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看见他娘就恶心   星期六的早上,丽丽早早就起了床。洗漱,梳妆,穿上钟爱的圆领收腰小泡泡袖连衣裙。这是丽丽最喜欢的衣服之一,红橙黄绿青蓝紫加上各种中间色,十几种不规则的小颜色块聚拥在一起,花团锦簇,黑色腰带镶上数朵同色的丝质玫瑰,越显得身材窈窕,唇红齿白,给人的印象就和窗外的天气一样,明媚阳光。   今天是小姑子邱兰订婚的好日子,老公的父母重视非常,要求做哥嫂的必须出席。小姑子是家中老幺,据说自幼学习极好,上的却是本地一所三流本科,毕业后刚好本校首届招研,就势又读了3年的硕士研究生,现在一家效益不错的公司上班,虽说容貌一般,却找了个眉清目秀的男朋友,又勤快又机灵。如今终于要订婚了,公婆一提起来就喜上眉梢。   简单准备了早饭,把老公从梦中叫醒。丽丽自己其实也是一个新媳妇呢,结婚不过才几个月而已,所以对婆家的事情也很上心,不停的催促老公快点快点,争取早点出发别误了订婚的好时辰,倒是那个做哥哥的邱伟懒懒散散,无精打采地赖在床上拖拖拉拉。   邱伟磨磨蹭蹭地起了床,套上岳父母“送夏”时为女婿买的红色体恤,和丽丽配成一套情侣装,两个人匆匆填饱肚子,一前一后的出了门。他们和小姑子分别在两个城市,老公的老家则处在两个城市的中间,从小姑子的城市去老家是有公交的,可是丽丽他们要去老家就要换车,还要走半小时坎坷不平的原生态土路,所以邱伟爸妈就传旨可以不必回去,直接去小姑子那里就可以了。   小姑子住的是单位宿舍,因为同住的女孩结婚了,这套小二居就剩下她一个人。二人赶到宿舍时,邱伟爸还正在路上,邱伟妈是早几天就大驾光临了。小姑子的男朋友陈旭是常客,正擦擦洗洗的打扫着卫生,他的父母是第一次来,在狭小得只能放下一张茶几的客厅里坐着喝儿子泡的茶,邱兰和她的妈妈在里屋嘀嘀咕咕地说着私房话。大家寒暄了几句的功夫,邱伟爸也就到了,他从老家带了一袋豆面和一袋青菜,打电话通知邱伟下楼去接。   陈旭的老家在外省,陈家老头老太太虽然是庄稼人,早年却也当过工人,做过生意,现在在家乡承包土地种植水稻。两个人不过五六十多岁,收拾得干净利索,精明练达,只是说话有浓重的外地口音,说得快了时大家听不大懂,有鸡同鸭讲的嫌疑,所以陈旭临时又充当了翻译的角色,端茶倒水招待客人之余还要负责口译对话,忙到不可开交。于是大家便去吃饭,男人们前面走了,女人们落在后面。   大路上树木稀少,炽热的阳光晒得人头昏脑涨。邱兰只顾着和妈妈嫂嫂说话,陈旭妈就快走了两步。不过都是些婆婆妈妈的内容,丽丽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应着,可是邱兰母女突然的对话却把她吓得不轻。邱兰歪着头对她妈妈说:“妈,你不知道看见陈旭他娘我有多恶心,我一看见她我就恶心死了!”邱兰妈却扬着头不屑地说:“走吧走吧,不用理她,别把她当回事就行了!”丽丽心中一震,从小伞下偷眼看去,那母女俩却浑然不在意的,手挽着手得意洋洋似的一溜烟走得远了,邱兰妈呵呵地笑着,碎花小脚满是褶皱的棉布裤子和邱兰灰白宽阔的裙摆扑扑啦啦地在风里响着。   订婚饭吃得人声鼎沸,邱兰和邱伟的二姐也来了,披着一头疲惫的卷发,抱着刚满四岁的超生的二儿子,累得脸颊上鼻尖上满是细细的汗珠。那胖小子撒娇撒痴捎带撒泼,一会要吃这个,一会要吃那个,稍不如意便乱丢乱抹,把他妈妈水红色的棉质衬衣弄得狼籍不堪。