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若只如初见 第1章:初邂君1 那一夜,是上元佳节。 从除夕开始,巽朝的都城檀寻断断续续连下几场雪,到了这一日,总算是放了晴。也使得一年一度的花灯会如期举行。 纳兰府阖府的男眷都会往檀寻城赏灯,而未出阁的女眷却并不能去。 因为,纳兰一氏,是巽朝除帝王天家外,最具威望的家族。 纵不是近支王爷,襄王纳兰敬德因着赫赫的战功,终被册为世袭和硕王爷,手握重兵。 是以,纳兰府的家规更是严于其他世家。 可,在那一夜,纳兰敬德的掌上明珠,纳兰夕颜,抵不过外头焰火满天的热闹,一时耐不住,同丫鬟碧落骗过奶妈,换了男装从角门溜出府去。 为避免碰到府中之人,她特意戴了一张极其狰狞的小鬼面具走于喧哗的檀寻城街头。 这,是她留在巽国的最后些许日子—— 巽国的皇帝轩辕聿,即将下旨把她许婚于夜国的皇帝百里南。 只待进宫象征性参选秀女后,这道圣旨就会正式颁下,然后,她会随前来迎亲的夜帝百里南,同回夜国。 对于这桩婚事,纳兰敬德并不反对,满朝上下亦是欢喜的。 源于,当今天下,三国鼎立:巽国、夜国、斟国。 巽、夜两国素来交好,现任国君,更是惺惺相惜。 惟斟国的国主银啻苍,性格暴戾,并不与两国有任何往来。 现在,随着巽、夜两国的联姻,势必使两国的关系更为紧密相连。毕竟,这种联姻不同于和亲,意味更是不同。 但,对于纳兰夕颜来说,这仅意味着,她留在故国的日子,越来越短了。 嫁什么人,从来不是她这样的女子,该去考虑的。她早知道,等到了年龄,就会象表姐们一样,进宫参选,倘若落选,再被一道圣旨指婚给朝中名门望族之后。 这是世家千金的命数,于她,不会例外。 所以,她该考虑的,是好好地享受每一刻属于她的快乐,这,才是最重要的。 雀跃地走在街头,人,真挤啊。不知何时,碧落就与她被挤散了。 独自一人,她并不害怕,径直往花灯最盛处走去,迎面却驰来一条舞龙的队伍,那栩栩如生的龙首,追逐着前面的火球,舞得煞是精彩,甬道两侧,满是百姓欢呼的声音。 她往人堆前凑去,因着身子娇小,没几下,倒也让她凑到了最前面,恰好,那火球正舞滚到她跟前,她欢喜地叫了一声。 随着这一声,骤然间,天地色变。 一巨响,龙首追逐的火球蓦地炸开,似金色的焰火一般四下蜿蜒溅落。 拥挤在甬道两旁的不少人被溅落的火舌灼伤,整个欢庆的街道,顿时陷入一种疯狂无措中。 夕颜的袍角亦被火星子燎到,她下意识地用袖摆将那些火烬扑灭,已被一旁的人群挤得向后退去。 甬道边,是积雪初融后化成的薄冰。 冰,很滑。 哪怕再熙熙攘攘,没有紧急的情况发生时,人都会避开这些薄冰,可,在此刻无措的疯狂逃离中,往往就会忽略这一切。 这种忽略无疑是致命的。 跑在前面的许多人滑倒,更多的人踏着倒下的身子,不管不顾地继续向前涌去。 四周是此起彼伏惨绝人寰的尖叫,这种声音,渗进夕颜的耳中时,她有片刻的怔滞彷徨,不过,很快,她就定下心神。 随人流朝一个方向逃离,显然,不是一个聪明的法子。即便她能避开脚底的薄冰,却并不能担保会不会因着后面人的推搡被绊于地。 她停住随波逐流的步子,迅速拧身,往反方向奔去。 这一转身,才发现,除了因火球炸开,迅速燃烧的火龙之外,舞龙队早不是杂耍的样子,人人手上都提着亮澄澄的钢刀,向不远处张灯结彩的泰远楼厮杀而去。 泰远楼,是达官贵人上元节赏灯的去处,坐拥最美的街景,驻兵严密。 此时,却俨然成了人间的修罗地狱。 正是一场绝杀。 第一卷若只如初见 第2章:初邂君2 利刃沉闷的刺破甲胄,再刺入皮肉,那声音仿佛能刺透人的耳膜,直抵人的心中,更让她难耐的,是空气中弥漫的,越来越浓重的血腥气,以及甬道上,蜿蜒淌来的血水。 夕颜的手,有些冰冷,她是害怕看到血的,从小到大,看到别人流出的血,她都会心悸。 站在火龙旁,漫天的火光映在她那张小鬼面具上,投下一层深深浅浅的阴影。在这片阴影里,远远地,似乎有官兵朝这里赶来,但,疯狂避逃的百姓,早失去应有的秩序,互相践踏间,人越堵越多,只把官兵隔在了那侧。 她来不及多想,现在,她站的地方,无疑并不安全。 猫下身子,她试图从火龙的缝隙里钻到对面的小巷去,只这一钻,陡然看到,更多持着钢刀的人向这里涌来。 她不清楚那些手持钢刀的人是谁,也不知道,府外的一切纵然新奇,却也是瞬息万变的。 