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1章 沉默之土1 引子 可是,我还没有找到青鸟呢!思念之土那只鸟全变黑了,未来王国那只鸟全变红了,夜之宫的那些鸟全死了,我还没有逮到森林里的那只鸟……这些鸟要么改变颜色,要么死了,要么飞走了,是我的错吗? ——莫里斯·梅特林克《青鸟》 也许是月色太明朗,雨后的空气太新鲜,蛋糕太绵软,鲜花香过了头……他的笑容太温暖,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都会被鼓舞。 紧扣十指、闭上双眼,商曈许下了一个本不该存在的愿望——“我想和小川永远在一起。” 十九根蜡烛摇曳着、熄灭,留下缕缕白烟。 转眼间,到了二十二岁生日,商曈却再也笑不出来。 仿佛生活在一团迷雾中,商曈既对发生着的事无动于衷,也不在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炙烤着她黑色的皮质座椅,电脑自动进入了睡眠状态,没有操作过的痕迹,她深陷在刺目的阳光中,盛夏午后的倦意袭来。 半梦半醒之间,一只巨大的黑色蜘蛛出现在天花板上,蜘蛛吐出黑色的丝,将她一点点缠绕,从脚开始,到腿部、腹部、胸口、咽喉,她渐渐不能说话了,不能呼吸了,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了。最后,就连她的头发也不放过,淹没在了粘稠的丝中…… 蜘蛛开始吃她了,先吃掉了她的快乐、希望、理智与爱,至于她的冲动、憎恶、懒惰与贪婪,虽然味如嚼蜡却营养丰盛,最后只留给她灰烬般难以下咽的失望、沮丧和永无止境的疲惫…… 一阵敲门声将她从梦境中唤醒。 “周总的车停在楼下了,司机在等您。”来者是话中那位“周总”的秘书。秘书看了看墙壁上形同虚设的空调,疑惑地问道,“您……不热吗?” 啊,腿麻了。商曈用冰冷的手撑着桌子,蹒跚地起身。 “您没事吧?” 商曈没有做声。 自商曈入职以来,秘书常会听到这样的询问——“市场总监办公室里的女孩是谁?” 问问题的人总是带着白日里活见鬼般的语气。 上一任市场部总监不久前才刚离职,送别会开得轰轰烈烈,全公司的人都知道那间挂着“市场总监”门牌的办公室已经空无一人了。直到某一天下班时,突然从里面走出一个神态恍惚的小女孩。 商曈长得很小,不仅是身材瘦弱娇小,就连脸庞也似个初中生般稚嫩,穿起职业套装和高跟鞋来,就像小孩子假扮大人一样,配上她呆滞缓慢的行动,鬼故事中傀儡娃娃的感觉不言而喻。 “她是新来的市场总监。”秘书向询问的人解释道。 看着对方瞪大眼睛、张大嘴,震惊地说不出话,秘书总是会不耐烦地补充,“这不关你的事。” 而对于她那位人事部的闺蜜,秘书则会稍微八卦一点——“她是周总的未婚妻。” 闺蜜顿时错愕不已,“周总……哪个周总?” 第1卷 第2章 沉默之土2 “最上面的那个周总呀,”秘书用手指了指上方,“就是周允郁,周总。” “这可就不得了了……要不要报警啊?” “报什么警?” “咱们的周总,好歹也是位青年才俊企业家,为什么会娶这样的女孩?该不会被什么人胁迫了吧?” “说起来真是奇怪……”秘书回忆道,“她入职那天,周总跟我说,让我不要管她就好,又让我安排一些工作给她,不能让她太清闲,还要重点监督她的动向,不能让她离开公司。” “你一个文秘,怎么给市场总监安排工作?”闺蜜闪着大眼睛问。 秘书叹了口气,“说的是呢,我只好把公司宣传手册拿进办公室,说了些‘我为您准备了一些资料,希望能帮上您的忙’什么的……” “结果呢?” “下了班,资料原样放在她桌上,她翻也没翻……哦对了,周总还让我检查了那间办公室的窗子……” “检查窗子?” “嗯,特意问了我,‘以商曈的身型,能从窗户爬出去吗?’我告诉他爬不出去,他还是不放心,找人装上了一排铁栅栏。” “越说越离奇了……为什么要爬出去?这里可是十一楼……她的办公室外面是街道,一点防护都没有……” “自杀?” “为什么要自杀,这里有问题吗?”闺蜜点了点自己的头。 “可能性很高。” “周总也是,搞这么个瘟神来,咱们还工不工作了?” 