到了后来,居然直着脖子大叫不止,哭喊着要坐他外公的位子,把他外公撵到末席去坐了。邱伟妈拉着丽丽坐在身边,不停手地给丽丽夹着菜:凉拌莲藕、素炒青菜、五香牛肉、烧鸡烤鸭葱油饼,每样一筷子,把丽丽的盘子里堆成一座小山,嘴里还大声嚷嚷着:   “丽丽,吃吧,吃吧丽丽!我对俺媳妇可是最好了!我可是把媳妇当成闺女来疼嘞,恁好嘞闺女到了咱家不好好待可是对不住人家啊!”   婆婆一反常态的热情弄得丽丽很不自在,连忙不好意思地推辞说:   “妈你赶紧吃吧,我自己动手就行了。”   “那可不行,你是咱家嘞娇媳妇嘞,将来咱这家儿都得你当,妈不照顾好你咋行嘞?媳妇好了这一家儿才是真有福嘞!”   丽丽受宠若惊地感动着,听见邱兰妈腾出嘴巴三番五次地问陈旭的父母:   “家里都有多少钱啊?恁给孩子们存了多少钱?订婚准备给孩子多少钱呀?”   陈旭妈一开始解释说孩子多,供孩子上学负担大,老头有病,后来一问再问之下,终于气愤而且厌烦地大声回复说:“我们没钱!我们家里还欠一屁股帐呢!”   “没有钱恁还想订媳妇娶媳妇啊,没有多嘞恁能没有少吗?”   陈旭赶紧笑着说:“吃菜吃菜!阿姨,我给兰兰准备的有红包啊!”   “啥你准备了你准备了,你那钱不都是兰兰的钱吗?”邱兰妈不依不饶地说着,一边转向陈旭的爸妈吆喝道:“孩子是孩子,咱做老人的不是也得有个老人样子吗?咱不也得给孩子准备订婚礼吗?是不是呀亲家?”   “我们没钱!我们本来都不愿意,这里离我们家太远了!”陈灿妈也不客气地大声回复了一句。因为口音浓重又说得快,邱兰妈没有听清,她以为亲家向她示弱呢,呵呵地笑了起来,骄傲地说:“孩子订婚结婚可是大事,不重视可是不行呀!”   陈旭的爸妈连眼皮都不愿意再抬一下,邱兰邱伟父子父女们不吭一声,而陈旭开始还招呼招呼女方,斟斟饮料让让菜,后来干脆就只照顾自己的父母,对邱兰和她的娘家人一概不管不问不理不睬了。大家都在埋头苦吃,只有丽丽看得一头雾水,目瞪口呆——原来订婚彩礼不是一早就商量好的啊?居然还可以这样“要”彩礼啊?!对方都说没有了怎么还能不管不顾的继续“要”呢?看看陈旭妈妈整洁爽利的摸样,再对比邱伟妈妈永远梳不整齐的头发和灰蒙蒙的衣服,她对小姑子母女的私房话就更加无法理解了。   “爸,妈,我和兰兰敬你们一杯,把我养了这么大,你们真是辛苦了……”陈旭给自己爸妈的杯子斟满了红酒,拉着邱兰站起来说。怎么他不是应该先给女方家长敬酒的吗?丽丽正疑惑着,忽然邱兰的妈妈也站起来了。   “服务员,服务员!”邱兰妈大声地叫着:“拿几个塑料袋,把吃不完的菜装回家!”   “慌啥嘞,等都吃完了再拿也不晚啊。”邱伟爸在一边插嘴说。   “这不是都吃完了吗,还有谁没吃完啊?”邱兰妈扬着脸看了一圈,逐个去问:“你吃好了没有?你吃好了没有?”大家无可奈何地放下筷子,陈旭的爸妈气愤愤地放下酒杯离开餐桌坐到沙发上去了,气氛一时有点冷清。   “大妮儿和三妮儿不是没来吗,把这些菜带回去给她俩吃吧!还有两个外甥也尝尝他小姨的订婚菜!”邱兰妈继续大声地指派着,“伟,你去催催,叫赶紧把袋子拿过来!”   邱伟看看桌子,看看陈旭爸妈,踌躇着没有动弹:“还是别拿了吧,家里啥没有啊!”他小声地劝着。“赶紧去!”邱兰妈生气地吆喝着,邱伟的二姐把孩子塞给外公,站起来去找服务员了,边走边叫着:“都半天了要的袋子咋还没拿来呀?”一转眼拿来了厚厚一沓。   “这个不错,装这个!”“那个老三喜欢吃,给她带上!”“这几个小包子给她拿上,你大姐喜欢嘞!”