云瞧着这对活宝父女无奈地摇头。   晚上,吴映云做了糖醋鱼,爷俩美美吃了一顿。   饭间,井月伸出一根手指问井慎:“爸爸,这是几?”   “1。”井慎心猿意马地答道。   “那这是几?”井月又伸出一根手指。   “2。”   “那1+1等于几?”井月又加上了一根手指,比划了一个“3”。   “等于3。”   “爸爸好笨,连1+1等于2都不知道。”   井慎见自己被愚弄了,对井月做了个吓人的鬼脸,便闷头吃饭。   井月扭头对吴映云道:“妈妈,你放心,爸爸是笨蛋,白阿姨看不上他。”井慎差点一口饭喷出来。   吴映云问:“什么白阿姨?”   井月天真道:“就是你们刚才说的白阿姨啊。”   刚刚吴映云做饭的时候,井慎去帮忙,两人又因为井慎病情拌了两句嘴,怕是被井月听到了。井慎把吴映云拉到一旁,悄声道:“以后说这事儿的时候咱们得谨慎点。”   吴映云则道:“我挺谨慎的呀,多管管你自己,口无遮拦的,还起了个名字叫井慎,我看改名叫迷糊得了!”   “那我就叫迷月了!”井月插嘴道。   “月儿,妈妈怎么跟你说的?吃饭的时候说话掉大牙!”   井月一听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我看啊,我改名叫林小猪吧!”井慎突然想起梦中白衣女人蛋糕上的字,便随口一说,却见吴映云眼睑和睫毛微抬。井慎自己都不知道哪里学到了一套微表情学,莫名其妙地成了这方面的专家。所以他一看便知这是震惊的表现,顿时心生疑窦。   “你怎么了?”井慎问。   “没怎么,我的一个高中老师外号就叫林小猪,刚听你这么一说,就想到他了。”   “他教什么的?”   “教……化学的!”吴映云摸了摸鼻子说。   当人们在不自然或掩饰真相时,通常就会摸鼻子。井慎心里清楚,但只“哦”了一声。   翌日,井慎从噩梦中醒来,同样的梦,却能次次令他心惊。一看时间,已经是要迟到的节奏了。他要在10分钟之内穿衣、方便、洗漱、吃饭、送女儿上学。于是家里叮叮咣咣,像是引爆了一颗核弹。8分钟之后,井慎提溜着井月上了车,在家里吃早餐是来不及了,井慎想起附近有一家早餐店,便驾车急奔而去。   井慎向来都是在自己家里做早餐,他怕外面的饭菜不干净。别看他平时毛手毛脚的,这点倒比一个家庭主妇还讲究。他们要去的这家店是新开的,以前只是路过,还从来没进来过。井慎进门的时候被吓了一跳,小小的店里人满为患,好像十街八巷的人都蹿到这家店里了,有几个西装革履的白领居然端着碗蹲在地上吃。   井月对井慎挤了下眼睛道:“爸爸,给我钱,我去买夹肉馍。”   井慎掏出一张20元递给她:“是肉夹馍。”   井月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到点餐处,那时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井月眼珠一转,来到一个比较靠前的黑衣男子面前,拉了拉他的衣袖。   井慎摇了摇头,这丫头估计又要施展她的必杀技——卖萌插队了。果然,井月叽里咕噜跟黑衣男说了些话,黑衣男便后退一步,井月堂而皇之地插到了前面。井慎好气又好笑,打量了一下“中招”的黑衣男,却不禁抽了口凉气。黑衣、黑帽、黑裤、黑鞋——这活脱脱就是自己梦中的杀人犯嘛!再端详一下身高体型,也差不多。世界上哪有这等巧事?井慎正想上前探个究竟,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嗡”震起来,惊了他一大跳。   电话是井慎的徒弟于鹏飞打来的,大意是市里的一家高档酒楼出了命案,让他不用去局里,直接去现场。井慎心里惦着黑衣人,应了几声,便朝黑衣人走去。   不料井慎刚刚来到黑衣人身边,已经在队伍最前端的井月拿着手中的一个布偶大叫起来:“爸爸,爸爸,快看,这个阿姨送了我一个哆啦A梦!”这一叫,引起了黑衣人的注意,他回过头看了一眼井慎,便径自走了。井慎的注意力被井月干扰,再扭头看时,黑衣人竟已无影无踪…… 正文 凶案(2)   井慎怒道:“女孩家家的,喊什么喊?”   井月一愣,嘟起小嘴不乐意了:“哼,讨厌你”。说完气冲冲端着餐盘摔在了附近的桌子上。井慎意识到自己说话重了些,便坐在女儿对面。每当这时,他会做一些滑稽的事情逗女儿开心,比如变个魔术,做个鬼脸什么的。这次,他选择了演布偶戏。   “对面的小美女,你好啊,我是蓝胖子。”井慎拿着点餐员阿姨送的机器猫阴阳怪气地说。   井月瞪了他一眼,吸溜着鼻涕自顾自地嚼起“夹肉馍”来。   “我有一个大口袋,能装下好多好玩的,好吃的。快看我,快看我!”井慎接着道。   “他不叫蓝胖子,他有名字,叫哆啦A梦!”井月忍不住扔下手里的馍纠正。   “啊,是嘛?那是不是每个吃早餐的人都有一个哆啦A梦呀?”   “才不是呢,阿姨夸我长得可爱,才给我的,不可爱的人没有!”   “那月儿有没有说谢谢呀?”   井月摇了摇头。   “那月儿应该怎么做呢?”   井月听爸爸这么说,眨巴了下大眼睛,跑到点餐台前,可那位夸井月可爱的阿姨一见井月过来却躲进了厨房。凭井月叫了半天的“阿姨”也再没有出来。井月只得嘟着小嘴又跑回来。   “爸爸,阿姨不理我,是不是生气了呀?”   “阿姨没有生气,阿姨有事忙去了。丫头,快把东西吃完,咱们马上要迟到了。迟到老师要打手心的。”   井慎见井月已经不生气了,又恢复了“丫头”的称呼。井月害怕老师打手心,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来到幼儿园门口,井慎解开井月的安全带。一般这时候,井月就会像一只脱缰的野狗般冲下车。可今天这丫头却稳稳当当坐在座位上,屁股都不动一下。   “你怎么不下车呀?”井慎纳罕道。   “我……那个……王小华……”井月指着车窗说。   井慎听到“王小华”这个名字就知道了。这所幼儿园总共有两个“混世魔王”;一个是井月;另一个便是这王小华了。此熊孩子仗着自己是市委书记的孙子“横行霸道”、“作威作福”,井月的小辫子常常被他揪得像炸毛鸭子。井慎几次想教训一下这个小子,但是碍于市委书记惹不起,遂作罢了。   井慎一看窗外,果然有一群小男孩对着他们咧嘴歪笑做鬼脸。领头的那个虎头虎脑的孩子鬼脸扮地尤其起劲。不消说,那就是王小华了。   “呦,还是个小帅哥!”井慎笑道。   “他才不是呢!他是个屌丝!”井月嘟嘴认真道。   “他是个啥?”   “刘红红说,偷看女生日记的男生都是屌丝。”   幼儿园小班的孩子已经开始学习一些简单的拼音,老师为了让孩子们巩固所学知识,开始培养他们写日记的习惯。井月的日记中都是一些简笔画和用拼音写成的诸如“我今天吃饭了、我今天玩了”之类的很简单的句子。   “你……你……你怎么会……”井慎语无伦次,只感叹这幼儿园也是个鱼龙混杂之地,什么样的孩子都有。井月什么时候学会了“屌丝”这个词,他毫不知情。   他镇定了一下接着道:“闺女,以后可千万别跟那个叫刘红红的女孩玩了。他爸爸是个怪物,最喜欢吃小孩了。”   这次换井月张大了嘴巴。   “这样吧,爸爸教你一种给日记加上密码的方法,这样王小华就算看了你的日记他也看不懂。”   “真的?”   “嗯。”   于是,井慎将自己精通的“凯撒密码”加密方式教给了女儿。“凯撒密码”的原理十分简单,就是一种将拼音字母按照顺序推后或前移某个位数的加密方式。比如将字母A换成字母D,移动了三位,这时,字母B就成了字母E。井月冰雪聪明,井慎举了几个例子,她就学会了。   王小华见井月死活不下车,眼看就迟到了,就一溜烟跑进了幼儿园。井月一直等到王小华进了教室才怯怯地下车。井慎暗暗好笑:对付井月这种顽童,还是要以毒攻毒。   井月走后,井慎马不停蹄来到了“皇城酒店”。这是河源市最大的酒店,当然里面的菜价也是高的吓人,要不是办案,井慎是绝对不会踏进这里半步的。用他的话来讲,这里是人性与道德腐化堕落的源头。   井慎啐了口吐沫,正欲上楼,从楼上跑下来一个20出头的愣头青挡在他面前。此人人高马大,却生着一张尖削的瓜子脸,看起来高大而幼嫩。