在她迄今为止的十三载中,她很少出府。 除了每月月半往暮方庵茹素三日,其余时间,她都会待在纳兰府中,偶尔,有尚书令的二小姐慕湮过府,也仅限于后苑的相携游玩。 对于这样的生活,如果说不厌倦,是假的。 所以,她才会在远嫁夜国前的最后一个上元节,央求碧落带她出府。 却没有想到,灯海璀灿的天堂,刹那,就化为人间地狱。 府外的世界,原来,并非想象中那样美好。 而现在,她必须要想个脱身的法子,毕竟手持钢刀的人离她越来越近。 火龙! 她突然有了主意,以袖遮住手,随后,握住火龙的把子,用全身力气疾速地将整条火龙一扯,火龙的龙身顺势便横亘于甬道中,也暂阻去了手持钢刀之人的路。 手离把子,她朝对面的小巷飞快地奔去,耳边的呼呼风声,暂盖去了刺耳的厮杀声。 巷很黑,没有一丝的灯光,两旁都是紧闭的门户,她有些跌跌撞撞地奔进巷中,不时望一眼身后,生怕有人追来。 果不其然,没跑出多远,巷后出现明晃晃的冷冽之光,显是几名手持钢刀的人往里寻来。 方才的举动,不过暂时让她得以脱身,这群看起来穷凶极恶的人,并不会放过一个阻住他们去路的人。 她的手心微凉,但,她必须要冷静,也必须自己给自己寻得生路。 死,不可怕,死无其所,才是最可怕的。 巷子,很黑,这份黑暗,会让人恐惧,也是她脱身的掩护。 不远处,是一处分岔路口,她用最快的速度奔去,边奔,边扯下袍子的一角碎布,待跑到分岔路口时,她略停步子,只将这块碎布,勾挂在转角处的栅栏上,而后,迅速俯低身子,往另外一个方向奔去。 她奔去的那侧,豁然开朗,有明亮的灯火闪烁进她的眸底。 凝睛再瞧时,那片灯火处,正是血光肃杀的明亮。 兜绕了一圈,竟是到了泰远楼前。 她不知道该止住步子还是转身往设了障眼布条的方向奔去。 恰在这时,灯火深处,骤然显出一淡淡烟水蓝的身影。 那是一名男子,佩戴着上元节的面具。 在他身后,是绝杀渲染出的一片明亮,可,这张面具却犹如谪神般俊美。 她望着这张面具,有一瞬的失神。 她失神的踯躅仅是一瞬,就向男子奔去: “快躲起来!” 放粗声音低哑地说出这句话。 无疑,男子是逃离这场绝杀的一名百姓。 因为,上元节,惟有逛灯市的百姓,会选择戴一个面具,也只有在样的节日,人,才能把自己的真实隐藏在面具后。 倘若,没有这张面具,她不知道,迈出府门后,是否能这样随意。 这么多年,似乎,父亲总刻意地把她藏起来,不让任何外人见到。 她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母亲说,因为,她是名门闺秀,所以,这是必须的。 但,慕湮呢? 身为尚书令的女儿,她不也是名门闺秀吗? 对于这些,纵是心存疑惑,可,她知道,有些问题,即便再怎样问,或许都是没有答案的。 这么多年,她在深闺中,除了努力让自己得到属于自个的快乐,另外,就是学会,永远不去多问任何一件事。 没有答案,谁说,不会比较快乐呢? 此刻,她环顾四周,一旁正是置堆垃圾的地方。 没有任何犹豫地,她带着他奔到那处,跨过形形色色的垃圾,忍住那些难闻的气味,拿起最里面那个稍大的罗筐,道: “快!” 面具男子一手接过罗筐,稍怔一下,旋即,用另一只手轻揽她的腰,一并蹲罩了进去。 这,是唯一的一个罗筐。 很大,能容得下俩人。 现在,她是男儿装扮,自然无须有所避讳。 泰远楼除了传来惨烈的尖叫声外,在这片尖叫里,那几名追着她的人,不多一会,就折了过来,该是那条巷子走到底,并未发现人,他们意识到,那块布条不过是个障眼术吧。 其中一人,显然看到这垃圾置堆处,提着钢刀就朝这走来。 夕颜尽量摒着呼吸,她身旁那名男子,更连一丝的呼吸声都听不到,只是,揽住她腰的手稍稍抽离开去。 黑暗里,她仅看到,那把钢刀泛出明晃晃的光泽。 今晚,虽有月,然,月华不过惨淡地在云后投射出一点点的芒华,甚至比不过钢刃的光泽。 这光泽,湮进她的眼底,她觉得到恐惧。 可,现在,恐惧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蹲在罗筐里,看来,也不能避过这场劫难。 第一卷若只如初见 第3章:初邂君3 提刀的男子越来越近,明晃晃的钢刀刺戳着外面的垃圾,眼见是要刺进罗筐内来,突然,一道银光闪过,那人,闷哼一声,应声倒下。 