邱兰妈像一个杀伐决断的将军,邱伟配合着他二姐收着菜。“把这几盘子合一下,也装着!”她指着几盘撤到一边的菜。“那都没几根了还拿它干啥呀?”邱伟边张着袋子边抱怨着。“干啥,不拿回家,留在这饭店干啥?这都是好菜嘞,人吃不了就喂狗!都是好东西,花钱买来的,可不能浪费了,得学会过日子不是?”邱兰妈振振有词地说。   丽丽再偷偷看看邱伟,邱伟的脸微微红了一下,把一大堆或鼓或瘪的塑料袋子归拢起来提在手里。陈旭和他的父母坐在沙发上用家乡话热热乎乎聊着天,邱兰站在一边发呆,又说先到吧台去结账。“走吧,走吧!回家吧!”邱兰妈大声宣布着,订婚宴就这样出人意料虎头蛇尾地在不太融洽的气氛中结束了,一群人各怀心事,神态迥异,抱着孩子带着大大小小的袋子逶迤着出了酒店大门。 正文 二、 你为啥不开口“要”   “爸,妈,我也跟着你们回邱沟吧!”陈旭的父母径直在前头走着,陈旭拉着邱兰在后面追赶,邱兰一边回头向她妈妈叫道。邱兰妈没有说话,邱伟爸说:“咦,你不用回去了,在这儿陪陪陈旭的爸妈吧。”邱兰在那边应着,脚下早已经走出好远了。   “算啦,都走吧!”邱兰妈丧气地摆摆手,把剩下的一群人兵分两路:老两口搭车回老家,丽丽、邱伟、邱伟的二姐和儿子一起去邱伟的三姐家。三姐的脚受伤了,大姐负责照顾她,所以邱伟妈让把打包的饭菜拿去给她们吃,这也是伟大母爱的一种体现吧。   三大一小四个人上了一辆出租车,邱伟坐在副驾驶,二姐和丽丽坐在后面。二姐还在那里嘟嘟囔囔说离得又不太远,也就二里多地吧,为啥不能走着去呢,净浪费钱。丽丽看着天上悬着的大太阳,看看自己和二姐穿的高跟鞋,再看看她抱在怀里的大胖儿子还有自己手里提的打包的菜,心里有点不爽:又不用你花钱,嘟囔个什么劲儿啊。胖小子在他妈妈的怀里又踢又打,又试图用油乎乎的小手去摸丽丽的衣服,被他妈妈死命按住。   空调的冷风呼呼地吹着,丽丽扭头看着车窗外面。高楼大厦和熙熙攘攘的人流车流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掠过,五颜六色的小伞点缀着人的视野。出租车穿过大街小巷,拐进了一个脏兮兮的路口,路边的楼矮了下来,街面上开始萧条,人们的穿着打扮也变得不一样起来。快了快了,马上就快要到达三姐家所在的城中村了,丽丽暗暗舒了一口气,放松了对胖小子油手的戒备,不成想胖小子的妈妈却突然对她发难了。   “丽丽呀,刚才吃饭时你咋不说话呢?”二姐柳眉倒竖,一边制止着胖小子的胡闹一边责备着,很有几分权威的口气。   丽丽一惊,回忆一下自己的举止,好像也没有什么不恰当的地方,就疑惑地说:“我没有不说话呀,我比你说得还多呢,该说的我都说了的,咱妹妹订婚,我只是个配角,又不是主演,怎么能够喧宾夺主呢……”   “该说的你都说了吗?你咋不开口问他家要钱呢?”   “要钱,要什么钱啊?”丽丽更迷糊了,“我问人家要什么钱呢?”   “帮咱妹子要彩礼钱呀,你以为光管来吃饭呢?!”邱家二姐没好气地说着,把一缕头发从胖儿子的手里抢出来。   “怎么彩礼钱还得我开口要啊……”   “你不知道?那么大的人了连这都不知道?不要彩礼钱叫你来干啥嘞!”   “那来之前也没人跟我说让我张嘴要钱呢,我以为都是事先商量好的啊。再说了我自己订婚结婚还没张口要过钱呢,我哪里知道还有这样的规矩,”丽丽也生气了,说的好像自己有多么傻,又多没见过世面没吃过饭似的,要不是看邱伟和俩老人的面子,谁愿意这么热的天跑来跑去折腾自己,大好的周末时光干点什么不好啊——“再说咱娘不是开口要了吗,人家说了几遍没钱你又不是没听见。”   “人家说是人家说,你该要还是得要!”二姐的声音更高了。   “那你为啥不开口要呢?二姐你和咱爸还有邱伟邱兰还不开口要呢,哪轮到我搭腔啊?”丽丽忍住心中烦恼,郁闷地问她。   “我是出了门的闺女了,不好再管娘家的事,咱娘开口了你不给她帮腔就是不对!”   丽丽也生气了,但她仍是克制着,尽量平和地说:“那你现在是出门了还是没出门呢?你今天带着孩子来不是为了娘家妹妹吗?你现在和我说的这些算不算恁娘家的事?你没见人家连娘的面子都驳了,我一个小辈开口管什么用啊?愿意给的话根本就不用开口要,不愿意给的话要也是白要!咱娘倒是开口要了,不是没要来吗?退一万步说,这婚又不是可以不定,都说成这了邱兰不是也没说啥吗,她不还是跟着人家走了吗?她本人都不计较咱还有啥说的?”   “兰兰说不说是她的事儿,你当嫂子的该要还是得要!”   “我张不开那口!”这都成了复读机了!丽丽不由气结,怎么这都成了自己的错了?   邱伟在前面听着言来语去,终于觉得不耐烦了,回过头大声嚷了一句:“人家都说没钱了,这事就不用再说了!”算是了结了这桩公案——在外人面前说这样话题,也不嫌丢人。二姐却仍是气呼呼的,眼珠一翻一翻的,送了丽丽好几个卫生球,丽丽也不再理她,只是问邱伟说:“快到了吧?这么热的天烦死人啦!”   车到胡同口,邱伟结了车钱,对下了车的丽丽说:“帮二姐抱住孩子!”“那她空着手装太太啊?我也不是谁的使唤丫头,想抱你去抱呗!”丽丽心想,看看脏兮兮的胖小子和耷拉着脸的二姑姐,于是装做没听见,转身走掉。   三姐家是城中村的老户了,一个挺大的坐北朝南的院落,白色瓷砖镶成高高的门楼,门楣边镶着墨绿的对联,“幸福之家”四个大字格外醒目。朱红色的大铁门敞开着,六间正房的一楼住着三姐三口和三姐的婆婆,两边厢房各有六间,也和正房一样盖成三层小楼,除厨房以外,全部都租给了外地来的打工一族,结婚以后听邱伟爸说,每月光房租都有好大的一笔收入,再加上姐夫在村子里帮忙,收的电费水费都是自己的不用交给村里,外快可是比工资要高上好几倍呢。   三姐家的小子大概五岁左右,瘦瘦小小的,和几个差不多的男孩子在院子里闹腾着打水仗,一会儿跑上楼梯,一会儿又到洗手间给水枪注水,忙得不亦乐乎。看见有人来了,赶紧跑着到屋里大声通报着说:   “妈妈,大姨,俺舅妈来啦,还有舅舅和二姨都来啦!”   屋子里就探出大姐笑吟吟的脸来。   “赶紧来赶紧来,跟恁三姐都等恁半天了!吃啥喝啥,我现在做去!”   “做啥呀,这不刚吃过饭过来吗,这是妈叫给恁俩带的菜,晚上热热吃吧!”二姐把几个塑料袋子递过去,大大咧咧地拿起饮料往嘴里灌着。   “三姐的脚是怎么伤到的呢?现在怎么样了?”丽丽担心地问道。   “哎呀,不要提了,都怪你旧友哥,他装修卫生间,在墙角放了个洗脸池子,恁三姐去洗澡扶了一下,那洗脸池子就倒了,刚好砸到脚面上,血流得哗哗的啊,半夜三更到医院缝了十几针!谁知道那池子是没安好在那墙上靠着嘞,死旧友,也不跟你三姐说一声,这不怨他能怨谁?看看,到现在还是不敢下地。”邱伟大姐嘟嘟啦啦说了一长串。   “害得兰兰订婚俺俩也都去不成……”   原来如此啊,因为三姐的脚扭伤了,大姐在这里照顾她,所以邱兰的订婚宴席俩人都没去。上次邱伟的订婚宴可是三姐出面办的,老婆婆、大姐和二姐都找各种借口没有参与。不然的话,自己恐怕早就和这家人路路归路桥归桥了。