刑警的制服不合体地套在他身上,掩不住由内而发的憨气。此人正是井慎的徒弟,刚刚由实习生转正的于鹏飞。   “您来了!”于鹏飞迎上来,站在门口,把门给井慎让了出来。   井慎“嗯”了一声,便上了楼,于鹏飞紧跟在后面。   “怎么个情况?”井慎边上楼边问。   “案发时间是今天早上8点19分,四个人来这儿吃早餐,其中一个莫名死亡,法医初步断定是被毒死的。”于鹏飞像背书一样答道。   “毒死的?什么毒?”   “化验结果还没出,大概还要十几分钟。”   “谁报的案?”   “其他三个人。”   “这四个人什么关系?”   “高中同学。其他的还在调查。但是经过简单询问,我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绝不仅仅是同学这么简单。”   “哦?”井慎停下打量着于鹏飞:“从表情推断出来的?”   “嗯,对。”于鹏飞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小子偷师的本事见长啊。”井慎佯装严肃道。于鹏飞只“嘿嘿”地憨笑了两声。井慎虽然脸上严肃,实则倍感安慰,心中甚至涌上一种“后继有人”的喜悦感。   到了二楼,于鹏飞抢先几步来到右侧大厅道:“井队,这边走。”   两人来到厅内,看到里面已经有同事在对着一张方桌拍照取证。桌旁一个男人大张着嘴巴面朝天花板一动不动地坐着,想必是受害者。穿白大褂的法医正拿着刮刀在尸体的嘴边刮取残余物。井慎看到在一群忙碌的人中间有一个身形高大,面色红润的老者正对着尸体沉思。他便是井慎的顶头上司——河源市公安局局长张景洪。   “张局。”井慎走过去和张景洪站在一起。   张景洪“嗯”了一声,并没有看井慎,继续凝眉沉思。张景洪已经到了临近退休的年纪,但是一遇到大案要案,还是坚持亲自出马。   “有什么发现吗?”井慎问。   “还没,在等小李的化验结果。”   张景洪话音刚落,法医小李拿着一支试管走过来。   “是氰化钾中毒。”小李道。   “嗯”张景洪若有所思:“大志,你问问小袁那边有什么进展。”话毕,不远处一个矮胖刑警应了一声,去旁边打电话。   “井慎,你过来,我给你详细说一下这案子。”张景洪边说边走到旁边一张桌子旁拉出两把椅子。   张景洪言简意赅对井慎陈述了一下案件经过:原来,死者周利民今天早上与三个高中同学李丽、陈子良、汪洪军四人来到皇城酒店吃早餐,这三人学生时代关系倒不怎么亲近,大学毕业以后同到河源市工作,这才逐渐亲近起来。其中陈子良和李丽是夫妻,两人在做医疗器械的生意,是市里有名的“富人”。周利民是河源市有名的外科大夫,而汪洪军则是一名小学教师,这两人接触倒不算太多。   四人昨天晚上12点聚会,喝酒玩乐,一直玩到今天早上。7点49分四人来到酒店,点了五个菜,8点19分周利民死亡。   整个案件陈述完毕,于鹏飞拿来一杯茶递给张景洪,张景洪嘬了一口,望着井慎,等待他的反应。   井慎沉默不语,沉思一阵之后,来到尸体旁边,于鹏飞紧紧跟上,手上多了一个文件夹。端详了一阵尸体之后,井慎问于鹏飞:“他们都点了什么菜?”   于鹏飞赶紧翻开文件夹查看了一阵答道:“四个凉菜,一个汤。”   “他们用过的餐具呢?”井慎又问。   “拿去化验了。”   “哦。”井慎做沉思状,右手伸上来揪着自己的胡子——这是井慎思考问题时的招牌动作。   “死者有什么饮食习惯吗?”   “这个……不大清楚。”   井慎又“哦”了一声,没有再问什么。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经过多次的排列组合、假设演绎、推理论断已经整理出了一个清晰的破案步骤。   同时,大志打完电话来到张景洪身边,摇了摇头。张景洪会意,把井慎又叫了过来说:“小袁那边正在跟死者的三个朋友了解情况,但是没有问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小袁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不可能什么信息都钓不出来。”井慎皱眉一阵,又接着道:“不过目前掌握的有效信息太少,我觉得应该从其他方面入手取得更多材料。”   “这样,井慎,你去找餐厅工作人员了解情况,小于跟着。你想到什么就放开手脚做,不用请示我。林欣,你去催一下化验室的老赵,让他手脚麻利些。大志,你跑一趟河源一中,翻一下死者的班级档案,试着联系死者的其他同学,侧面了解一下情况。小黄,你去局里协助小袁……”张景洪说话不打磕巴地吩咐下去,众人各办各事,不消几秒钟,厅里只剩下井慎、于鹏飞和张景洪三人。 正文 破案(1)   张景洪见人走得差不多了,把井慎拉到了一边。于鹏飞见状识趣地转身佯装忙碌。   “井慎,你也知道,现在局里有办案的好手不多,办过这种重大案子的人更少的可怜。所以你这个老江湖就要多多费心了。多教教他们,培养几个苗子。”   张景洪对井慎的能力十分欣赏,所以平时对他说话也是极为客气。   “嘿嘿,局长,我这人粗心大意的,又没为局里做过什么贡献,能培养出什么好苗子来?。”井慎嬉皮笑脸的,实则是在吐露对张景洪的不满,刑警队的一批新人基本都是他培养起来的,可张景洪却丝毫没有提拔他的意思。   张景洪当然听出了他的话中之意,干笑两声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大步流星地走了。不一会,几个小李手下的法医将尸体抬走。井慎和于鹏飞迅速封锁了现场。可即使他们在外面挂了警戒线,周围却也聚集了很多人围观群众。有酒店的工作人员,更多的是外面的闲杂人等。   井慎把一名酒糟鼻的大厨和一名瘦高个女服务员留下,遣散了其他人员,与于鹏飞分别向两人询问情况。半个小时之后,两人聚头。   “你先说你那边的情况。”井慎点了一支烟咂吧了一口对于鹏飞道。   于鹏飞应了一声打开文件夹:“这个瘦高个服务员名叫温秀梅,林远县石沟子村人,19岁。今年8月份来城里打工,9月份到皇城酒店工作。今天早上7点准时上班,周利民等四人来了以后负责服务直到……”于鹏飞说到这里见井慎一抬手,便停住了。   “说点有用的。”井慎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捻了捻。   “哦,温秀梅在服务过程当中大部分时间都站在离席不远处,据她所说,四人的座位从左到右依次为李丽、周利民、陈子良、汪洪军。”于鹏飞道。   听到这里,井慎一摆手。于鹏飞马上停了下来。井慎眉头一皱说:“这就怪了!李丽和陈子良是夫妻,按理说应该坐一起的……这个先放着,你继续。”   于鹏飞于是接着道:“在四人用餐的过程中,温秀梅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不过大约在周利民被害前10分钟加点了一个汤,周利民点完汤之后,李丽去上了一下洗手间,紧接着汪洪军也去了一次。”于鹏飞说到这里,又见井慎抬起手来,他不得不再次停下。   “行了。”井慎伸手揪胡子,布满整个下巴的胡子被他揪得稀稀拉拉。   “去打电话问下赵妖精,看他那边有什么情况。”井慎道。   化验室的赵奇一把年纪,却总是爱穿一些奇装异服,所以井慎背地里叫他“赵妖精”。于鹏飞应了一声,便拿出手机打给这“赵妖精”。   一会儿过后,于鹏飞走过来道:“化验结果已经出来了,四人用过的东西都没有发现氰化钾残留物。不过我听赵妖精说小李也在,就顺便问了下他,他那边倒有些发现。”   “什么?”   “小李在周利民的腰带和生殖器上发现了氰化钾。”   “腰带和生殖器?”井慎纳罕道。   井慎听到这个消息后就开始不停地揪胡子,周围随之陷入寂静。于鹏飞也不敢搭话,时间一久,他难免无聊,开始玩起了自己的手指。   “对了鹏飞……”井慎突然精神一震说。他这一声来得突然,惊了于鹏飞一大跳。   “那四个人第一次和第二次点菜用的菜单是同一份吗?”井慎接着问。   “这个我问过了,是同一份。”于鹏飞慌乱地答道。   “好,太好了!那份菜单现在在哪里?”井慎一脸兴奋地问。于鹏飞知道,每当井慎露出兴奋的表情,就说明他已经有了头绪。   “现在还在酒店里。怎么,菜单会有什么问题吗?”于鹏飞狐疑道。   “我只是猜想,得拿去化验才行。张局果然老了,居然会漏掉菜单。哈哈!”井慎面如春风,好像一个孩子打架赢了一般。   “可是……”于鹏飞想问菜单出了什么问题又怕师傅骂自己笨,所以又忍住了。   井慎看穿他的心思,温言道:“现在时间紧迫,咱们得拿了菜单去局里一趟,到时候慢慢跟你说。”   于鹏飞点点头,两人找温秀梅拿了菜单,便动身往楼下走去。岂料两人刚走到大厅门口,就听到下面一阵吵闹,声音如水破闸般由下而上涌来。于鹏飞一趟子冲下去想探个究竟,岂料与一个迎面走上来的,体态肥胖的中年妇女撞了个满怀。于鹏飞虽然身子结实,撞上这个胖女人却如撞上了一截弹簧,竟弹了回来,打了一个晃子倒在楼梯上。   “哎呦,要死了这是!”妇女摸着撞疼的额头喝道。又一看对方穿的是警服,两道剑眉一撇,赶紧上前去扶于鹏飞。接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冲了上来,他们有的骂骂咧咧,有的失声痛哭,把狭窄的楼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你们是谁啊?”于鹏飞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问那胖女人。   “警察同志,我们是周利民的家属啊。我是他舅妈,下面那些是周利民的表哥表弟。我们来给利民讨公道来了。这孩子才28岁,活得好好的,来这家黑店吃了一顿饭,就……就……警察同志,您可得给利民做主啊!我们家老老小小给您磕头了……”胖女人说完双膝一软就要往下跪,于鹏飞上前想扶住,无奈她太胖,差点被她拉下楼梯。她一跪,后面的大汉也齐刷刷地跪了下去。于鹏飞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慌得满头是汗,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井慎疾步下楼,来到胖女人面前,正颜厉色。   “都给我起来!”井慎一声厉吼,周围的人都被他镇住,一个个都站了起来。   “闹什么?你们亲眼看到酒店里的人毒死周利民了吗?没有你们胡说什么?没有证据地胡说就是诽谤,懂吗?”井慎见周利民的家人都不说话了,便接着道:“周利民的死是意外还是蓄意谋杀,我们刑警队都会全力以赴调查,以后自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但是在这之前,有谁敢闹事……”井慎眼神犀利,逐一扫了一遍众人接着道:“那就是以身试法,摆明了跟法律作对!”井慎把衣服一撩,故意露出了腰间的手枪。   于鹏飞道:“这位是刑警大队的队长井慎,有丰富的办案经验。请大家放心,井队长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都回去吧。”   听到两人这么说,众人不好再闹,旁的不说,那把枪就怪吓人的。于是众人作鸟兽散,灰着脸下楼。   “那位大姐,你留一下,我有些事情想向你了解一下,请你配合。”井慎对胖女人道。   胖女人愣了一下,虽几百个不情愿,但也只得低头跟着二人上楼。   井慎让胖女人坐在他对面,让于鹏飞倒了杯水给她。胖女人扭扭捏捏,完全没了刚才嚣张霸道的神气。   “你和周利民的关系怎么样?”井慎问。   “亲,可亲了。他妈妈死的早,小时候都是我带的他。他是吃我的奶长大的呢。”胖女人骄傲道。   “嗯,那你知不知道周利民有什么与众不同的饮食习惯?”井慎又问。   “饮食习惯?”胖女人挠头回忆。一阵过后,她摇头道:“也没什么,就是在他小时候,我常常煲汤给他喝,最后给他惯出了个坏毛病,每次吃饭要是没有汤啊,他就吃不下去。这孩子嘴也叼,每次喝汤都得不重样地给他做。什么花生排骨啊,茶菇乌鸡啊……”胖女人话匣子打开再无盖上的意思,开始唠唠叨叨。井慎不耐烦得一抬手:“可以了。”胖女人方才住嘴。   “你就说他最喜欢的一种汤是什么汤?”   “最喜欢的话,就是西红柿牛腩汤了。”   “好。请你再想想,周利民有没有什么心理障碍?。”井慎又问。   “啊?心理障碍?”胖女人努力回想,又摇摇头。   “你再好好想想。”于鹏飞提醒道。   “比如说话或者写字不利索。”井慎补遗。   经提醒,胖女人眼睛一亮道:“哦,对了,利民有个……啥读,啥障碍……”   “阅读障碍症。”井慎补充道。   胖女人连连点头:“对对对,是这么个名字。”   阅读障碍症是一种对语音表征、存储和提取存在缺陷,进而影响了形-音转换,导致阅读能力受损的病症。井慎说完之后暗自纳闷,他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得知的。   “他从小就有这个毛病。他读书的时候总是被老师罚站,说这孩子读书不用功。其实我家利民比其他孩子用功多了,最后请医生看了下,医生说是有啥阅读障碍……”胖女人还想说下去,井慎一抬手阻止了她。   “行,我知道了,谢谢您的配合。调查期间可能还要麻烦您,如果有需要,我会派人来通知。回去吧。”胖女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井慎就唤了于鹏飞飞一般地奔出大厅,留下一脸茫然的胖女人。   “井队,怎么了?”于鹏飞追着井慎问。   “我之前就觉得菜单有问题,跟那个胖女人一聊,更加确定了。咱们赶快去局里让赵妖精化验一下菜单,毕竟咱们办案光有猜想不行,得要有切实的证据。你小心点,那菜单上可能有氰化钾。”井慎一边说一边跑下楼梯。于鹏飞一听有毒,拿菜单的手抖了一下。 正文 破案(2)   两人坐上车子,朝着公安局绝尘而去。一路上,井慎吹着口哨,跟之前蹙眉沉思的井慎判若两人。于鹏飞却一直皱着眉头看他的文件夹,回想着案件百思不得其解。   “井队,那个酒糟鼻的大厨不用管了吗?”   “他是大城市里请来的厨子,刚来几个月,和周利民没有利害关系。再说汤里没毒,他的嫌疑已经消除。他这条线已经废了。倒是你那个小服务员,她说的话可信吗?”   “可信。情绪反应都对,问到关键问题时,语速也保持在2到5之间。”   “嗯。别看微表情心理学就那么点内容,但是想要学深了还是要下一番功夫的。你要多练习。”   “是。但是我脑子笨,学得慢。还是要劳烦师傅费心教我。”于鹏飞谦笑道。   井慎给了于鹏飞一个抽脖条嗔怪道:“臭小子!你这是骂我呢吧?你这样的猴精都笨,那我岂不是连猪都不如了?”   20分钟后,两人来到了公安局。井慎老远就看到张景洪在门口抽烟,便与于鹏飞快步迎了上去。   “张局。”井慎打了声招呼。张景洪抬头看了一眼道:“你来的正好,大志去了趟周利民的高中,有了些发现。走,咱们边走边说。”张景洪说毕便掐灭烟头,脚底生风地走进大门内。   “这个周利民在学生时代是尖子生,形象好,为人又正直,很多女孩子都喜欢他。这其中就包括陈子良的妻子李丽。两人高中的时候谈过一段时间的恋爱,最后因为考到了不一样的大学分手了。大学毕业以后,陈子良和李丽结婚,夫妻俩和周利民的关系开始不错,但是自从陈子良向周利民推销假的医药器材,被对方拒绝并威胁要举报之后,三人的关系急转直下。至于汪洪军,他和周利民学生时代接触不多,周利民来市里工作以后两人才联系上,两人关系不远不近。”张景洪语速不输足球比赛评论员,脚步比语速还快,井慎和于鹏飞要一路小跑才能保证跟上。   此时,几人来到一间办公室,透过玻璃窗,看到李丽、陈子良、汪洪军三人正在接受小袁和小黄的询问。几人坐姿各异,皆显疲累。陈子良的表情最为不耐烦,翘着二郎腿抖着脚尖,一脸的不屑。   “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张景洪抽出一根烟递给井慎。   井慎接了烟道:“我觉得我们漏掉了一个很重要的物证。”