她有些惊讶顺着银光的来处地转望向身边的男子,旦见他的手心,已然射出另外几道银光,银光过处,外面提刀的男子纷纷倒地。 四周,很静。 她的心跳声,并不静。 做完这一切,男子伸手将罗筐掀起,长身玉立在月华下。 他轻轻拂了一下衣袖上的尘土,手指洁白修长,如最美的玉雕一样。 “躲,并不能让性命无虞。”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低徊,带着磁性。 若干年以后,彼时的这句话,仍一直深深铭记在她的心里。 包括这个夜晚,一并地成为她记忆里,永不褪色的一幕。 这是他和她的初识,这份初识,在血腥的烘托下,依然,是让人缅怀的。 夕颜站起身子,目可及处,刚刚追捕她的人,都毙命于地。 这个男子,原来,并非是普通的百姓。 他从泰远楼来,又身怀这样的武艺,那么,就远不是逃离绝杀般简单。 可,她刚刚,并没有想到这一层,紧急的情况下,她只当他是同样无措,想逃命的百姓。 念及此,她下意识地稍稍向后退了一退。 一退间,却见他的手骤然抬起,一道银光向她射来,她没有躲避,因为,银光的速度之快,根本避无可避。 银光贴着她面具而去,扮做小厮的帽冠束带被割断,帽冠坠落于地,青丝如瀑地披散下来。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声。 青丝飘拂间转身,才发现,暗处本还躲着一名持钢刀男子,此时,趁着他们说话,鬼鬼祟祟地靠近他们欲待偷袭。这一道银光,正中他的眉心。他直挺挺地向后倒下时,她看到,那银光恰是一菱形的暗器。 “姑娘,此地不宜久留,快回去罢。” 身后,男子悠缓启唇。 青丝覆盖下,面具的系绳亦被割断,随着她转身,那张小鬼面具离开她的脸。 而,在这之前,他竟已识破她的女儿身。 他看到她面容的刹那,也有一瞬的失神。 透过面具,她在他的瞳眸深处,读到这抹失神,带着别样的意味。 可,彼时的她,并不想去探究这种意味是什么。 哪怕,他的身份并非普通百姓,至少,他并没有想伤她,反是保护了她两次,不是吗? 所以,她心里所想的,仅是另外的念头,与她的处境息息相关的念头—— 她不认识回去的路了。 知道这是泰远楼,是因为,纳兰敬德设宴都会于此,她也随父亲来过几次。可,怎样从泰远楼回去,却让她骤然发觉,与碧落走散后,她连回府的路都是认不得的。 每每,出府都是坐着小轿,对于京都错陌的甬路,她,一无所知。 身为世家女子,原来,离开府第,离开佣人,一无是处。 “请问,城东,怎么走?我是第一次到京城,偏在赏灯与家人走散,不认识回去的路。” 她开口问他,带着欺瞒的性质,她并不能告诉这个陌生男子,她是纳兰王府的郡主。 而,只要回到城东,她该能识得回去的路吧。 因为纳兰王府规模宏大,几乎占了大半城东的位置。 他凝向她,瞳眸里仿佛蕴了一丝笑,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第一卷若只如初见 第4章:初邂君4 “我送姑娘一程吧。” 说出这句话,他望了一眼火光厮杀中的泰远楼,旋即,手覆在夕颜的袖外,夕颜仅觉得耳边呼呼风声响起时,身子竟腾空掠去。 人,原来也可以飞啊。 只每个起落间,他需要轻点一下屋瓦,但对于夕颜而言,无疑,一直都处于飞的状态。 除了刚掠起时的一阵心悸,更多的时候,她是愉悦的,这种飞起来的感觉真的很奇妙。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徐徐落到一小巷中,道: “这就是城东,姑娘可还认得回家的路。” 夕颜认得出,不远处,那红澄澄的高墙内,就是王府,只要往那方向走去,又岂会不认得呢。 但,她并不能这么说。 “多谢公子,我已识得路了,有劳公子相送。” 她福了一礼,低垂眸华,静等着,并不先走。 “举手之劳,我也暂住于此。”面具后的声音,俨然带了一丝笑意,他微躬身,返身先朝一边的巷口走去。 夕颜立在原地,待他的步声远去后,方抬起螓首。 除了两边略略昏暗的灯笼在地上摇曳出光影疏离的晕圈外,整条小巷,或者说,整片城东,很静。 静到,泰远楼那场绝杀,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样。 檀寻城,依旧如此安宁祥和。 