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1章:引子 梁国,永安三十年。 “快跑、快跑,阿九,快点” “小主子,快点、快点” 秋风凛凛,夹杂着哥哥和奶娘焦急的催促声,仿若无形的刀,一下一下割在我尚且稚嫩的脸上,好疼、好冷。 “阿九、快点、跑快点” 哥哥拉着我的手,不停地说着这句话,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心中已然随着他紧绷的脸而紧张起来。 “哥哥,鞋、鞋……”我一不小心跑脱了绣鞋,可是哥哥丝毫不理会,更不许我回头去捡,就这么和奶娘拖拽着我一路狂奔。 “哥……哥哥……” 我稚嫩的童音在风中支离破碎,脚下传来阵阵刺痛,可是却由不得我喊疼喊累。 眼前风景飞速更替,我满心后悔,早知道出来玩这么辛苦,就不该死缠着哥哥和奶娘,更不该瞒着娘。不知道回去会不会挨打,一想起娘板起脸的样子,不由得心头一紧,“哥哥,我怕……” “别怕,哥哥会保护阿九的,阿九别怕!”他倏地抱起我躲进路边的大石后。 “哥……”我一张嘴就被奶娘捂住,她的手很凉,脸上没有以往柔和的笑,此刻全被惊慌占满。 哥哥紧紧地抱着我,那颗砰砰乱跳的心和他的呼吸一样急促,尽管他极力冲我微笑,试图安抚我。可是,我仍是清清楚楚的明白,他在害怕,他抱着我的手一直在颤抖! “噔噔、噔噔” 耳畔突然变得嘈杂,有马蹄跑过的声音。哥哥捂着我的眼,可是透过指缝我还是看见了。 前方,一群蒙面人勒马回顾,狰狞的目光似在搜寻着什么。马嘶嘶鸣叫着,蹄子焦躁地刨着地面,扬起混沌尘土…… “怎么不见呢?” 有人嘀咕了一声,领头的蒙面人立即下令,“搜!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能跑多远?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搜出来!今日若杀不了她,我们回去都得死!” 一听“死”字,我的脑袋顿时就有些蒙。看着前方灌木丛中的身影,以及那晃来晃去的锋利大刀,我终于知道怕了,双手死死地抓着哥哥的衣角。 刺客! 我知道,这就是娘说的刺客。她还说,“阿九,我们身份特殊,太多人想我们死了。你要听话,不要到处乱跑,也不要乱说话,小心不要惹恼了谁……” 我每次都不等娘说完,就骄傲的说,“我有哥哥,我有叔叔,他们会保护我的!” 可是,每次这样说,娘只会哭,亦不再多说什么。 “阿九!”哥哥轻喊了一声,将我拉回现实中,我抬眼看着他,只见他从脖子上取下平安符给我带上,低声说,“阿九,待会跟着奶娘跑,别怕疼别怕累,你一直最勇敢坚强不是?” 我重重点了点头,从小到大只要是哥哥的话,我都听。可是,哥哥不和我们一起跑吗?我想问,奈何被奶娘捂着嘴,只听哥哥对奶娘说,“他们肯定是冲我来的,待会……” “千万使不得!您要是有事,奴婢万死难辞其咎!”奶娘话还没说完,哥哥就跑了出去。 “你们这些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敢刺杀我,来呀!”哥哥站在路中,掏出随身的小匕首叫器了几声,见蒙面人扭头看他,立即撒腿便跑。 哥哥! 我惊恐的想叫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别追他!” 伴随这声命令,我身后传来巨响,掩体的石头竟被刀劈开,只见那领头人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们,眼中凶光乍现,“跑啊,继续跑啊!” 奶娘有些蒙,我挣脱她的手,瞪着领头人道,“你们这些放肆的东西,敢对我无礼,知不知道我是……” “你是谁呀?”领头人一脸玩味的看着我,突然伸手摸我的脸,啧啧道,“这小脸跟花儿似的,才七岁真是可惜!” 我恼羞成怒抓起地上的沙石,朝他的眼睛砸去。他没料我敢这样,又痛又恼的捂着眼睛。 “阿九快跑!” 哥哥去而复返,大声疾呼,奶娘这才反应过来,抱起我一个劲的往前跑。 我被她竖抱着,看着领头人追向我们,而另一群人却拦住了哥哥,我大喊,“快跑、快跑……” 可是,一切都是徒劳,除了眼睁睁的看着他中掌倒地,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哥哥、哥哥……” 我在奶娘怀中挣扎大叫,丝毫没注意领头人已然逼近,“砰”的一声,马蹄踏中奶娘的后背。她猛地往前一扑,我下意识的回头,惊见后背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小主子!” 奶娘惊呼一声,却并没有松开我,反而将我抱得更紧。顷刻间,我们就如同那折断翅膀的飞鸟一般,急速下坠。 那一日,火红的晚霞铺满整个天空,可是我的人生,再也不会有这样绚烂的颜色。 阿九、阿九…… 或许此生,再无阿九! 第1卷 第2章:认错人 永安三十七年,春。 佛偈有云: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对此,无双一直是深信不疑的,认为只要掌控住自己的心,不爱任何人,亦不会步娘的后尘。可是,她终究还是错了,只因遇见了他,从此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那年女儿节,渝州城破例燃起了烟花,火树银花、绚烂至极。无双欢欣雀跃,却无法与众狂欢,只因此时此刻她正要替人相亲。 说相亲或许有些不妥,但姐妹秋容和张公子确实是相亲所识,今晚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秋容年长无双一岁,不几日就要年满十五了。这及笄本是好事一桩,偏偏她身在青楼,这好事就成了祸事,及笄之日就是她破瓜接客之时。故此,这些日子来,秋容连相了七八场亲,只为寻一个良人愿赎她娶她。而这张公子,就是她相亲时一见倾心的对象。 “一见倾心……” 无双站在酒楼前踌躇不前,若非秋容临时有事,也不会万般无奈让她顶替。可是,平日再怎么胡闹,这代人约会还是头一遭,不免有些紧张。 “姑娘、姑娘……” 耳旁传来店小二的催促声,无双这才意识到自己站在门口,挡了人家的生意,不由得歉意一笑,抬步走了进去。 时候尚早,店内没什么人,无双一眼就瞧见那靠窗而坐的玄衣男子,不禁稳了稳脸上的玄鸟面具,袅袅走了过去,“秋容来晚了,还请公子勿怪。” 男子自饮自酌,视她如空气。 秋容说张公子着玄衣临窗而坐,没错啊。怎么是这么个没礼貌的家伙? “张公子……” 无双又喊了一声,男子依旧对她不理不睬。她也懒得再见礼了,不等他相邀,自顾坐了下来。 因女儿节有戴面具的风俗,所以无双也不担心被揭穿,只是她很好奇,对面男子戴的面具到底是老虎还是狮子? 许是她探究的目光太过放肆,男子“啪”的搁下酒杯,抬眸直视她。 无双一惊,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就这么和他对视着。生平所见之人,大多笑脸迎人,可是他不同,他的冷从骨子里透出来,一直蔓延到眸子里。 不得不承认,他的眼睛很美,清澈宁静犹如深冬的湖水。可是,那仿若结冰的凌厉目光却似乎在透露着心灵深处的寂落与孤单。 只是一眼,无双竟晃不过神。直到男子绕开眼继续喝酒,她才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居然滚烫。 “那个……”她尴尬的开口,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得起身替他斟酒,嘴里委屈道,“秋容虽然来晚了,你也不必冷着张脸吧!” 男子不语,也不接她递来的酒杯。 无双真是受够了,若非秋容终身幸福在他身上,她还真不想理这冰块。也不知道秋容看中他哪一点,还说张公子温文尔雅,就是这样子?天啦!她什么眼光?! “秋容来晚了,先自罚一杯!”无双豁出去了,赌气的收回酒杯一饮而尽。常听秋容说酒香,轮到自己喝竟辣得喉咙生疼,忙想倒茶结果桌上都是酒。 “辣、辣……咳咳……” 她手足无措,却瞧见对面男子一点怜香惜玉之心都没有,玩味的勾起薄薄嘴角,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无双的脸顿时就沉了下来,忍着疼辣也不喊了,就这么如石人一般盯着他。 他不是目光犀利吗?那她也不示弱,眼神杀不死他,也瞪死他! 可是,男子全然无视,扭头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游人。那灯火阑珊之景,让人冰冷的心也想热起来。 “喂!”无双忍无可忍,拍桌而起。 因动静太大,客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过来。可是唯独她面前的男子,依旧是一脸欠揍的看着窗外。 “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无双扯住他的胳膊,怒气腾腾的质问,“你这算什么意思,约了人家却不言不语,很得意是不是?你别以为秋容喜欢你,我就要……” “就要怎样?” 他猝不及防的开口,声音犹如裂帛般冷冽清硬,就如他的目光一样,冻得无双生生说不出话来。 气氛有些凝结,无双嘴硬的嘀咕一声,“原来不是哑巴……” 男子几不可闻的哼了一声,微微侧目,眯起眼盯着胳膊上多出的苍白小手,嘴唇轻抿,一副很不爽的样子。 “嗖”的一下,无双猛地缩回手,生怕再迟一刻,会被他盯出洞来。更重要的是,他那陡然逼近的迫人寒气,太让她不安了,感觉要将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男子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嫌脏似的,拍了拍被无双抓过的衣袖。 无双简直无语到了极点,但又不能有负秋容所托,不得不忍下不满,继续娇柔以对,“难道张公子忘记我呢?不日前我们还在这里相谈甚欢,怎么今日就翻脸不认人了呢?你仔细看看,我是秋容啊!” 无双大大方方的站在他对面,除了那张脸,她身高、发髻、穿着、纨扇和秋容是一模一样,她自信绝对可以以假乱真。 然而,他看都不看一眼,就开口唤,“店小二!” 再次听他的声音,忽觉中气十足,很是悦耳。 可是,无双还未及称赞,就听他满是戏谑的问小二,“这里到底是酒肆,还是雀园?怎么有只麻雀叽叽喳喳,就念是没人管呢?” “麻雀?你说谁是麻雀呢!”无双愤然而起,却见他气定神闲,恍然觉得自己像个傻瓜,竟急着对号入座。 “这……这……”小二不安的瞅着无双,那玄鸟面具可是骄傲的凤凰,怎么被说成麻雀? “赶出去!” 男子薄唇轻启,语调不急不重,却让人不敢抗拒。仿若他生来就是发号施令的主,这一干人等只能服从。 小二卑躬屈膝,扭头小声对无双说,“姑娘,今日客满,您还是……” “给我闭嘴!” 无双低吼一声,小二立即住了嘴。只见她双手撑在桌上,居高临下的审视着玄衣男子,气急败坏道,“说我是麻雀?好呀,麻雀就麻雀,总比某些人好。什么张公子啊,我看就是只蟑螂,还是只又臭又烂的死蟑螂!哼,你是冰块吗,这么冷着脸就不怕冻死自己?呵,别以为瞪两眼我就怕你呢?爱怎么瞪就怎么瞪吧,本姑娘还不伺候了,告辞!” 无双成功惹得他双眸含怒,却不给他发泄的机会,转身溜之大吉。 可是出门跑得太急,和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她还没站稳,就听那人几分惊喜唤,“秋容姑娘!” 无双诧异的抬头,“你是?” “我是张卿啊!”他掀掉自己的山羊面具,露出一张略显文弱的脸。 “张卿……张公子?!” 无双震惊的看着他,又不由得回头看了看刚才临窗而坐的玄衣男子,顿时风中凌乱。 天啦,糗大了,相亲认错人…… 第1卷 第3章:向他借钱 “小生来晚了,还请秋容姑娘勿怪!”张卿施礼致歉。 无双一脸尴尬,“没关系,我也刚到。” “那咱们先找个位子坐下吧!”张卿说着,领着无双坐到窗边,和刚才那只“蟑螂”前后桌。 哪怕隔了一段距离,但和“蟑螂”这背靠背的姿态,还是让无双浑身不自在,总觉得他浑身寒气太重,沁得她后背发凉,慎得慌。 好冷啊…… 无双不由得打了下寒战,他不仅仅是只蟑螂,更是块货真价实的大冰块啊! 不过想着自己刚刚认错人,还无理取闹了一通,无双又觉无地自容。盘算着一会儿给他赔个礼,想他穿着考究,应该也是有身份的人,不至于太小气。 “小二,脏了,全部换掉!” 正思忖着,身后传来冰块男的声音,只因她碰过他的酒杯酒壶,竟全部换掉。这种人不是洁癖就是变态! 无双恶毒的想,给他赔礼道歉?下辈子吧! “秋容姑娘、秋容姑娘……” 张卿喊了几声,无双才回过神,只见他伸手过来,说,“进屋了还戴着面具,不热吗,我帮你摘掉。” “不热不热……”无双忙按住面具,倏地又觉得自己太鲁莽,遂柔声道,“谢公子关心,只是这玄鸟面具我喜欢得紧,不想摘下来。再说也就是半遮面,既不影响谈话,也不会太热。” “嗯,只要姑娘觉得好就行。饿了吧,想吃点什么?”张卿将桌上的菜单替了过来,无双假意推却了一下,最后还是拿起了菜单。 常听人说,女人嫁人就要嫁一个舍得为自己花钱的男人。所以无双想替秋容试试张公子,今日一口气点的全是贵菜,她细细瞧了张卿的神情,并未不悦,反而问她,“够吗?还需要些别的吗?” 弄得无双怪不好意思,忙说“够了”,他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张卿很健谈,席间说了不少话,无双却没有细听。只因她的注意力全被身后的“大冰块”吸引走了,听他酒杯起起落落,似乎喝了一杯又一杯。 “秋容姑娘……” 张卿突然握住无双搁在桌上的手,“张卿与姑娘虽见面不过两次,却一见如故,大有相见恨晚之感。若有幸与姑娘相伴偕老,也不枉此生。” “呵……”无双身后的冰块男笑了起来,很是煞风景。 张卿心下不悦,却未曾理会,依旧拉着无双的手。 “我想公子是误会了吧,我们只是才认识而已。”无双挣开他的手,有被轻薄的羞恼感。 “姑娘上回不是说想早日寻个归宿吗,小生也是一样,想早些成家立业。”张卿说着,又想拉无双的手,她忙将手藏到背后,却摸到了“冰块”的后背,不免心一乱。 “秋容姑娘,难道你改变主意呢?还是小生哪里不好,令你不满意?”张卿有些急。 “不是不是,你很好。”无双忙摇头,想起自己此刻是秋容,是想嫁给张卿的秋容,不免又故作娇羞的垂下头,“张公子怎么突然说起这事,让人家怎么好意思回答呀。” “噗……咳咳” 身后传来笑声,冰块男仿若听了大笑话一般,先是笑岔气,后来竟收不住呛咳起来。 无双绷着脸忍着,真想冲上去捂住他的嘴,有什么好笑的?真的可恶,居然偷听人家谈话! “是小生鲁莽了。”张卿语气依旧轻柔,见无双眼眸温婉,不由得再度开口,“上回听姑娘说是邻县县长的侄女,小生家中世代经商,还是第一次和官家人同桌吃席。能结识姑娘,实则张卿三生有幸。” “呵呵……” 无双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得干笑几声。