井慎对于鹏飞使了个眼色,于鹏飞拿出那份菜单交给张景洪。   “菜单?”张景洪翻开菜单端详。   “周利民在死亡前十分钟还点过一份西红柿牛腩汤。”井慎道。   张景洪点了下头,又翻了一页,正好看到了西红柿牛腩汤的图片,就想伸手去摸。井慎刚想阻止,于鹏飞抢先一步抓住了张景洪的手臂:“张局,这菜单有问题,还是不要碰的好。”。   张景洪一听,立即把手缩回来,把菜单交给于鹏飞:“那先拿去给老赵化验吧。”   于鹏飞应了一声,转身就往楼上化验室跑。井慎一把拉住他道:“先不忙,我们进去看看小袁询问的情况。”   于鹏飞犹豫地看着张景洪。张景洪摆摆手让他们进去。于鹏飞这才放心地跟着井慎走进办公室。   小袁见井慎进来,恭敬地起身招呼道:“井队。”   井慎点了下头,又附耳对小袁悉悉索索地说了一阵。小袁听完一脸惊讶:“这……不符合规定吧?”   井慎佯怒道:“你照做就是了。”   小袁半信半疑地点了下头。井慎又悄声对于鹏飞说:“注意他们三个的表情。”   紧接着,小袁将李丽留下来,将其他两人遣了出去。井慎与于鹏飞则站在一旁观看。   小袁深吸一口气对李丽正色道:“李丽,经过对你们三人的询问,我们已经能够确定凶手就在你们三人之间。”   小袁说到这里,井慎对于鹏飞悄声问:“发现什么了?”于鹏飞答:“她先抬了下眉毛,又吞了口口水,表示她先是震惊,后来又害怕。证明凶手的确在他们三个人之中。”井慎听完满意的点了下头。   此时小袁又问李丽:“我们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你就是凶手!”   小袁说完这句话,李丽一拍桌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说什么?你们有什么证据?倒是给我看看。我没有杀人,我有什么理由杀他?我……我没杀人!你们警察不能不讲理吧?”   小袁慌乱地向后瞟了一眼井慎,井慎把手放在她肩头拍了拍,让她镇定。   小袁朗声道:“请你冷静。刚才是个测试,现在你出去吧,但是不能跟其他两个说任何话。”   李丽暴怒,哭骂了一阵,小袁连哄带推把她送了出去。在这期间,于鹏飞低声说:“她的瞳孔没有反应,但是身体的反应却很强烈,明显是装出来的。而且她重复了好几遍自己没有杀人,这是掩饰的典型特征。”话毕,井慎点头以示肯定。   “难道她真是凶手?”于鹏飞反问。   “不一定,再看看其他人的表现吧。”井慎揪下一根胡子道。   紧接着,小袁与陈子良一同进门。小袁的头发散乱,刚刚可能发生了肢体冲突。   陈子良痞态十足,来到椅子前一屁股坐下,二郎腿又翘了起来。   小袁问了陈子良相同的问题,陈子良与李丽的反应出奇地一致。井慎不禁皱起了眉头。   于鹏飞在井慎耳边悄声道:“难道是合谋?”井慎没有接话。   小袁幽怨地望了一眼井慎,井慎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小袁叹了口气,将骂骂咧咧的陈子良推了出去。   小袁再进来的时候已经没了发型,于鹏飞看到她的囧样吃吃的笑了。小袁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次跟小袁进来的是汪洪军,这汪洪军瘦瘦弱弱,戴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彬彬有礼。小袁把同样的问题问了一遍,汪洪军的反应却皆在正常范围之内。   于鹏飞指出:“只有他是正常的。”   井慎没有点头,也没有接话,又开始了他揪胡子的招牌动作。   于鹏飞又道:“井队,我看情况再明朗不过了,是陈子良和李丽怕周利民真的举报他们,所以灭口了”   井慎反问:“你有什么证据?”   于鹏飞道:“刚刚李丽和陈子良都在演戏,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没有具体证据之前微表情只是个参考而已。”   于鹏飞点点头,表情却似茫然。井慎接着道:“人的性格不同,对一件事的反应也会有差别。你的判断也要因人而异。”   于鹏飞连连啧啧:“太高深了。”   井慎拍了下于鹏飞的后脑勺道:“要那么简单就能看透一个人,那岂不是每个人都成神仙了?”   可怜的小袁此时正在门外与三人继续周旋。井慎与于鹏飞从她身后悄悄溜了过去,径直上了楼梯。 正文 破案(3)   井慎与于鹏飞疾步上楼,刚到二楼台崖子上,一个矮胖汉子挥舞着肥厚的爪子迎面奔过来,边跑边喊。井慎瞄了一眼,原来是大志。   “井队,可……可找着你了!打……打你手机关机,诶呦,我这一通跑!”大志手支在膝盖上,大口喘着牛气儿,分分钟就要气绝的样子。   看他滑稽的德行,井慎忍不住戏谑道:“陈胖子,你也该减减肥了,瞅你这一身膘,你人没到我先闻到一股肥肉味。”   于鹏飞也嘻笑道:“照我说吧,井队你就应该派大志上街追小偷去,保准两天让他瘦成范冰冰。”   大志急道:“于小哥,你可别怂恿井队,说不定他哪天真让我去了。”   井队道:“行了,找我啥事,赶紧说。”   大志终于直起身子:“哦,是这样,我刚遇到张局,慌慌张张一股脑儿就说了,最后我看了一下笔记,漏掉了一条重要信息。”   “什么信息?”井慎与于鹏飞齐声问。   “周利民其实是个……是个二尾子。”大志磕磕巴巴道。   “这算什么重要信息?”于鹏飞有些失望。   “不,挺重要的。在案子没破之前,任何信息都很重要。”井慎意味深长道。   于鹏飞听井慎这么说,立即闭口不说话了。   化验室在三楼,井慎上楼的速度却缓了下来。已经跑到半中腰的于鹏飞不得不退下来和井慎并排。   “井队,你想什么呢?”于鹏飞好奇道。   岂料井慎却摇了摇头,发出自嘲的一声“哼”。他见于鹏飞一脸狐疑,便解释说:“我还说你呢,其实我也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根据我的经验,其实我已经将怀疑的矛头指向了李丽和陈子良二人。因为在四人吃饭的时候,李丽和陈子良与周利民坐的最近,最有犯罪条件,这是其一。小袁询问两人的时候,两人明显是装出来的反应让我更加怀疑他们,这是其二。但是,你有没有仔细想过,汪洪军的表现是不是过于正常了?”   于鹏飞低头凝思一阵后点头道:“你这么一提醒,还真有点。据了解,汪洪军是个心理极脆弱的人,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有一颗玻璃心。反应应该更强烈一些才对,李丽和陈子良的反应安在他身上倒合适。”   井慎意味深长道:“还是那句话,不同性格的人对同样一件事总会有不同的反应,咱们可不能按照教科书教的一板一眼去套。”   于鹏飞笑着点了点头。   说话间,两人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三楼。还没走到化验室,就听见一阵震人心肺的尖笑直刺过来,接着便听到赵妖精好似被门夹到的说话声:“哎呦,你个死人,讨厌死了!”   于鹏飞阴阳怪气地悄声问井慎:“哎,井队,你说赵妖精是不是那个……二尾子?”   井慎瞪了他一眼,又转而狡黠地捏着兰花指对于鹏飞说:“小于,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也是二尾子。”   于鹏飞僵笑一声,身子本能地往后缩了缩:“井队,你别开玩笑了。”   井慎收回诡笑,给了于鹏飞一个脖条儿骂道:“人家二尾子跟你有半毛钱关系没?管好你自己。”于鹏飞摸着脖子怏怏地“嗯”了一声。   赵妖精见井慎进来眼仁儿一翻,躲到一边佯装忙碌。井慎追到他身边站着,赵妖精再无可逃。   “老赵,有点事找你。”井慎一脸严肃道。   “有什么事找张局长去,我这儿没人,都是妖精。”赵妖精想必早就知道了井慎背后给自己起的外号,所以一见井慎,脸就臭得跟流浪汉的脚趾头缝似的,嘴里自然也没有一句好听的话。井慎也是个好面子的主,私下虽然和属下厮混成一坨,但工作时间则是一副领导神威不可侵犯的样子。