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卷:光芒初照 前世(一)初见( 捉虫)
才到四月, 窗外的春光已是格外殷勤。
安月云支着头慵散的躺在榻几上, 目光淡淡的扫过一旁的郡主长宁, 懒洋洋的开口道:“想走后门?”
长宁从一旁丫鬟手中接过玉斗茶杯, 坐到安月云身边递给她道:“你且随我走一趟, 不管怎样, 这次武举我一定要帮我家程绪得个功名来!”
安月云睨了她一眼, 不动声色的接过玉斗杯噙了一口茶道:“一个长公主府的末等私兵也值你这样对他?”不等长宁开口,她又翻了个白眼道:“出息!”说完,她腿一翘便从榻上坐了起来, 理着袖口的腕带,问道:“今年掌管武举的兵部侍郎是不是新上任的?”
长宁将脸蹭近她,很是严肃道:“兵部侍郎倒是不需你去理会, 你且帮我探探今年的钦监大人是谁, 探明之后我自会有办法。”
“钦监大人?”安月云手上一顿,诧异道:“以往的钦监大人不都是几位王爷随便挂个名吗?怎么, 今年换人了?”
长宁叹了口气苦着脸道:“可不换了人嘛!往几年的钦监大人虽也不能公开身份, 但谁都知道就那几位王爷轮流着当, 要托关系这家走不通便去那家, 可今年这位钦监大人却不是江都的。”顿了一下, 她又道:“我打探过了, 今年的钦监大人是皇上另定的,知道内情的人都不敢往外透露半点消息。眼看明日武举就要开始了,我得想法子将这个人打探出来才是!”
安月云低着头又将腕带在手上缠了一圈, 缓缓道:“我虽是封了侯的女将, 手上却是一个士卒都没有,天下人都知道我是吃空饷的,在朝中并没什么耳目,那等人物我怕是也打探不出来。”
长宁侧过脸轻叹一声,不屑道:“耳目?本郡主何尝指望过你这样的闲人能有什么耳目?”
安月云扬起脸斜眼看向她,很是不悦道:“那你来找我是因为出门时吃错了药?”
长宁把身子往她身上一靠,仰起头以一种哀婉可怜的眼神看着她道:“不是的,是因为本郡主今晚要去夜探武举考场!你得陪陪我!”
安月云身子向后一仰蹑开老远道:“为了一个男人你要我去陪你送死?”
长宁又向她坐近了些,很认真道:“不是送死!安月云你想一想啊,为了自己闺中密友的终身幸福以身涉险,此等义气凌然的事,怎么能叫送死呢?这分明是叫......叫义薄云天,舍生忘死!他日若你也遇见这么一个人,我这命也是可以为你去舍一番的。”
安月云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目光扫了两眼长宁道:“所以你觉得我们的关系已经好到可以托付生死了?”
长宁抚了抚她的头,点头道:“正因如此前日你将御史大人家的二公子装进麻袋,打的鼻青眼肿,我路过看到也装成没看到,就算后来官府查问,我也没有说出半个字!”
安月云愣了一瞬,转而嘴角噙着笑道:“所以你现在是在威胁我?”不等长宁回答,她又道:“那个王八蛋抢了街角卖糖角妇人的女儿,那丫头还不到十三岁,这种混蛋我打他并不心亏,你可以报官,我正好告他个强抢民女!”
长宁看向她摇着头叹了口气,命贴身丫鬟拿了个包袱递到安月云的手上,似是有些埋怨道:“你看你闲的,连不认识的小丫头的闲事都要管上一管,咱两好歹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姐妹,你要是有空晚上就过来一趟吧,也不让你做什么,就是帮我放放风,这种事除了你谁还敢帮我,要是你也不帮我,那我,是不是活的好失败啊?”
说完,她还垂首用袖口抹了两滴清泪,那副样子明明就是急需爱与关怀,却缄口再不多劝安月云一句。
直到她离开,安月云都觉得心口堵堵的,仿佛真是自己亏欠了那女人什么似的,没长脑子的长宁,干起装可怜的活来还真是有一套。
那天夜里,安月云果然还是去了武举考场,穿着长宁给她准备的夜行衣,在考场里上上下下转了一圈,并没有找到谁是钦监大人,也没有看到长宁的影子。
最后,她只能胡乱找了个房顶呆着,离宵禁还有一段时间,她想再等等,万一是自己来早了,就长宁那三脚猫的功夫。真要是出了什么事,她还真是不能不管的,毕竟她的功夫比她还是要好上一些,毕竟她们是同日生的姐妹,毕竟她如今真的很闲。
扯了面纱的安月云,双臂枕着头躺在不知谁的屋顶上,神情悠闲的看着满天繁星,朗朗星空之下,四周一片寂静。
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竟会改变她的一生!
在屋顶上呆了许久,安月云并未觉得周围有什么异动,想来长宁那女人应该是因为害怕临时改变主意了。这样一想她稍稍觉得安心了些,坐起身刚欲翻身离开,却见一柄冷剑抵在了自己喉咙上。未及抬眼她已觉不妙,但当时她第一个反应竟是“不好,有刺客。”
一个激灵想伸手去摸自己的剑,却发现出门走的急没带剑。又恍然忆起自己为什么会急,不由的醒悟到恐怕自己现在更像个刺客。
脑袋一懵,她竟然对着那柄寒剑冒起了冷汗。盛朝开国以来第二位御封的女侯,居然被逮到爬上了别人的房顶,她只觉自己的一世英名便要尽丧于此了。
“你是何人?”她头顶传来一个男子低沉而迷人的声音,这声音听上去很是陌生,她抿着唇心下有些慌张。想了个迷路的借口意欲搪塞,可就在抬头的一瞬间,她刚刚张了一半的薄唇便紧紧闭上了,因为她发现自己面前竟然站了位神仙,一位有着倾世容姿的男神仙,在撩人的月光下,他看上去五官轮廓绝美,手执长剑穿一身冰蓝色的夔龙纹长衫,挺拔的立在她眼前。那一刻她觉得天上的繁星纵有千万颗,但与他相比都黯了颜色。他的出尘美色刹那间凝固了时空,面对这样一个美貌的男人任何解释都会变的多余,她想,她无需解释什么,她来就是为了见他的,更或许她生就是为了能与他相遇的。
她不记得自己当时盯着他看了多久,她只记得那时心里血潮翻涌,站在那里就仿佛已经翻越了万水千山,万水千山才有了这一眼,她激动的无法自持,所以后来她才会表现的那样可笑。
僵持了一阵,她大概也觉得自己应该回应一下对方,便用手握住那把抵住自己喉咙的冷剑,移走剑锋目不旁视的缓缓立起身,眺了眼他身后那轮巨大的圆月,痴痴的说:“公子,我见你全身通透如玉仿佛带着光芒而来,敢问你是从月亮里走出来的吗?噢,原来吴刚长你这样,怪不得嫦娥会抛下后羿甘心在广寒宫里过那碧海青天夜夜心的日子!若真有你陪着,就算夜夜苦寒,我也很愿意!”
这便是安月云对这个男人一见钟情的表白!如今听上去竟是这样的可笑且没有骨气,一点也不像平素的她,平素里多少还有些自侍,且脑袋还算灵光的她,在那一瞬间简直就像个白痴。试想她当日若真有平日里一半的机灵劲,就算她真的将他当做了神仙,却怎么可能说自己愿去做那嫦娥。又怎么会想到这个男人后来会如了她这个愿,真的将她丢到戍州别苑那样清冷的地方去!她若能料到后事当时就该将她二人比成那浩瀚银河的牛郎织女,好歹那两人一年还能碰上一面,彼此心灵相犀,相思虽苦但至少有人惦念着,那滋味纵使再苦也该比独守空房、无人问津、遭人嫌弃要好上个千倍万倍。
可那时的她还有什么理智可言?在遇见这个男人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今后会爱上怎样的男人,她只在幼时跟淳禹说过一次喜欢,但当淳禹死后她便再也没有遇见过能让她多看一眼的男子,她也曾笑话长宁对程绪的痴迷,然而现在,她遇见了他,只是一瞬间,她觉得她能为了这个男人去生去死,这个男人便是她的一生了。
但那时这个男人大概不会有她这样一眼看到人生的感悟,他只是在她称他吴刚时,眉头蹙了那么一下,然后他看了看她汩汩流血的手,又看了看她毫无反应的脸。口气淡淡的问:“你,不疼?”
安月云哪里还顾得疼,她忙把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回道:“不疼的,公子不必担心!”
担心?他会吗?
只见他微微抖了抖剑柄,示意她松开,她果然就乖乖的将那滴着血的手取了下来。他稍显嫌恶的看了眼剑锋,自袖中取出一条锦帕,擦拭了一下,雪白的锦帕瞬间被殷红的鲜血浸透,见那剑锋终于在月色下露出了银色的光芒,那男人才不动声色的将那锦帕交到安月云的手上,淡淡道:"不嫌弃的话.......拿去包一下吧!"
可见,那时他或许更担心的是那把被弄脏的剑其次才是安月云。
可那时的安月云恐怕会觉得能在他心中占个其次就很不错了。她将那锦帕捏在手中,怎么都不舍得用。
那男人在一旁收剑入鞘,神情冷淡的扫她一眼,“要我帮你吗?”
安月云咬着下唇,羞怯地答道:“如果公子肯帮忙的话......”说着她已经不容商量的将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那男人将目光落在她有伤的手上,瞧了瞧,眉头一蹙,扯过来替她用锦帕缠上了一圈,安月云第一次被一个陌生男子牵着手,还是这样一个合自己心意的男子,她只觉自己的心跳的简直就要炸裂了,和他隔的这样近,她却臻首低垂不敢去瞧他的脸,像足了一个日常娴静安处的女子。
只是咫尺间,她感受到了他的呼吸与心跳,她疑惑,怎么?神仙也和我们人一样吗?
她将视线停留在她垂目能及的地方打量起他。他的手指纤长而骨节分明,一看便知是经常习武的人,他的腰间坠着块慕氏皇族特有的紫玉环佩,他应该是个皇亲。
“原来公子不是神仙......噢,还好。”她垂着头喃喃出声。
那男人手上一顿:“还好什么?”
安月云偷偷瞄了他一眼,很认真的答道:“还好不必真的去天上与嫦娥仙子争你。”
她的话终于令那男人嘴角动了一下,他说:“看你还是个孩子,怎么也不好好在家呆着?若非我今日手慢些,你大概已经葬身于我的剑下了。”替她将锦帕打好结后,他放开她,又道“看你说话还算清楚,回家的路应该能认得吧?”
安月云没反应过来他问这话是个什么意思,讷讷的点头说“认得!”
那男人一派正气的“嗯”了一声,然后说:“稍后侍卫来了,恐真会将你视作刺客,走吧,我带你出去。”
说完,还未等安月云反应过来,他已经抓起她的手臂,将她带到了院墙外。
安月云落地之时脚跟未及站稳,踉跄着倒在了地上,等再抬头,那男人已经跃上了墙头,他背对着她,长身玉立,衣袂飘飘,怎么看都是仙风逸骨的帅气。
她急急的唤住他:“敢问公子是哪位王爷?”
那男人正欲跳下,忽闻她问,只微一侧目道:“我不是什么王爷,我是.......”他言至于此便顿住了,换个语气,他说:“快些回去吧,我是谁与你并没有什么相干!”说完,他就消失在了墙头。
安月云木然的立于墙边,望着那处他消失的地方,蓦然地,红了眼圈,没有相干?从那日起直到三年后她死去,这个男人几乎占据了她整个余生。
而他,却说没有相干!
只是,直到死去安月云都不知道自己当日那副德行,那男人到底把她当成个什么东西!疯子?傻子?不然还能是个什么东西?
但凡他能将她视作一个正常的女人,或者是人。以她后来对他的了解,他都不该那么轻易的将剑收回。试问敢上他屋檐的人,不将其一剑封喉,怎么对得起他铁面少公的美名。
唯一能让他放手不杀的理由,只因为他觉得这个女人不正常!
让安月云命运斗转的一次邂逅,在那男人心底说不定只是一个少年偶遇了一个失心疯。
谁会屑于向一个失心疯动手?
这世上的一见钟情又有哪一种会比自己被对方当成失心疯更悲催可笑?
安月云认为那男人后来对她的厌弃,都是因为这一次不够美好的初见。可要是如果,这世上最蛊惑人心的两个字就是“如果”。安月云曾经不止千百遍的想,如果——那日她就知道会遇见他,她一定会从出生就开始认真准备,直到能表现的足够好才去相遇。他问她认不认得路,她就摇头说不认得,说不认得他是不是就会送一送?送一送是不是就能多说几句话?多说几句话是不是就不会把她当傻子?如果不把她当成个傻子,是不是就能爱上她?
如果爱上她,是不是最后她就不会死在他的剑下了?
前卷:光芒初照 前世(二)嫁娶
自那日邂逅之后, 安月云便大病了一场, 不过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她并没有病而是害起了相思。
因为一个人, 她食不知味, 夜不能寐。而那个人也许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她这么一个人。
“那晚我被娘亲锁在房里出不来, 害你在房顶上吹了一夜病成这样, 我心里着实有些过应不去,说吧,我身上的珠玉环佩有哪样你是看得上眼的, 我都给你!”长宁借着探病的由头,来跟安月云解释了那晚她为何没有出现。
安月云坐在床上,将头枕在腿上盯着空气出神, 半晌并不理会她。
长宁也没在意继续自顾自的在一旁道:“虽然那晚我没去成, 但我家程绪还是很争气的,几轮比试都拔了头筹。想来之后的比试只要我云凡表哥秉持公正, 程绪他给我得个武状元来, 也未必不可能啊!”
“云凡表哥?”安月云莫名的将心思落在了这个人名上。
长宁听见她问, 蓦的顿住向左右扫了几眼, 半天才神神秘秘贴到她耳后道:“钦监大人, 慕云凡!”见她讷讷的没有反应过来, 又补上一句:“皇帝舅舅的第四子,被摘了王位却因为战打的漂亮而名噪西北的镇国公,出门入室总会引来万千少女倚门悬望的美颜四郎。安月云, 你不会连他都没听过吧?”