秋容怎么说是官家小姐?这么大的谎也不怕露馅。再说这能瞒多久? “实不相瞒,小生对经商没甚兴趣,想投身官场,秋容姑娘可否向县长大人……” 张卿说得有些犹豫,无双却在心底止不住冷笑,这就是世间男儿,所求不过“名利”二字,哪里有什么真情可言?! “没问题,改日我和叔叔说一声,给你引荐一下。” 不待他说完,无双就爽快的答应,张卿喜上眉梢,连声道谢,接着又说了些情意绵绵的话,无双听了只觉反胃。 她几分无聊的盯着窗外,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张卿张口闭口的县长大人,尽是功利心,哪里配得上善良娴静的秋容? “张公子,”无双轻喊了一声,装作闲聊的说,“刚才看见有对鸟儿自窗前飞过,不由得想起了一首诗。” 张卿兴致颇高,“什么诗?” “薛涛的《池上双鸟》。”无双说着正欲吟诵,张卿脸色难看的制止,“姑娘怎会知晓这种诗?” “写得极好自然就知道了。” “简直是笑话,薛涛不过是花牌,能写出什么好东西?” 花牌? 面对张卿赤裸裸的嘲讽,无双也无好脸色,反讥道,“公子也是读书人,怎就说出这样粗鄙的话呢?” “我不过是说出事实,玉臂万人枕的花牌能有什么才情?就算会吟诵两句,也不过是想给自己讨个好价钱罢了,简直是有辱斯文。” “公子真是枉读圣贤书,毫无仁德侠义之心,难道你不觉得她们命运悲惨、沦落风尘很可怜吗?” “有什么可怜的,不过是些水性杨花、朝秦暮楚的女人罢了。姑娘出身清白,何故谈论这样的女子污了嘴。”张卿只当无双在考验自己,忙撇清道,“我家教甚严,从未涉足风月场所,生平更是厌恶那些贪慕虚荣、想不劳而获的女人。” “不劳而获?”无双轻笑道,“刚刚某人想靠裙带关系跻身官场,可算是不劳而获?” 张卿气急,“你怎么能将我和青楼女子相提并论?” “怎就不能?” “这简直是侮辱。” “谁侮辱谁还不一定呢!我还有事,先失陪了。”无双一刻都不想多呆,然起身欲走之际,却被一醉酒男子搂住肩,调笑道,“这不是天香楼的秋容姑娘么,来,陪爷喝一杯。” “你放开我!”无双厌恶地推开他,张卿目瞪口呆,“天香楼?你不是县长侄女吗?” 他诧异的问着,陡然反应过来,“你骗我?” “是啊,我骗你。”无双不以为意。 张卿怒急攻心,居然被一个花牌耍了,当即就端起桌上的酒泼了过去,“贱人,我家世代清白,才不会和你这种女人来往!哼!” 冰凉的酒沿着面具流到脸上,无双孤身站在店内只觉狼狈至极,却并没有擦脸,而是高抬起头转身出门。 “等等,”小二拦住无双,“姑娘还未结账呢!” 张卿已走,无双当然得自掏腰包,可是手往腰际一摸,空的。她这才忆起刚才出来得匆忙,竟没有带,不由得低声道,“我忘带钱了,先回去取,一会儿给你送回来。” “什么,没钱?” 小二拔高声调,还嫌她不够丢人似乎,无双又羞又气,“又不是不给你,嚷嚷什么!” “你吃霸王餐,还不许人家嚷嚷两声,哪有这个理儿。快点给钱,否则别想出这个门!”小二因听秋容是个青楼女子,脸上没有一点好颜色。 “我没钱,我……” “你要钱还不容易,这里这么多客人,你随便挑一个……” “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无双怒目瞪着他,转身冲到冰块男面前,急切道,“借我点钱!” 第1卷 第4章:技惊四座 男子依旧不理不睬,继续喝酒。 无双一把夺过他的酒杯,重复道,“借我点钱!” “你就这么想嫁?” 他倚着窗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无双只觉莫名其妙,“不是嫁人,是借钱。” “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更忙将趋日,同心莲叶间。”他吟诵起来,没有刚才的冰冷之态,语调异常平缓且低沉,让人的心也随之柔软起来。 无双有些窘,这就是《池上双鸟》的内容,所叙确实是一个想婚嫁的青楼女子。难怪他会那么问,恨嫁之心真的是溢于言表。 “这诗不错!” 听他如斯赞赏,无双既惊又喜,可是现在,她更想要钱,不由得又俗气道,“能否借我点钱?” “为何找我?”他抬起眼眸,脸上还是那似狮又似虎的面具,虽怪异,却也分外霸气。 “我只认识你啊!” “我们认识?” 无双有些局促,却强词夺理道,“你把钱借给我,我们不就认识咯。” “呵……”他笑了起来,嘴角上扬,吐出的话语却是格外的冷漠,“不借!” “你……”无双急得真想扒开他衣服抢了,“你到底怎么才肯借?” 他悠悠转回目光,在她身体上游走,无双紧了紧衣领,“你别乱看,我卖艺不卖身的。” “咳咳……” 显然是被她的话呛到,他不自在的轻咳了两声,旋即才讥诮道,“这样的身材也不值这顿酒钱。” “你……” 平白被他嘲讽,无双气得火冒三丈,却见他掏出钱搁在桌上,“拿去。” “多谢,我一会儿就回去拿钱还……” 还没谢完,他一摆手,“不用,这是施舍。” 施舍…… 无双碰到钱的手一顿,终究还是缩了回来,冷声道,“打扰了。” 他倒有些意外,“不要呢?” “你要想摆阔充头尽管找别人,我才不会站在这儿,任你羞辱。” 说罢,见店内设有古琴,遂不顾店小二的阻拦,坐到琴架后,清声道,“各位客官,光饮酒略显单调,小女子愿抚琴一曲给各位助助兴,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多谢了。” 反正刚才吵闹,恐怕众人皆知她是青楼女子,如此抚琴讨赏也没什么大不了。 无双思定后便也静下心来,玉指轻舞,拔动琴弦,紫蓝色广袖和琴身交相辉映,须臾,便有悠扬婉转之音自指尖飞泻而出。 那曼妙琴声好似泉水叮咚引人入胜,仿佛转瞬之间,便已到了一方世外桃源,山清水秀、烟雾缭绕,让人不知不觉沉醉其中。 忽而,琴弦一挑,旋律陡然一变,毫无之前的祥和之态,竟蓦地升起一股肃杀之气。曲调渐变高亢跌宕,宛若千军万奔腾而过,铮铮作响。 既然她不要钱不领情,他也无所谓,继续临窗饮酒。本是漫不经心,谁料还是被琴音吸引,抬头凝视她的目光中,不由得生出些许惊艳之色。 她坐在那里,目如春水,温柔且坚毅的平视着前方。不矫揉、不躲闪、不卑怯、不示弱……仿若天地就只有她一人! 四周一片沉寂,他掠过人群就这么远远的注视着她,从未想过,这世上,竟有一个女子,能将一曲《广陵散》谈得如此荡气回肠、慷慨激昂! 她就像只凤凰傲立在人群之中,再也没有人敢小觑、蔑视。 感觉有目光灼热的投射过来,无双不经意的撇过目光,只见万千礼花映衬下,他临窗而立,玄衣玉带,好生颀长挺拔,像棵苍劲的松柏一般,让人渴望依靠。 不过一想到他冰冷的态度和刚才的“施舍”,无双就满心不悦。 然而,哪怕被她逮到,他的目光也没有丝毫躲闪,依旧用那双深邃且冰冷的眸子凝视着她。 无双实在无法揣度他在想什么,却也并没有回避,而是直视着他。他的面具,是狮子还是老虎呢,她依旧在想。但不得不说,很漂亮,虽然看似狰狞,却贵在特别,是她从未见过那样的图案。 激荡的琴音中,他们四目相对,没有人逃避没有人怯懦,仿若此时此刻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仿若,这一曲,只为他奏。 她的不甘、她的愤怒,他似乎都懂。 渐渐的,他眸中的冰消融,目光似火,就这么炙热的盯着她瞧。无双终是抵御不了那样的目光,偷偷躲开视线,只是片刻,她再度鼓起勇气回眸之时,他却已不知去向。 她仓惶的在人群中搜索,可是没有,没有他的身影。 手上依旧弹着那首曲子,却顿失刚才的气势磅礴,好似无人欣赏一般,这琴声没有了激情,了无生趣。 