但她知道,城东,一直都是很静的。 因为,这里最靠近皇宫的所在,又是京城达官贵人的府邸,是以,历来,入夜后,除了打更声外,再无其他嘈杂的声响。 稍稍将披散的青丝束好,才发现,小厮帽和面具都没有了,这样子回府,被角门处的守门小厮瞧到,定然会惊动上房。 可,现在不赶紧回府,眼见着夜色渐深,一到戌时,奶妈必会按着惯例到她房里值夜,就一定瞒不过母亲了。 也罢,大不了认个错,想父亲也不会怎么罚她。 她迅速朝王府跑去,沿高高的府墙绕到角门处,未到角门,就见碧落一身青碧衫裙地站在那,焦急地左顾右盼,原来,这小丫头竟比她先回来。 “郡主!” 碧落轻唤了一声,夕颜已奔到她的跟前,轻轻嘘了一声,碧落显见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毕竟是从垃圾堆里钻出的,会好到哪里去呢。 “郡主,奴婢可找苦您了,您去哪了?” 她在街市走散后,找了半天,都没见郡主,因惦记着郡主回府,无法进角门,才不得不提前回府,并借着上元节的借口,送了守门的小厮一壶酒,酒里下了巴豆,不一会,那小厮就撑不住,托她暂看着,往后面的茅房自行方便去。 如若不然,真的难以圆这次出府的谎。 “先别提这个,没被人发现吧?” “没,王爷也还没回府,就是慕小姐来了,奴婢让她等在绣楼下,眼瞅着,您再不回来,真是瞒不过去了。” 夕颜眯眼笑了一下,道: “这就好,我从后楼上去,换身衣裳,就下去见她。” 碧落忙喏声,带着夕颜进得府内。 角门的小厮如厕这么久,也该回来了,被撞到,无疑功亏一篑。也亏得是上元节,府上值角门的就一人,否则,真真是难办了。 角门外,小巷的一侧的阴暗处,烟水蓝的身影驻足在那,犹如谪神的面具后的双眸,望着隐进府内夕颜的背影,没人知道,面具后的脸上,是什么神情,只知道,这抹身影就站在那,直到,身后,再次出现六名白衣身影,方绝然离去…… 第一卷若只如初见 第5章:错为妃1 夕颜换好裙装,从绣楼走到绾梅厅时,慕湮正若有所思地手托香腮凝着窗外的寒梅,厅内的错金暖盆中,拢着上好的银碳,袅袅的热气间,慕湮就淡淡地坐在那,眸华若水,娴雅娉婷。 身为尚书令的二千金,又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的慕湮,其实,一直以来,都是让夕颜欣羡的。 她并非欣羡慕湮的美,固然慕湮的美,确实是倾城倾国的。 但,她欣羡的仅是慕湮可以随心地出府,这种自由,是夕颜一直所没有的。 十三年来,她认识的世家小姐惟有慕湮与她特别投缘。每隔几日,她就会过府来探望她,并给她带来一些属于外面的东西。 今日,是上元节,慕湮该是又带来什么好玩意了吧,夕颜绕到她的身后,本想吓她一吓,赫然看到她的发髻间别着一朵簪花,煞是玲珑剔透,定睛看时,原是一朵夕颜花。 玉样的色泽,宛若琉璃的质地,映在夕颜的眼中,熠熠生辉。 夕颜顺手,将那簪花从慕湮发髻间取下,慕湮惊觉回眸时,夕颜巧笑嫣然地道: “这个好,是你今晚灯市得来的吗?” 她皓雪般的手腕摇着那朵簪花,望向慕湮,慕湮的翦水秋眸里漾过一丝其他的神色,但彼时的夕颜根本没有注意这刹那而逝的神色,亦没有去探究这抹神色背后的意味。 她只是拿着那朵簪花,以为,是慕湮特意给她带来的,毕竟,谁,都知道,她喜欢的,是夕颜,这种,朝凋晚绽的花,不仅是她的名字,更是她唯一钟爱的花。 “这——”慕湮犹豫了一下,旋即笑道,“是今晚在一小摊处得来的,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这花,却是你最喜欢的夕颜,我正想着,你是否要呢。” “怎么不要,你给我的东西,哪次,我不要了,呵呵。”夕颜说着,就把那花簪到自己的髻上,不知是心里太过欢喜,还是匆忙梳就的髻有点松散,那花别进髻间,竟有一丝的疼痛,她微颦了下眉,复道,“上元节的灯会,可是热闹?” 慕湮的眼眸,本随着她别上这支簪花,有瞬间的失落,但,因着她这句话,蓦地,粉脸晕了一丝红霞,略讪讪地侧过螓首: “不过是寻常百姓的乐趣,怎入得了我们夕颜郡主的眼呢?” 夕颜小小的菱形嘴一噘,嗔道: “好没意思的话,你也来编排我。寻常百姓的乐趣,又岂是我们官宦人家所能比的,可惜,我竟是一天,都得不到的。” 