安月云心忽然慌慌的跳了起来, 放在膝盖上的手松开又收紧,脑中闪过那晚的与那人相见的种种画面,一个念头猛然戳中她的心尖。下一个瞬间,她已经翻身下床,在马房牵出一匹马便奔着武举考场去了。
考场中央放着一张帷屏,她知道帷屏后坐着的人就是慕云凡。却在十步之外怯了步。一人单挑十几个壮汉她都没带怕的,面对他,她竟连走近的勇气都没有,足见这世上都是一物降一物的。
她缓缓的向着帷屏走近,周围明明还很嘈杂,她却好像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半晌,她才鼓起勇气隔着帷屏,声音朗朗道:“那晚少公走的匆忙,小女不及相告,小女乃是安国侯府的安月云,天玺三年生人,今年刚满十五,从今日起望少公将我这个俗人,往心中细细记上一记。”
安月云此来的目的十分简单,无非是想让他知道这世上还有她这么个人。而当时场内的那群考生原本都好奇那帷屏后主考官为何人!今日听安月云一番点拨众人都豁然明了了。
少公?这盛朝有的是舅公、叔公、老人公!能被称为一个少公的却只有二十岁的一等公镇国公——慕云凡。明明是个亲王,十三岁犯错被削了王爵发配到西北边陲戍州做个小督卫。本以为这人这辈子就颓了,谁知道人家去了西北一点没闲着,没事就带着几百个骑兵到胡人地界捣捣乱,烧烧粮草,解救点被虏的汉人,在边塞一带名声好的很。他皇帝老爹一看他还有点能耐就封了个将军犒赏他。当了将军兵马肥硕了,他又不甘心只是捣点小乱了。领着将士跟侵犯边界的胡人打了几场硬仗那都十分漂亮。朝堂内外敬重他的人更多。皇帝老爹一看自己这个儿子确实是个人才,便直接封了个镇国公给他。不到二十岁就凭着自己的本事做了一等公。在盛朝他绝对算得上个硬角色。
眼见着其它叫什么公的都是花白胡须一大把,偏生他就俊逸不凡到人神共羡,大家总觉得那一声“国公”或者“公公”实在太别扭便有人称他一声“少公”。如此这少公就被人传叫开了。是以在当时的盛朝世人可能有不知道自己舅公是谁的,但是一说少公却是无人不晓的!
不过既然那帷幕后面坐的是少公慕云凡,底下的考生便觉得那层帷幕确实就没什么必要了!遮遮掩掩的意思无非是担心有人打歪主意走后门,但主考官若是慕云凡谁还有能耐去贿赂他?传闻他治军奇严,手下提拔的将领那都是用敌人脑袋换来的,若有个把买官的,他都是直接军棍处置的。
如今再看着台上那位女娃,大家都很好奇。莫非她是来走后门的?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少公能答应?
只听帷幕后娓娓道出三个字“押下去!”
底下一众人才长吁了口气,对了嘛!行不通的,少公那里没有人能讨到便宜。女人,漂亮女人,都没有用!
后来安月云这一段事迹被长宁知道以后,也是狠狠被批判了一通。
“安月云你不会追男人是吧?不会追男人你能读点书不?但凡你能读点书你去看看那男女之间谈情说爱不是选在“黄昏后”就是“月上柳梢头”。有谁像你一样选在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你不在乎名声你给我皇表兄留点面子不?那种情形之下他就是真对你有意思,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他要是从了你,那他不就从咱盛朝的神话变成笑话了?”
安月云内心以为长宁一辈子说不出几句有脑子的话,但这句话在理。可她当时仅仅只是想让他记住自己,想到便去做了,旁的真没深想!但话说回来,她那么闹一番,目的是达到了。慕云凡至此是决计记住她了,她色胆包天的把较场都闯了,他能不往心里记一记?如此一思量她又觉得这事干的还是漂亮。虽然脸是丢了一丢丢,但他至少记住自己了,如此,一切便都值了!
安月云原本想着能让慕云凡记住自己这就不错了,怎知老天爷那么偏心自己,还给自己找了好事来。
某日,皇后姑母居然问她“月云,你想嫁人吗?”
安月云先是摇摇头,而后又点点头“那要看嫁给谁!”
皇后抿嘴一笑“自然是称你心意的人。”
安月云按捺住内心的小激动问向皇后“姑母知道什么人称我心意?”
皇后又是一笑“较场之上,美颜四郎镇国少公!”
安月云当时只觉得自己这命简直是被天神祝福了,所以才会心想事成、万事如意。但这幸福来的实在太急躁了,她一时被冲撞的昏了头,只顾着豁着命点头答应愿意嫁,却没留意皇后跟她摊出的一沓子嫁给慕云凡的条件,她到底办不办得到!
不过话说回来,即使她当时听进了皇后的那些条件,大概也不会拒绝,应该说只要能嫁给慕云凡就没有什么是她会拒绝的。
要命,她安月云又不是长生果吃了能长寿,皇后拿她的命有什么用?要钱,她皇后能缺她那几个嫁妆银子?
成亲的事皇后办的很是雷厉风行,前后只让安月云等了个把月,如果不是慕云凡要把武官选试主考完结,估摸着皇后能干的更利索点。谁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说服了皇上、太后还有慕云凡本人的。坊间说她是跟慕云凡谈了个条件,条件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不得而知,但似乎是和一个女人有关。这些安月云听了,但都没往心里去。
女人?她自己也是女人!能被交换的女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成亲的仪式在江都办不了,慕云凡虽是皇子,但到底没有封王,若在宫中行礼不合祖制。所以安月云还要远嫁到戍州,戍州离江都相距数千里,慕云凡先一步回了戍州,安月云一路上舟车劳顿,各种颠簸足月有余才到。
本来她并不娇弱,却也敌不过山高水长,昼夜行车,一到戍州她便病倒了。一病便是三月,差点把命都给丢了。
成亲的仪式也一直拖着,原本半年前就能成的亲,生生被拖了那么久。
不过安月云以为好事多磨,早成亲晚成亲,早晚要成亲。生米已经下了滚水,没有理由还会被人捞起来不煮了。
等一等没什么要紧,要紧的是慕云凡自她来到戍州就没来瞧她一眼,让翠柳去问,总说他军营事忙抽不开身。
安月云听的心疼,怎么忙成这样,身子累垮了怎么办?她暗暗决定成亲以后定要好生做个贤妻良母,照顾好这个男人。
她一心盼着早日成亲,仿佛只要拜了堂,他就真的能和自己举案齐眉、相守白头了。
身子稍微好点能下床,她就急不可耐的去找江都来的司礼官让他选好日子就拜堂。
这位司礼官本就是江都来的早就想办完差好回家。安月云身子一好,他就开始着手推算时辰,可每次算出来的日子拿到慕云凡那就说这冲那冲要不得,终于把他憋火了,偷偷摸摸给皇后去了封信,说这亲怕是结不成了,皇后一急怕那夜长梦多,撺掇着皇上下了道旨,催着把日子给定下了。
安月云终于等到披上大红盖头的日子。多少人穷尽一生求不得的金玉良缘,她不费周章的就等来了。此生她该当知足了。
她永远记得那一晚,她坐在红鸾帐中,想起教习嬷嬷授的那些闺房密事,脸一阵一阵的燥热,心跳的仿佛要炸裂了一般。当盖头下展露出慕云凡的皂靴时,她紧张的几乎连呼吸都止住了。
她很想知道盖头被掀开的那一瞬,慕云凡会是怎样的神情,他会笑吗?他的笑容她还未曾见过,但她想象过那会是怎样一番销魂的隽美,今夜,她想今夜,他一定会对自己笑的。谁的洞房不是欢天喜地?
然而良久,他却驻足在盖头前不动声色。
她想他或许也有些紧张,不妨事,再等等!
又过了半晌,他仍是沉默。
她忍不住唤出一声“夫君!”
那边却始终没有应声。
她着急的手心浸出了汗,差点就要将那盖头自己掀了去。
他却终于开口道;“你先歇着吧,外面还有客人,我去陪一下!”声音冰凉的没有丝毫温度。
一股冷风随着他转身的衣摆袭了过来,那风袭到安月云的脸上,生生像挨了一记耳光。
她顾不得伤感起身一把拉住他的袖摆,大喊一声“夫君”,待他停住,她又压低声音道:“掀了盖头再去吧,大娘说新婚之夜夫君若是不肯掀盖头,夫妻日后定难长久。你若实在急着出去,我就在这等着,不管多晚只要你回来我都等着。”
那边沉默了少顷,说“不必了,今夜我还有别的事!”声音冷漠的让人不寒而栗。
新婚之夜,新郎还有什么别的事会比跟自己新娘子洞房更重要?安月云想不出。
她紧紧攥住他的袖摆不放,他却将她的手拂去,决然的抽袖转身。
她惊讶于他的冷漠,见他真是要走,她连忙冲上前去环住他的腰,她不会撒娇,却将头伏在他背上,极尽温柔道:“夫君,别走好不好?”
他没有回应她,甚至没有停留。只是粗暴的掰开她的指节将她从自己腰上甩开,
她毫无防备的摔倒在冰冷的石砖上,大红盖头也跟着一起掀飞,她慌忙伸手想要接住盖头,却不小心撞上一旁的桌角,狼狈的倒在他脚下。
这一幕分明就发生在慕云凡的眼前,他却好似根本没有看见,安月云缓缓抬起头,只见他始终袖手立在面前,默然的俯视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她额头渗出了血,不由的疼出了声,却见他嘴角微微浮出一丝好似解恨的笑。
解恨?恨?
为什么会有恨?
安月云错愕惊慌的看着他,急于想在他脸上找到一个答案。
然而,他摔门离开的淬不及防,她甚至都来不及说出一个字……
新婚之夜,安月云就这样被自己新郎抛弃了,一时间,她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局面,委屈的几乎就要死掉,在那一刻她想到了哭,若能落泪倒好了,至少那种痛心的感觉多少还能排解一些,可她哪里有泪?她天生就流不出眼泪,即使再悲伤,心再痛,哪怕痛的要死掉了,她也只能咬着牙,呼吸艰难的抽噎。她从来都不会哭。
外人都以为她很坚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坚强,而是可怜,如果说别的女人都是水做的,那像她这种连哭都不会的女人,是不是都不配叫女人?
她在慕云凡离开的第一时间冲出了房,想要向他问个明白,然而才冲出去几步,她便发现自己呼吸起来十分费劲,胸口起伏的也异常凌乱,慢慢的,胸口收紧的频率越来越快,她几乎要喘不上气了,她以为伏在地上会好些,却几乎要窒息了。原来几月前的那场大病,大夫诊出她先天有喘疾。好在从小习武,身子尚算康健,素来未有发病,但是过度悲伤抑或久寒不治就会让隐疾发作。
那一夜,她第一次尝到了喘疾发作的滋味。
那感觉仿若整个人掉入了深海,失去了呼吸的能力,每一次喘息,都像在水中挣扎,她挣了很久,到最后,已是精疲力竭。
她想她大概会死吧!
如果当日她就那样死去,免受之后的种种磨难,那么她的死,倒也算得上是安乐。
谁知她命大,那感觉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便自己消失了,稍微好过一些,她便继续撑着身体去找慕云凡。正在她不知要到哪里去找他时,却听见府中的两个家丁在花园偷偷议论:“少公竟然在新婚之夜都跑到芷烟姑娘那去,我看这新夫人以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吧!”
“谁让她是皇后的人呢?依少公那性子,说不定会让她守一辈子活寡呢!”
前卷:光芒初照 前世(三)打赌(捉虫)
院落的一角, 两个下人在那窃窃耳语。声音虽是不大, 却因为暗夜寂静, 字字句句都听的很是清晰。
“芷烟是谁?”那两人聊得投入, 完全没有觉察到身后的安月云, 直到她恍惚的开口, 他们才惊觉的转过头来。一见那一身红衣, 他们便猜到了她的身份,两人双脚一软都跪倒在她脚下,连连打嘴求饶。
安月云却不作理会, 只是固执的继续问:“芷烟是谁?人在哪?”
那两人面面相觑一番,很快合盘脱口道:“芷烟姑娘与少公乃是青梅竹马,这些年少公不管去哪总将她带在身边, 后院的东篱苑就是她在府中的居所, 少公夜里常去听她抚琴。”
闻言,安月云踉跄的向后退了几步, 额上的伤愈发痛的紧了。
她咬住双唇, 轻轻的开口“带我去东篱苑!”声音听起来虽有些虚浮, 眼神却是冷的渗人。那两人连忙在前引路将她带到了东篱苑。
东篱苑在府中十分偏僻的一隅, 暮云凡娶妻这样的大喜日子, 府中各处皆装扮过, 唯独这里素雅的没有一丝明艳之色。
安月云徘徊在小苑之外,听着里面传出的袅袅琴音,想走近却又怯然。
一旁引路的家丁, 许是想早点离开便故意殷勤道:“听这曲子像是少公最爱听的《江阴调》, 估摸着少公这会应该是在里面的,夫人要不要自个进去瞧瞧?”
安月云静默了一阵,缓缓道:“少公应该只是爱听这姑娘奏的曲子对不对?”她这样明显自欺欺人的问题,自是没有人会回答她。
打发走了那两个家丁,安月云靠着东篱苑的竹门,失神的跌坐下去,她只是想听听到底是怎样的仙乐妙音,能让慕云凡如此痴迷,连洞房之夜都不舍错过。仰起头她举目看向漫天的繁星,门里传出的琴音甚为清婉流畅,然而听进她的耳中却丝毫没有悦耳之感,那琴弦每被拨弄一下,就像在她心头撕扯,门里的一双人,该是怎样的情意缠绵她根本不敢去想。她只是觉得今夜的星空与那日初见他时很像,可是那日她哪里会想到自己会真的嫁给他,又怎会想到自己会落得今日这副田地。她可以理解他不似自己这般情深,却无法理解他对自己无端的恨意。
他为什么恨自己,是因为门里弹琴的女子吗?
如果自己不来,他要娶的本该是她吗?
她踟蹰在门外,不敢去问个究竟,她原本并不胆小,但面对慕云凡却总是小心翼翼的近乎怯弱,她甚至都不敢打着嫡妻的旗号冲进房中去声讨一个夺走她新郎的狐媚子。
直至一曲终了,她都只是立在门口,眼见着房里烛灯熄灭,她的心也跟着灰败成殇。想想看她的洞房红烛还在摇曳,她的新郎却歇在了别处。这样的洞房花烛夜若是被旁人知晓了去,她安月云是否也会变成江都街巷的笑柄。
她想,她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冲进房里?
如果她冲进房里,她能做什么?
惨兮兮的哭天抢地,还是扮以泼妇怒斥那对狗男女?想来哪一种都不适合她,哪一种她都不可能干的漂亮。倒不如转身离开来的潇洒!