公司里的人并不知道,商曈的精神并没有问题,她变得如此消极低迷,以至于神志恍惚,也不过是短短五天的事。 五天前,商曈例行去疗养院探望母亲。 商曈的母亲邵舒柔,本是位秀外慧中的主妇,却罹患重度抑郁症,在疗养院静养了多年。 这些年里,她时不时便会哭得像个孩子,偶尔还会扯自己的头发,扇自己的耳光,用带棱角的东西刺向自己的身体,必须住进特护病房,由专人时刻照看。正因为如此,商曈放弃了出国留学的机会,陪伴在母亲左右。 这一天,令商曈惊喜的是,邵舒柔竟露出平和如涟漪般的微笑,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母亲笑过了。 “你就要和允郁订婚了,我可真为你高兴。”邵舒柔说。 商曈为母亲梳着头,“谁是‘允郁’?” “我给他看了你的照片,他喜欢你呢。” “只是看了照片便订婚?”商曈有一点毛骨悚然,生怕母亲会给她安排一桩冥婚。以母亲的精神状态,这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你不肯答应?” “我还小嘛。”商曈撒着娇说。 “你有男朋友了?”邵舒柔激动地回身,一把抓住了商曈的手。 “……”商曈沉默着低下头,她不敢说出陈川的事。 正在商曈发愣的档口,邵舒柔扯着她的胳膊,把商曈拽到了自己正前方。她看似虚弱,力气却大得惊人,身材瘦小的商曈就这样被拖了一个趔趄,膝盖磕在地毯上。 第1卷 第3章 沉默之土3 “你怎么可以这么做?”邵舒柔扯着商曈的头发,身体像触电般地簌簌地发抖,她愤怒地嘶吼着,“你想找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远走高飞,抛下我不管了吗?你忘记了自己所犯下的罪了吗?” “我不会抛下您的!” “你说谎!你一直都想要摆脱我!可明明是你把我变成这个样子的,我的爱情、我的朋友、我的家人……原本应当属于我的幸福……甚至是我的骨肉……都被你夺走了,可你却想抛下我,自己去拥有这一切,然后冷冷地看着我,唾弃我是个疯子……”邵舒柔厌恶而悲伤地推开了商曈。 “不是这样的……”商曈爬回到母亲膝边,无力地辩解着,随即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值得辩解,因为她确实拥有着一份无比幸福的爱情,她瞒着母亲,已经和陈川交往三年了。 无言相对,商曈亲吻起了前一秒还在伤害着她的母亲的手,神情中充满了发自内心深处的爱意,就像玛利亚爱着圣安娜,又带了些许在古老的人祭中,祭品牺牲前夕的圣光。 “妈妈,如果您喜欢允郁,我就嫁给他,只要您开心,我做什么都可以……” “曈曈,你妈妈休息的时间到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护士走了进来。 商曈笨拙地从地上爬起,“妈妈,好好休息,不要再生气了,不要再让病情加重了。” 邵舒柔的嘴角上扬,看着女儿,露出慈爱的微笑,“你可别再骗我哦。” 商曈点了点头,“我爱您。” 走出了疗养院的大楼,商曈穿过草坪,径直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这时,一个男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尝试着绕开那个男人,对方却似是有意粘着她,怎么也绕不开。 无奈,她抬起双眼,“您是……?” 对方是个漂亮的青年,狭长的眉眼被白皙的肤色所衬,黑色的长睫毛格外明显,就像是为了遮住自己分外出众的相貌,他戴了一副眼镜,干干净净、斯斯文文的样子,很内敛,也很高傲,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精英气质。 对方颔首,递过一张名片,“初次见面,商小姐。” 名片上赫然写着三个字——“周允郁”。 至于某某公司董事长的高职一类的,以及英文的部分,商曈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 她的注意力被完全不相干的另一样事物所吸引了,那就是周允郁搭在手臂上的西装外套。 