丽丽心里偷偷地想着,暗暗叹了一口气,懊悔没能早些和邱伟家的这些女人打打交道。   “那大姐你不是能去吗,不就一顿饭的功夫吗?”邱伟说。   “那不行,自己妹子嘞,我在这里看着放心!恁姐夫得上班,我这当姐嘞不来管她可是不行,兰兰订婚不是还有恁跟恁二姐嘞么!订婚错过了不要紧,那不是还有结婚吗,这脚上的伤要养不好可是一辈子嘞事儿嘞,说不定就瘸了嘞,那可咋整!”大姑姐郑重其事地说。   “看看你说的,这不过一点小伤,哪有那么严重,我这脚都快好啦……”   邱伟的三姐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瞅了个空反驳着她大姐。她穿着一身粉红碎花的短袖睡衣,染成咖啡色的长卷发凌乱地散着,齐整整的刘海压住了眉毛,露出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脑后倚着靠垫,手里玩着蒲扇,一条裤腿卷到膝盖,一只缠满白纱布的脚高高的翘在沙发扶手上,沙发扶手靠墙的一边靠了根粗粗的木棍充当拐杖。   “大夫说了,再换几次药就没事了,不会影响走路,就你会大惊小怪。可别再埋怨旧友了,他也不是故意的,叫他听见又该生气,他娘已经说过他好几次了——那幸好砸的是我,要是砸住俺婆婆可咋办?砸住孩子又咋办?这还算我运气好呢——也别再倒啥茶啦,伟,你把那屋里的杏仁露拿出来给丽丽你们都解解渴,大姐,你把走廊里凉水浸的西瓜切了拿进来吧……”   “看我说觉着少点啥嘞,这半天都没见你婆婆了——怎么那老太婆出去玩了不在家伺候你?你可是病人啊!怎么旧友也不在家她也不在家呀?”邱伟二姐气不忿儿地一拍大腿,大嗓门又如雷贯耳地响了起来。 正文 三、这老婆子倒不孬   “那倒不是,”邱伟的三姐说,“她倒是天天给我做饭,还管倒茶端水,照顾得也算周到。我因为行动不方便,怕上厕所,所以不敢多喝水,她都看出来了,还叫我不要顾虑别委屈了,万事有她呢。是我觉得劳累她上年纪的人过意不去,才叫大姐白天过来帮我,等晚上你妹夫下班回来就好了。老太太是做完饭打发我们吃过又收拾了才出去的,最近忙着照顾我也闷得够呛,我也说让她出去逛逛呢。”   二姐将信将疑地撇着嘴,询问似地看着老大。   “这老婆子倒是不孬!”大姑姐爽爽快快地开了口,却把丽丽雷得不轻,“还算知道好歹,知道将来在谁手里混吃喝嘞,现在不行清风,到老了哪来的细雨!再看看我家那个老东西吧,天天见面也不理我,更别说吃她一口现成饭了,还是老三有福!不过老三你也不用过意不去,将来她老了还得靠你生活嘞,现在趁她身子还硬朗,还能干动,该叫她干就叫她干,别仔细她!她要是不听话,待你不好,她老了你就别管她!”   丽丽看见三姐轻轻向大姐使了个眼色,也许是悟到兄弟媳妇就在身边吧,大姐赶紧收敛,转移话题问起了订婚的情况。二姑姐一五一十地汇报了,老大就假模假式地说:“唉,把孩子养大也不容易,给不给钱都要好好孝敬啊。”前后对比,丽丽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了,好像生怕自己将来对老人不好的样子,就想分辨自己是与人为善的人,只要人家待自己好,自己就一定也对别人好。不过人家也没有冲着自己说,自己倒也不好插嘴,就闷闷的吃了几片西瓜,在三姐的安排下进里屋睡午觉去了,剩下邱家姐弟几个在堂屋里高谈阔论着,不时传来一阵阵嘻嘻哈哈的笑声。   