转身的一刹那,她心内是平静的,侯门深府的妻妾被嫌弃的有千万,她安国侯府还有妻妾争风的局面,如今的她不过也凑巧要面对这样的局面而已。
“你在这做什么?”安月云正欲离开,身后的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听见声音她回眸去望,但见慕云凡一身墨色云衫立于门前,深邃迷人的双眸微微露出些许意外之色。
安月云诧异于他新婚之夜都只着素装,相较于他的随意潇洒自己这隆重的一身红,倒真像是个扎眼的笑话。
面对他的质问,她只觉喉头有些干涩,嗫嚅了几下,勉强应道:“我,来找夫君!”
慕云凡淡扫她一眼,随口问道:“何事?”
安月云默然低头看向身下的一片红装,无声的一笑,新婚之夜被你弃之洞房,我来找你除了要个缘由还能有何事?然而,面对他的明知故问,她也只是故作轻松道:“也没什么,就是想来看看夫君是否被宾客灌了酒,会否要我照顾一二,不过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慕云凡侧目晲了她一眼,自鼻中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你且顾好你自己便是,我的事不劳小姐费心。”
小姐?
如此疏离的称呼,难道在他心中他们还是毫无瓜葛的两个人。
安月云缓缓抬起头,看着他冷若冰霜的面孔,心底不禁有些疑惑,他可是那日在屋顶之上,替她包治伤口的男人?那时的他虽然背对着冰凉的月光,看上去很有清冷绝尘的气质,但至少还能从他的眉宇间感受到丝丝温柔,然而现在他却是这样一副冷酷的面容,她不由的心底微微有些疼痛。吟问他道:“夫君可否帮我解答一个疑惑?”
慕云凡本已走过了她,听见她问,便停了下来,说:“你有何疑惑?”
安月云咬了咬唇,举目看向一旁廊下的灯笼,徐徐开口说:“夫君可否告诉我,你是因何事而恨我?”
慕云凡站定转身,眉头一皱道:“你怎知我恨你?”见他没有否认,安月云只觉胸口有暗流在涌动,原本还算平顺的呼吸,忽然就紧了起来,静默半晌,她才按捺住心绪缓缓道:“那一夜在屋顶之上,我遇见你,那时我并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做你镇国少公的夫人,我只是一见你心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见不到你就魂不守舍。诚然,在那之前我并未尝试过男欢女爱的滋味,可我清醒的明白我对你的这番感觉,大约是叫做一见钟情。那时我并不及问你是谁,当然也不稀奇做什么夫人,我只想着哪怕你只是升斗小民,也一定要找到你,和你生生世世在一起。也许你会笑我傻,只是那一眼就想和你生生世世了。”说到这,她不由低头自嘲的笑了笑:“这样说出来我也觉得自己很傻,但大概是傻人有傻福,我如今才有机会站在这里与你说这番话。想来我也还算幸运。”
慕云凡在院中踱着步子,忽听她没头没脑的说出这一通话,足下踩到一根树枝,“咔嚓”一声顿住。他蹙着眉回望她道:“你与我说这些是何用意?”
安月云对上他冰冷的眸光,也不作答只是继续道:“我当初只顾自己对你一见倾心,却不曾想过你是否也喜欢我,也未料到你早就有了中意的女子。你恨我大概就是因为门里那个女人吧?”她抬手指向身后那扇半掩的门,眼神里满是固执。
慕云凡扫了一眼她手指的方向,又将视线收回到她的脸上,没有肯定也没有反驳,只是嘴角勾出一丝诡异的弧度。声音浅浅的说:“如果之前你便知道我有心仪的女子又会怎样?向皇后悔婚吗”
安月云一下愣住,“悔婚?”这是他希望的吗?她想起在江都时曾听闻慕云凡是因为一个女人而答应了她的婚事,而当时她以为那个能被交换的女人并不能成为他们之间的障碍,可现在他却因为娶不到那个女人而恨她,她懊悔自己将未来设想的太过简单,如今才会被打击的措手不及,这一局是她失算落了下风,她输得起却并不懂什么是大方的成全,她手指收紧成拳,口气笃定的说:“不会,即使知道你心里有了别的女人,我也不会悔婚。”
慕云凡神情漠然的凝视了她片刻,缓缓道:“为何?”
安月云低头沉吟了片刻,仰面看向他道:“夫君你大概不知这世上有一种情是日久而生的,即便你现在心中有了别人,可也难保日后有一天你不会对我日久情深,倘若我悔婚,不曾来到你身边,你又如何有机会爱上我。为了让你爱上我,我只有先来到你身边,让你知道我是爱你的。”
大概是安月云的无知自信让慕云凡感到了惊讶,他流水无痕的脸上在那一刻,忽然浮起了一丝诡异的笑,他说:“安月云,你知不知道我是我永远不可能对你日久生情的?”
安月云望着他深吸进一口气,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的问他:“为什么?”
慕云凡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说:“不为什么就是觉得......你不配。”
安月云可以接受他拒绝自己的理由如:你太傻,太天真!太丑,太白痴!唯独不能接受他说“你不配!”
不配!似乎整个人瞬间被人从头嫌弃到了脚趾缝。
她不能接受这个理由,便倔强的说:“我们来打个赌!”
“赌什么?”他不屑。
“赌你有一天一定会觉得天上地下只有我安月云与你最配。赌你有一天一定会爱我爱的不能自拔!”她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
他只扫了她一眼,便清吐出几个字:“用什么赌?”
安月云一时语塞,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觉得实在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与他做赌,便咬着下唇,低声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东西是你能看上的,反正要是我赢了,便只要你这个人就是了,但如果我输了,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她片刻没有说话,只绕过她走到一旁的回廊下,对着一盏六合灯缓缓道:“听闻令堂阴安侯是战神之女转世,当初胡人南下作乱,父皇御驾亲征眼看力不能胜,有人说若能以你母亲的血做祭,便可得神兵天助转败为胜。你母亲心系天下苍生甘愿牺牲,当即便自刎于父皇脚下。后来,父皇命人将她的血做祭洒在军旌上,果然,盛朝大军将胡人驱除转败为胜。”
安月云听他将这段天下人尽皆知的陈年旧轶讲完,不由困惑道:“我母亲的故事与今日这赌有何相干?”
慕云凡侧目看了她一眼,淡淡反问道:“怎么?我刚才讲的不精彩吗?”
安月云没有做声,她只是想:在盛朝她娘亲的故事几乎人人都能说出两三个,而这最后的血祭旌旗更是酒楼教坊中的保留故事,每每就算再不想听,一年到头也要听个百十来回,精彩?他们说的倒是比这还要精彩不知多少倍。
慕云凡见她不语又是一嗔,不疾不徐的说:“我忘记你是在安氏族中长大,对你娘未必会有什么感情。她的忠义大节你也不会引之为傲”
安月云不及细想他话中所指,只觉得这个时候与他闲话家常有点不合时宜,便急不可耐道:“说回我们打赌的事吧!如果我输了,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慕云凡幽幽的看着她,漠然道:“你身上我唯一看的上的-----便只有承自你娘亲的那一身血脉,如果你输了,便用它们来祭了我的军旗吧。”
安月云怔仲的一动不动,以为他是在与自己开着玩笑,僵着笑问他:“夫......夫君是说如果......如果你没有爱上我,就会杀了我吗?”
慕云凡伸手捋了捋被风吹起的宫灯丝绦,漫不经心道:“既是打赌总要赌些像话的东西才有趣。”
安月云听完顿觉后背一片冰凉,这个常年征战沙场的男人,好似只有殷红的血色能刺激出他的兴趣。原本只是一场风月情爱的游戏,他却要她立下军令状。如果安月云只是普通女子,这会子大概就该退缩了,可她偏生又是那样倔强不服输的女子,她咬着牙答应他:“好,就这么定了,如果不能让你爱上我,我心窝子里的这一汪血便拿去祭你的军旗。”
慕云凡将手中的丝绦弹了出去,侧目看了她一眼,嘴角一抽道:“那好,三年为期。三年之后你若没有那个能耐让我爱上你,便怪不得我绝情了。”
安月云当即不做他言点头道:“嗯,不怪你,死活都不怪你。”
不怪他,死活都不怪他。
那时,她说的那样义无反顾。
经年以后,她怎会想到这场风月赌约她会输,又怎会料到他真会要了她命,用她心窝子里的那汪血祭了盛朝的军旗。
前卷:光芒初照 前世(四)输了(捉虫)
天玺二十二年, 安月云与慕云凡成亲的第三个年头, 西北胡族再次南下攻打盛朝, 慕云凡带领盛朝五万大军守在雁门, 苦战了三个月到最后只剩下不足一万人, 安月云顶着三个月的身孕, 从崇元帝那里要来五千精兵, 跑到雁门声援她的夫君。
身孕?
是的,那个时候她有了慕云凡的孩子,虽然那个孩子根本就是皇后命人在酒中下了催情的迷药, 设计慕云凡让她怀上的,而那时的慕云凡甚至都不知道,她已经有了他的孩子。但安月云的想法却十分简单, 她想不管是如何有的那个孩子, 只要孩子生下来,大概他对她还是会存一些感情的, 那么三年前的那场赌约, 就算她没有赢也应该不算输的。所以才会在那样艰难的时候她仍然义无反顾的要去助他一臂之力。
她昼夜奔骑了三日, 到达他的营帐时已是半夜, 她看见他精疲力竭的趴在榻几上休憩, 她轻轻的走近他, 伏在他的身侧,心疼的抚着他的头,看着他在睡梦中都紧张皱起的眉头, 她忍不住在他眉心啄了一口。
他醒过来看见她, 目光只稍稍滞了一瞬便转成了深寒的冰冷。他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三个月未见,安月云本有一满腔的思念可以跟他诉说,然而他的眼神让她只张了一半的嘴又闭上了。她冲他笑了笑,只说:“想你,所以就来了。”
慕云凡的目光沉了下去,他低头似是冷笑了一声。许久,他才抬起头,对着帐外沉喝道:“来人啊!”
几个士卒应声入帐,慕云凡看着一脸茫然的安月云对那几人道:“把她押下去吧!”
押?不是送,不是请,而是押!
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的安月云被押下去,关在一个严密把守的营帐中,一关便是好几日。
再次出来时,她记得是个有风的日子,她被几个士卒押到一个好似刑台的高台上,四周有迎风招展的旌旗,还有许多士卒站在台下以审判的姿态看着她。她在营帐中很久没有见过外面的阳光,那日的光线射在眼中特别刺眼,她急于想在人群中找到慕云凡,然而放眼望去却只是一片模糊。
“你们要做什么?我是皇上御封的女侯,我的夫君是盛朝的镇国公,谁给你们这样大的狗胆敢这样对我?夫君呢?我的夫君呢?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她站在高台上向四周喊道,她的手被人束住,她拼命的想要挣开。
“将她手上的绳子解开吧!”她听出这是慕云凡的声音,她蓦地转身顺着声音看去,但见高台的正前方她的夫君慕云凡正坐在台下,冷毅俊美的脸上,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正死死的盯着她。
那眼神让她心底不由的惊了一下,但能见到他她还是高兴的,她向他激动的喊道:“夫君,这些人肯定是要造反,他们居然敢把我绑在这里!快告诉他们我是谁,让他们放了我。”
慕云凡漠然的看着她没有言语,直到两个士卒将她手上的绳子解开,他才淡淡道:“是不是在你眼中,所有人都会造反?”
安月云怔住,错愕的问:“夫君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慕云凡将眼眸轻轻闭上,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下面不知是谁说了句:“少公不要再与她多说,她不死你就要死,你千万不要心软!”
慕云凡没有说话,另一面又有个声音说:“是啊,少公,这样的蛇蝎妇人,你何需跟她将什么仁义?她来就是要取你性命的,你万不可对她手下留情!”
安月云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她只知道此刻自己的处境,怕是要丢命的,她终于感到了紧张,双手微微有些颤抖。她望着慕云凡,慌乱的开口:“他们在说什么?没干,我什么都没干,夫君你快跟他们说我什么都没干,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你一定要相信我。”
慕云凡依旧闭着眼,手指捏住眉心,疲累的好似已经听不进她的话。
安月云又继续向四周喊道:“我是陛下亲封的女侯,皇后娘娘的是我的姑母,我是镇国公慕云凡明媒正娶的嫡妻,你们想怎样?你们敢对我怎样?”
“够了!”慕云凡忽然沉呵一声。
安月云蓦然怔住,她愣愣的看向慕云凡,他冷毅俊美的脸上满是对她的嫌恶,这一刻,她恍然意识到能让她站在这里恐怕也只有他慕云凡了。她居然还在指望他为自己开脱,真是傻的可以!她不知为何想笑,她说“是你让他们这样对我的吗?你想如何处置我?杀了我吗?”
他却说:“安月云,你何故逼我至此?”
安月云平静而倔强的看着他,执拗的问:“逼你?我吗?你说的话我为什么都听不懂?”
“你一定要这样执迷不悟吗?”慕云凡似乎动了怒。
执迷不悟?
她从来执迷不悟的只是对他的爱,怎么,这也有罪吗?
她笑。
这时,身后的士卒不知是谁抽了剑鞘,敏感的安月云听到声音,警觉的闪到一旁,顺手夺过了身侧士卒腰间的一把长剑。如果她只是一个人,她可以任凭他们冤枉处置,可是她现在有了身孕,腹中有一个三月胎儿,那个小生命在折磨她吐了一个月后,刚刚在她肚里安稳了些,她刚刚有了将为人母的体验,她本能的对一切可能伤害到这个小生命的危险,加倍堤防。然而这种提防,却被其他们视作她在反抗,她想逃。
一时间,四面八方的士卒都冲了上来,将她团团围住,她不得已拖着笨重的身躯和涌上来的人拼杀,她竭尽所能的想要护住孩子,可是她毕竟是个女人,一个怀了身孕的女人,只是几招她便吃不消的跪倒在人群中央,这时慕云凡执剑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他喝退了所有人,蹲身到她的面前说:“你何苦要这样?”
安月云支着剑跪在那,喘息着说:“我不允许,不允许他们伤害我......我们的.......”
她话未说完就被慕云凡打断了,他说:“安月云,你抬头看看四周,这么多人你逃不掉的。”
闻言,安月云艰难的抬起头,扫了眼四周,周围到处都是拿着刀剑的士卒,是啊,她逃不出去的,她无论如何都只有死路一条。
她将视线调转到慕云凡的脸上,她说:“你不会救我对吗?即便跟了你三年你也不会放我一条生路对吗?”她脸上挂着惨淡的笑:“是啊,你怎么可能放过我,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你对我只有恨,从一开始你就恨我,现在你打算如何处置我?履行三年前那个赌约吗?”