她以一个受过艺术教育的年轻女性最基本的审美担保,那件西装和周允郁身上的浅色衬衫搭配起来一定不好看。 很显然,周允郁是个很讲究的人,搭配起来不好看的外套,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手臂上? “我找您是想要亲自邀请您,下周一来我的公司实习,至于地址……名片上有。”周允郁轻描淡写地说。 “实习?” “嗯,听说您正在寻找实习单位。反正我们也是要结婚的,通过工作彼此了解,总比外出约会要解约时间。” 第1卷 第4章 沉默之土4 “您真是一位大忙人呢。” 周允郁推了推眼镜,略带轻蔑地望着商曈满是疑惑的脸,“我知道您有很多问题要问我,为什么会想要和您结婚?为什么您的母亲会选择我?我相信在漫长的婚姻生活里,我们会有机会聊到这些事的。今天我还要去见另外一个人,恕不奉陪了。” 不过一分钟的对话,商曈人生中的两件大事被敲定——工作与婚姻。 很奇怪,就像是高考前考生会对早餐印象深刻,分娩前孕妇会记住医院楼道里的标语。“人生大事”对于商曈来说仿佛无关痛痒,目送着周允郁迈开长腿往与她方向相反的研究院大楼走去,商曈眼前挥之不去的竟是那件西装外套。 她怔怔地伸出手,在空中划了一个长方形,那是周允郁手臂上搭着的外套展开后大致的尺寸。 “不是他的西服……”商曈自语道,“是一个更高大的人的……” 分手时不宜太戏剧化。一边酗酒一边哭号,去湖边焚烧纪念物,或是写一首诗纪念逝去的爱情一类的事,商曈做不出来。商曈希望可以为自己和陈川留下一个船过水无痕的结局。 平平淡淡的、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结局。 于是,她选择了用手机发短信—— “对不起,我大概是要离开你了。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我有不得不做出这种选择的理由。三年里承蒙关照。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再联系我。” 打出最后一行字的时候,商曈的泪水决堤般涌出。 ——请不要再联系我。 而她心中所愿的却恰恰是相反的事。 她想起了自己十九岁生日那天,礼花筒的纸卷飘飘洒洒地落在陈川脑后翘起的那一小撮头发上的样子,他有一对虎牙,笑起来很好看,黑色的瞳仁一闪一闪的,稚气中带着可靠的感觉。她伸手拿开那纸卷,他则顺势将她一把抱进了自己的怀中。 ——我想要和小川永远在一起。 泪水,四处都是泪水。 校园、槐树、鸢尾花、礼堂前的喷泉、街角的书店……还有那条她与陈川走过无数次的通往侦探读书会的林中小径……泪水淹没了她记忆中所熟识的一切,告诉她十九岁的誓言不过是一场梦,因为太过美好,以至于在梦境醒来时,还以为可以延伸到现实,还以为那一天的愿望可以实现。 偌大的城市,停车场的一隅,商曈蜷着身子,孤身在车厢中,她哭得那么安静,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人格中情感的那一部分,随着泪水,一点一点地耗尽了。 曾经那个商曈发来一条短信,不厌其烦地回复上十多条的陈川,这一次并没有回复商曈。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四天,五天……手机网络另一端的陈川,保持着如同死寂的沉默。 最后,商曈对陈川回复分手短信这件事的微小的期待,也耗尽了。 她被看不见的“蛛丝”一丝丝缠绕,变成了行尸走肉。 第1卷 第5章 沉默之土5 腿脚酥麻的感觉逐渐好转,商曈缓步行至公司前台。 “商总,有您的快递。”前台的女孩递过一个巴掌大小的纸盒,末了甜甜地补充了一句,“刚刚才到的。” “谢谢。”商曈礼貌地接过,心中则升起了疑惑,会是谁寄来的呢?这些天她没有网购过任何东西,她认识的人中,应该也没有人知道她在这家公司实习。 快递单上字迹模糊,收件人处的“商曈”二字勉强可以辨认,而在寄件人那一栏则仅有一些蓝色的圆圈和弧形尚存…… “T……D……B……C……?”