傍晚时分,三姐的婆婆回来了,到堂屋和大家打了招呼,便进到自己的屋子,再出来时已换了装束,把一身华丽的真丝夏装变成了一套朴素的家常衣服,到厨房整治饭菜去了。丽丽就觉得该去帮忙,正要起身,大姐拉了她的衣角,叫她坐着别动。丽丽不想看见一屋子客人端坐,只让老太太去忙,就笑着说:“睡了这半天,也该活动一下了。”于是便进了厨房的门。老太太正在洗菜,对掌勺的儿子说:“多做几个菜,亲戚们都来了不是?媳妇也病了这些天了,姐妹们聚聚也高兴高兴。冰箱里有鸡蛋,牛肉,羊肉,要是荤菜不够,就到门口买一只烤鸭或者烧鸡回来。”一边调度着,一边转头看见丽丽,赶忙说:“这姑娘懂事,快点到屋里歇着吧,姊妹们好好说说话,这里有我们两个就够了。”姐夫个子不高,留着分头,呵呵的笑着说:“丽丽可是邱家知道来厨房的第一个人啊。来看看我就很感动了,别人啊,都不行。家里的饭菜我都做惯了的,不用帮忙,就是你三姐平时也是不下厨的,她做的饭菜没我做的好吃,这家人啊,啥都不行。你快去歇着吧,待会儿尝尝姐夫的手艺。”说得丽丽有点不好意思,同时又隐隐地疑惑起来。   吃过晚饭,大姑姐安排去她家住宿。大姐和老三家离得不远,走路大概二十分钟吧,老二是早就带着孩子回自己家了。老大家的院子格局和老三家差不多,只是规模小了点,四间正房,三间厢房,院子自然也不甚宽阔。两扇绿色的木质大门,沿着院墙开了一块窄长的菜地,红的番茄紫的茄子尖尖的辣椒,碧青碧青的玉米菜蓬蓬勃勃地长着。一个蓝底花褂子的老太太正俯下身子给菜园子浇水,瞥见丽丽她们,赶忙直起腰打着招呼说:“来客人了?这是伟家里的吧(媳妇的意思)?”   丽丽料着这就是大姑姐的婆婆了,正要答话,大姐已经冷冰冰地开了口:“话咋恁多嘞!该干啥赶紧干啥去吧!”一边拉着丽丽上了二楼,一边嘱咐他两个说:“在大姐家和在自己家一样,不用拘束。冰箱里有吃的有喝的,想吃什么自己拿,天快黑了,别出去瞎逛,在屋里老实待着——你外甥屋里有电脑,想上网了就去上网,不想上网就看电视,葡萄架上的葡萄都熟了,明天大姐回来给你们摘着吃。别搭理楼下那老太婆,她心眼太孬,不知道心疼我。我一会去上夜班,你外甥一会回来你们就把门关好休息吧。”   “怎么不见姐夫呢?邱伟,我来了几次都没见过姐夫!”   “你姐夫上夜班,得明天八点才能回来呢,也没有什么好见的,一个一个都是猪八戒,给我兄弟拾鞋都不配。成天介光知道回家吃饭出去喝酒,家里活一点也不干,懒得跟猪一样,我都恨不得一天捶他八遍才解恨嘞。”   说着话的功夫,邱伟大姐已经在里屋换好了一件咖啡色碎花的连衫裙,她蹬上一双黑色坡跟的皮凉鞋,再背上一个白色的小皮包,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丽丽再一次瞥了邱伟一眼,再次彻底无语了——这姑姐,她的弟弟有那么好吗,还是她的老公实在太差?还说她婆婆不理她,她婆婆倒是和她说话打招呼来着,可惜换来的不过是一顿抢白而已。   夜色沉默地笼罩了整个院落。外甥已经回家来了。丽丽下楼在院子里转了转,洗漱完毕,又回到楼上准备休息。关于晚上住宿的安排,丽丽已经和邱伟说好了,邱伟在客厅打个地铺,外甥睡在大姐的房间,丽丽则住在外甥的小房间里,因为外甥已经高中毕业,时令又是夏天,不能不避讳一点。但是丽丽却找不到邱伟了,她看见外甥坐在小屋里打游戏,就过去问道:“军军,你舅舅去哪里了?”   “我舅舅去大屋里休息去了,”那孩子答道,手指将键盘敲得啪啪直响,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杀成一片的游戏屏幕。