赵妖精的姑父是县长,遂完全不把井慎放在眼里。   “你的本职就是配合我们做好调查工作,不想干跟领导提去,工作时间摆什么臭架子?”井慎说话毫不留情,但那位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拍桌子指着井慎的鼻子骂道:“我就摆了你能把我怎么着?我又不是你媳妇,也不是你儿子,有哪门子道理处处看你脸色说话办事?”两人针尖对麦芒,情况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对掐起来。于鹏飞赶紧跑过去把赵妖精拉到一边,满面堆笑道:“赵哥,赵哥,您息怒,是我多事了,我给您认错。”   赵妖精媚眼斜睨道:“跟你有什么关系?起开!”说完就想拉开于鹏飞。可于鹏飞的体格健壮如牛,赵妖精想拉开他,正如蚂蚁爪和大象腿干架一般。赵妖精扑腾了没几下就消停下来。   “是这样,我前天看你穿的那件大红花外套特好看,就想上来问你在哪儿买的,但是平时跟你没怎么说过话,不好意思问,就死缠烂打拉了井队长过来问你。谁知道……嗨,都是我不好。不过我真的特喜欢那件外套,穿在您身上实在太有范儿了。”于鹏飞态度诚恳,语气敬重,三两句把赵妖精赞得眼冒桃花,他扬手娇滴滴地打了于鹏飞的胸脯一拳道:“混小子,就你会说话。”说完又剜了井慎一眼:“比那僵尸道长强多了。”   井慎给赵妖精起外号,殊不知赵妖精也有自己的拥趸。他的工作清闲,有事没事就邀约几个小妹大妈谝闲传,成了几人的“大姐头”。几人聊到井慎,都看不上他那一副僵硬的,仿佛捉鬼道长一般的表情,于是也给他起了个妖名,叫做“僵尸道长”。   赵妖精兴致盎然,不但把那件大花袄的网购地址给了于鹏飞,还向于鹏飞传道授业解惑,讲了很多网购经验。于鹏飞则饶有趣味地听着,两人把井慎扔在一边,由他去一边抽烟生闷气。   赵妖精讲了很长时间终于累了,去旁边倒了两杯“美汁源”果汁,一杯给于鹏飞,自己拿着另一杯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于鹏飞见时机成熟,将身后的菜单拿出来道:“赵哥,还有个小事要麻烦你。”   “啥事,尽管说。”赵妖精豪爽地说。   “我这里有份菜单,是检查证物的时候遗漏掉的,张局重新捡回来,说要化验下。”   “好说,放我这儿吧。”   井慎见终于聊到正事儿了,高兴地眼泪快要掉下来,赶忙奔过来问赵妖精什么时候能出结果。赵妖精眼睛一瞥:“三年!”   最后还是于鹏飞左一个哥哥又一个哥哥叫得赵妖精心花怒放才答应半小时内搞定。井慎这才松了口气。   井慎不想与赵妖精共处一室,拉了于鹏飞走出实验室,在走廊随便拉了一个破纸盒子垫在屁股下面坐下。于鹏飞也拉过一个盒子坐在井慎身边。他掏出一包“软景泰”,从里面小心地抽出一根来递给井慎。   “呦,好烟啊。”井慎接过烟点上,深吸了一口,露出销魂的表情。   “井队,你肯定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吧?”于鹏飞问。井慎摇了摇头。   “那凶手是怎么下的毒你应该知道吧?”于鹏飞又问。   “你先给温秀梅打个电话,问她周利民第二次点菜的时候,那份菜单都经过了谁的手,再问问周利民点完菜之后有谁上过洗手间。你打完电话我再跟你说。”井慎说完吐出一口浓烟,沉醉在烟气之中。   于鹏飞不知井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照办。打完电话,他向井慎复命:“问过了。最先是陈子良拿菜单点菜,看了好久不知道点什么。所以又把菜单给了汪洪军,可汪洪军也不知道点什么,最后才交到周利民手上。至于谁上过洗手间,温秀梅倒没怎么注意,但是她清楚地记得周利民在死亡之前上过一次,因为他回来之后不一会,人就不行了。”   井慎听完嘴角一歪,露出一抹黠笑:“筹划得真是天衣无缝啊!” 正文 破案(4)   “什么?”于鹏飞没听明白。   “鹏飞,你觉得凶手是怎么下的毒?”井慎反问。   “凶手应该是把毒擦在了周利民的手指上,周用手指吃东西,把毒带进了嘴里。应该……就是这样吧。”   “你的设想太简单,忽略了很多信息。我从头给你理一遍。首先,李丽和陈子良是夫妻,为什么偏偏隔开来坐?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们不久前闹过矛盾。至于闹过什么矛盾,我们不得而知。还有一种可能是他们在为彼此打掩护,让我们看谁都像凶手,却锁定不了真正的凶手。   其次,凶手到底是如何在温秀梅眼皮底下下的毒?你记不记得周利民的舅妈说过,周利民有一种心理疾病叫阅读障碍?巧的很,我前几天刚刚看过一本书,书上正好提到有阅读障碍的人由于不能正常进行字形与字意的转化,必须用手指点着书上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出来,才能理解字的意思。   凶手明显利用了周利民的这一缺陷,又了解到周利民嗜汤如命,最喜欢喝西红柿牛腩汤,所以就在西红柿牛腩汤一栏上抹上氰化钾。等周利民用手点着“西红柿牛腩汤”这几个字读出来的时候,氰化钾就粘在了他的皮肤上。   接下来就好办了,随便说一句比如“你嘴上有东西”之类的谎话,就能让周利民亲手毒死自己。最后,为什么会在周利民的腰带和生殖器上发现氰化钾残余?这个就简单了。凶手行凶后想毁灭证据要怎么办?只要陪周利民上一次厕所就行了,小完便洗个手,自己和死者手上的氰化钾就都洗掉了。整个过程天衣无缝,不佩服都不行。”   于鹏飞在听井慎的案情假设的过程中,他的嘴就没合上过。直到听完,他才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道:“匪夷所思!”   井慎道:“现在我们的全部希望都在赵妖精手里的那张菜单哪儿,假如上面真有氰化钾的残余,就说明我的假设没错,如果没有……”井慎说到这里,吸完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屁股用脚捻灭。   正在此时,赵妖精拿着菜单出现在了井慎和于鹏飞面前。他站着,两人坐着,正如天神降临,两人不自觉屏住呼吸,准备听赵妖精的最后审判。   “你们俩坐地上干嘛?化验室的凳子扎屁股?”赵妖精古里怪气地说。   “好哥哥,快告诉我,化验结果怎么样?”于鹏飞亟不可待地问。   “结果?没结果。”赵妖精道。   “啥叫没结果?”井慎跳起来道。   “没结果就是什么都没有,就是一张普通的纸。”赵妖精故意不慌不忙地说。   井慎一听,跌坐在地上,再无二话了。   “一切都要推翻重来了。是哪里出错了?不可能啊!”井慎自言自语道。   赵妖精见井慎失魂的破落样,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嘿嘿,僵尸道长,你也有今天!”接着,他把用塑料纸小心包着的菜单扔给于鹏飞嬉皮笑脸道:“骗你的,上面有氰化钾残留物,在西红柿牛腩汤那页里。”   井慎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一跺脚跳起来,指着赵妖精大骂:“你个老妖精,敢耍我!”赵妖精也怒了,与井慎对骂:“你个狗日的,有胆你再说一遍!”井慎气急,操起手边的破盒子丢了过去,正好砸在了赵妖精的脸上。赵妖精这下算是炸了毛,骂了一句“老娘跟你拼了”,就扑了上来。幸亏于鹏飞手快,一把拉住了赵妖精。   赵妖精拧不过于鹏飞,骂了一句:“狗日的,以后别进化验室的门,你进来我用盐酸烧死你!”之后就一摔门再没出来。   井慎气呼呼地与于鹏飞走下楼梯,来到一楼。小袁在办公室还在与那三个人周旋,小黄已经睡眼朦胧,眼看就要仰过去了。井慎透过窗子看到这一幕,又骂了一句,悻悻坐在楼梯口上。   “井队,还让他们俩继续审吗?我看还是把菜单交给小李,让他测一下指纹吧。”于鹏飞道。   “这本菜单不知道多少人动过,你怎么测?”