在想象中将蓝色的断线连接起来之后,商曈意识到那是她和陈川大学时期共同参加的社团“侦探读书会(The Detective Book Club)”的英文缩写,而那种繁复精美的写法,无疑出自陈川之手。 也许很多人都曾有过或者至今还多多少少地持有这种刻板印象——那些热衷交友、痴迷户外运动、喜欢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阳光少年,必然不会对在安静而封闭的环境中,耗时长久的工作感兴趣。 陈川却是两者兼备,在与朋友相处时,他大大咧咧,马马虎虎,开朗热情,随和而风趣。而当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外界绝缘时,他便会因那些机巧的设计、细致又繁琐的零件而陷入痴迷。 他有一双修长灵活的手,可以应付极其谨小慎微的雕琢和打磨,他又有着艺术家一般的品位和设计感,擅长用废木料和旧金属拼凑出造型独特的装置,这些装置常常机关暗藏,多变到令人惊叹。 正因为如此,一手漂亮的花体字对于陈川这种人来说便格外重要,这即是他独处时的私人爱好,也是他在社交中获得朋友们溢美之词的捷径。 “叮”地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商曈将包裹放进手提包中下了楼。 周允郁的司机是一个高大阴沉、寡言少语的男子,同事里几乎没人跟他熟络。此刻,他正在地下二层停车场的电梯门前等待着商曈。 周允郁本人不在场,这对于商曈来说一个绝妙的机会——查看快递的机会。 司机为商曈打开了副驾驶一侧的车门,商曈则坚持坐在后排。 “不好意思,我有些困了,想躺一躺。”她托词道。 司机点了点头,又重新为她打开了后排的车门。 这一程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只要侧卧在座椅上,将手提包放得很低,坐在前排的司机便无法监视到她的动作,就连从倒车镜中也看不到。 车子发动后,商曈用磨指甲的小锉刀小心翼翼地划开快递的封口。纸盒里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商曈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端详一番,再一件件地放了回去。 物品清单如下—— 铜质钥匙,一把,钥匙齿是心形的,包裹里没有发现与之相配的心形锁; 五号干电池,两枚,没有发现能用上干电池的电器; 第1卷 第6章 沉默之土6 角色纸牌,十四张,上面分别画着《青鸟》中的十四个人物——男孩蒂蒂尔、女孩米蒂尔、邻家的婆婆贝兰戈、仙女贝丽吕娜、狗、猫、面包、火、水、糖、奶、光、樵夫、樵夫的妻子; 照片,一张,内容是贴着红色菱形格子墙纸的墙面,墙面上挂着一个棕色画框,画框中央钉着一封信,奶油色的信封上写着“HB商曈”,落款是“TDBC”,笔迹是陈川式的花体字; 生日贺卡,一张,封面上写着同样笔迹的“HB商曈”,内页文字如下—— 光阴不语 指针里隐藏着讯息 幕启之时 离开沉默之土 我在幕落处等你 愿一切旅程终有归期 4.07-3.54=x 7.10-6.50=y 19.04-18.45=z xyyz=□□□□ “‘我在幕落处等你’……小川是怎么知道这句话的呢?”商曈想着,闭上了眼睛,“巧合吗?不,不会有这样的巧合……” 这一行字勾起了商曈的一些往事——商曈曾有过一位姐姐,在商曈六岁那年的一天夜里,她的姐姐忽然在她耳边说,“我在幕落处等你”。此后,她的姐姐便失踪了。 商曈猜测姐姐所谓的“幕落”,指的是她们常在一起读的注音插图版儿童剧本《青鸟》的结局部分。毕竟,能使用上“幕落”这个词的书,商曈当时还只读过这一本。 姐姐失踪后的第二天,商曈踮着脚从书架上抽出《青鸟》,写着“幕落——全剧终”的那一页与前一页之间果然夹着一封信。她没有将这封信交给警察,也没有对父母提起过关于这封信的只言片语。 因为,那是她与姐姐的秘密。 陈川绝不可能知道这秘密。 杜兰酒店正门,商曈下了车,司机一路将她带到了酒店顶层。 “这是周总为商小姐您所准备的生日惊喜。”那位司机向商曈示意着,认为应当由她亲自推开总统套房的门,就像收到礼物的人应当亲自拆开包装纸一样。 