慕云凡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凝视着她。
安月云苦笑着沉吟一声“果然,我还是输了。”她用手中的剑撑住身体,缓缓的站起来低头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喃喃道:“除了我自己还要将你也赔上,早知道我真不该与他打这个赌的。”说着,她又看向慕云凡说:“总以为你会对我日久生情,然而我不懂很多事其实早在第一眼就注定了,你不爱我,终其一生也不会爱上我,我输了,所以愿赌服输。”
慕云凡目光微沉的看向她道:“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的。如果你不是这样执迷不悟,我会......”
安月云忽然大笑出声:“我知道的,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和你并没有什么相干!”她斜睨了慕云凡一眼,转过身仰面看向头顶那面迎风招展的褐色军旗,眼角含笑道:“听说当初我娘的血洒在上面,立刻幻化成了蛟龙模样,就不知道我的、、、、、”说着,她忽然将手中剑柄一转,转身举剑便向慕云凡刺去,却在快要刺上的一瞬间转了剑锋,她没有舍得向他下手,却迎上了他的冷剑,端端正正直插心口。
铁面少公的剑果然手法奇快!
一瞬间,仿佛世间一切都停止了,鲜血顺着冰凉的冷剑滴滴而下,慕云凡的脸是一片惨白,执剑的手微微颤抖。
她蓦地一把抽出那柄长剑,“噗”一声胸口的血喷涌而出,她重重的摔进慕云凡的怀中,像一朵盛放的血色牡丹瞬间凋落。
她伸出手颤抖着抚上他的脸,勉力挤出个笑容道:“你赢了,这便是你要的,用我的血去祭你的旗,我说过我不是输不起的人,只是你不该.......不该不信我,慕云凡我那样爱你,你却这样恨我。为什么?”
他抿紧的薄唇不住的哆嗦,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安月云脸上的血色也一点点暗淡,眼睛半睁半掩,原本一双晶莹如水的眸子,渐渐涣散了光芒。
他抱紧她说:“安月云,你在做什么?你这个女人为什么总是跟个白痴一样。”
她嘴角微微动了动,说:“是啊,只有白痴才会跟你打这样的赌,如果一切能够重来,我才不要.......不要爱上你!”
她将脸侧向一边,手缓缓滑到了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上,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咬紧牙关道:“慕云凡,我怀孕了,怀了你的孩子!我知道,你恨我也一定不会想看到他活在世上。现在我们都要离开了,你是不是觉得解脱了?是啊.......我们都解脱了。”
慕云凡黑瞳蓦的一闪,他浑身战栗着将她抱的愈发紧了。
她在他怀中痛苦的蹙着眉头,声音越来越低:“慕云凡,为什么连躺在你的怀中,我都感受不到你一丁点的温暖?好冷,真的好冷,为什么你总是对我这么冷?一次.......三年了,除了那一晚,你就抱过我这一次,为什么连这最后一次,你都不能让我觉得温暖?慕云凡,以后,生生死死,永生永世,我们都不要再见了好不好?我不想去恨你.......可我也不能爱你了.......你让我好后悔.......好后悔.......好.......”她声音越发微弱,双眸渐渐阖上不再睁开。
慕云凡只顾死命的抱住她,就像只要这样抱住她,她就不会再逃走了。
安月云那时已经不知道疼,但她还是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拥的几乎扭曲了。如果那时她还有一丝一毫的气力,她一定会跟他说:慕云凡,我逃不走了,也留不住了,一切都结束了。
正卷:一声霹雳,重开天地 迷之美男是前夫
凉风有信, 秋月无边。花满楼内莺莺燕燕, 歌舞升平。
安月云负手立在大门前, 听见里面不断传出的喧闹淫蝶之声, 不禁感叹, 不愧是江都城内有名的烟花之地, 果然热闹!
“小姐, 我们到这来干嘛?”一旁的丫鬟翠柳怯生生的问道。
安月云眼睛眯成一条缝,望着花满楼的招牌,淡淡吐出四个字:“行善积德!”
翠柳一愣, 攥紧腰间的钱袋子,紧张道:“小姐你若是想替哪个姑娘赎身子,咱们腰袋里的银子怕是不够啊!”
安月云瞥她一眼不耐烦道:“我要姑娘身子干嘛使?”说完转脸就要往里走, 翠柳连忙挡在她面前, 支支吾吾道:“咱们这样的恐怕人家不让进啊!”
安月云问:“咱们这样的什么样?”说完又指着刚进楼里的两个男人道:“他们那样的怎么就能进?”
“他们是男人啊!”
“男人怎么就能进?”
“给银子啊!”
“你没带银子吗?”
“带了啊!”
“那不结了!”
说完,安月云一把扯过翠柳腰间的银袋子, 大摇大摆的走进了花满楼。
翠柳见她家这位小姐走进妓院, 步子迈的那叫一个从容, 直想刨个地缝把自己埋了算了, 她就想问问这三小姐到底读没读过书, 知不知道羞?像花满楼这样的窑窟窿竟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能进的吗?不过, 转念一想她家三小姐是什么人啊?天宫地府、瑶池炼狱只要去得了的,她有哪里是不敢去的?逛个花满楼算什么事?上一次她为了找回被抢走的月牙牌,愣是连男人泡澡的汤池子都闯了, 花满楼这种地方, 对她而言是不是口味也太轻了些?
进了花满楼,安月云那身打扮立马就被人看出来不是窑子里的姑娘。一时间,满园子的男男女女都往这边瞧过来,有吹口哨出语调戏的,有色胆包天走上前动手动脚的。对这些人,安月云一丝怯都没露,出语调戏的,被她弹指一挥用杯子堵住了嘴,动手动脚的被她扳折了手,踢断了腿,好好的一个花满楼,被她一通折腾,差点就给拆了。
一直待在后院的老鸨,听见前面闹出了大动静,急吼吼的带了一帮打手,挽起袖子抄着家伙就要来收拾场子。一进花厅,看见惹事的竟然是个小丫头,她立马耍起了威风,叉着腰就是一通乱骂。
“臭丫头,知道我这是什么地方吗?就敢来撒野,看我这最近缺雏儿,就想来顶活是吧?凭你这烈性子不好好整治一下日后怕是要翻天了。”说着她朝身后一个彪形大汉喝道:“愣着干嘛,还不快把这丫头给老娘绑了!”
安月云不屑的盯着慢慢向她靠近的大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一旁围观的人群中,有位窑姐心肠软,怕她一个小姑娘打不过要吃亏,好心劝她道“姑娘,快给三娘认个错吧,看你皮光肉嫩的别被打出个好歹来!”
安月云头都没转回了句“犯不着!”
一转眼,便见她将踩在脚下的凳子往前使劲一瞪,那大汉动作迟缓避闪不及,凳子过去刚好砸在头上,他被打的晕头转向,勉强撑住没倒竟还想来擒她。安月云一个翻身掠到他身后,对准他后背就是一通乱踢,但见那大汉在原地摇摆了两下,便呼啦啦的倒了下去。
安月云这套动作做的行云流水,干脆利落一旁围观的人都看的惊呼出了声。
老鸨见形势不对,正想逃走。安月云看在眼里,敏捷的一个转身蹿到她面前,一支锋利的白玉簪子同时抵上了她的脖子。
还没反应过来的老鸨,看见抵在自己脖子上的白玉簪子,吓的一脸铁青“姑娘有话好好说、、、、、”
安月云将脸压近她,低声道:“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你们头牌红玉姑娘在哪我找她说去。”
老鸨眨了眨浑浊的三角眼,又看了看她手里握着的白玉簪子,指向后院道:“西边的角楼就是。”
安月云眺了一眼后院,放开老鸨把腰间的银袋子塞到她手中:“我和你那头牌就呆一会儿。耽误不了多少功夫,这些银子你看够不够。”然后又指了指身后早已看傻的翠柳道。“若是不够,跟她报个数,让她回侯府取去。”
说完,就见她踱着步子优哉游哉的朝后院去了,留下一众看热闹的小伙伴在身后各种凌乱。
渐渐回了魂的老鸨看着她的背影,一展手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翠柳突然扔进手里的一串翡翠珍珠链子给打了岔。
“这串链子够我家小姐在楼上呆三、五日吧?”翠柳苦着一张脸,问向老鸨道。
老鸨接住链子,眼泛精光道:“这珠子一个赛一个通透,好久没见过这样稀奇货色了!”摩挲了一阵,很是满意的凑到翠柳面前道:“你家小姐怎么喜欢女人的吗?那长相可惜了,不过我花满楼不像其他那些小场子,进门都是客,日后你家小姐想找乐子,只管来找我杜三娘,我这园子里什么样的姑娘都有,保准她满意。”
说完,她又对着那链子贪婪的瞧了好一阵,翠柳呲着牙看看一旁眉开眼笑的老鸨,又看看她手上的珍珠链子,心痛的简直无力抚额。这链子原本是她家小姐和长宁郡主比武赢来的,可她家小姐赢来以后觉得这链子带在身上动起手脚来很不方便,就顺手扔给了她,好不容易捡了个宝贝,本想存着日后当嫁妆。可今日这一闹,她知道若真是照着她家小姐说的跑回府里要银子,夫人一问这银子干嘛使啊?她说给小姐付钱逛窑子,那夫人肯定能把她这个跟班的打死,到时候命都没了,还拿那嫁妆干嘛使啊?
翠柳今天是赔大方了,可那老鸨却得了个宝贝,只见她在那简直欢喜的了不得,可欢喜归欢喜,却似乎总觉有个什么话要跟安月云说没说。蓦然想起她忙追到后院,一个“小”字没喊出口,却见安月云已经踹门进了头牌红玉的房,她只能悻悻的收回手,叹口气,转身忐忑的朝着前院去了。
这边安月云一脚踹开红玉姑娘的门,正看见她坐在窗边,轻舒云板,慢展歌喉,唱的是十里荷花,盛景如画。见着无礼闯入的安月云,红玉倒是淡定,只是瞥了一眼,便继续唱开了,唱腔持稳的连个抖音都没有。
安月云见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便也懒得与她客气,走进房自顾自倒了杯酒,面对她坐下来,品着酒,听着小曲。第一次喝到这样香艳的茶,安月云觉得滋味还不赖。
少顷,曲罢歌停,红玉看着安月云问:“姑娘找我何事?”
安月云盯着手上转动的杯子,嘴角微扬道:“听说这江都城好些个达官显贵与你都是旧交?”
红玉道:“像我们这样的烟花之地,客人都是闻香下马,摸黑上床,天亮走人。连认识的功夫都没有,哪里来的旧交,姑娘真会说笑。”
安月云抿了一口酒道:“我怎么听说日前祁王从西北战场上回来,在你这呆了半个月连门都没出,这半月你们也只是摸黑上床?”
红玉微微一怔,瞟了眼身旁的屏风,嘴角一翘道:“祁王?我这里是有位从西北来的恩客,不过是不是祁王我就不知道了。不知姑娘找这位恩客何事?莫非姑娘是他在外面惹下的风流债,今日是找我掐架来的?”
安月云一口酒呛住喉头,辣的直咳:“胡说些什么?凭我这副惊世的好相貌怎么可能喜欢那种好色贪杯的老男人?”
红玉掩面嗔笑道“你说祁王是位五短身材的老男人?”
安月云没功夫跟她讨论那种成天泡在妓院的老男人身材到底是五短还是三短,她不耐烦的从袖袋中掏出一叠纸卷丢到红玉面前:“我听说祁王向来喜欢结交有本事的年轻人,有功夫替我把这个交给他,跟他说写这些诗的人很有些才情智慧,多年前孤身去了西北,至今了无音讯。他若是能帮我将此人找出来,说不定日后他也能派上用场。”
红玉瞟了眼桌上那厚厚的一叠诗卷,讪讪一笑道:“我为何要将这东西交与那位恩客,小姐与我好似不熟!”
安月云了然含笑道:“姑娘何需与我熟络,姑娘只需与它熟络便好。”说着从自己袖袋掏出一对金蝉搁在红玉面前。“这对蝉子换姑娘一夜‘枕边风’可还划算?”
红玉瞪着那对金蝉咽了口唾沫,好家伙,先不说那蝉子的雕工有多精湛,就说那个头,一个足有拳头那么大,这得费多少金子啊,她忍不住又多瞧了安月云几眼,只见她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容颜却极美,桃花般俏丽的脸颊上,有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身上那套水蓝色的烟罗裙用的虽是上好的云州蚕锦,綉饰却极为简洁,周身除了脖子上挂着的月牙金牌和腰上的一条镶着翡翠的织锦云带,竟没有什么亮眼之处。怎么看都只是个长的好看的普通小姐,出手如此阔绰不说气质也不输公孙王侯,红玉自诩混迹江湖多年见过不少世面,今日倒是被这小丫头糊了眼,一时竟也辨不出她到底有何根底。
安月云见她半天没有伸手,以为是这对蝉子份量轻了。很是懊恼出门时怎么不将长宁输她的半盒首饰都抱来,只怪之前没好好打听,不知这秦楼楚馆已经登封涨价到这幅田地。为使红玉安心替自己办事,她又补上一句。“这对蝉子姑娘先收着,事成之后我再给你送份大的!”
红玉“咯噔”一声又咽了口唾沫,心道不得了,这丫头还有大的,该大成什么样,平日里来楼里的那些男人,她与姐妹们使劲浑身解数,百般献媚最多也就换得半颗金豆,今日这小丫头只拖她捎两句话,出手便这样豪气,改明儿跟三娘说说,这花满楼女人生意也是做得的。
只可惜今日这桩生意她恐怕没那本事接下来了。虽说这丫头只让她吹吹“枕边风”,吹风容易,可要吹到祁王枕边谈何容易?那祁王这半月虽每晚都来花满楼,可他好似也只把这里当个睡觉的地方,除了丢下银子让她弹两支曲子,多余的话也没跟她说过,若不是今日这个小姑子来闹一场,她恐怕连那人是谁都搞不清,还指望她吹什么枕边风啊?原本她要是猜得透这小姑子的底细,收下银子糊弄一下也是可以的,可万一她是什么惹不起的人物,她骗了她,岂不等于自找死路?钱谁都爱,可也要有命花啊、、、、、
犹豫了会儿,她把手边的金蝉子往安月云面前一推“这个我没法要,小姐请回吧!”她这一推看上去倒是潇洒,可天知道她是下了多大的狠心,几年的赎身钱就这么被自己推了出去,她只求这姑娘别太劝她,要是劝的太使劲,她一时持不住,说不准也就昧着良心收下了。
安月云见她又把两只金蝉推了回来,咬着牙,把耳朵上的一对玉兔耳环也扔给了她:“先凑合一下吧,改明儿我再给你拿些像样的来!”