是的,今晚过后,没有多少日子,她就将进入夜国的后宫,一入宫闱深似海,更何况,又是远离故土呢? 想至此,心里,微微起了一些伤怀。 “呵呵,”慕湮转回螓首,纤手牵过夕颜的,道,“怎么手这么冷,这大冷的天,可见,你穿得少了。” “也未见是穿少了,只是,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冷。”夕颜凝着她,顿了一顿,复道,“湮儿,这次,你也会进宫应选吧。” “嗯,当然,你我同年啊。”慕湮淡淡一笑,远山黛眉间,却拢了一抹愁绪。 二日后,就是巽朝三年一度的选秀,夕颜和慕湮本是同年,自然都在应选之列,可,夕颜知道,应选对于她来说,不过是走个过场。 第一卷若只如初见 第6章:错为妃2 在应选当日,巽帝轩辕聿就会下旨,赐夕颜公主封号,联姻夜国。 这,朝中诸臣皆已得知,是以,慕湮自然也是知道的。 “二日后,我们终究还是要分开了。”夕颜的手抚着髻上的夕颜簪花,唏嘘地道。 慕湮淡淡笑着,边抬手替她去正髻上的簪花,边宽慰道: “听闻,夜国后宫,至今尚无一妃,夜皇又温文尔雅,亦算是女子的良人。” 这一抬,茜罗纱袖层层叠叠地坠委下来,半截凝脂玉肌顿时显现出来,映着皎紫的纱袖,只迷了人的眼。 “不过是夜皇方登基,今年春季,自然也是要充盈后宫的。唯我们这,偏每年都是正月里选秀,寒冬腊月的,也冷了人的心。” 夕颜随口说道,话音甫落,慕湮的眉心一颦,夕颜方意识到说错了话,虽为世家女子,对于进宫妃终是有着计较的,毕竟,宫门深如海,红颜错白首。 “湮儿,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夕颜忙道,伸手轻握住面前她抬起的手臂,这一握,慕湮低低吟疼了一声,夕颜这才看到,她手臂的外侧蹭了深深浅浅的一道红印子,此时,犹渗出点点的殷血来: “湮儿,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今晚逛灯会,不小心蹭到的。”慕湮收回手,脸上,又飞了一抹红晕。 “碧落,取药膏来。”夕颜吩咐道,复对慕湮道,“虽是小伤,也马虎不得,万一,留下伤痕,岂不是美玉有暇。” “真的不碍事。”慕湮脸上的红晕稍退,眉心还是轻颦了一下。 倘若说,今晚之前,她对入宫选秀,并无多大在意,可,今晚之后,难道,她真能放下心来,接受这样的安排吗? 纵然,这是世家女子必走的一条路,惟有落选,方能许配人家,否则,她就永是待选之身,名义上亦是皇帝的女人。 只是,今晚,遇到那人,这么多年来,她平静无波的心,不可避地,起了一丝涟漪。 心悸的涟漪。 她望向夕颜髻上的那支琉璃簪花,却仅能轻轻地,吁出一口气。 夕颜从碧落手中取过药膏,悉心涂到慕湮的手臂上: “上了这药膏,这伤才不会留下痕迹。” 方把药膏涂完伤处,突听厅外传来容嬷嬷带着哭腔的声音: “郡主,不好了,郡主!” 容嬷嬷是夕颜母亲的近身嬷嬷,这般失态,倒是第一回见,夕颜敛了笑意,望向奔来的容嬷嬷: “嬷嬷何事如此惊惶?” “郡主!快到前面去吧——王爷——王爷——遇刺身亡,大少爷也——也——”剩下的话,容嬷嬷是再不出了。 这一语出,犹如惊雷平地炸起,夕颜不过一瞬失神,旋即拢回心神,将药膏放至一旁的几案上,怅然起身。 “颜颜——”慕湮的话语带着一丝艰涩,只唤了一声,却说不出其他话来。 她扶了一把夕颜,发现,夕颜的手臂已然瑟瑟发抖。 “母亲现在怎样?”问出这一句话,夕颜强自镇静。 “夫人晕过去了——郡主——您快去看看吧——” 她慢慢地挥一下手,示意容嬷嬷带路,复转身,对慕湮道: “湮儿,今日家门突有变故,不能陪你了,改日,再聚。” 改日,其实,她和慕湮之间,在进宫前,又岂来改日呢? 再聚,二人,不过,名位已定,分离之际。 第一卷若只如初见 第7章:错为妃3 甫进前面正厅的大门,夕颜已听见府内女眷哀哀的哭声。 做为权倾当朝的王爷,纳兰敬德除王妃外,只纳了一位侧妃,这唯一的一位侧妃莫兰也是如今的懿安太后陈果当年一道恩旨所赐下的。 算起来,当今太后,还是夕颜的表姨妈,夕颜的母亲,王妃陈媛,前任尚书令的千金,与太后是表亲关系。 是以,母亲的身份亦是尊荣的。 但,这份尊荣,母亲没有用来作为标榜去伤害任何人,包括,那位太后赐下的侧妃。 这么多年,母亲生下了二子一女,侧妃仅诞了一女。 