须臾,一曲毕。 无双失落的坐在琴架后,久久才晃过神来,桌上已然有客官们的打赏。她心底掠过一丝苦涩,将钱转手递给小二。 “不用了,刚才那位客官已经替你付了。”小二指着窗边的位置。 是施舍吗? 无双想着他的话,心里满不是滋味。 “那位客官说不是施舍,是姑娘的琴音值这顿酒钱。”小二说着,将面具递给无双,“这是他留下的,让姑娘静候佳音。” 无双吃惊的接过面具,他懂读心术吗?竟连她会误认为是施舍,都猜得透彻。只是,静候佳音是什么意思?无双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很多年后,当她再次想起今日的种种,终是忍不住一声叹息。 或许一切都是天意,因一场错误的相亲,她与他在人海中狼狈相遇,自此,纠纠缠缠,竟一错再错。 夜,渐深。 无双握着面具,走在人群喧闹中,终于,在一处更为热闹繁华的地方,她止住了脚。 抬眸,“天香楼”三个鎏金大字熠熠生辉。 这就是她的家,方圆百里最富盛名的青楼乐坊。而她的娘亲,则是多年前艳名远播的舞姬青黛,如今已是美人迟暮、隐匿而居。 无双和娘住在天香楼后院,较之前面的人声鼎沸,那儿要显得清冷多了。 “无双!” 无双前脚进院门,秋容后脚就跟来了,一脸急切的问,“怎么样呢,见着张公子了吗?他怎么说,下次什么时候见?” “人是见着了,只是、只是……”无双支支吾吾,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 “只是怎样?”秋容急了,“快点,我一会儿还要去跳舞,好不容易抽空溜出来,你倒是快说呀!到底怎样呢,说啊,无双……” 第1卷 第5章:连晟 “张公子说他身家清白。”无双被逼急了,也编不出谎话,只得从实回答。 “什么?”秋容原本热切的脸,顿时就挂满失落,“他、他……还是嫌弃我呢?” 无双心一揪,牵着她的手安慰道,“秋容,是他配不上你,让他悔青肠子去。为了这样一个势利的男人伤心,根本就不值得。打起精神来,明个我再陪你去相,一定找个比他好的,好不好?”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秋容喃喃失语,“还有七天,七天我就要……” 经她这样一说,无双猛地想起还有七天就是秋容十五岁生辰。 按照天香楼的规矩,姑娘及笄之日要被大张旗鼓的拍卖,自此“破瓜”接客。 一想到这,无双慌乱不已,“我去求妈妈多给你几天,她会答应的,她……” “就算答应了又能如何?没有人给我赎身,迟早还是要接客!”秋容说着,不由得埋怨道,“我不是让你别瞎说话的吗,为什么还是让张公子知道呢?如果他不知道,或许我现在就已经……” “不是我说的,是有人认出……” 秋容认为无双是在狡辩,不觉有些发恼,“你不说,他又怎会知我出身青楼?枉我当你是好姐妹,你有连晟赎身,就不管我的死活!” “不是、不是这样的,秋容,你听我说……” “没什么好说的了,你放手,我该登台跳舞了。”秋容甩开无双的手,夺门而出。 “秋容……” 无双百口莫辩,望着黑漆漆的过道,想着先被张卿泼酒,又被秋容误解,真是满腹委屈。 “咳咳……咳咳咳……”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过一阵的咳嗽声,无双连忙回屋,果不其然,门窗大开,晚风沁凉,直往屋里灌。 青黛立在窗前,望着院中的老梅树发呆,单薄的身子在微弱的烛光中越发显得羸弱不堪。 “娘,您身子不好,大夫交代最见不得风,怎么又开窗呢?” 无双进屋连忙关窗,青黛阻拦,“别关,娘没事。” “还说没事,手冷得跟冰似的。来,去床上躺好,今天的药也该喝了。”无双扶着,奈何青黛不肯,还执拗的推开窗,哪怕风吹得直咳嗽,也不许关。 “娘……”无双很是头疼,“您老是这样不爱惜自个的身子,病怎么能好?” “双儿,外面的梅花,为什么还不开呢?”她满是惆怅的问着。 无双却心下戚然,不知如何回答。 七年了,她随着娘栖身天香楼,整整七年了。 每隔一段日子,娘就会站在梅树下发呆,一次次的问,“为什么梅花不开,为什么还不下雪?” 无双说过很多次,渝州没有冬天,是不可能下雪的。可是娘依旧不死心,仿若成了一种习惯,不分春夏秋冬,想起来就问! 只因,有个男人曾经告诉过她。 下雪的时候,我就回来接你。记得温一壶酒,到时候,我们倚梅听雪! 这个承诺,娘记了一辈子。而这个男人,她也等了一辈子。 可是,他没有来,一直一直,都未曾出现。 一连四天,秋容闭门谢客,谁都不见。 为了解释那天的事,无双都快说破嘴皮了,奈何秋容就是不理。她也乏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秋容再不相信,她也没有办法。 午后的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无双独坐在秋千上发呆。 “枉我当你是好姐妹,你有连晟赎身,就不管我的死活。” 秋容气恼的话在脑中怎么也挥之不去,她口中的“连晟”,是无双的至交好友。 认识连晟,不知算是巧合,还是误会,抑或是天意? 依稀记得那一天,也是这样一个春日午后,她像往常一样荡着秋千自娱自乐。正玩得开心,耳旁倏地传来一声讥笑,“我当是什么好玩意儿,不过就是秋千,竟也值笑得这么欢快?” 她一回头,便看见那锦衣俊俏的少年趴在院墙上,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他的眼睛很亮很透,却远不及他的笑容清透灿烂,仿若海风拂面一般,让人的整颗心豁然开朗。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她竟有些出神,书上的诗,描绘的不就是这幅场景吗? “你说什么?”少年一脸诧然。 无双这才惊觉自己失言,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慌乱中竟将手中的摺扇抛了出去,且还不偏不倚正中少年眉心。 “天啦”她刚惊呼完,那少年便哀嚎一声,连同她的摺扇,双双跌在墙外。 “少爷、少爷……” 墙外变得嘈杂,似乎是他的仆人赶了过来。 无双连忙从秋千上下来,满心抱歉,“那个……你没事吧!” “你说呢?我砸你一下试试!”他隔着墙怒气冲冲的喊,旋即又道,“天下无双?呵,你口气还真大,怎么不叫天下第一呢!” 无双一听便知他看了扇子上的字,不禁恼道,“干嘛偷看人家东西,把扇子还我!” “还你?哼,等着吧!” 是啊,等着吧。 等了两年,这该死的连晟还是没有还回扇子,但他们却因此而结识。连晟贪玩,无双亦然,平日里翻墙外出倒也是常有的事。 其实对连晟,无双了解得并不多。只知道他家在京城,父亲是当官的。他因不想承袭父职,跑到渝州外祖父家暂避。 或许真应了那句无巧不成书,连晟所居的宅院一角竟和天香楼后院相连,这才有了与无双阴差阳错的相识、相知。 男人,对官场、对权利没有欲望的,连晟算是第一个,至少是无双认识的第一个。 所以,她喜欢和他玩在一处,觉得他特别,没有功利心、坦诚、洒脱,尽管有时候也被他欺负得很惨、气得够呛。但,这就是朋友啊! 朋友…… 想到这两个字,想到连晟,无双就觉得开心,“呵呵”的笑了起来,双脚还不安分的蹬着地面,晃荡起秋千。 “一个人傻乐什么呢?” 耳旁倏地响起戏谑之音,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无双神气的扭过头,果不其然,一回眸便看见那高高院墙之上的年轻男子。