还-要-怎-么-像-样-啊!红玉倒吸了几口凉气,强装镇定的将手伸出去又缩回来,纠结的死去活来,终究不敢将那两样宝贝握在手中。
可是想要啊,实在想要啊!
安月云见她脸都白了,以为是自己这些东西太寒碜,也不知到底要拿什么东西出来才合适,低头看了看自己挂在胸前的御赐月牙金牌,想说干脆把这个也先给她抵一抵,改明儿再拿东西换,刚把手伸到颈后,就听见身侧的屏风后传来声男人的轻咳,她蓦然停住,抬眼去望,只见一个男子从屏风后缓缓踱了出来,他身材挺拔,五官俊美之极虽说是刚刚睡醒发髻未束、眉眼间慵懒之色未消,但棱角处透出的那股久经沙场的刚毅之气,仍是一眼就能辩出。这派尊容的男人,要如何形容才好?若说他是檀郎玉貌恐怕有些俗气,要说他已惊为天人却也不觉浮夸。所谓颠倒众生之相大抵就是这幅形容了。
安月云定在那里望着他一言不发,袖下的五指却不知何时已收紧成拳。
那男子似乎并未觉察到她的存在,只悠悠的踱着步子向着红玉走去。
安月云目光定定的注视着他,不知何时身子已开始微微颤抖,她指尖一滑触到一旁的酒杯,发出了细微的响声,这时一朵血色牡丹自花觚中凋落,恰巧掉在了那男子的足边,他眉心一紧脚下顿住,沉静了片刻,转脸看向了安月云,他的眼睛清澈之极,眸光中却透出一种捉摸不透的深沉。
好久不见这样的眼神,好久不见这样的他。
目光交汇的那一刹,安月云只觉周身的血液都僵住了,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愣是被他一道眸光囚住了不能动弹,重生了这么多年,她费尽多少心力想要避开他,然而此刻,她还是与他撞上了。
“你找本王何事?”他缓缓的开口,声音一如往昔的沉稳。本是一句普通的问询,安月云却莫名的很想落泪,实在是太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太久不敢触碰关于他的记忆。这样的不期而遇显然让她猝不及防,她艰难的想要开口,至少回应他一声,至少要表现的像场正常的初遇。
可惜,她做不到。
她选择落荒而逃,狼狈的,没有一点体面的逃跑。她甚至都不去想这一世的他根本就还未尝见过自己,又何需要逃?
可她根本就想不了那么多,她只知道她发过誓,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她都不要再和这个人有半丝牵连,就算天地开蒙只有她和他,就算日月崩兮只余她和他,她也一定,一定要离他远远的……
正卷:一声霹雳,重开天地 女主家的傻闺蜜
安月云逃跑的速度非常快, 快到连她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 人就已经立在了长町街口。看着月明人静的街市, 她有一些恍惚。
为什么要逃?
难道就不能找到一个更好的方式从慕云凡身旁淡然走开。
逃, 真的有必要吗?
“小......姐, 小姐, 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翠柳追着安月云跑了半天, 好不容易撵了上来,喘的跟要断气了一样。
安月云扫了她一眼“你想留下?我去跟老鸨说。她刚才好像说她缺什么雏儿来着。”
翠柳哑了,只能闷不做声的跟在安月云后面, 时不时的咬着牙往回瞧瞧,早知道这么快就能完事,她就该只给那老鸨一颗珠子, 那么大一串, 不在里面呆上个十天半个月,被他们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真是便宜她了。
回到安国候府, 安月云直接入了自己的望月居, 回房取出灵泉剑在小花园里舞了起来。依着往日的情形, 她这一舞多半就是一夜。
翠柳坐在廊庑下守着她, 没多大功夫就靠着栏杆打起了瞌睡, 一觉醒来, 天已透亮。园中舞剑的安月云早就没了踪影。她忙在望月居里里外外找了一圈,见没人又跑到前厅,这才把人找到。
安月云正坐在夫人梁氏身边, 搅着一碗红糖小米粥吃的索然乏味。
梁氏夹起一块糯米豆腐放进安月云面前的碟子里, 小心叮嘱道“你爹爹早上走的时候,让我给你说说,皇后娘娘最近想邀你入宫坐坐,指不定就是这哪天,你可别再出去惹事,该收收心了!”。
安月云将手上的碗朝桌上一推,起身道:“大娘慢用,我吃好了!”
说完就朝着大门走了,梁氏伸长脑袋喊了半天也没见她回头,气的一掌拍在桌上,喝道:“都是上山当过姑子的人了,怎么这脾气一点都没改!”
出了侯府,安月云直接去了御真观,长宁郡主正在此修道,小道姑一见着她,立马扔了扫帚跑过来:“郡主在后院做早课,小姐请先在此候着吧。”
安月云闻言,嘴角不屑的一扬,做早课?她懂什么叫做早课?睡死了还差不多。懒得与那小道多言,她一甩衣袖直接朝着后院去了。
到了后堂,她一掌推开长宁的房门,“咣当”一声,吓得长宁霍然从床上坐起慌忙拿起枕边的一本《太平经》,信口胡乱诵读起来。
“是我,别装了!”安月云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长宁一见是她,终于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娘这么快就来接我了。”
“你娘?”
长宁道:“是啊,我跟她说我是安安心心来此当姑子的,要是被她瞧着我睡大觉,她定然知道我是在吓唬她,不肯管我了。”
安月云弯下腰用手指挑起一本长宁掉在地上的画本,淡淡道:“你还准备在这呆多久?”
“他们什么时候同意我嫁给程绪我就什么时候回去,不然我就在这当一辈子姑子。”长宁坐在床边,翘着腿信誓旦旦道。
安月云随手翻了几页画本道:“你要当姑子也该走远些,拣了这么近的地方,阳平长公主就是想心疼你,也会觉得这么近犯不着吧!”
长宁郡主眼睛一亮,凑近她道:“所以你觉得我应该学你,去凌秀山那么远的地方做姑子吗?”没等安月云开口,她又道:“那样不好,隔的太远,我娘该把我忘了,我又不是你,还有皇后惦记着,当了姑子还能被召回来。我就呆在江都,隔我娘近点,时常有人在她耳边絮叨我,她最要面子,觉着我给她丢人了,自然会来找我的!”
安月云瞧她一眼,摇摇头,仰面倒在还透着热气的被窝里,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你今日看着不对啊!怎么,皇后又要给你找婆家了?”长宁见她躺在那不说话,也跟着靠上去,一只手撑着脑袋看着她问。
安月云睁开眼睛看着房梁,还是一言不发。
长宁继续道“你们安家的女人就是命好,还有皇后帮着操心婚事,你看你那几个姑姑都入宫当了妃嫔,大姑母还是皇后,你大伯家的那位大表姐也当了太子妃,剩下的那些族姐就更不用说了,没有一个是白养的,就是不知道你这个浪荡户,之后会被哪个公侯王孙收了去!”
安月云听的心中烦闷,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沉着声问:“如今朝中还有哪些皇亲尚未娶亲?”
长宁跟着也坐了起来,掰起手指替她认真的算开了:“叔叔辈的就不用说了,夫人都齐了,要娶妾,那一把年纪也靠不住了,皇后估计不会舍得给,年经点的,倒是有几个到了娶亲的岁数,可是炎王一直有病拖不到明年,太子也娶了你大伯家那位,能被你皇后姑母看上眼的我看也就只剩下宣王和祁王了。”
“祁王?他不是都五十好几的人了,还没娶亲?”安月云有些诧异道。
长宁郡主顿了顿,脑子里又确认了一遍道:“啊--,你说的是老祁王,我说的是现在的祁王,以前的一等公镇国公慕云凡啊,那位老祁王上个月就已经驾鹤西归了,云凡表哥不一直待在西北没有封王吗?可你应该知道以他为盛朝立下的赫赫战功,封个什么王他受不起?不过是他一直性子倔,老是跟皇帝舅舅赌气不受这被褫夺又恢复的王爵,所以才连这江都城也很少回来。可偏偏这次老祁王死了,皇上又提要给他封王的事,却不知他是哪跟筋开了窍,竟然同意回京受封了,仿佛也是半个月前才在紫宸殿上受的封,我估计这会儿好些个人都跟你一样反应不过来呢……”
安月云凝眉一愣,心中想着,她当然知道慕云凡那孤傲的倔脾气,上一世若非他桀骜不群,又怎么会一直只做个镇国公?本以为他是真的对功名利禄淡泊,却没想到这一世,他又开了窍了,难怪昨日会跟他撞个措手不及,还是自己太大意了!
长宁见她表情微恙,又继续道:“云凡表哥他本来就是皇子,从前也是封过王爷的,只是如今全凭自己的本事才做回王爷,不免还是让人觉得有点.......有点委屈了他。”
“是他自己要装清高的,有什么可委屈的?”说完,她顿了一下,又蹙着眉问:“他,还没娶亲吗?我记得我上山前皇上就已经在张罗他的婚事了。他身边也一直有位青梅竹马的表妹,两个人应该已经谈婚论嫁了吧?”
长宁黑眸一闪道:“哦,对了,对了还有这事,我差点忘了,说起来你和他其实还有点渊源的!”她撇了撇嘴又道:“青梅竹马?你是说那个王家小姐王芷烟吗?这事便是你的不对了,当年要不是你放了云凡表哥那么大一个鸽子,他会到如今还单着吗?你不是不知道皇后舅妈的为人,怎么会舍得把那么好一个依傍便宜了外姓!你一拍屁股走了,这事便撂下了,白白耽误了我表哥这几年。”
“还是没能在一起吗?当初我倒是有心成全他们这对有情人的,谁知道……”安月云敛下眉目口气淡淡的道。
长宁冷哼一声道:“有情?他们啊?从小一块长大就叫有情啊?这算哪门子情啊?我素来见不惯有些人明明是兄妹之义,非要扯到男女之情,你信不信他们两人在一起不把那灯熄了,碰下手都觉得尴尬,还能干那事?”
安月云略显不自在的凛了她一眼:“每次跟你说正经事的时候,你能不能别总往那歪处想?”
长宁听她这样说便不服气了,一屁股坐起来道:“我哪有往歪处想了?安月云你不会以为,男女成亲以后便只是骑马采青梅,不用生娃吧?”说完,她脸色一变,诡笑着向安月云身上靠了靠:“安月云,你这个样子不对哦!我可是知道你的,对不感兴趣的人向来不会多问一个字,今天这是怎么了?问了那么多关于云凡表哥的事!是不是有些后悔当初把人家给拒了?”
安月云瞥了她一眼,满脸嫌弃的将她搭在自己身上的手甩了开去。
长宁却不死心,继续攀上她一脸坏笑道:“别不好意思嘛!其实我也觉得云凡表哥是我见过的男人当中气度,相貌,才情最好的一个,只可惜我早就心有所属了,那种人物我也只能拿来偶尔欣赏一下。可你不一样,如今姑子也当不了了,反正都是要嫁不如嫁个拔尖的,他现下才封王不久,娶妻封妃那是顺理成章的,皇后娘娘急急的将你找回来,说不定就是为了这门婚事,不过他现在已经是四锡亲王了,你到底是个庶出,从前人家还是个镇国公那会,你要嫁给人家那勉强叫个凑合,如今人家做了王爷,你再说要嫁的话,怎么看都是你高攀人家了!”
说到这,长宁突然打住了,瞟了眼安月云,见她脸色没什么不对,又尴尬的“呵呵”一笑道:“哎,什么庶出嫡出跟你倒是关系不大,就你娘当年那威望,别说是给你爹做个侯爷夫人,就是当个王妃贵卿也是没问题的,只不过你娘眼光独到看上了你爹,也不在乎那些个嫡庶的虚名,才让你背了个庶出的名,你看这些年你们安家何尝将你视过庶出,皇上和皇后更是处处维护你,连我这个郡主都没法比,所以只要你自个愿意,云凡表哥要是没有太嫌弃,那王妃的位置你应该还是可以争一争的!”
听她说完,安月云眼皮轻轻跳了几下,她用手揉了揉,又感觉头皮也有些发麻,心道这地方没发呆了,本是想寻个清净地方,好好呆会,不料这长宁话匣子一打开,实在招架不住,索性走到门边,准备走人了。
长宁却撵了上来,扯住她的袖摆道:“你若嫁给祁王,说不定咱们以后还能在戌州常见面,程绪老家是戌州的,他说等天下太平了,胡人不再欺压咱盛朝的百姓了,他就带我回戌州,我们置宅买地,做一对神仙眷侣。”
安月云听她说完,心底有些刺痛,看着眼前笑靥如花,没心没肺,生活乐无边的长宁,她不知该不该告诉她,程绪后来并未带她回戌州,而是留在了漠北,一场丘坡之战,他消失的尸骨无存。
可是半晌,她只是看着长宁问:“你为什么不和程绪私奔?”
长宁眨了眨眼睛:“私奔?太老套了吧!现在还有人干这事”认真想了想,她又继续道:“如果我拉着程绪同我私奔,他一腔报复要如何施展。他好不容易混到个前锋营的副参领,我不想他为了我抛下多年的努力变的一事无成。我爱的程绪应该除了我,还有许多值得骄傲的东西。等到有一天他功成名就,我们携手夕阳,我可以告诉我们的孩儿,他们的爹爹曾经征战沙场,赢了功名,娶了郡主。”说到这,她自己忍不住笑了:“月云,一想到那时的情景,我就觉得我们家程绪特别帅气。”
安月云掩去眼底的苦涩,冲她笑道:“真没想到你竟还能说出这样有脑子的话来!”
说完她拉开门,看着外面耀眼的白光,轻叹道:“为了你们家帅气的程绪,你可一定要让你娘早点看上他。如果不可避免,至少也要少留些遗憾。”
长宁不懂她这突出起来的感慨,到底由何而发,只能张口乱入道:“不管云凡表哥会不会娶你,我觉得你都应该去同皇后说一声,毕竟如果是自己喜欢的人,努力争取过,日后若是没嫁成,也少留些遗憾不是。”
安月云未答她话,提裙迈出了门,走了几步又退回来,将脸凑近长宁问道:“你可还记得,我说过我安月云此生绝不做小,绝不和别的女人抢男人吗?”
长宁想了想道:“是有这么回事!你还说过你此生绝不下凌秀山,绝不嫁人,绝不再理我,绝不........”一个“不”字还没说完,安月云已经转身走远了。
长宁看着她的背影喊道:“安月云,试试嘛,没试过怎么知道会输?和女人争男人又怎么了?你又没争过,怎么知道一定不会赢!”