商曈照做了。 门的另一侧,刺目的阳光穿透落地窗,在红色的地毯上投下狭长而明亮的影子。商曈微微眯起眼睛,方才看清这间屋子里的景象——沿着墙壁四周摆放着一整圈穿着华美礼服的人台;正中央是一张巨大的珠宝展台,首饰礼盒一行行排开,珠宝在在夕照下熠熠生辉;数不清的玫瑰,铺满了地面和但凡有台阶的地方,花瓣堆积如血、香气四溢;而商曈视线的正前方,则悬着一条深红色的绒布。 酒店的侍应将绒布扯下,商曈倒退一步,几乎惊呼出声。 只见一幅一米多高油画中,被美化了的“商曈”穿着纯白的低胸洋装,披散着波浪卷发,笑容恬淡,身后是一片悠远宁静的田园风光。 莫名恐怖感席卷而来,商曈望着画面远景处小小的木屋,忽然觉得那一定是一间遭受过厄运的、死寂的空屋。 “生日快乐,商小姐!”红布落在地上,几名侍应鼓起了掌。 第1卷 第7章 沉默之土7 “这些都是周总送给您的,您可以在此自由地选择礼服和首饰,为接下来的宴会准备一个完美的出场,至于没有被您选中的那些,将会被送往周总和您的婚房。”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商曈的耳边作响,“不过,在此之前,请允许我检查您的手提包。” “手提包?”商曈错愕。 “恕我直言,您从上车开始,举动就十分可疑。” “……” “对不起,我似乎还没向您做过自我介绍。我叫赵宇航,帮周总的开车不过是我的副业。我的主业是他的保镖,作为保镖,我有权利确保您的手提包中没有会伤害到他的危险物品。” “这是我的隐私……” 商曈话音未落,赵宇航便向侍应使了一个眼色,房门被重重地关闭、上锁。他的面色沉了下来,男人特有的宽大手掌在商曈摊开,赵宇航又重复了一边方才的话,“请允许我检查您的手提包。” 仿佛在黑云低垂的海面上颠簸的小舟,置身于赵宇航的影子里,商曈明白,他本不用对她如此客套。 商曈递上了手提包,紧紧抿住了嘴唇,决意以她的方式进行反抗,她唯一的方式——无论对方问什么,都只字不回。 赵宇航翻看着,忽然冷哼了一声望向商曈。被他犀利的目光瞥过,商曈不禁小腿发软,仿佛走在高空绳索上,而除了恐惧,更多的则是愤怒,以及对自己无能的自责。 “这不是《青鸟》中的角色吗?”赵宇航发难的第一句话,是关于那十四张角色纸牌的。 “……千万不能被妈妈知道这件事。”商曈默念着,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这个故事……似乎是小学生成长必读一类的书里的。说来也巧,我堂姐儿子的班级前不久排演过这个故事。我侄子演的是主角,就是这个小男孩,穿红短裤、蓝衣服,还戴了个绿帽子的。”赵宇航继续自说自话,大概是想起了有趣的场景,他竟兀自地笑得肩膀直颤,“现在的班主任可这会折腾人,嘴上说着什么要尊重原著的设定,就逼着孩子穿得那么滑稽。哦,对了,绿帽子上有颗大钻石吧,用一般的人造宝石老师都说太小,逼得堂姐把方厅水晶灯上的吊坠拆下来,这才过关。我记得剧情里是转动那颗钻石,就会进入魔法世界,什么猫啊、狗啊、面包、牛奶啊,都可以说话了。为了让舞台效果逼真,我还在侄子的帽子里装了灯泡和电池,演到施展魔法的时候,他只要按动开关,帽子就会发光了。可惜我的手机里没有保存照片,你想象不到,他那样子真是太逗了。” “……”商曈是可以想象得到的。事实上,她小的时候也曾排演过这个剧,不过演员只有她和姐姐两个人,姐姐扮演蒂蒂尔,她扮演米蒂尔,她们把家中所有的玩偶都用上了,才凑齐了剧中的角色。 “您的包里怎么还有两节电池?……这枚钥匙可真漂亮……”赵宇航的质问打断了商曈的回忆,他将生日贺卡递到了商曈面前,“哦,对了,您能解释一下内页上的内容吗?” 第1卷 第8章 沉默之土8 商曈轻抚着自己的手肘,头垂得极低,低到只能看见自己的鞋尖。 “沉默吗?倒是一个应付盘查的好方法。如此一来,”赵宇航说着,从上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支笔,“我只好自己解了。” “请不要将它解出来,”商曈闭上眼睛,在心中祷告着。沉默已经从一种抵抗方式,变成了与面前这位高大英俊的保镖交流的习惯。“这是小川的谜题,小川为我所写的谜题。