父亲,爱的一直是母亲,那位侧妃不过是碍着恩旨不得不纳罢了。 这些,夕颜都知道,可,那位侧妃莫兰并不这么认为,她仗着是太后赐下,每每在府里,就给身为正妃的母亲脸色看,这一刻,更是听得她声音尖利地从房内传了出来: “王爷,您就这么走了,抛下我们母女该怎么办啊,王爷啊,您走了,这府里,哪还容得下我们母女啊!” 夕颜跨进厅门,这府中,早挂起白色的缟素,缟素映着厅前悬的一个大大的‘祭’字,让她的喉口有一阵的腥甜泛上,她努力的将这份腥甜逼退,一并,将眸底隐现的雾气逼了下去。 “来人,扶侧妃下去歇息。”她迈进高高的厅门,拾起裙裾的刹那,心,如坠深渊。 几名丫鬟上去搀住莫兰,莫兰反手一甩,不再拿帕子捂脸拭泪,尖声嚷道: “喲,王爷还没走远呐,郡主就想着挤兑我了不成?” “正是因为父亲还未走远,您在这嚷着,又成何体统呢?”夕颜顿了一顿,遂吩咐杵在一旁的佣人,“还请侧妃稍做歇息,定了心神,再到前面来罢。” 只说出这一句话,夕颜并不愿再多说一句,眼瞅着,出了这么大的事,宫里一定会派人下来,若让上面的人听去,传到太后耳中,王府又得多几分事端。 她清楚,虽太后和母亲是表亲关系,可,太后,素是不喜母亲的,这其中的缘由,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目前,她不能让王府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添任何的乱子。 大哥,二哥是陪父亲一同去赏灯的,可,从刚刚踏进厅门的刹那开始,她看到,厅内皆是仆佣,联系容嬷嬷未说完的话,让她的心,怎能不如坠深渊呢。 几名佣人得了郡主的吩咐,强行带下莫兰的同时,管家纳兰建已至夕颜跟前。纳兰建是王府的老管家,原来姓什么,无人记得,自从纳兰敬德赐下族姓后,他本姓什么再不是重要的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夕颜问道,她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遏制手心的颤抖,问出这句话,只有她自己知道。 一如,再怎样悲痛,她都要坚强,不能让人看出,她的脆弱。 因为,这个家,现在,仅有她,站在这,勉强地维系打理。 “郡主,今晚,王爷和两位少爷往泰远楼赏灯,未曾想,一群歹人,借着舞龙靠近泰远楼,虽有近身侍卫相护,但歹人来势汹汹,又个个身手过人,王爷和大少爷终是不敌——二少爷亦被砍伤了双腿——” 纳兰建哆嗦着嘴唇说出这句话,两行老泪顷刻就流了下来,再是说不下去。 原来,父亲,竟在泰远楼赏灯。 虽泰远楼为达官贵人赏灯处,父亲往年,也是不常去的。 偏偏今晚—— 第一卷若只如初见 第8章:错为妃4 二哥,还活着。 夕颜用这个念头,竭力止住快要崩溃的神经,泠声道: “建叔,府里出了这等事,这里一切少不得劳你费心了。该做什么,只管吩咐他们去做,缺什么,只管拿腰牌去库房取。府里大小事务,我代母亲,就交给你了。” “郡主,老奴知道。”管家拿袖子擦了一下泪,望着府外,“王爷和少爷也该回府了,老奴先出去候着,天黑,得拿大灯笼照着,王爷和少爷回府的路才更看得清呐。” “建叔,我和你一起去,拿灯笼照着……” 夕颜不知道,在面对抬回来装敛着父亲和哥哥遗体的棺木时,是怎样的心情,她只知道,她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没有眼泪,心里,很痛,这种痛,和着喉头的腥甜,再再地提示她,这一切,是真的,真的发生了。 从这一天起,别人的元宵团圆佳节,注定成为她生命里不可泯灭的痛。 也是,最初的痛。 安置完前面的一切,宫里果然派人下来,赐下一副据说是先帝时的金丝檀木棺,因先帝突染急症驾崩于颐景行宫,是以,根本没有来得及用上这副棺木,幸好当时荣王送了一副颐景特产的千年水晶冰棺,可保尸身长年不腐,故回到檀寻后,也没有再换这副金丝檀木棺,如此,这副棺木,今日,反成了纳兰敬德的棺枢。 这,对于纳兰府,亦算是圣恩浩荡。 可,夕颜从这份浩荡里,品到的,仅是一抹愈浓的悲凉。 不过这种悲凉在她步进母亲的房间时,她只能悉数压进心底深处。 她不能让母亲为她担心。 