安月云徒自走着,听见长宁的话,她的心猛然被戳了一下。心底好似有一个声音不自觉的在回应:“试了,输了!争过了,没有赢!”
正卷:一声霹雳,重开天地 不能让她再死了
安月云满腔的烦闷在长宁这没得到排解。走出御真观精神更觉恹恹, 正想干脆回望月居补补前夜的瞌睡, 抬眼却撞上了凌秀山的玉瑶师妹。
见到安月云, 那小妮子倒是亲热的很, 一把搂住她的腰钻进怀里蹭头蹭脑道:“小月姑姑, 你下山这几个月也不回凌秀山看看我们, 师傅说你若是不来找我们, 便不许我来找你,这都几个月了,你怎么连个信都不捎一封?”
安月云想起当日下山时, 重华道长对她闭门不见,她在门前跪了三个时辰,最后道长只让玉瑶将她常用的一把灵泉剑送来, 旁的一样也不准多拿, 连她日夜抄写的经书,也一本不许动。更不准她在外称自己是玉虚观的入室弟子。说白了, 她师傅在最后跟她断了关系, 一点师徒情义都没讲, 她如何还回得去。
可是安月云从来不曾怪过她师傅, 毕竟当初是她死乞白赖非要留在玉虚观, 言之凿凿的向她师傅保证, 此生定然留在山中研武学道,不入红尘。结果不到一年,皇后的一道懿旨送到, 她便离开了玉虚观, 师傅将她视作骗师学艺的小人,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安月云轻轻叹息一声,拉开玉瑶问“今日你下山所谓何事,师傅眼睛不好一个人留在山上,你可给她备好饭食?”
玉瑶重重点头道“姑姑放心,我照着你从前的法子,给师傅做了草饼够她吃两日。”说完她又指了指背上的箱笼道“这里面是师傅刻好的《长生诀》,她叫我下山给几个道观送来。”
安月云瞧了她身后一眼,问:“这么多都是师傅自个刻的?”
“是啊,你不在,我刻的师傅看不上。”
“唔,也是!”安月云心头一紧,沉着脸点点头。
玉瑶看她面露忧色,忙道:“姑姑放心,师傅如今身体还算康健,我也抓紧在学刻本,虽然没有姑姑的天分做什么都做得很好,但至少能替师傅分担些,姑姑不必太过忧心。”
安月云还是沉着脸,点头道:“唔!好。”
“姑姑待会儿有事吗?”玉瑶靠近她问。
“没有,怎么?”
玉瑶扣着脑门,有些羞涩道:“姑姑从前跟我说过,山下明月楼的栗子糕,味道乃是天下一绝,等有机会了定然带我去尝。”说着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今日姑姑是否有空带我去尝尝?”
安月云看着她微微一笑:“好,我带你去。”
玉瑶见她终于同意带她去明月楼,眉眼一弯,大大的笑脸盛放在脸上,拍手跺脚道“那姑姑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将东西送完,立马就出来。”
她说着就冲进了御真宫,跑了几步又转过头来,向着安月云恳求道:“姑姑一定要等我哦!”
安月云负手立于门前,冲着她颌首点头。
独自等候的安月云信步踱于御真观前,看着左右琳琅的商铺,百无聊赖。
突然,远远的听见翠柳唤她,她挑眉看去,只见那姑娘顶着个双丫鬓,脸蛋通红,一路唤着“小姐”奔到她面前,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姐,快回府吧,三少爷把兰皙奶奶关进房里,怕是又要一通好打,杏儿来报信,求你快去救救兰皙奶奶。”
安月云眉心一拧,顾不上旁的事,领着翠柳就奔府里去了。一进府就看见梁氏并着几个老妈子,在花厅里磕瓜子闲谈。
她连安都懒得问,就直奔后院去了。
“站住!”梁氏突然喝住她。
她停了一下,退回来向梁氏草草的行了个礼,唤了声:“大娘!”
梁氏意思着点了点头,向她招手道:“来,陪大娘说会话。”
安月云着急救人,并不想同她多做周旋,只说了句:“我还有事,得空了再与大娘闲话。”
梁氏蓦地从扶椅上坐起来,喝道:“站住!二房的事你不准去管!”
安月云走了两步,停下来,侧着脸向梁氏道:“二房的事我不想管,但那房里的女人若是被打死了,您这个大房的女人就能睡的安稳?大娘,我只是想替安家积些德。少些游魂野鬼,您也好睡的安稳。您就由着我吧。”
说完,她扭头进了后院。
梁氏看着她离开,只觉胸口发闷,脑袋发昏。撑着桌子勉强没有倒下去,左右老妈子见状连忙过来扶住她,劝她别动气。她咬着牙,痛心疾首道:“几个孩子中我最疼是她,她怎么一点都不领情。没有我,她一个小丫头,娘不在了,恐怕一天都活不过去,还能长到这么大,由着性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
扶在左右的老妈子也不敢多言,只能一个劲的说着宽慰的话。
梁氏听见有人劝心中越发委屈,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这厢安月云进了后院,隔着个芙蕖池就听见西院迎风阁里传来阵阵女人痛苦的惨叫声。她疾走几步,停至阁前一脚将门踹开。
门窗紧闭的屋内,一个女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倒在血泊中,旁边站着个白面瘦削的男子手中握着个金如意,正要向那女人身上砸去。安月云冲上去直接将那男人踹到身后的圈椅上,眼神一凛道:“安月朗你够了!”
说完她转身向门边的翠柳喊道:“把少奶奶扶到我房里去,顺便叫苏大夫来一趟。”
翠柳应了声,正要去扶兰皙,安月朗突然拦在门前,扯着嗓门道:“安月云你休要多管闲事,你以为你谁啊?这侯府的家都让你当了,谁的事你都敢管!”
安月云不耐烦的推开他:“少废话!让开!”
安月朗本就身子弱,被安月云这么一推,便有些站不稳,身体摇晃了几下,好容易扶住门没倒下去,稳了稳,又站到门跟前,双手一展,昂着头满脸不屑道:“安月云你是不是觉得你娘得了个阴安侯当,这府里的人就都比你矮一截,你说话做事便如此目中无人!你可别忘了,你娘再怎么不得了,她也是个姨娘,跟我娘是一种女人。正房那女人再怎么宠你,你也不是她亲生的,庶出就是庶出,出身这种东西,从娘胎里就定了,别不认命!”
安月云眼神冷冽的瞧他一眼,伸出手指冲着他眼睛比划道:“安月朗你信不信?如果你再不让开,我便让你试试什么是真的目中无人!”
安月朗见她眼里逼着骇人的红光,吓的腿微微有些发软,想起早上在酒楼碰见个酒肉朋友,说安月云昨天在花满楼差点废了几个人腿,他有些心虚,怕她真的动手把自己的眼睛剜出来,要知道他这个妹妹可从来都不依着规矩办事,若真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怕是他也奈何不了她。想了想,他强装镇定的咽了口唾沫:“安月云你别得意啊,皇后娘娘马上就要给你找婆家了,就你这一张冷冰冰的死人脸,长的再漂亮,男人见了肯定都没兴趣,你再厉害也只能做个长夜漫漫,无人问津的老姑娘,那滋味你日后慢慢受着吧。眼下家里人还惯着你,你就抓紧再得瑟一阵子!”说完,他又瞥了眼靠在翠柳身上的兰皙,对安月云道:“你这嫂子总是疯疯癫癫弄的自己一身伤,你可给我找人将他好生伺候着,别把人给我弄死了,等你嫁走了我还要跟她继续‘好好’过日子。那个时候我看你安月云还管不管得了我。”说着,他又向安月云面前靠了靠,满脸奸佞之相道:“妹妹啊,别怪我这个当哥哥的没教你,这女人啊再厉害那也还是女人,你就算有那通天的本事,嫁了人那也就是个拿来下蛋的母鸡,咱们安家的女人为什么比别人家的女人金贵点?那是因为你们日后要下的蛋都是金蛋,是盛朝皇亲显贵的后裔。可你要是整天凶不啦唧,弄的男人都不想碰你下不了蛋,你也就不金贵了。不会下蛋的母鸡除了炖汤还能拿来干嘛使,像你嫂子这样生不出孩子的,活着也就只能让我出出晦气,痛快,痛快。可你,学了那一身武功,男人连身都近不了,也就只能等着发霉臭死,草席裹尸了。”
“少爷,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翠柳看不过眼替安月云委屈道。
安月郎立马来了气,嚷嚷道:“你这贱婢算老几,也敢教训老子,如今这府里当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安月云,这就是你教的人”
安月云负手立在门边,晃眼的白光,刺的她眼睛生疼,她连避都没避一下,冲着安月朗,淡淡道:“我的人就算讲规矩也要论人,跟你,没那个必要。”
说完,她看到翠柳怀中已经人事不省的兰皙,眉头一皱,弯下身将她架在自己脖子上,一面驮着她向前走,一面向翠柳道:“你腿脚放快些,把苏大夫请到望月居来!”
到了安月朗跟前,她不客气的瞪他一眼。他犹豫了一会了,还是不情不愿的给她让了道。看她们走了出去,他又觉得自己有些窝囊,追了几步,朝着她们的背影喊道:“安月云,你等着,总有一天我安月朗要当这候府的家,到时候我看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还能瞧不起我,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呸!”
安月云由着他在身后骂骂咧咧,心中暗自不屑道:上一世你就没出息的四处惹祸,如今还想当我侯府的家,真是痴人说梦。
正卷:一声霹雳,重开天地 带着闺蜜吃花酒
望月居里, 兰皙躺在安月云的卧房里, 浑身都透着股草药味, 她试着挪了挪身子, 一股钻心的疼从后背传来, 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守在一旁的安月云见她终于醒了, 忙唤了一声“嫂嫂。”
兰皙吃力的抬起眼皮, 瞧见是她,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了出来。“月云,我不想再这么熬下去了.”
安月云眼眶一热, 很怕她像上一世那样寻了短见,忙拉住她的手道:“嫂嫂别这样说,我一定会替你找到董少卿的, 相信我, 你很快就能见着他,到时候我一定想法子让他带你离开这。”
闻言, 兰皙眼中闪过一道欣喜的光芒, 但很快那道光又掩了下去:“我如今这幅样子, 他如何还能看得上我。”
安月云握紧她的手道:“嫂嫂放心, 董少卿对你感情笃深, 不论你变成什么模样, 他定然都看得上你,你一定要等着他,否则......”安月云没敢继续把话说下去, 他不能告诉兰皙, 上一世有个叛离盛朝投诚胡人的汉人军师,仿佛名字就叫董少卿,他帮助胡人赢了不少战役,一场丘坡之战更是让程绪和盛朝一万将士变成了一万白骨,而据当时她所听闻的坊间传言说那个董少卿之所以会背离盛朝正是因为一个女人,直到今生她才无意中得知自己的嫂嫂兰皙竟与他有着一段竹马之情,而那人叛离盛朝之时也正是兰皙香消玉殒之际。所以今生她无论如何不可以让兰皙去死,她要找到董少卿,要在他叛离盛朝之前找到他,将兰皙交到他手上,或许只有这样才能留住一些人的性命,也不枉费老天爷多给的这一世光阴了。
兰皙见安月云一直面色凝重,刚才言语又有些踟蹰,便以为她是在为找董少卿犯难,不由的轻轻一叹道:“月云,你不必安慰我了,少卿也不必再找了,他,怎么可能还看得上我!”说着,她的眼中流露出悲戚的神色继续道:”当年在西北时,他投在我父亲门下学经问典,我父亲当时门生众多,可独独只有他最得赏识,那时我父亲见他天资过人便将他留在府中教养,那时我常爱向他讨教些父亲不肯为我解答的诗书疑惑,每每他对我都是极有耐性。与他朝夕相处了一年多,我早就认定自己会嫁给他,可父母家人极力反对,我只能邀他与我一同私奔,不料我却在去约定的路上迷路掉入冰湖之中,非但没能和他一起远走高飞,还落入了安月朗的魔掌之中。月云你可知道我嫁给安月朗是有多么的屈辱,如果不是他恐怕我早就和少卿远走他乡做一对神仙艳羡的眷侣了 ,可是一切.........一切都因为安月朗改变了。他霸着我非要让我爹将我嫁给他,我爹一个文人生性软弱自是拗他不过,本以为他那样将我强行娶来自会待我很好,可是他却从未将我当做人看。你知道我有多恨他!他让我生不如死,让我无脸再去面对少卿,在我出嫁的那日,我爹告诉我少卿走了,他没有跟任何人告别就走了。你说如果不是他对我太过失望又怎么可能不辞而别。我知道他再也不会原谅我了。一辈子都不会。”
安月云见她越说越心凉,一时竟也想不出还能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只能立起身来,看着她道:“嫂嫂不要在这枉自揣测了,若你真是想知道董少卿会否原谅你,就该日后当面问他。我只求嫂嫂信我,不出三月,我定将董少卿带到你面前。你只需在此好生候着便是。”说完,她扭头唤来翠柳道:“我出去办些事,你在这好生伺候着。园子的门锁好,别把不相干的人放进来。”
说完,她又嘱托了几句让兰皙安心的话,便走到侯府后门,直接出了府。
走在大街上,安月云心事重重的埋着头,终究,她还是要再去找一次慕云凡,重生这几年她用尽各种法子想要避开这个人,今天她却要自己找上门去,想想看,所谓的孽缘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拐多少个弯,绕多大的圈,躲不掉的,终究躲不掉!
“小月姑姑!”扎着丸子头的玉瑶,不知从哪里突然跳了出来,把原本陷入沉思中的安月云吓的心头一惊。猛然抬头,一见是玉瑶。她“咚咚”乱跳的心才稍稍平静了些。
“小月姑姑,你答应带我去吃栗子糕的,为何又将我丢下?”玉瑶忽闪着一双灵透的大眼睛,嘟嘴委屈道。
安月云这才想起要带她去吃栗子糕的事,不免心生愧疚道:“早上突然有事走的急,忘记与你知会一声,你可是一直在找我?”
玉瑶重重的点头道:“我怕姑姑回来寻我,便一直守在御真宫前,若非美人姑姑说带我来寻你,恐怕我还在傻等!”
“美人姑姑?”安月云一时愕然。
“是啊,美人姑姑。”说着,玉瑶手一展指向身后道:“那个姑姑说她叫‘美人’!”
安月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街角大槐树旁立着个头戴星冠,腰挂各色配饰,身披孔雀羽衣的俏丽女冠。凭着那身奢华的女冠打扮,不用看脸只需一眼,安月云便可确定这厚颜自诩美人的女冠,正是长宁。
安月云领着玉瑶徐徐的走到她面前,轻笑道:“你如此招摇的杵在大街上,就不怕你娘瞧见越发不理你?”