谜题里隐藏着只属于我们的回忆,请不要将这回忆夺走。” “‘光阴不语,指针里隐藏着信息……’说明谜题与钟表有关。钟表的信息很容易令人想到12进制或60进制。‘沉默之土’不会是讽刺周总吧?倒是蛮贴切的,他话很少。”说到这里,赵宇航挑了挑眉,“‘启幕之时’……既然纸牌上角色都是《青鸟》第一幕第一场中的出场人物,那么‘在幕落处等你’,‘幕落’代表演出结束,演出结束要谢幕,谢幕时所有人物都会登场……由此可以推断,只有收集到《青鸟》中所有的角色纸牌,等你的那个人才会出现。这是什么最新流行的卡牌游戏吗?” 对商曈来说很不幸的是,赵宇航的推理竟和她完全一致。 “确定了12进制和60进制,下面的等式就很容易解了。‘4.07-3.54=x’,相当于从三点五十四分,到四点零七分,过了x分钟,由此得出x=13,七点十分减去六点五十,y=20,十九点零四分减去十八点四十五,z=19。‘xyyz’就是13、20、20、19……不,谜底应该是个四位数,从二十四小时制换成十二小时制,十三点变成一点,二十点变成八点,十九点变成七点,答案是——1887。是这样的吗,商小姐?” 密码解开后,赵宇航的神色反而变得凝重了。 商曈的心中不免重新升起了希望,她突然明白了他所困惑的是什么——在她的手提包中,没有任何需要输入四位密码的装置。 “是我和小川赢了呢。”商曈的嘴角浮起令人难以察觉的微笑。 1887年,是家喻户晓的名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真正的诞生年。那一年,阿瑟·柯南·道尔的侦探小说《血字的研究》正式发表于《1887年比顿圣诞年刊》上,这也是柯南·道尔一生中公开发表的第一部重要作品。除此之外,1887还是一家咖啡馆的名字。 那是商曈念大一时的事,时节是秋季中旬,雨声淅淅,天气有些凉,她披着一条巨大的羊毛毯,坐在1887咖啡馆最内侧装饰性壁炉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翻着一本《血字的研究》。 一位少年走了过来,指着她旁边的那张沙发问,“请问这里有人吗?” “没有。” “介意拼桌吗?”他将他湿淋淋的伞放在壁炉上,又脱下了深蓝色的外套,挂在旁边的衣帽钩上。 第1卷 第9章 沉默之土9 “可以。”她礼貌地点头。 “您很喜欢来这里呢,而且每次都是这个位子。” 商曈至今仍然记得,那一天,少年穿了一件白衬衫,系了一条细细的黑领带,本就是个清秀俊朗、身材挺拔的少年,经过这番精心打扮后,竟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一般了。那少年看着商曈,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因为这是福尔摩斯的位子。”商曈故作镇定地说。 “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在思考案情时,总是喜欢坐在壁炉边的沙发上。” “哦?”少年环顾四周,“可是这里并不是贝克街221B(柯南·道尔原著中福尔摩斯的住址)。” “但是,它是为了纪念柯南·道尔而被命名为‘1887’的。” “我一直以为它叫这个名字只是为了营造19世纪欧洲的氛围呢。” “不是的。”商曈指了指门口处的一张画像,“那个留着奇怪胡子的人就是柯南·道尔。” “也许老板只是为了防贼。” “在19世纪英国伦敦,因为福尔摩斯太出名了,所以倒是有很多书迷在方厅悬挂柯南·道尔的画像呢,小偷们见到柯南·道尔会被吓得不敢行窃。”想到了这里,商曈歪着头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话又说回来,你的坐姿也太随便了。” “会吗?”此时此刻,商曈正蜷着腿缩在沙发里,用羊毛毯裹住全身,垂下的部分遮住脚,昏黄的灯光下,能隐约地看见露出的白色的脚趾尖。 “哪有女孩子在咖啡馆里这样坐着的?” “哦,对不起。”她说着伸出腿,将脚缓缓地踏进桌子下面的皮鞋里,在碰到冰冷潮湿的鞋子的瞬间又缩了回去,“鞋子被雨水泡了。太冷了。” “这么冷的天,为什么要冒雨跑到这里来?”