此刻,他玩世不恭的侧卧在上,蓝袍玉带,眉眼带笑,竟比那春日还要暖上几分。 “你是不是爬墙上瘾呢?放着好端端的门不走,偏做这贼人模样。”她娇嗔,起身站在墙下。 第1卷 第6章:赎身 “我顶多就算个采花贼,不像某人十足的偷心贼。”连晟说着,将一朵月季花抛给无双。 她接住那红艳艳的花儿,没好气的仰头问,“什么偷心贼,偷你的心呢?” “是啊是啊,打算怎么负责?”他嬉皮笑脸的问。 “不负责,蒸了煮了吃了。” 连晟打了个寒战,“真血腥。” “你自找的。” 无双得意的说着,将花插到桌上的花瓶里,催促道,“你还不快下来?再在上面磨蹭,小心被人看见告到你外公那里,到时候兴师动众的来天香楼抓人,我可不管。” “你放心,他也就吓唬吓唬我,根本就不舍得打我。”连晟一脸无惧,旋即道,“这大好日子待在家里,是不是太可惜了点?” “我今天不想出门。” “怎么呢?生病呢?”连晟跳下院墙,平日里,一说出去玩,无双比兔子跑得还快。除非不舒服,或许还安分点。 无双白了他一眼,“乌鸦嘴,你咒谁生病呢!” “没生病装什么斯文?”连晟讥讽道,却还是不放心的探了探无双额头。 她无语的拍了他一下,“乱摸什么,都说没生病啦!” “谁稀罕摸你,粗皮糙脸的。” 无双简直要气死了,在心里骂了连晟一百遍“小白脸”才算解恨。 “到底为什么事?说出来听听,哥们儿自会帮你解决。”他仗义的拍了拍无双的肩。 “真的?” 无双突然抬起头,期盼的脸上挂着点贼笑。 连晟立即后背发凉,知道中套已为时已晚,强撑道,“大胆说吧,什么事?” “那个……嘿嘿……” 无双傻笑起来,连晟心底一个劲的发毛,不好的感觉越来越浓。在自己被吓得落荒而逃之际,他板着脸道,“快说!” “你说替我赎身是不是真的?”无双冲口而出,以为自己不会脸红,结果,还是觉得烫烫的。 还好还好,不是恶作剧! 连晟松了口气,“当然是真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多少钱,贵不贵?”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该不会是替我心疼银子吧!放心,本少爷别的没有,就是银子多。”他没个正经,一脸暴发户的样子。 无双却变得谨慎起来,“你说,我和秋容赎身的价钱是不是差不多?” “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替秋容赎身。”连晟说着,忽地生出一丝警觉,“你不会是想……” 无双连忙点头,恳求道,“连晟,你可不可以给秋容赎身啊?” 连晟低头喝茶,并没有搭腔。 “连晟……”无双不死心的又说了一次。 “我还没聋!”连晟开口,显然有些不高兴。 无双也知道不该得寸进尺,但现在只是交换,她说,“我们俩之间,你就赎秋容吧,我无所谓的……” “什么叫你无所谓,难道你要去接客?”连晟面色微愠。 “不是不是,我才十四岁啊,我接什么客。秋容她十五了,她的事迫在眉睫。”无双有些着急,越说越乱。 “不行!”他断然拒绝。 “为什么,赎我赎她不都一样吗?她……” “你和她怎么可能一样!”连晟甩开她的手,“这事没得商量。” “可是……” “没有可是,否则就是逼我和你翻脸。” 无双大惊失色,不想竟会这么惹恼连晟。但一想到秋容后天就要接客了,不由得慌了神,“连晟,就当是帮我……” “无双!”他气急败坏,忍无可忍,“不是我不帮,是我实在无能为力!你以为赎身很容易吗?我外公早就不满我去天香楼,根本就不许我身上留银子。若不是我答应乖乖回京,他是永远不会出那份钱的。” “什么?回京!”无双震惊不已。 “是,回京!反正你也不稀罕我留下!”连晟气得火冒三丈,翻墙而去。 “连晟、连晟……” 无双连喊了几声,墙外没有回应。以前不是没有吵过,但是,他气归气,从没有像今天这般拂袖而去。 这一回,她似乎真伤到他了。 无双呆呆立在墙角,看着上面空空如也,心也没来由的一空。 连晟…… 疾风乍起,四周顿时弥漫起淡淡花香,就连角落里的蒲公英也被吹散开来,随风飘零。 它们没根没命,飘到哪算哪。 无双不由得想起了娘和秋容,她们何尝不是这样呢,红尘打滚,从来就没有个归宿和依靠,而以后的自己,也是如此。 终有一天,她也会同她们一样,对生活绝望,对人性绝望。她知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偌大的后院,死一般的寂静。 她茫然的看向四周,突然觉得孤单极了,只剩她一个人。她不甘的拍着墙,“连晟、连晟,你真的走了吗?连晟……” 喊了许久,墙外终于有了反应,“我还在呢!别拍了,一会手又该疼了。” “连晟!”她惊喜不已,他还没走、没走! 他没有回应,只是沉默的靠着墙,看着府里的下人走来走去,皆用诧异的眼光看着自己。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一墙之隔,她的问话显得小心翼翼,他很是不屑,“我可没那么小气,那点小事转身就给忘了,还值得生气?” “那你不回京吧!”她满心期待,对面沉默许久,终于用不轻不重的语调“嗯”了一声,她才放下心来。 那个下午,他们就这么静静的隔墙而坐,明明知道对方在,却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无双没有再提给秋容赎身的事,只因她比谁都清楚,连晟的心意。他曾说,希望一辈子留在渝州城,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不受官场束缚,无权无势也无妨,只求心中坦荡荡。 可是如今,为了给她赎身,他却要遵从长辈的意愿回京。 她不想这样,不想…… “咻砰” 夜幕降临的时候,天香楼突然放起了烟花。无双惊喜不已,“连晟、快看快看,烟花……” 墙外没有回应,兴许是已经回房了,无双并未在意,欢欣雀跃的赶至前门。 火光如长蛇一般窜上夜空,“砰”的一声,好似鲜花绽放,绚烂至极。 “哇,好美!”无双惊叹一声,好奇的问旁边的姑娘,“今天干嘛放烟花啊?” “你不知道吗,秋容嫁人呢?” “什么,秋容?” “你们那么好的关系,你竟不知道?”那姑娘很是诧异,旋即又满是羡慕的说,“这秋容啊真是命好,还没接客就有人给她赎了身,听说还是个大财主,有钱人啦!以后是吃香喝辣,肯定过得比谁都好,啧啧……” 第1卷 第7章:配不上 无双大惊,“什么时候的事?” “晌午就走呢,这会儿怕是到了人家府上了。” 晌午!就在她求连晟的时候,秋容就已经被人赎身呢? 可是,为什么这么匆忙,竟连见她一面都不肯? “秋容真是有福气……” 众人皆是羡慕之色,无双却彷徨不已,她该替秋容高兴的,这就是她一直想要的。可是,为什么心里这么难过,为什么要走呢,都没有告诉她? 秋容是不是还在为酒楼的事生气? 无双失魂落魄的回了后院,青黛仍在不听劝的开窗看梅花。 “娘,秋容走了。” “娘已经知道了。”青黛回身,将无双轻轻搂在怀里,安慰道,“走了也好,好事儿,你哭什么?” “为什么你们都知道,就我不知道?”无双觉得委屈极了,扑在娘的怀里哽咽道,“她一定还在生我的气,要不然怎么临走都不肯见我一面,娘……” “没有没有……”青黛哄着,将她扶到床上坐着,“秋容没有生气,临走前她来找过我,说是害怕和你分离,才不敢见你。瞧,她还留了封信给你。” “信?”无双诧异的抬头,接过青黛递来的信,是秋容的笔迹: “无双,我走了,请原谅我不辞而别。实在不忍和你分别,我想,或许不见更好。就当我没有离开,就当我们还在一起。 你常说幸福靠自己把握,那么这一次,但愿我是把握住了。