长宁不以为意的昂着头道:“我娘从来最恨烟花之地,每次经过长町都是绕道,她如何瞧得见我?”
“那你如何知道我在此地?”安月云眉头一蹙问道。
长宁故弄玄虚的在她身上嗅了一圈之后,揉着鼻头道:”最近,我在御真观内修得一样本事,循着味就能把人找着,就你这一身傲骄的闷骚味,方圆十里没人盖得过你,要找着自然容易的很。”
安月云抄着手,故作了然的点头道:“如此说来你这本事果真厉害,若你再在御真宫内修炼些时日,恐怕天上的二郎真君就要来寻你去到他的座下了。”说完她也不等长宁反应就向着前面的花满楼去了。
长宁琢磨了一下,一把抓住跟在安月云身后的玉瑶,问道:“你小月姑姑刚才的话,不会是说我像条狗吧?”
玉瑶拼命摆头道:“那不会,我姑姑那样面善心慈的人,绝不会说那样伤人的话,那哮天犬可是天神,我姑姑的意思是说你本事大的简直神了。”
长宁“瞪”一脚踢在玉瑶屁股上:“滚,别在那糊弄本郡主。”说完,她冲着安月云的背影忿然喊道:“安月云你给我站住,说本郡主是条狗是吧?那你敢不敢让我咬一口?”
安月云虽然听见长宁在她身后大声嚷嚷,却也没有理会她,只是自顾自的进了花满楼。
长宁领着玉瑶紧跟着追了上来,可到了门前她又停了下来,啧啧道:“这安月云真是越发了不得了,这种地方她也进得吗?”
玉瑶在一旁诧异的瞅着长宁道:“我姑姑说带我去明月楼吃栗子糕的,可这是花满楼也有栗子糕吃吗?”
长宁瞥她一眼道:“你姑姑今天不带你去吃栗子糕了,要让你尝尝新鲜玩意儿,花酒喝过吗?”
玉瑶嘟囔着小嘴摇头道:“没喝过,师傅不让喝酒!”
“咦!我也没喝过,不过今日沾你姑姑的光,咱们可要开开眼了!”长宁朝门里跨进一只脚,一种莫名的兴奋涌上心头,让她有些激动。
“师傅说修道之人不能喝酒。”玉瑶忙攥住她的袖笼道。
长宁“啪”一掌拍在她脑袋上:“我说你是傻啊?你师傅又不在,她能知道你喝酒了?再说,修道的人怎么就不能喝酒了?那瑶池王母还酿玉液琼浆请各路神仙们喝,你一个小道士怎么就不能喝酒了?”
“我、、、、、、”玉瑶还想跟着她犟两句,一个我字刚冒了音,就被长宁揪着衣领拉进了花满楼。
老实说这花满楼虽然艳名冠天下,她长宁郡主却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来,刚进门便有一堆浓妆艳抹的俏丽娇娘,满面堆笑的迎上来。她们一看来的竟是两个小姑子,顿时你推我搡的哄笑成一团:“三娘只说如今咱们要做女客生意了,可没想到竟把女道士也招来了。”
一群女人笑的花枝乱颠,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年纪稍长的女人,开口问道:“姐妹们这客谁打算接啊?”
身后的女人竟然争先恐后道:“我接!”
“我接!”
“这细皮嫩肉的,我也想尝尝!”
说着就有几个软若无骨的女人攀到了长宁和玉瑶身上,吓得玉瑶缩头缩脑的躲到长宁身后,急的直哭。
长宁抓住一只在她身上胡摸乱抓的手,使劲一推,顺势将围住她俩的女人推倒一大片。尔后,她不耐烦的往边上座椅上一坐,看着地上东倒西歪的那群女人道:“去,去,把刚才进来那个,穿着一身绿满脸臭屁的女人给我找出来,本郡主没功夫跟你们折腾。”
“哟,原来是位郡主啊,难怪看着满身贵气。”一直躲在边上的杜三娘走了出来,挥着根丝帕对长宁陪笑道。
长宁仰头瞧她一眼道:“你是这管事的吗?刚才走在我前面那个女人往哪去了,你给我领个路,我们一道来的。”
“哟,原来是和安女侯一道来的,看您怎么不早说。您这边请,我这就带您过去。”杜三娘一听这丫头自称郡主,又是和安月云那样的大金主一路的,满脸的殷情之色掩都掩不住。
“谁?安女侯?”自从安月云去了凌秀山做了女道士,将爵位让给她残废的大哥安月言后,长宁便没有听人这样称呼过她,今日从这老鸨口中蓦地听到,她竟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杜三娘见长宁突然停住没有跟上来,忙又退回来,打着哈哈道:“我这也是眼拙,上回安女侯来竟没把她认出来,差点伤了她,多亏女侯功夫好,我这手下的人都不是她的对手,三两下就被她制住了。后来有眼尖的客人才跟我说,她就是皇上亲封的女侯阴安侯的嫡女,十岁就袭了爵位。你说这样的人物能来我们花满楼可不是给咱们长脸吗?。”
“你是说她常来?”长宁惊诧道。
“那倒不是,只是来找过咱们这的红玉姑娘!”
“她还有相好的?”
“如果郡主要这样说,那也算吧!”
长宁听完脸都绿了,心道,怪不得从前一跟安月云提嫁人这事,她就一脸不耐烦,今日她才明白,原来她喜欢的是女人,亏她还自诩是安月云的“蛔虫”闺蜜,却连这都没看出来,这么多年的日夜厮混,竟都白瞎了。她越想心中越觉忿忿,最后竟连到后院去寻人的心思都没有了。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纳纳的发起了呆。
“郡主,你不去找安女侯了吗?”杜三娘见她坐下,纳闷道。
“嗯,让她在里面好生呆一会吧!哎,哎哎呀,我这会心口疼!”长宁心情复杂的坐在桌边,扶着心口长嗟短叹道。
“啊?哦,那好,您坐着。”说完杜三娘从一众窑姐里挑了两个送到长宁面前。“这两个姑娘才进园子不久,郡主看还入得了您的眼吗?”
长宁眼见着那两个裸着半肩的女人就要向她和玉瑶扑过来,连忙拉着玉瑶起身一跃,蹑开老远,喊道:“别过来啊,我可不好这一口。你们一会给安月云捎个话,让她完事了来明月楼找我们。”说完,她转过脸对一直处于困惑中的玉瑶道:
“走,我带你吃栗子糕去,这花酒咱俩还真心喝不了。”
正卷:一声霹雳,重开天地 金风玉露一相逢
再次站在红玉的房门前, 安月云的心情确实没有上次来的轻松。想着门里的慕云凡, 她只觉一种濒死的窒息感, 又隐隐的袭上了心头。
虽然她也知道, 门里的那个慕云凡与上一世的那个人, 说到底是不同的, 可她就是难以说服自己, 平心静气的去面对他。
许久,她才深吸了一口气,用一时鼓起的勇气支撑着自己叩响了门, “咚,咚”两下,她敲的极轻, 因为没有底气, 心里发虚。
原以为那门不会开,这样也好, 反正她也不会再有勇气去叩第二次, 倒不如这时撤回去免得又像上次那样落荒而逃, 搞得自己狼狈不堪。她正如此思量着, 门却“哐”一下打开了。
门里走出的是红玉, 安月云稍稍放松了些。
一见到安月云, 红玉立马热情的迎上来,挽起她的手直接就往屋里拽:“安女侯上次走的那样急,都没让人家好生服侍你, 今日难得来, 红玉刚学了一首新曲子,唱给你听可好。”
安月云无心与她拉扯,一进房就开始往屏风后瞧,红玉眼尖的很,看出她在寻人。讪讪一笑道:“女侯不用找了,祁王他今日不在。”
安月云一怔,忙问道:“他回戌州了?”
红玉一面给安月云斟酒,一面随口答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应该没那么快吧,他可给了我不少银子,估摸着还能来上几次吧。”
“唔,这样、、、、、”安月云敷衍的点点头。
红玉见她满腹心事,便想学着从前应对男人的招数,替她捏捏膀子放松一下,谁知指尖刚挨上她的衣衫,她便像被什么蛰了一般蓦地弹起,连桌上的酒壶也被掀翻,弄的衣衫湿了大片。红玉连忙上前帮她擦拭,她却蹑开老远,死活不让她碰。
红玉见她这般抗拒自己,先是一愣,再一看她脸羞的通红,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女侯爷是冲着祁王来的,害我在这白忙活一阵,上次您跑的那样快,我本以为您是看着屋里有男人害臊了,不曾想您也是喜欢男人的,祁王那一脸俊朗,定是把你给惊着了吧?”
安月云并不与她答话,抽出袖袋中的手绢,自顾自的擦拭着身上的酒渍。
红玉见她不语,翘着腿在椅子上坐下来,端详着安月云道:“不过话说回来,女侯这样貌倒是与祁王挺般配的。”
安月云把身上打理的差不多了,也不多言,走到门边就想离开。
红玉见她要走,连忙拉长嗓门喊了一声:“上次您给我的那些诗卷----”说到这她便顿住了。
安月云一听诗卷忽然想起了正事,又退回来问她:“诗卷在哪?如今你可以还与我了。”
红玉掩面笑了一阵,立起身来,凑近安月云道:“我记得女侯上次好似说过,这次来要给人家带个像样的礼物,带了吗?”
安月云抿着嘴,想了想道:“没带,下回你来我侯府取便是。”
红玉佯装生气道:“女侯怎么也和那帮臭男人一样,竟说瞎话诓我,当真以为我们青楼女子好骗吗?”
安月云咬牙一狠心道:“那你等着,我去取。”
谁知她刚一转身,红玉就哈哈笑个不停,指着她道:“女侯这样灵透的一个人,怎么骨子里跟个黄毛丫头一样,我说什么你都当真,像你这样的小姑娘,男人若是有心骗你,岂不容易的很。”
安月云见她越扯越离谱,就有些不耐烦了:“姑娘到底想如何?”
红玉敛住了笑,神情稍微正经了些:“其实我们这些青楼女人和天下女人都差不多,要说不同无非是天下女人命好些,一辈子只被一两个男人骗,我们命惨些,要被无数个男人骗,被骗的多了,自然也就看得出什么男人会骗女人,什么样的男人是可以托付的。”说着,她向安月云凑近了些,淡笑道:“凭我这些年阅历男人的经验,那祁王绝对是个上等货色,堪为表率的好男人!没想到女侯年纪小小,看人的眼光倒也不输我这风月场上的老手!依我说啊,女侯要是真对他有心,还是下手快点吧,这样的好货色,就怕女侯一个耽搁被别人抢走了!”
安月云觉得她这话说得实在可笑,一个成天混迹青楼的男人能算个什么好货色,沉吟了片刻她不禁冷笑道:“红玉姑娘阅人无数,我自是不敢做比,不过我喜欢中意何人却也轮不上姑娘来管!”
红玉稍显尴尬道:“是……是轮不到我一个青楼女子来管!”顿了顿,她又叹道:“女侯恐怕不知,我虽与你差不多年龄却也个苦命的,我家原本远在朔方,那里地阔草茂,民风淳朴。有一年漠北雪灾胡人没有粮吃,便来我们村里虏走了大人孩子回去做食,我虽然侥幸逃了出来,却又被卖到了妓院。所以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胡人,最敬佩的就是阴安侯和祁王那样的抗胡英雄,刚才我见女侯对祁王上心,便觉得郎才女貌是段好姻缘。一时没忍住说了几句玩笑话,还望女侯别放心上。”
安月云看了她一眼,轻轻点头道:“不妨事!”说完就欲推门出去。
红玉突然张口道:“上次的诗卷祁王带走了,他说您来了可以去找他。平时他住在城东的君候驿馆里,睡不着觉的时候会来听我唱唱曲子,您自己看需不需去吧,我也只是给您捎个话。”
安月云站在门边听她把话讲完,顿了一阵,还是推开门走了出去。
红玉见她就这么走了,自觉今日怕是太多事惹人嫌了。自己轻轻拍了两个嘴巴子。正想上前把门关了,几步开外的楼梯口,突然传来安月云一声“多谢!”她顿觉心中一暖,清亮的回了句:“不必,女侯记得有空常来便是!”
出了花满楼,安月云还是决定先去明月楼找长宁他们,因为她压根没想好要不要去找慕云凡,即便找了又当如何淡然以对,即便可以淡然以对,之后又当如何与他提起董少卿的事,太多事没想好她需要缓缓。
到了明月楼,店小二一眼就认出了她,忙上前来热情的招呼:“小姐是来找长宁郡主的吧?”
安月云“嗯”一声算是应了。
“那您楼上厢房请,郡主还在老位置等您。”小二展手将她往楼上引。
“嗯!”她又应了一声。
那小二一面在前边引路,一边笑呵呵道:“这厢房之前本已有客人定下了,郡主来迟了老板还打算让她改坐别处,没想到客人走出来见了郡主都说认识,就拼了一桌。小姐以前经常一个人来,今日吃茶的人多,定然十分热闹。”
安月云脚下突然一顿,“客人?什么人?我不喜欢热闹。”
那小二被问的一脸尴尬,原本他只是想闲扯几句,与客人套套近乎,日后好多得些赏钱。却没想到安月云这么不会聊天,他想反正也聊不下去了,索性快走两步跑到门边。将门一拉,吆喝道:“郡主,您的客人到了。”
话音甫落,就见长宁从门里探了个头蹦出来。一把拉住安月云的手,十分欢喜道:“月云,你猜我今日遇上谁了?”
安月云怎么会回答她这样故弄玄虚的问题,随手将袖子一甩道:“你若是有客,我便带玉瑶坐到别间去!你替我叫她出来。”
长宁慌忙拉住她,很认真的说道:“安月云你不要每次都这么扫兴嘛,今日这客人你一定要见见,你若是从这走了,咱两可就掰了!”
安月云细细的瞧她一眼,确定她不是在吓唬自己之后终于点了点头道:“那我只坐一会儿,我还有事不能呆的太久。”
“好啦,好啦,知道你怕见生人。可是今日你要见得也不是什么生人!”长宁见她不再找别扭了,心里一阵喜,连忙拉着她往厢房里拽。一面拽,一面随口道“月云你还记得之前我跟你提过的宣王和祁王吗?他们今日竟然都在这,你说是不是很巧啊?”