井慎没好气地说。   于鹏飞想了一下,突然眼睛一亮:“哎,我有个主意!”。于是侧头跟井慎说了一阵,井慎听完脸上顿时乌云立散:“行啊,你小子!”   两人来到影印室,将菜单原样印了一份,把原来的菜单换掉,便走进办公室。   于鹏飞把菜单打开,摊在陈、李、汪三人面前朗声道:“这是你们今天用过的菜单。现在,你们拿着菜单,把我当成皇城酒店的服务员,重新点一遍你们点过的菜。注意,谁点了什么菜不要搞混。你们好好回忆一下。”   于鹏飞说完站在一边,那站姿还真像一个训练有素的服务员。   首先拿起菜单的是陈子良,他直接捏着西红柿牛腩汤的那部分没好气地点了一个“红烧狮子头和铁板茄子”。   接着是李丽,她用眼睛扫了一遍,点了一个“西湖醋鱼”。于鹏飞注意到,她的眼睛并没有停留在那道“西红柿牛腩汤”上。   最后是汪洪军,他的手指刻意避开西红柿牛腩汤的那一栏,点了一个“清炒笋尖”。   于鹏飞此时又说:“好,根据你们提供的笔录,你们早上吃的这餐饭,原本说好是周利民请客的,周利民见桌上的菜吃的差不多了,所以让陈子良再点一个菜。陈子良不好意思再点,谦让了一阵把菜单给了汪洪军,汪洪军也不好意思点,就把菜单还给了周利民,让他自己点一个。这个情况属实吗?”于鹏飞用犀利的眼神扫过三人。三人点头肯定。   于鹏飞把菜单递给汪洪军道:“好,现在,就请你指出周利民到底点了什么菜。”汪洪军见菜单摆在自己面前突然一惊,伸出战战兢兢的手,就是不肯接近菜单。   “让我来猜猜好了……”于鹏飞突然捉住汪洪军的手指直接摁在了“西红柿牛腩汤”那一栏,然后又将他的手指送进了他自己的嘴里。汪洪军吓得大叫一声。身旁的李丽、陈子良两人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井慎搓了搓手指,指间的几根胡子便掉落在地上。他缓步走近李丽身边,问道:“你和你先生昨天晚上因为什么事闹别扭了?”李丽愣了一下,低头道:“因为子良他……他居然……居然赞同阿军杀掉周利民。”   “而你不同意,所以你们就闹矛盾了,以至于今天早上吃饭的时候你都不愿意跟他坐在一起是吗?”井慎眼如利剑地逼视李丽。李丽怯怯地点了点头。   井慎又踱步来到陈子良面前道:“自从周利民拒绝帮你推销假医疗器材,并说要举报你之后,你就对他怀恨在心了吧?”陈子良咬着嘴唇不说话。井慎又道:“所以你得知汪洪军对周利民也有杀心之后,你这个狗头军师就出谋划策,整个毒杀计划都是你的杰作吧?不错,这个计划几乎没有破绽。但是你却大大低估了我们办案的能力。你一辈子清高惯了,把谁都不放在眼里,最后毁也毁在自己的手上。这,就是报应!”井慎说这些话的时候,陈子良已经咬破了嘴唇,最后竟“哇”地一声哭将出来。   井慎最后来到脸色吓得煞白的汪洪军面前道:“怎么,你自己亲手放上去的毒,也会怕成这样吗?”汪洪军颤颤巍巍地起身,他突然瞪着井慎,眼神阴冷地叫人胆寒,正如一只濒死动物最后奋力一扑时独有的那种眼神。他咬牙道:“没错,是我杀了他。那个人……他该死!”井慎双手交叉胸前,静静聆听汪洪军的陈述。 正文 晚宴(1)   汪洪军上高一那时正好是青春期的毛头小子情窦初开的年纪。   在校园里隐秘的地方时不时会看到一对对搂搂抱抱的情侣。每当看到这一幕,就能激起汪洪军对真挚爱情的无限渴望。但他知道这个渴望只能算是幻想,永远悬挂在遥远的天际,他触之不及。因为他明确地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只对同性感兴趣。   所以即使向往、渴望,他也将自己的情感深深压制在自己的心底。直到遇到了他——周利民。他就像一个王子一样,健康阳光、青春逼人。从那一刻开始,周利民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汪洪军的心。而周利民仿佛也表现出对汪洪军的好感,汪洪军激动坏了,两人做了一段时间的朋友,就很快就发展成地下恋人。   可是,汪洪军的迷恋很快就被现实击垮。有一天,汪洪军经过校园操场的时候,居然看到周利民和李丽抱在一起。很快,周利民就高调地宣布了自己的恋情,当然不是和汪洪军,而是李丽。汪洪军彻底崩溃了,得了抑郁症,不得不休学。   十年之后,汪洪军成了一名小学教师,他活得很压抑,没有结婚,没有接触其他“圈子”里的人,没人了解他的想法,更没人知道他内心充满着怎样的,对这个世界的恨。   偶然一次同学聚会,他看到了周利民,原本在他心中已经被自己浇熄的爱之火居然又重新燃起。他幻想着能和周利民重归于好,可现实终于再一次击垮了他。他看到了周利民美丽的妻子和可爱的儿子。他又一次被放逐到了黑暗之中。复仇、复仇、复仇,这样的声音反复在他的心中回响,他抵御不了,只得遵从。   周利民是一个懦弱的人,他宁愿被装在套子里,也不愿让别人觉得自己“不正常”。于是毕业之后他很快结了婚,并有了孩子。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人正因为他的懦弱而受到伤害,并默默起了杀心。   天随人愿,汪洪军很快就等到了自己的机会——周利民有一天居然主动给他打电话约他出去玩。他几次想干掉周利民却下不了手,这时,已经从妻子处得知他和周利民全部事情的陈子良凑了上来,告诉他了一个“完美杀人计划”……   汪洪军说完这一切,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之久。可井慎与于鹏飞一点也不觉得长,他们的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感,惊讶、同情、悲愤、沉痛、惋惜等等情绪随着汪洪军的遭遇波澜起伏。最后,井慎长叹一口气对身后的小黄说:“该交代的已经交代了,把他带走吧。”于是小黄轻轻架起摊在地上的汪洪军走出了办公室……   案子只用了5个小时的时间就告破,可谁的心里也不好受,不知道是被汪洪军因爱生恨的悲剧故事影响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陈子良和汪洪军被羁押候审之后,大家开始热烈讨论关于同性恋的话题,不可思议的是,赵妖精却一反常态地沉默了。那几个小妹大妈嗑着瓜子大骂同性恋变态的时候,他却看着窗外不说话。   于鹏飞向来不喜宣荒,应付了一阵之后,就走出大门透气。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井慎蹲在大门口抽烟,便过去一起蹲着。良久,井慎才把烟头掐灭,吭哧了一声起身。   “鹏飞,你小子不错啊,出了那么个鬼点子,一下就把真凶逮住了。”井慎拍拍衣服上的灰尘说。   “嗨,瞎猫撞上死耗子罢了。”于鹏飞谦虚道。   “那你这只瞎猫可太有智慧了,比我这只眼明心瞎的老猫强多了。”井慎自嘲地说。   “井队……”于鹏飞欲言又止,顿了几秒之后终于鼓起勇气道:“其实你在知道了周利民是二……那个啥之后,就知道整个事情的真相了吧?以你的智商和经验,怎么会想不到用假菜单逼汪洪军说出真相这个方法来呢?你同情汪洪军吧?”   井慎冷哼一声接道:“我说我眼明心瞎,看来我连眼睛也是瞎的。我怎么就没看出你早就猜透了我的心思?”   于鹏飞道:“是我凭对你的了解乱猜的。”   井慎叹口气,语气不无悲凉地说:“人这一辈子,吃五谷杂粮,却生七情六欲,欲生爱,爱生妒,妒生恶。说到底,就是人的记忆力太强了,假如像鱼一样,记忆只有三秒,那什么爱恨情仇,都不存在了,一辈子都活在三秒钟里,那该多快活?”   于鹏飞亦笑了一声道:“可忘记了爱恨,人和死尸又有什么区别?”   井慎呵呵一笑,也不再说话了。大概是爱恨情仇的话题太沉重,两人又陷入一阵憋死人的沉默中。井慎默默点烟抽着,于鹏飞则眼望前方,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就这么沉默了一阵,两人突然听见小袁在后面“井队,井队”的大喊。   “井队,张局找你呢。”小袁跑到井慎身边道。   “在哪儿?”   “办公室。”   井慎和于鹏飞以为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赶紧加快脚步奔至办公室门前。井慎一推门,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原来局里的同事整齐地站成两排面带微笑地鼓掌。于鹏飞在井慎脊背上戳了一下道:“井队,大伙要给你庆功咧!”井慎这才反应过来,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嘿嘿”地干笑。   人群当中传来“嘣”的一声,张景洪拿着一瓶刚打开的香槟走了出来:“来,我们今天也洋一回。”众人呼喝着,拿了纸杯、钢杯、塑料杯,像待哺的小鸟一样把杯子举在张景洪面前,张景洪一一把香槟倒在众人杯子里高声道:“大家先别急着喝,先听我说两句。11.17杀人案从立案到侦破只用了5个小时,创下了局里甚至省里的破案记录。这一切,全靠大家通力合作。我谨代表我个人向大家表示感谢。”   张景洪说完率先举杯。一时间,办公室里觥筹交错,杯盏相碰,大家正欲酣饮,却听张景洪又说:“别喝光了,我还没说完。”众人大笑,张景洪也笑着说:“这次之所以能这么快地破案,除了每一个都尽职尽责,还有一个人功不可没,这个人就是刑警队队长井慎。他凭借丰富的办案经验和认真负责的办案态度,出色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我提议,为井慎干一杯!”张景洪抬手举杯,之后一仰脖,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大家看张景洪喝光了,这才放心将自己杯子里的酒喝光。   喝完了香槟,大家纷纷与井慎握手以表祝贺,跟见到某大牌明星的阵仗不差分毫,井慎疲累地应付着,恨不得遁地逃走。人群之中只有赵妖精与这热烈的气氛格格不入,他眼见自己的“姐妹”前脚骂井慎严肃做作,后脚却恨不得把脸贴在井慎屁股上,心里极不是滋味。   待众人散去,张景洪走到井慎身边,将一个红包偷偷塞进井慎的口袋,神神秘秘道:“叫上映云,晚上到我家吃饭。”不等井慎反应过来,他便脚底生风地走了。井慎暗自埋怨:“领导就是领导,不顾别人愿不愿意,说干什么就得干什么。官僚主义作风!”   井慎回到家把情况一说,吴映云倒挺积极,一会儿拿出一套衣服问井慎好不好看,一会儿又拿出一条裤子问他合不合适,仅十几分钟,已经试遍了衣柜里所有的衣服。井慎被问得不耐烦了,就酸溜溜地揶揄道:“好看,都好看。古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今有衣服试遍鞋子乱抓。”吴映云听了瞪了他一眼井慎便不敢再说话。   井慎把口袋里的红包交给吴映云道:“张局给的。如数上交领导。”吴映云把红包打开,见里面是张银行卡,后面用铅笔写着密码。两人在网上一查喜不自禁——里面居然有两万块钱!   等吴映云收拾停当,两人便出去幼儿园接井月。井月听说要去张伯伯家里做客又可以欺负他们家那只小白狗了,马上高兴地叫嚷起来,连做了一半的手工都扔下不管。   井慎一家提了两瓶西凤酒来到张景洪门前,敲了敲门,但闻里面狗吠声刺耳,接着出现一个更加尖利的女声把狗赶走,接着门开了。井慎一家人眼中立即映入一个留着大波浪卷发,塌鼻歪嘴的女人。这女人便是张景洪的妻子——林富玲。 正文 晚宴(2)   “哎呦,你们可算来了,快进来。”林富玲嗔怪着将他们引进门。   “师母您好,您把头发给烫了?真好看。”井慎嬉笑道。   井慎出门之前,吴映云对他进行了外交辞令培训。交代他见到林富玲的时候注意观察,如果看她换了发型就说她头发好看,如果看她换了衣服就说她衣服好看。井慎默记了一遍,又被吴映云检查了一遍,自信能拍简单的马屁了。   井月进门刚换了鞋便一口一个“小小白”地寻起张景洪家的小白狗来,那只小白狗多次受到井月的凌虐,一听见井月的声音便躲得连影子都不见了。   张景洪见井慎一家人,只淡淡地说了一声“来啦!”,井慎还没说话,吴映云先迎上去道:“张局近来身子还硬朗着吗?”张景洪呵呵笑了一声说:“好着咧。就是一下雨就犯老毛病。”吴映云诧异道:“怎么你的关节炎还没治好吗?”此话一出,井慎愣了一下,纳罕吴映云怎么知道张景洪的老毛病?吴映云也自觉说多了话,马上闭嘴。张景洪没有回答吴映云,把话题岔开,三人又开始聊别的。井慎表面上虽然云淡风轻,但心里却将这件怪事推理了上百遍。   张景洪是陕北人,虽然到了河源市,却对热炕情有独钟,于是在家中砌了一个大炕。平时吃饭睡觉都在大炕上完成。林富玲招呼井慎一家脱鞋上炕,井慎一看大炕暗叫不好,他自己都记不清几天没洗脚了,那鞋子一脱,大家还吃得下饭?他灵机一动,抓了手边的两个塑料袋快速脱了鞋,将塑料袋套在脚上。   吴映云聊了一会便去给林富玲帮厨。张景洪把井慎带来的西凤酒拿过来倒在小盅里,递给井慎一杯。   “张局,你让我陪你抽烟倒还陪得起,这酒就……”井慎知道张景洪的酒量,自己绝不是对手,便如是说。   “别人给你酒盅你就拿着,喝不喝是另一码事。这是基本礼仪。”张景洪一脸严肃道。井慎无奈,悻悻地端了酒仰脖饮下。   “你又错了。主人家敬你酒,要和主人一起喝,要先喝,就是对主人的不尊敬。”   井慎耐着性子又倒了一杯,欲与张景洪碰杯。   “还是错了,向领导或长辈敬酒,一定要右手扼杯,左手垫住杯底,表示尊敬。”   井慎干脆放下酒杯。   “张局,我这次回又错哪儿了?”井慎怨道。   张景洪叹了口说:“倘若和你喝酒的是有意提拔你的人,你这么做已经基本没机会了,还有什么对错可分?”   井慎这才听出张景洪原来是有意要提拔自己,入了官场这人情世故何等重要?可自己的表现实在令人失望。想到这里,井慎羞愧地低下了头。   此时,吴映云端着一盘“清蒸黄花鱼”走出厨房,故意把鱼头对准张景洪,鱼尾对准井慎。紧跟吴映云走出来的林富玲看见桌上鱼的摆法叫了一声:“呦,头三尾四。”吴映云笑着以眼神示意张景洪。张景洪会意,端起酒盅“咕咚咕咚”连灌三盅。待张景洪喝完,林富玲又笑道:“井慎,好运气啊,鱼尾巴对着你呢,出去买彩票一定中。”井慎听这话却一脸不知所云的表情。张景洪解释道:“头三尾四,对着鱼头的人喝三杯,对着鱼尾的人喝四杯。”井慎这才会意,拿起酒盅灌了四盅,惭愧之意又甚。   井月与狗玩累了,洗了手也上了炕。她见井慎脚上套着塑料袋顿觉奇怪,就问道:“爸爸,你脚上怎么有白色的套套呀?”说完就要扒下来。井慎赶忙阻止,骗她是为了不弄脏张伯伯家的床单。井月这才罢手。   此时,林富玲又端了一盘菜上来。井慎见她套了一件花围裙,便想起妻子的话,于是脱口便道:“哎呦,师母您换新衣服了,真好看!”林富玲诧异地看了看自己的围裙,呵呵地干笑了一声。   吴映云和林富玲手脚麻利,摆上桌的各色菜式越来越多。张景洪只顾和井慎喝酒,却不动筷子。井慎在家里老爷惯了,吴映云做好了菜便吃,烫好了衣服衣服便穿,从来没想过还要讲什么礼仪。现在看张景洪不动筷子,偏要等两个女人上桌才吃,自己则只能看着满桌子的好菜干咽口水。   张景洪不停地教井慎酒桌礼仪,井慎每次出错就罚一杯,不到半个小时,井慎已经喝了不下四两。井慎酒力不济,开始浑身燥热起来,套着塑料袋的脚更是闷得难受。于是趁着张景洪与井月不注意,便偷偷摘下塑料袋,想着透下气之后马上再套起来。   井慎刚摘下塑料袋,便感觉一阵舒爽从脚底传至全身,为了不使异味扩散出来,又想赶紧将塑料袋重新套上。谁知一摸桌底,两个塑料袋竟不知所踪。井慎心中一惊,赶紧低头寻找,却看到井月正将塑料袋套在自己的脚上。   此时吴映云和林富玲正好把最后一道菜端进来,两人同时闻到一股刺鼻的恶臭。林富玲叫道:“老张,你把虾酱打开了?”张景洪摇摇头说没有。井慎臊红了脸,加上酒精的作用,脸简直红成了猴屁股。此时,井月捏住鼻子扬了扬手中的塑料袋说:“爸爸,你的套套拉臭臭了!真臭!”吴映云和林富玲这才明白恶臭的来源。井慎尴尬地笑了笑,恨不得一头撞死。   