也希望若他日还能再见,你能理解我此刻的决定。最后,也希望,你能够幸福。 我最好的姐妹,珍重。 秋容” 她走了,走了…… 无双失落的放下信,心底虽难过得要命,却又替秋容开心。 是的,有人在她接客前为她赎身,这确实是件值得宽慰高兴的事儿。 然而,只要一回想七年的点点滴滴,一想到往后再也没有秋容,心还是会生生扯得疼。 青黛坐在旁边,温柔的搂着无双,“该庆幸不是么,尽管出身青楼,但终究是个干净的身子,夫家也不会薄待她的。” “那人是谁?”无双仰头问,“是谁给秋容赎身的?” “听说姓章。” “张公子?”无双大感意外,“怎么是他,他可不是什么好人。真是的,我都和秋容说了张公子不好,她怎么还……” “章公子再怎么不好,也比这里的恩客好吧!” 无双哑口无言,娘是对的。再怎么不好,也比这里的恩客强百倍,可她仍旧替秋容惋惜,也不由地想起了那只“蟑螂”,不知道他叫什么,现在又在哪里? 面具和银子都没有还他,不知道今生还有没有机会当面道谢。 尽管,一想到那只臭蟑螂、冷冰块,她还是会不爽,会郁闷。 “双儿,那天是你替秋容约见章公子的?”这些天,她们两个为此闹矛盾,青黛自是知道了些。 “嗯,我还和他吵了一架呢。只是奇怪,他分明讨厌得很,为什么还是替秋容赎身呢?” 青黛眉眼中闪过一丝疼惜,几不可闻的叹息,“你恐为她人做了嫁衣啊。” “娘,你嘀咕什么呢?”无双未听清。 “傻孩子。”青黛搂着她,话锋一转,“你呢,打算怎么办?” “什么?” “秋容都嫁人了,你是不是也该……” 无双窘迫不已,“娘,我还小呢!” “不小了,娘当年接客的时候还不满十三岁呢。”青黛说着,不喜不悲,“双儿,现在没了秋容,三娘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你身上了,恐怕是等不到你十五呢。” 三娘是这天香楼的主人,无双不以为意,“怎么会,你们不是好姐妹的吗,她以前还说对我可以多宽限两年呢。” “呵,再好的姐妹也敌不过利益的趋势。以前她还指望秋容,现在……”青黛悲悯的看着无双,“或许是我错了,当初自个回天香楼也就算了,不该也把你带入这里。” “娘……”无双将她抱得更紧,“双儿只知道没有娘,我早就死了。没有命,还谈什么其他?” “双儿,既然连晟愿意给你赎身,你趁早走吧,别多等这一年了。人有旦夕祸福,谁知道明天会怎样,趁他现在有这个心,你快点走。” 无双摇了摇头,“我不要连晟赎身了。” “为什么?难道他反悔呢?” “没有没有,是我,我不想离开娘了。赎身去了外面,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还不如留在这里陪您,是不是?”她讨巧的说着。 “你怎么会是一个人,连晟赎你,自然是要娶你啊。” “娘,你怎么也糊涂呢?他们那样的家庭,怎会容得下我?” 青黛表情一僵,无双暖暖的笑着,却是如此凄凉,“我也不喜欢他的家庭,森严冰冷得让人喘不过气。” “双儿……” 青黛既心疼又愧疚,如果不是她,或许无双也不会长在这种地方。 无双没有一丝犹豫,尽管她也厌倦这里,曾渴望离开这里,可是,她还是不能接受连晟赎身。 她不能自私的为了自己自由,而将他逼入官场。 那里的尔虞我诈,他曾如此不屑甚至鄙夷,她又怎么忍心让单纯的他挣扎在那样的环境里。 她不能,不能! 青黛问了她几次,无双都是摇头,她终是无奈叹息,“双儿,你知不知道你错过了怎样一个好儿郎?这天香楼有多少人羡慕你、嫉妒你,可惜你却……” “娘,就因为他好,所以我才必须得错过。” 配不上,三个字,太沉重了。可是,事实就是如此。 那样好的男子,该找个门当户对的好姑娘,而不是个青楼女子。 否则,一辈子都将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里,那些嘲讽讥笑会伴随他一生。 她不忍,不忍这么对他。 天香楼依旧歌舞升平,秋容渐渐被人们遗忘,而无双对她的思念却在与日俱增。 没有她,后院的日子显得如此单调。该庆幸身边还有个连晟,否则,她真会觉得生活了无生趣。 但最近连晟也不能常来了,他外公是有名的教书先生,家教甚严,这会儿将连晟禁足,听闻是要整顿家风。 呵,无双苦笑,单和连晟做朋友都不许,若真动了心思想嫁他,岂不是自取其辱不自量力? 独自坐在院子里,耳旁是悦耳的琵琶声。无双知道,是娘在宴请沐青云。 第1卷 第8章:离开天香楼 沐青云是渝州知县,为人清廉,深受百姓爱戴。但美中不足的是,他涉足风月场所,虽然不频繁,但一月总有那么一两次。 其实,沐青云是冲娘来的,每次也就只为喝茶听曲。 娘说,沐青云懂她。所以这些年,即使退隐了,他依旧是她唯一的座上宾。 他们管这叫知己,可是无双却不这么认为。她知道沐青云喜欢娘,很多年了,一直在等。只要娘点头,花轿立马过门。不是妾室,而是堂堂的知县夫人。 只可惜,相识恨晚,他在等娘,而娘却倾尽一生在等另一个人。 屋内的琵琶声突然停了,传来低低的谈话声,娘似乎很急,伴随着难忍的咳嗽声。 无双不想偷听,自顾自的在院中采着野花,过了好一会儿,身后传来娘的喊声,“双儿” 她闻声回头,只见沐青云和青黛站在暮色里,郎才女貌本是好般配的一对,可惜…… “沐叔叔。”无双甜甜的喊了一声,站到娘的身边。 沐青云温和一笑,无双笑盈盈的将一朵娇艳的粉花别在娘的发间,却听她艰涩道,“双儿,做沐叔叔的女儿好不好?” 无双惊喜不已,“娘,您要嫁给沐叔叔啦?” 望着女儿期盼的目光,青黛只能摇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青黛,希望你再考虑考虑,这里也绝非你的久待之所,何不和孩子一起离开?”沐青云再度规劝。 “不必了,从来没有像此刻想得这么清楚明白。如果你为难的话,就当我没说过。”青黛冷脸说着,牵无双回屋。 无双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只是身后传来了沐青云的笑声,很是苍凉:“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又何苦这样说。罢了罢了,你也勉强不了你,不想走就不走吧,我明天来接无双。” “接我?”无双大惊,回头时沐青云已然离去,而娘亦是一脸木然。她满心困惑的问,“娘,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接我,接我去哪里?” “砰” 无双的话还没问完,青黛却如折断羽翼的鸟儿颓然倒地。 “娘、娘……您怎么了,娘……” 耳旁是无双急切的喊声,她却无力回应,脑中回荡的全是沐青云无论何时及时倾家荡产也要赎她离开的话。想赎一个人的身,不是件难事,只要有钱就行。可是,如果没有心,倾家荡产也是无济于事。 她不想走,他一直是知道的,为何还要一问再问? 夜深了,屋内烛光摇曳,映衬着青黛的脸愈加惨白。 大夫已经来过了,说是痼疾,若静心调理,不受刺激,或许还有大好的一天。若总是这般不爱惜自己,恐怕……恐怕没几年光景了。 虽说这些说,无双不是第一次听,但还是吓得六神无主。 “双儿……” 出神之际,青黛已经醒了,无双忙道,“您别乱动,先躺好,我去把药端进来。” “双儿,先别去,娘有话跟你说。” 无双顺从的坐在床边,青黛拉着她的手,柔声道,“你不可能永远待在天香楼的,既然要走何不趁早?我和你沐叔叔说了,让他赎你去他府上做个丫头。为奴为婢也好过现在,他却说要收你做义女。”她顿了顿,无比感慨,“这辈子,我欠他的实在太多太多……” “那娘呢?” 青黛苦笑,“我当然还是留在这里呀。” “既然娘不走,那我也不走。” “我是一辈子都会留在天香楼的人。” 