轩窗外,曙光曦明,原来,已一宿未眠,她缓缓行至母亲榻前,母亲早从昏迷中醒来,双目空洞地望着床栏,苍白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从容嬷嬷手中端过细米小粥,宽慰地道: “娘亲,喝点粥吧。” 母亲的手随着这句话覆到她的腕上,眼睛一闭,一颗泪珠子坠落在锦被,鼻翼微翕,夕颜柔柔地望着母亲,复道: “爹爹若在,不会愿意看到娘亲不管不顾自个的身子,况且,如今二哥,也需要娘亲的照顾啊,娘亲一定要赶快振作起来,府里这么大一帮事,女儿一个人,实是做不了太多。” 在母亲面前,她温婉乖巧着,也惟有这样,母亲应该还念着,余下的两名儿女,振作地活下去吧。 死,其实很简单。 在寻死的心里,求活,才是最难的。 王妃的手颤抖着撑在床榻边,容嬷嬷早会得意,上前将一个锦垫靠于她的身后。 就在这时,厅外突然传道: “圣旨到!” 夕颜忙扶住母亲,容嬷嬷另把一厚厚的披风拢住王妃单薄的身子,传旨的公公早步进厅来: “奉天承云,皇帝诏曰,兹和硕襄王为平定血莲教,以身殉国,特册和硕襄王为和硕襄亲王,以抚英灵万年。钦此!” “妾身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夕颜放下粥碗,扶着母亲一并跪下叩首,心里,自然知道这份圣旨背后的蕴味,亲王,自古均须帝嗣方能册封,今日,加此隆恩,并赦造亲王府,对于父亲,确实是无尚的荣光。 然,却是用父亲的命换来的,更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愈将茅头对准了王府。 昔日,父亲手握一朝兵权,虽有暗枪,并无明箭,今日呢?恐怕,朝中的宿敌,谁都不会顾忌一个已死的亲王。 襄王府,要护得周全,恐怕—— 第一卷若只如初见 第9章:错为妃5 心下千徊,王妃踉跄起身,接过圣旨,吩咐容嬷嬷打赏传旨的公公,夕颜扶着她的手仅觉到无法抑制的震颤。 “颜儿——”王妃终是唤出她的名字,望向她,眉心皱得愈紧。 “娘亲。”夕颜阻断母亲想说的话,她隐隐猜得出母亲想说什么。 母亲,该是不忍她远嫁夜国,故而想借此求一到恩旨吧。 可,这道恩旨,真的能求么? “颜儿知道娘亲舍不得女儿远嫁夜国,可,父亲突然离去,若女儿再不联姻夜国,对于王府,究竟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多过利呢?” 夕颜扶着母亲缓缓坐到榻旁,一手端起粥碗,舀了一勺,轻轻吹着,再递到母亲的唇前: “娘亲,女儿嫁去夜国,并无丝毫怨言,娘亲该知道女儿的心气极高,是以,也惟有那人中之龙方能配得上女儿,纵然,夜帝虽非女儿一人能拥有的夫君,可,女儿愿将终生托付的,就是这样的王者。况且,女儿以巽国公主身份联姻夜国,念在两国历代修好的份上,夜帝必会厚待女儿的。” 说出这句话,夕颜略低螓首,籍着母亲慢慢喝下那一勺粥,掩去眸底的情绪。 这句话,偏要将违心说成由衷。 只能这样,不能不说! 父亲去后,王府再无依傍,二哥腿又有伤,诺大的一个府,稍不慎,就会土崩瓦解,是以,惟有她远嫁夜国,以夜国帝王之尊,该能护得阖府一个安宁。 虽,这是下下策,如今,也是唯一一策。 “颜儿,娘实在舍不得你,舍不得——”王妃语意又起了哽咽,“要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我虽不愿你远嫁夜国,但,你父亲,偏是允了皇上的意思。颜儿,你独自去往夜国,不比这里,万一有任何闪失,为娘的,该如何是好啊?” 其实,嫁去夜国,或许,对她,亦是好的吧。 “娘亲,只要你好好的,二哥好好的,女儿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从小到大,难道,娘亲连这,都不相信女儿么?” 王妃凝向她唯一的这名女儿,是的,从小到大,她的颜儿确实没有让她操太多的心,唯一的担心,是颜儿的容貌,对于颜儿,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女子太美,终是祸水吧。 而颜儿,更是让她的心,放不下啊。 “娘亲,再多歇息会吧。”夕颜轻声道。 “颜儿,为娘,真的舍不得你。”王妃的泪又落了下来,她姝艳的容貌上,不过一夜,憔悴几许,丧父丧子加离女之痛,快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这一辈子,从来没有想到,活着,是这般地难捱。 夕颜柔柔地扶着母亲上得榻去,明日参选完,虽还可以回到王府,但,随着夜帝的返程,她陪母亲的日子,终究一日少于一日了。 她低徊眸华,遏制主眸底的雾气,待到雾气再隐时,她已坐于秀女的车辇内,缓缓驶进禁宫。 手心,是出府时捻下的一朵晨间凋谢的夕颜花,她纤细的手指握住这朵花,仿佛,握住的,就是自己接下来的人生。 今日,并非碧空如洗的好天气,缭绕着灰霾。 载着秀女们的车辇缓缓驶入乾永门,朱漆宫门次第而开,车辘的吱嘎声盖过车内秀女们低低的啜泣声。 她悄然掀起茜纱帘的一角,微仰螓首,旦见那巍峨宫墙,斑驳的深色仿佛浸蕴无数禁宫女子的眼泪,只这么一晃晃地,遮去沿途所有的鲜妍明媚。 在放下茜纱帘的一刻,一颗清泪,坠落在她手心的夕颜花上。 府内,她不能肆意的流泪,现在,终是,可以了…… 第一卷若只如初见 第10章:错为妃6 辇停,早有宫女上前,引着三十二位秀女,分成两列,沿沥青色的甬道向禁宫深处走去。 这里是两仪门,除帝后之辇外,其余宫人,哪怕嫔妃至此,均须下辇行走。 这,不过是宫中的一则规矩,而,对应选的秀女来说,宫里的规矩,远远不止这一则,看似不经心的规矩,一旦触犯,往往就是要人命的。 这一批三十二位秀女,是巽帝轩辕聿即位十年来第三次选秀,亦是选取名门望族之女,故礼仪举止,皆是无可挑剔。 彼时辇内的低低抽泣,在下辇时,都只化为娇俏脸上的一抹希冀。 是的,该流的泪,都流了,剩下的,该是对这位巽帝轩辕聿的希冀了。 一朝选在君王侧,毕竟,是大多数世家女子的愿望。 因为,心气高傲使然。 哪怕,这后宫,是一座最金碧辉煌的囚笼,是一座吞噬无数红颜芳骨的坟墓。 对于,她们中的大部分来说,终是,梦想起程的地方。 三千宠爱于一身,就是这个梦的终点,却并非唯一的终点。 因着这层缘由,秀女虽均需着粉色纱罗裙,梳垂绾髻,但,髻上的发饰并无统一规定,这也成了,秀女间初次一较高下的地方。 夕颜走在右队的最后一列,她的髻上,仅戴了一枚琉璃夕颜簪花,正是慕湮赠予她的。 父亲尚未出殡,她就不得不穿粉衣华裳,惟有这一点素淡的发饰,亦算是个凭念罢。 戴着薄纱毡帽,她仍能辨出,慕湮姗姗行于左队稍靠前的位置,不过,她的髻上只饰点了几点珍珠,在这姹紫嫣红的秀女队列中,亦不醒目。 难道,她并不愿入宫为妃吗? 夕颜纤细的手微拢了一下被寒风吹散的薄纱,只这一拢,手,亦是冰冷的。甬道边,还能见细碎的冰喳子,今年檀寻的冬天,真的分外寒冷。 更让她心寒的,是她的父亲,她的大哥,不在了。 二哥的腿,也不知是否能保得住。 这一切构成这个冬天对于她来说,唯一的一道色彩,而她,并不能肆意的再流泪。 辇内流去的泪,是她唯一的奢侈。 太监身着青色直衣,弯腰躬身在前引路,不过一盏茶功夫,行至一座殿前,早有宫里的嬷嬷迎了上来,在这里,夕颜第一次被人验身,也第一次,被嬷嬷在右臂的上端点上一颗血红的守宫砂。 这,意味着,她尚是处子。 这守宫砂,惟有参选过的世家女子方会被点上,象征着贞洁,更象征着,她们曾经,有幸能成为皇帝的女人。 皇帝的女人,这五个字,从夕颜心底滚过时,仅换来她唇边的一道浅弧。 纵然,秀女中,有一半会落选。 跟随嬷嬷的导引,她来到另一处殿内,验身完的秀女均在此等候着传召。 此时,因没有先前则拘谨,本相熟的几位秀女早凑在一起,低低地私语着。 “月姐姐,你是太傅的女儿,该见过皇上吧?说说,皇上长什么样呢?”一头戴金色缠丝花的秀女,问一旁一直淡淡浅笑秀女。 那太傅的女儿,不过二七年华,却生得清秀俏丽,在一众除去薄纱毡帽的秀女中,显得犹为出众: “这世间再无象陛下这样犹如天神的男子了。他的俊美,是任何男子都比拟不过的……” 太傅的女儿,说出这句话时,眼底浮过一抹光彩,那种光彩,是一种向往的希冀,更带着女儿家提及心底钟意男子时的羞赧。 “咦,什么花这么香?”突有一秀女轻声问,这一问,其余秀女的注意力皆从太傅女儿身上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