几人喝酒吃菜聊家常,由古论今,无所不聊,最后聊到了孩子的教育。林富玲感叹他们那个时代家里贫穷,亏待了孩子,哪像现在孩子,一个个吃得白白胖胖,这营养跟上了,智商就上去了,个个儿比猴儿还精。井慎接茬儿道:“猴精算什么,我们家井月简直就是个人精。”井月听了天真道:“爸爸,人精是谁啊?是不是白骨精的姐姐?”这话把众人逗得大笑不止。   林富玲夸井月聪明,问她会不会唱歌。井月毫不谦虚,拍着胸脯说:“当然会了,我是我们班的歌唱家呢!”林富玲赶紧拍手让井月来一首。井月一听让唱歌便来劲了,一蹦子跳下炕去,正儿八经地站在正中央鞠了一躬,众人又鼓了一遍掌。   于是井月扯开嗓子吼起来:“死了都要爱,不哭到微笑不痛快,宇宙毁灭心还在……”这歌唱完,众人的手掌僵在空中,皆不相信刚刚自己刚刚听到的撕心裂肺的情歌是从一个三岁小女孩的嘴里唱出来的。   吴映云一把拉过井月道:“月儿,这歌谁教你的?”井月骄傲道:“刘红红。”井慎骂道:“你个死丫头,叫你不要跟刘红红玩了你偏不听,小心他爸爸变成妖怪把你吃了!”井月愣怔了一下,随后“哇”一声大哭起来。张景洪瞪了一眼井慎:“你就是这么教育孩子的?”井慎支支吾吾了一阵,最后不说话了。   张景洪下炕抱起井月道:“月儿不哭,世上哪有会吃人的爸爸?爸爸都是世界上最疼小孩的人,你说你爸爸会吃你不?”井月抹着眼泪花子摇了摇头。张景洪慈祥地笑着又说:“那就对了,刘红红的爸爸也不会吃人,是你爸爸胡说的。下次见了刘红红,你告诉她,她刚刚教给你的歌不好听,月儿这么好的嗓子哪儿能唱那么难听的歌?你说好不好?”井月破涕而笑,点了点头。 正文 短信(1)   井慎带来的西凤酒大半喝进了自己肚子里,还有一小半进入林富玲的肚子。饭还没吃几口,林富玲已经开始又唱又跳了。   井月觉得没意思,就又欺负了一阵小小白,最后连欺负小小白都觉得没意思,就卧到妈妈怀里睡着了。吴映云看时间也不早了,就准备动身回家。可谁知林富玲没来由的一句话却让这次晚宴不但没能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还成了众人心中一段糟心的回忆。   当时林富玲还在耍酒疯,看到井月睡在吴映云的怀里,就戳了一下井慎说了一句酒话:“井慎,老实告诉师母,井月是不是你在外面包的野妹子养的?这鼻子眼睛耳朵怎么没一样像小吴?”此话一出,吴映云脸上立即冻上了厚厚的一层霜。周围的气氛一下降到了冰点。   张景洪喝一声:“你甭胡说!赶紧躺着去!”   林富玲斜瞅了一眼张景洪,一摊烂肉一样趴住井慎浑说道:“井慎,你说师母说得对不对,你们男人啊,都是下边胀了心就胀了,你敢说你没出去鬼混过?”林富玲越说越离谱,吴映云见状马上抱起井月下炕准备告辞。   此时张景洪已经气得眼冒怒火,两只蟹钳一样的手夹住林富玲的胳膊往外一甩,林富玲就飞起来撞在了墙上,胳膊马上多出一道黑紫淤青来。等林富玲愣过神儿来,胳膊上一阵剧痛,酒劲儿不醒反升,翻起来坐在炕上就拍着大腿扯着嗓门喊开了:“我跟你徒弟开句玩笑怎么了?你个狗日的下这么重的手,哎呦,我不活了!”张景洪越听越气,扬起手咬着牙道:“你再说,你再说!”   林富玲又哭道:“我就说,我就说,井慎、映云,你们谁也别走,今天你们就好好看看你师父的真面目!张景洪你个王八蛋,人前一副老好人,好领导的样子,到家里你就虐待老婆!我要告你!”   吴映云和井慎站在一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极为尴尬。张景洪摆了摆手手,让他们赶紧走。吴映云拉了拉井慎的衣角道:“算了,走吧。”井慎点点头。   林富玲见两人要走,下炕追了上来,拉住吴映云的胳膊就不撒手了:“映云,你给说说,你师傅放着大城市的局长不做,非要跑来河源市这屁大的城市来,我怨过一句没?我这样鞍前马后地伺候他,哪时候见他说过一句窝心话?”在林富玲拉扯之下,井月也醒了过来,看到林富玲狰狞的样子,她吓地大哭起来。   井慎把林富玲拉到一边劝了一阵,可林富玲还是哭喊不住。张景洪此时从炕上跳下来,抱住林富玲就往后拖,一直将林富玲摔在了炕上方才罢休。林富玲这次再也没能爬起来,只“哎呀,哎呀”地呻唤。   张景洪拽了一件衣服把门打开道:“走,我送一下你们。”井慎本来想说“不用了”,但见张景洪黑着脸就没敢再说。   一出门,一阵冷空气让众人不禁打了个寒噤。张景洪从兜里掏出烟来分给井慎一根,四人的脚步在空巷子回响,让本就尴尬的气氛更加冷凝桎梏。   井慎忍不住说:“张局,你快进去吧,晚上风大,小心你的关节炎又犯了。”   张景洪道:“没事。今天让你们看笑话了,实在不好意思。”   吴映云道:“没事,张局你快回去吧。师母还在家里呢。”   张景洪点点头,拍了拍井慎的肩膀:“井慎,今天我跟你说的话都是为你好,我不指望你能一下子想通,只盼你能在我退休之前开窍。我在位的时候还能处处护着你,我要不在了……就全靠你个人了!”张景洪的一席话正如暖流一般升上井慎心头,井慎使劲点了点头。   井慎与吴映云目送张景洪离去,他的脚步现在听来显得孤寂、落寞。直到张景洪挺拔伟岸的身躯融化在黑夜之中,两人才转身回家。   一路上,井慎脑子里都在回响两个声音,一个是吴映云对张景洪说:“怎么你的关节炎还没治好吗?”,另一个则是林富玲说的:“你师傅放着大城市的局长不做,非要跑来河源市这屁大的城市来,我怨过一句没?”这两个声音像卡碟了一般不断在井慎耳畔回响,他的眉头越拧越紧。   一回到家里,吴映云先把睡熟的井月放在床上,方才舒展腰肢一屁股瘫在沙发上。井慎赶紧发挥小李子的才能巴儿巴儿地凑过去给吴映云捏肩捶腿。两人谁也没再提晚宴的事,只一想就觉得十分尴尬。   吴映云被捏舒服了,一阵困意袭来。于是去卧室换了睡衣出来。夜色沉沉,灯光氤氲,乳白色的睡衣套在吴映云身上将她傲人的身材衬托地更加撩人心魄。井慎的酒意未退,看着吴映云的身体直发愣。吴映云送了他一个脑瓜嘣娇嗔道:“还不去睡!”井慎摸着额头吃吃地笑,色眯眯地看着吴映云进浴室洗澡。   自从井慎出了车祸之后,对从前的事就记忆模糊。吴映云以前对自己如何,他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但是现在的吴映云有时让他很恼火。尤其在行夫妻之事时,她总借口井慎的伤需要休养极尽推辞。可这都过去一年有余,只要井慎示好,吴映云还是会冷冷地推掉。这让井慎大为恼火,甚至怀疑妻子是不是性冷淡。   井慎替自己委屈道:娘的,都做了一年的和尚了,今晚无论如何要将娇妻拿下。但他了解吴映云的性格:此人只能智取,强攻不得。于是绞尽脑汁想一个比较浪漫的方式迂回地表达自己的需求。稍纵,他便想出一条妙计来。说是妙计,实际上只是照猫画虎把美剧里的俗套情节搬到现实中来罢了。   井慎先把家中栽种的花草折下几枝下来撒上香水,再一片片撕下洒在床上,再找来几根红烛点上,立在床头。手忙脚乱地忙活了一阵,终于大功告成。井慎欣赏着自己的“作品”——虽然简陋了些,但是经他这么一折腾,屋里真有了些许浪漫的气味。   听着浴室的门有响动,想是吴映云已沐浴完毕。井慎赶紧脱了鞋跳上床,抓起手边的一根杂草叼在嘴里,摆出一个撩人的姿势半卧在床上,把眼神调整成迷离模式,就等着吴映云上钩。   吴映云擦着头发进门,看到屋子里的情景愣怔了一下,然后又看到井慎滑稽的样子差点喷出来。   井慎忙问:“怎么,哪里不合适吗?”   吴映云忍住笑道:“不是,不是,挺好的。”   “那你笑什么?”   “我笑啊,人家在床上撒的是玫瑰花瓣,你在床上撒菊花。人家嘴里叼的是玫瑰花,你嘴里叼的吊兰。”   井慎“呸”一口把吊兰吐了,嘴一嘟拉开被子就钻了进去,再也不理吴映云。   吴映云暗自觉得好笑,拍拍井慎的肩膀笑道:“怎么,跟你闺女学会嘟嘴撒娇不理人了?”   井慎佯装睡觉,并不说话。吴映云气道:“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了啊!”于是也拉了被子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