无双脱口而出,“那我也一辈子……” “胡说!”青黛突然打断她的话,“我一辈子是为了我最爱的男人,你呢,你为了谁?我吗,我又不是你亲娘!” 一时气急,竟咳出了血,无双欲扶她,却被她推开,“娘为你操碎了心,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什么时候才能不拖累我?” 拖累…… 无双一下子就僵在那里,面对青黛少有的怒火,不知所措。 见无双吓得小脸惨白,青黛终究还是不忍,轻咳的说,“娘好不容易开了这个口,沐老爷也答应了,你是想让一切努力白费,还是想让我一辈子都活得不安心?” “我知道娘是为了我好,可是……” “天香楼是什么地方,你不是不知道,哪能容你一直这么玩下去?你在,我一直要担心你会不会被人欺负了,若离开这儿,或许就不操心,病反而好得更快。再说,还有三娘啊,这么多年的姐妹,没有人比她对我更好。”青黛打消无双的顾虑,语重心长道,“沐老爷是个好人,不会薄待你的,对他,娘是放心的。” “娘何不彻底放下过去,和他走。这么好的人,若错过,你以后……” “不是心底想要的,再好,也没有用。” “那个人到底是谁?”那个让你心心念念一辈子的男人,到底是谁? 青黛失笑的摇了摇头,“去把药端进来吧,明天你安心的去吧,娘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恩。” 无双将门外煎好的药端了进来,试温度的时候,尝了一小口,好苦! 她莫名想起三娘曾说的话:青黛这辈子,苦就苦在用情太深! 翌日。 傍晚时分,一切赎身手续办妥,沐青云如约而至。 青黛撑着病体亲自送无双出门,嘴里依旧不放心的叮咛着,“去了沐府要听沐叔叔的话,不可由着性子胡来。” 无双安静的点了点头,她知道娘是为了她好,可是、可是…… 青黛走到沐青云面前,一双美眸里充满感激,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一句“谢谢”,太轻太轻了,更何况,他们之间,本就不需要这个。 “珍重。”还是沐青云先开口。 青黛笑了笑,“你也是,好好照顾自己。”说着,将无双往前轻轻一推,“你们走吧,我看着你们走。” “娘!” 无双想说留下,却又怕青黛生气,只得拉着她的手不松。 “走吧!”她挣脱无双的手,始终淡笑着,“再不走,天就要黑了。” “无双,走吧!”沐青云牵过无双的手,尽管有挣扎,但她最后还是和他一起走了。 无双一直回头看着青黛,暮色里,她一袭淡绿长裙,就像树梢的嫩芽一般,清新又预示着希望。 她给无双生路,可是,她自己的呢? 青黛虚弱的站在院中,微笑的冲他们招手,距离渐渐模糊了彼此的身影。直到最后,再也看不见了,她才敢任泪水肆虐。 心再次被撕裂了一般,那个上天恩赐的女儿,终究还是不属于她了。 天香楼渐渐远去,无双回眸已经看不见了,心底满是失落。 “无双,你有个世上最好的娘亲。”沐青云如是说。 第1卷 第9章:京城来的懿旨 永安三十九年,夏。 时光如梭,白云苍狗,一转眼已是两年春秋。 从懵懂不知事的小丫头到如今的亭亭玉立,无双也不敢置信,自己竟一晃在沐府生活了两年。 当年初到天香楼,就有很多人对她的身世好奇,一个劲的揣测其父是谁。奈何青黛只字不提,他们也无从猜起,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然而,自从沐青云以“义女”名义收养无双后,外面便传言说他是无双生父。 此事让沐青云名声受损,很多人都说无双是个麻烦,劝他赶紧送走。可是,他却置若罔闻,只是说,“谣言止于智者。” 他像父亲一般,为她撑起一片天空,哪怕一路反对声不断,他都没有退缩。 无双亦然。 她没有做逃兵,没有离开。 在沐青云身边,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有父亲的好。 两年了,当初满城风雨的话题也渐渐被人们遗忘。 无双也已然习惯了沐府的生活,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沐青云对她极好,真的是视若己出。吃穿用度,包括随行丫头,一切皆和他的亲生女儿沐思思一样。 为此,沐思思没少吃醋,找无双麻烦更是家常便饭。无双也不在意,只要不是太出格,她都会让着沐思思。毕竟她是沐青云的女儿,是自己的义妹。 自从上次分别后,无双就再也没见过青黛了。 起初是青黛对她闭门不见,后来为了避嫌,不给沐青云惹麻烦,无双也忍着不去了。但私底下也向大夫打听了青黛的病情,听说很配合治疗,身子比以前好了许多。 无双终于放下心来,乖乖待在沐府。 如今,她有了自己的生活、朋友和走的路,而这一切与天香楼再无半丝瓜葛。 现在的日子,轻松又快乐,不用登台献艺,不用再担心会被恩客调,更没有人逼迫她做不想做的事。 无双很不喜欢去私塾念书,,何况还是连晟的外公李衡当教书先生。可是,谁让连晟也在呢,沐思思趋之若鹜,无双也只得屁颠屁颠的跟去。 不过私塾比闺房有意思多了,课余,他们可以荡秋千、捉迷藏,像孩子一般嬉闹一处。 李衡很是不悦,但因为沐思思也在其中,终是忍着没说。 这一日午后,三人浑浑噩噩坐在学堂里,听李衡授课,正头昏脑胀之际,忽闻有人轻喊,“小姐、小姐……” 连晟回头,只见是沐府的丫头如意来了,在门口小声又急切的喊着。 “小姐、小姐……”如意战战兢兢的喊着,奈何她的主子们,不愧是姐妹,居然一样的不爱念书,一样的在课堂上打瞌睡。 “无双、沐思思……” 连晟用笔杆戳了下无双的后背,惊得她以为是先生提问,猛地站了起来。 “沐无双,突然站起所为何事呀?”李衡微愠着脸。 “我、我……”无双有些懵,回头瞥了下连晟,只见他偷偷指着外面,这才知是如意来了。若非急事,她是绝不会来的,不由得恭敬道,“请先生见谅,我们有事出去一会儿。” 说罢,拉着昏昏沉沉的沐思思疾步而去。 “什么事啊?”门外,无双问。 如意因慌乱,说话都结巴,“京…京城,来、来人了……” “什么?京城?” 沐思思陡然清醒,这渝州城山高皇帝远的,来个京城人还真是个稀罕事。 “是,说是要念什么东西,我也不懂,只是老爷让赶紧喊你们回去。”如意说着,催着她们赶紧回去。 一进沐府大门,气氛就很是不对,没有往日的祥和,反增一股阴冷之气,让人透不过气。 “小姐,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老爷在大厅候着呢!”管家也迎了出来,忙请沐思思和无双进去。 大厅里,除了沐青云外,还有个人坐在桌边喝茶,一见姑娘们回了,立即起身问,“人到齐了吧?” 那声音尖细刺耳,无双和沐思思面面相觑,心底立即知晓这就是李衡所言失了男子尊严的“阴阳人”,不禁同时抿嘴偷笑起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敢笑! 沐青云惊得立即站在俩孩子跟前,不动声色的掩护她们,恭敬答,“回公公的话,都在呢!” “那好,渝州知县沐青云接旨!” 接旨? 无双纳闷,见沐青云跪下,自己亦跟在沐思思身边跪下,只听那公公用划破人耳膜的尖声道,“奉皇后懿旨,渝州知县沐青云之女蕙质兰心、贤德端雅,本宫深以为好,特赐婚于恒王萧玄钰……” 听至此处,沐思思只觉得脑袋一蒙,眼前天旋地转,没个消停。 公公还在宣旨,无双已无心去听,侧目看着沐思思。两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恐惧,整张脸煞白煞白的。 