少年眯起了眼睛。 “喜欢……在这里看书而已。”商曈踌躇了一下,回答道。 “也可以在寝室里看嘛。” “这里比较有气氛。” “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孩。” “你不也是一样很奇怪,明明有那么多的空位却要和我拼桌。” 1887咖啡馆并不大,只有五六张桌子,大概能坐下十来个人的沙发位。因为地处学校较为偏僻的东南角,纵使容纳能力有限,也从未有过座位供不应求的时候。更何况现在是雨天,咖啡馆里除了他们两个人,再也没有第三位顾客了。 “福尔摩斯第一次见到华生的时候,就推测出他是军人,在阿富汗服过兵役,那么坐在福尔摩斯位置上的这位小姐,要不要来猜一猜,我什么会跟你拼桌?” “我只知道你是机电学院,机械设计制造及其自动化专业的陈川,明明才念大一,就率领团队,仅用一个半月的时间,在我校原有的失败品的基础上进行改造和调试,完成了寻回鸟自动机器人的开发,并拿到了全市机器人大赛的第一名。今天,是颁奖典礼,所以你穿了白衬衫、系了领带,头上也涂了发蜡,你平日里是很少这样正式地穿着的。” 第1卷 第10章 沉默之土10 “哇,才第一次见面你就猜到了这么多,是怎么猜到的呢?”陈川惊慌地检查起自己的身体,“是因为我的外套背面比较湿,所以根据风向,推测出我是从北向南走过来的吗?我的裤腿上有些泥渍,所以一定路过树林……可这只能说明我刚刚从体育馆过来……哦,对了,你知道体育馆今天会举行机器人大赛的颁奖典礼……那又怎么推测我会得冠军的呢?” “轮到你了。”商曈歪着头说。 “轮到我?” “由你来猜,我是怎么知道你的专业和名字的。” “嗯……”他拄着下巴,皱着眉头思索了起来。 “既然猜不出,那就回答好了。为什么你拿了大奖却不和团队的人庆祝,而是选择要冒雨穿过大半个校园和我拼桌?” 陈川挠了挠头,望着商曈,眼里一半的胆怯,一半的幸福,“因为,我喜欢你。” “……”商曈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吓了一跳。 “从我第一次在咖啡馆里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你坐在角落里,缩成小小的一团,安安静静地看书的样子特别的可爱。还有那天你遗落了这个。” 陈川说着,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发圈来。 “这确实是我的发圈。”商曈拿过它,拢了拢自己的头发,松散地扎了起来,“谢谢。” “这次拿去参加机器人比赛的寻回鸟机器人,也是为你设计的。它是一种可以记忆和识别物品的装置,能在一定的空间内将失物寻回。有了它,你就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丢三落四了。如果……如果……你愿意做我女朋友,我想把它……送给你……”陈川害羞地支吾了起来,脸红到耳根。 “啊……”商曈忽然长大了嘴,眼睛瞪得圆圆的。 “怎么了?”陈川沿着商曈目光的方向看去,还以为发生了什么灵异事件。 “阿嚏——”商曈打了个喷嚏,身体猛然前倾,蓬乱的长发遮住了双颊,她又急忙拿起餐巾纸擦鼻涕,小而洁白的脸被掩了个严实。 “感冒了吗?” 商曈匆匆趿上鞋,突然猛地站起身,连伞都没有撑,便冲出了咖啡馆的门,如同一只惊慌落跑的小动物。 “请等一下——”陈川始料未及,伸出去想要拉住商曈的胳膊就这样悬在了半空中,任她溜走了。 能够一口气说出陈川的学院、专业、名字、经历的,并不是推理。 而是,爱情。 从第一次在1887咖啡馆遇见头发乱蓬蓬、穿着长袖帽衫、坐在离她一个过道相隔的位子上,手舞足蹈地跟朋友们聊天的陈川时,商曈就已经爱上他了。 那一天,商曈正沉浸于文字虚构的谋杀现场,陈川突然望向了她,而她也鬼使神差地对上了他的眼神,他的眼神就像一缕阳光,照进角落里的谋杀现场,倘若不能解释这束光的意义,商曈便无法继续搜寻小说中的疑犯,阅读的兴趣,也被这束光取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