安月云原本还心不在焉的垂着头,一听屋内的两个人是慕云凡和慕云辰,她只觉晴天一个霹雳照着天灵盖劈下来,“轰”一声,整个人都傻了。蓦地一抬眼,又将将撞上慕云凡向她投来的目光,她只觉自己几乎连呼吸的能力都丧失了。
怎么办?她还是无法泰然自若的面对这个人。
许久,她将指尖掐进肉里,借着一丝痛意,才让自己心绪稍稍平复些,可她却无论如何不想再呆在这里了,她身体微微向后坠了坠,做好了一副要夺门而出的架势。长宁这个平日里神经堪比门柱还粗的人,偏偏在这个时候一下子就察觉了她的心思,她故意将握她的手加重了些,几乎是一路拽着她走到了慕云凡的身边。
“月云,你来这边坐,这边离街市近,你不是最爱听楼下卖‘糖瓜’的吆喝吗?坐在这,一会儿卖糖瓜的从楼下过,你一定能听到的。”长宁将安月云摁在了慕云凡身侧的位置坐下,不动声色的给她递了个眼神,故作轻松道。
安月云本想立刻起身离开,坐在对面的慕云辰突然开口道:“安妹妹也爱吃糖瓜吗?怎么这么巧,我皇兄也爱吃。”说着他又向慕云凡道:“皇兄你看,不只你一个喜吃甜食长不胖,这位安妹妹也纤瘦的很呢!”
慕云凡看了一眼身旁局促不堪的安月云,并未说什么,只是不疾不徐的饮下一口酒,便将视线又调向了窗外。
“云辰哥哥你这一口一个安妹妹叫的好生亲热啊!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在占人便宜呢!”长宁在一旁打趣道。
慕云辰大笑道:“我唤安姑娘一声妹妹再合适不过了,她是母妃的亲侄女,我虽不是母妃亲生,但算起来还是该叫她一声妹妹的。”说着他又对安月云道:“其实———姑娘小时候我亦在母妃宮中见过几次,那时你还小留着一头乌黑如墨的长发,脸盘子比现在要圆润些,我还曾带着你在太液池喂过小鱼,这些你大概已经忘记了罢?”
安月云还在局促中不能自处,只扫了他一眼,随口道:“嗯,是不太记得了。”
慕云辰也没再追问,只略显失望的轻轻“噢”了一声,这就是安月云,总有办法让一场本可以愉快进行的对话,扫兴而止。
“糖瓜是什么东西?比栗子糕好吃吗?”这时一直埋头专注吃栗子糕的玉瑶突然抬起头来好奇的问道。
长宁原本一心想要撮合安月云与两位王爷,好好的一个氛围却被玉瑶给打了岔。她忍不住狠狠瞪了玉瑶一眼,见慕云凡看了过来,旋即又挤出个笑道:“糖瓜和栗子糕自然各有各的滋味!不过一般人都嫌糖瓜黏牙,吃过两口就不爱吃了,难得月云和祁王能够口味相投,这倒也是缘分。”说着她看向安月云道:“月云,你说你跟云凡皇表哥是不是很有缘啊?”
安月云哪有心思迎合她,只沉着声回了句:“我不爱吃糖瓜的。”
“怎么会?你每次听见卖糖瓜的吆喝都会买上二两带回去!难道你买回去不吃都拿去喂狗了吗?”说着,她撞上安月云的肩膀,打趣道:“好啦,别装了,爱吃糖又没什么好害羞的。你看云凡表哥也爱吃糖不一样还是这么神武不凡。”
安月云不由自主的扫了一眼慕云凡,还是沉着声道:“我的确不爱吃糖。”其实,她想说,她的确不爱吃糖,只是记得他爱吃,每次听见叫卖糖瓜的,就会想起上一世的自己,那时的她原本也不爱吃糖,却因为太爱他,便觉得他喜欢的东西,自己也应该喜欢,所以常常为了讨好他,塞满一嘴糖瓜,在他面前装出好好吃的摸样,其实每一次,她都腻的想吐。诚然,这一世的她已经不用再对他故意讨好,却还是改不了听见卖糖瓜的吆喝,就要买上二两的习惯,有时候兴致来了,她也会拿出两颗放在嘴里嚼两下,可依然觉得太甜,腻的想吐。
而每回剩下的那些她的确,是喂狗了!
“爱吃甜的人心中会很苦!”一直坐在一旁的慕云凡,突然对着手上的杯子,淡淡沉吟了一句。
这句话太有深度,内涵也太过丰富,弄的长宁一听猛的咋舌,心道,哇塞,这云凡表哥不开口就罢了,开口还是个酸楚的诗人,可惜自己书读的不多,月云可能比自己好些,但按照她那臭屁的性格应该也不会接话,这天要怎么聊下去,她正在心中认真的打着腹稿,就听见一旁的慕云凡又不紧不慢的补了一句:“母妃这话说的像在骂人,自她以后本王还真未见过哪个女人说自己喜食甜食。安小姐绝口不承认自己爱吃甜食,莫非也是听了我母妃这话?”
正卷:一声霹雳,重开天地 没有人愿意怀旧
慕云凡说完, 满屋的人除了玉瑶统统都怔住了。
在盛朝慕云凡的母妃绝对是个禁忌。谁都知道, 他母妃也就是从前的丽贵妃, 明明是崇元帝最爱的宠妃, 却因为番国盛宴惊鸿一舞被胡皇看中, 垂涎其美色的胡皇, 当场愿以杭爱山以南的两个草场换美人同归, 崇元帝被这不讲礼数的胡蛮子气的一脸铁青,所谓“女人事小,面子事大”, 我请你来做客好酒好菜的招待你,你不说心怀感激,走的时候还想把我女人带走, 这样的事我若点了头, 这天下人还不都把我崇元帝,当成笑话了?
咱请不起你, 滚, 快滚。
本以为这事就像小孩子间争果子, 你要, 我不给, 闹一闹就过去了。可谁知胡皇回到胡地贼心不死, 为得到这位绝代风华的女人,竟不惜与盛朝开战,而且这仗他赢的干脆利索, 一举攻到了盛朝旧都中京, 占了北方大片土地。弄得崇元帝最后不得不服软求和,割地赔款不说,还乖乖的让人把丽贵妃给人家送到了营帐里。
堂堂盛朝的皇贵妃竟然被蛮夷占了去,莫说是崇元帝就是整个盛朝的百姓都觉得这人丢的.......
眼看这人是丢定了,一群被忠贞烈志灌了脑的儒生们却还巴巴的指望能留点脸,他们满心期待着这位天姿国色的丽贵妃去了胡蛮之地,能够一展烈女本性来个拔剑自刎咬舌自尽,彰显一下我盛朝儿女的不屈气节。结果,那个女人没有殉节不说,还安安生生的做了胡王的王后,做了胡王的王后不说,她,竟然还一连生个两个胡崽子。一点“贞妇贵殉夫”的姿态都没有。她的不忠不烈对整个盛朝简直是狠狠的羞辱,弄的一众等着替她撰书立碑的儒生们直呼不齿!
从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丽贵妃的名字便很少在盛朝被人提起了。
可是,雁过留声,她丽贵妃在盛朝过了几十年,不还要留点什么?一个慕云凡,一个慕云辰便是她留下的两个最扎眼的痕迹。
如果崇元帝当初狠心些,让这两个儿子在这世上永远的消失也不是不可以,但毕竟虎毒不食子,他终究没有狠下这个心去。
不忍心杀却也不能将他们捧着拿出来炫耀吧!所以有好长一段时间,这两个王子在盛朝那可是受了不少白眼和唾弃。
不过好在那时慕云辰年纪小,随便给他找个后妃做母亲,小孩子记性差,久而久之也就不再吵着要他那个改嫁他乡的生母。养母贤妃没有子嗣,把他疼进了命里,谁欺负他,她就和谁拼命,拼了几次便也没人敢欺负他了。
祁王嘛年纪大些,叛逆期虽然干过跑到胡地找她母妃的荒唐事,气的他父皇把爵位也给他削了,但他贵在自己争气,凭着真刀真枪的本事,在战场上屡立战功,十九岁就做了镇国公,之后驱胡人,平高昌,大诛四夷的侵侮者,年纪轻轻已经声达天下,在盛朝连崇元帝都要让他三分,又有几个人敢拿他母妃说事?
别人不敢提他自己却提了出来。这真是要人怎么接好啊?
安月云知道丽贵妃是慕云凡的忌讳,从前绝不会冒然提起,也不记得慕云凡自己向她提起过,这一世,她们第一句对话竟是从这样禁忌的话题开始,她觉得眼前的慕云凡与上一世真的是不同了。
这样古怪的慕云凡,竟让她更不知该如何自处了,便想快点离开,正在想如何抽身,一旁的玉瑶突然嚷道:“姑姑,这是卖麻糖的声音吗?”
安月云竖起耳朵一听,果然一阵清脆的“叮叮”声伴着货郎响亮的吆喝声从楼下传来,她还未言语就见长宁和慕云辰“噌!”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齐齐喊道:“我去买”,他俩互看了一眼,长宁连忙冲着慕云辰挤了挤眼睛道:“皇表哥,要不咱们一起去。”
慕云辰知道长宁不愿留在这跟他皇兄说什么母妃的事,心领神会冲她微微点头,轻咳一声道:“也好,我们顺便去看看楼下有什么好酒,挑两壶上来!”
两人还没抬腿,却见玉瑶又蹦蹦跳跳的吆喝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长宁立马将她扯到门边,她这个多事红娘巴不得给安月云和慕云凡创造些单独相处的机会,能把屋里的闲人通通都赶出去,她自然高兴的很!可正当她拉着玉瑶要出门时,慕云辰忽然转身退回去走到安月云身边道:“安妹妹真不爱吃麻糖吗?那你爱吃些什么?要不要也随我们一起下去,看有什么喜欢的我买给你!”
安月云闻言抬起头不禁一愣,她恍然想起这个慕云辰在上一世曾经喜欢过自己,在她嫁与慕云凡前,他们也算得上是一朋半友。只是在她准备离开江都远嫁戍州前一日他醉酒后跑到她面前,莫名其妙的问她:“月云,你不嫁给皇兄嫁给我好吗?”可那时的安月云满脑子里只有慕云凡,怎么可能答应他,她拒绝他拒绝的十分决绝。好在慕云辰是那种豁达开朗的磊落君子,对于她的拒绝,倒是从来没有记恨也没有痴缠,只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几次出手相助,所以对于慕云辰,安月云一直是当作自己哥哥来敬重的,如今他又是这般体贴,看着这样的他安月云心中不由的生出了一丝愧疚。想着自己这些年为了避免与慕云凡纠葛,便连他身边亲近的人都一并疏远了,到底还是狠心了些,可是话说回来竟然准备过完全不一样的人生,那么过往的种种还是越少羁绊越好。
她敛了敛神,立起身来,冲着慕云辰一笑:“宣王殿下不必客气,我素来不喜吃闲食,也就不劳烦殿下费心了。”说着,她提裙绕出桌台,向着慕云凡与慕云辰福了一礼道:“小女还有些事,不便在此久留。还望二位殿下容我先走一步。”
“安月云,你.......”长宁见她这么快就要走,一时气涌心头,简直就想脱口而出:安月云,这盛朝最炙手可热的两个适婚男青年,都被我凑一块拉到你面前了,你就不能不摆谱,稍稍体谅一下我的苦心,你当真以为我顾长宁是“狗吃豆腐脑-闲(衔)不住”,非要管你这破事是吧?
长宁这边已是气的心尖尖都在疼了,可那边的安月云就是死活不来气。长宁不禁抚额暗自苦叹道,安月云这女人竟然连这样两个品貌非凡的绝世美男都看不上眼,这辈子恐怕她真的只能和花满楼那群女人混在一起了!。
“安妹妹这就要走吗?不如我送你。”就在长宁不住叹息的档口,一旁的慕云辰突然开口道。
长宁本以为今日这戏怕是没得唱了,一转脸看见慕云辰那双望着安月云脉脉含情的眼眸,心中念头一闪,莫非这云辰表哥对我家月云还很中意吗?她不禁搓手暗喜道:这算不算“无心插柳”啊,管他宣王祁王,反正都是绮年玉貌的少年郎,论谁配她安月云都是登对的!还没等安月云回话,她就忙不迭的答道:“好啊,好啊!最近城里来了好些流民,很不安全的,月云,你让云辰表哥送送你,我也放心些。”
安月云瞟了眼长宁,心底不禁一嗔。想说,长宁你是脑子坏了吗?青天白日的什么样的流民能伤到我?
转过脸她将视线调到慕云辰脸上,客气疏离的回绝道:“王爷的好意小女心领了,我只是回府,侯府离这也不过一条街,就不劳烦王爷亲送了。”
慕云辰见她婉拒了自己,目光一黯稍显失落,本想再坚持一下,刚欲张口却听见一直默不吭声的慕云凡,漫不经心的开口道:“本王刚巧有事欲找安国侯商酌。小姐既然回府,就顺便帮本王引个路吧!”说着,他已放下了手中的杯盏,起身走到了安月云的身边。
听他这样说安月云怔愣了一下,不由的开口拒绝道:“王爷可是有急事要找家父?今日我出门时,好似并未见他在家,也不知王爷此去会不会白跑一趟!不如下次……”
“没关系……”慕云凡忽然语气淡淡的打断她,目光沉静的看着她说:“若是侯爷不在,本王在府上等等也是无妨!”说完,他也不等安月云回应,自己先推门走了出去。
安月云呆立在原地完全不及反应,还是长宁将她推到门边小声道:“安月云,快去,快去,我这云凡皇表哥眼界高的很,轻易可是不会理人的,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你可别错过了啊!”说完,她又提高声线道:“你还愣在这干嘛啊?我云凡表哥回江都的时间不多,你可别让他迷了路啊。去吧,去吧,快去吧、、、、、、”说着,她已经急不可耐的将安月云往楼下推了。
安月云直把长宁恨的牙痒痒,谁稀奇和那个混蛋单独相处了,本想干脆自己调头走掉,可长宁却一直跟在她身后,还死不回头的盯着她,非要让她跟上去。摊上这么个爱管闲事的闺蜜,安月云只觉自己真是要倒霉了!
可念头一转,她忽然想到也许终究有天她会与他遇上,自己总是这般别扭,更易让人疑心她心中有鬼。
便索性开始说服自己,坦然去面对,毕竟她和他都已不是从前的彼此了。
同样的错,她也一定不会再犯了。
走出明月楼,在人潮中她只一眼便找出了他的背影,天青色的素衣长衫明明那么普通寻常,可他就是有一种天赋的风姿,不论何时总能让周围的一切在他面前黯了光芒,独独只衬出他的存在。
安月云看着这样的他,只恍惚了一瞬便缓缓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