本以为,天下之大,官员之多,区区一个知县之女算不了什么。哪知一道懿旨,亦生生将她卷入侯门深海。 这是无上荣耀,却也是深闺女子的劫数。 沐思思始终想不透,为什么会是她,为什么?为什么? 她不要当王妃,不要什么荣华富贵,更不要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京城。还有皇宫,听闻也是个很恐怖的地方,王妃又能怎样,王爷姬妾成群,最可怜的人就是所谓的正妻。她不要去,不要。 “哪个是沐小姐,接旨吧!” 公公扫着跪了一地的人,目光在沐思思和无双身上徘徊,不知道哪个是,亦或两个都是? 沐思思战战兢兢不敢动,那懿旨就像毒蛇一般,让她不敢触碰。 “沐青云谢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沐青云跪伏接旨,身后的人更是将头压得更低。 “沐大人,恭喜恭喜啊!” 公公脸上总算有了笑意,将懿旨放至沐青云手中,赞赏道,“沐大人好福气啊,女儿一个个如花似玉,恒王有福了。” “不敢不敢,是下官高攀了、高攀了……”沐青云强颜欢笑,“公公一路辛苦了,先去厢房稍做休息,一会儿下官为您接风洗尘。” “有劳了。” 公公刚一离开,沐思思就颓然的跌坐在地,嘴里喃喃重复的只有一句话,“我不嫁……我不嫁……我不嫁……” “别瞎说,那是懿旨!” 无双慌乱的捂着沐思思的嘴,却被她狠狠地咬了一口,“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不嫁!你要是怕懿旨,你去嫁啊,反正你早就想当沐家大小姐,不是吗?” 第1卷 第10章:不嫁 “你疯了,还真咬!” 无双吃痛的收回手,沐思思扭头向外跑去,然而还没出门,就轻而易举的被护院拦下。 之后的几天,因公公尚在府上,恐沐思思闯祸,沐青云便以她身子不适为由,变相的将其软禁。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绝食两天了,沐思思叫喊的声音越来越弱。她无力的趴在桌子上,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用了个遍。可沐青云是铁了心要把她嫁出去了,全然不理,连看一眼都不曾。 沐思思越想越委屈,烦闷的将脚边的凳子一一踢倒,凳子倒地的砰砰声响作一团。 如意端着饭菜站在门外,小心翼翼的劝道:“小姐,前几日公公在,老爷才不方便来见你。你就别怄气了,吃点东西吧,可别饿怀了自个儿的身子。” “我不吃不吃,饿死最好。反正他们都把我往火坑里推,都希望我死!” 沐思思赌气的话刚说完,门竟“吱呀”一声开了,只见无双站在门口,阳光从她身后射过来,晃得人睁不开眼。 无双走进房,看着屋内满地狼藉,深感沐青云交代的任务太艰巨。沐思思现在恐怕杀人的心都有了,怎么劝她乖乖出嫁? “你来干嘛,我现在不想看到你!”沐思思语气不善。 “这可由不得你,干爹让我来监督你吃饭!”无双说着,将饭菜往桌上一摆,“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绝食啊!” “你!”沐思思气结,起身就往外跑。 无双脱口而出:“你去哪?” “天大地大,哪里不由我去?” “去找连晟?” 无双一语中的,沐思思也不避讳,“就是去找他,不行吗?要你管!” “我没有管你,只是提醒你罢了,找他也没用。”无双毫不留情的泼了盆冷水。 虽然沐无双说得对,沐思思却不甘心,“你算老几,你说没用就没用?哼,一切要等我找过才知道!” “你这是何必呢?既然懿旨到了,你就是恒王妃,不想给连晟惹麻烦就别去找他。” 沐思思恼了:“你还好意思说我?给他惹麻烦的一直是你!要不是你出身青楼,他怎么会那么为难?你知不知道,他外公很讨厌你,甚至都不肯教你。若非他求情,你早就被勒令不许去学堂了。无双,你到现在还搞不清状况吗?最大的麻烦,一直都是你,是你!” 无双哑口无言,两年了,她几乎忘记了过去的种种。可是,有些人却永远忘不了。是的,她出身青楼,但,那又怎样? 沐思思扬长而去,无双并没有阻止。若当真能逃脱的话,她很乐意帮沐思思。彼此心底都清楚,这不过是场无谓的挣扎。 沐思思冲入李府找到连晟的时候,他正在亲手绘制花灯,一笔一笔勾勒的是朵朵妖娆的马蹄莲。 花灯节将近,前些日子,她还邀连晟一起玩来着,却被他婉拒了,说是另外有约。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约的谁,如今见这花灯,更是验证了心中的猜想。 马蹄莲……那个人最爱的花。 连晟专心致志的描绘着手中的花朵,连她来了,都浑然不知。 没来由的,沐思思心底的怨气疯长起来。怒急攻心,失了理智,冲过去就将花灯打落在地,狠狠踩了个稀巴烂。 “沐思思,你干什么?”连晟大惊失色,想抢回花灯,为时已晚。 “没干什么,就是讨厌她!讨厌她!” 沐思思恼羞成怒,一切都是无双的错,如果世上没有她,该有多好!多好! “踩死你!踩死你!” 沐思思还在那里发疯,连晟无语极了,他都不知道沐思思是从哪里窜出来的,眨眼的功夫,将他熬夜几天的杰作给毁了。 真要命! 连晟气恼不已,一把拽过沐思思,“你发什么疯呢?” “是啊,我是疯了,都是你们逼的!”沐思思又气又委屈,突然扑到连晟怀里,大哭起来,“连晟,爹让我嫁给恒王,你救救我……救救我……” 救救我 她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抱着连晟不放。尽管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已经有下人开始指指点点,但她也顾不得了,“连晟,我不想去京城,我不喜欢恒王,我……我……” 本来花灯被踩烂该生气,这会儿看见哭成这样的沐思思,什么怒气都消了,只剩下无奈,对懿旨的无奈,对皇权的无奈。 他硬起心肠,冷漠道,“喜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懿旨是不可违抗的!” 沐思思没想到连晟会这么心狠,勃然大怒道:“要是无双呢,如果嫁给恒王的人是她,你也这么说吗?” 连晟的心猛地一颤,竟一时回答不上来。 “不会,是不是?你不会!”沐思思突然推开连晟,“为什么!为什么!我哪一点比不上她?我才是真真的沐家大小姐,她算什么,不过是个连亲爹是谁都不知道的野种!她凭什么和我争,凭什么?” 以前沐思思骂无双,连晟比谁都急,可这一次,他无动于衷,用一种近乎陌生的眼光看着她,竟连一句话都不屑说。 在他眼中,沐思思看见了狼狈不堪的自己,就像个傻瓜小丑,哗众却取不到半丝的宠。 最后的最后,她只得落荒而逃。 沐府。 做礼服的裁缝来了,沐思思出走,便由身型差不多的无双代量尺寸。 房内噤若寒蝉,无双像木偶一般任由裁缝支配,就像自己要出嫁一般,心下茫然又慌乱。 她终于可以理解沐思思了,嫁给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确实是太可怕了。而且还是那高高在上的王爷,真让人无所适从。 如今宣旨公公已经回京,整个沐府笼罩在惆怅的气息里,丝毫不见办喜事的喧闹和生气。 仅仅几天,沐青云就像老了十岁,整日愁眉紧锁。一入侯门深似海,相隔千山万水,恐怕此生不得再见。 作为父亲,他是舍不得女儿远嫁的。可作为臣子,他有他的责任,有他的无可奈何…… “砰”房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