“舅妈,我爸妈的屋子里凉快,我妈叫你和我舅舅住她们那屋呢。”   丽丽哑然,她走到大屋去叫邱伟出来。   “别折腾了,大姐专门打电话说了叫住这屋里的,姐夫明天八点才回来呢,我都快睡着了——这个是大姐的干净衣服,叫你当睡衣换上,别把花裙子揉脏了。”邱伟指着床头柜上一件橙色的无袖连衫裙说。   想得真周到啊!无可质疑的,大姑姐这样做是为自己弟弟好呢,可是丽丽实在不能赞同这样的安排。在别人家里做客,不是万不得已,她是不愿意睡在别的夫妻住过的床上的,她也不愿意看见不久的将来,在她不在家的时候,她的卧室和卧具同样被邱伟的亲戚肆无忌惮地占用,她必须用实际行动向邱伟表明她的行为准则和底线。   “不行不行,姐夫八点回来,我们就得早点起呢,你今天没休息好,明天还不得多睡一会儿吗,”丽丽想着理由说服着邱伟,“再说这是姐姐姐夫的主人房,咱俩睡在这里多不好意思。”   “那有啥不好意思嘞,我是她亲兄弟嘞,”邱伟从睡意里挣扎出来,两条眉毛皱成了疙瘩,“姐夫也不是外人,他回来就回来,咱多睡一会儿也没啥吧。”   “那还有我呢,我是兄弟媳妇呀,两口子是不兴住人家的主人房的,还是去军军那屋里吧,我给你找你喜欢的连续剧看一会儿,咱明天还都能抽空睡个懒觉呢。”   “那军军的床那么小咋能休息好嘞?”   “哎呀你不是说了要打个地铺吗,怎么能说话不算话,要不你铺好了我睡地下算啦,咱要是不去那边,咱大姐大姐夫又没在家,那军军打游戏说不定能打个通宵呢,多伤身体。”   连哄带骗,连拉带拽,在丽丽的一再坚持下,邱伟终于痛苦地从凉爽宜人的空调大屋里不情不愿地爬起来,挪到外甥房间的席子上等着丽丽给他搜他最爱看的《水浒》。大姑姐夫妻的房间和大床,分配给了他们的儿子,一个大约十八九岁的少年。   外甥舍不得正玩得如火如荼的游戏,抱怨着说:“睡哪里不都是一样的吗?再让我玩一会儿,我马上都要通关了呢!”丽丽赶紧哄着他说:“都玩了半天,也该让眼睛歇歇了,你舅舅还要让我给他找喜欢的电视连续剧看,军军最懂事儿了,就让着你舅舅呗,先去睡觉,游戏明天再玩吧!”   “赶紧睡去!”邱伟也在一边迷迷糊糊地催促着,“我叫你舅妈给我找连续剧看嘞!”   丽丽于是微微地笑了:拿外甥的健康来劝说邱伟果然奏效,至于睡在哪里是否一样,要看是什么情况,对谁而言了——虽说以前邱伟也没少在他姐姐家生活,可那时候他只是一个弟弟而已,现在带着媳妇再来已经是一家之长,总归是今时不同往日,风俗和媳妇的感受多少还是要顾及一点的吧。 正文 四、你从哪里听来的   大姑姐的婆婆其实是一个很可怜的老人,丈夫去世了,就跟着大姐夫这最小的儿子生活,然而来大姐家也有好几次了,见老人的面还是第一回。从没听过大姐主动和婆婆说过一句话,偶尔开句腔,也是像昨晚一样恶声恶气的噎死人,更没见过她像教育丽丽那样去孝敬自己的婆婆了。   早晨起来,丽丽到楼下去洗手间,太阳透过满架茂密的葡萄叶子,在走廊和院子里洒下斑驳的光线。老人正在门口梳头,穿着一件青花纺绸的短袖上衣,下身是黑色的纺绸裤子,用梳子沾了盆子里的水,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一张干干净净的脸,看着洗漱出门的丽丽微笑着,轻声打招呼说:“孩子,来,过来坐一会儿,你也来了几次了,咱娘俩也没说过话。”一边就把丽丽往堂屋里让。   丽丽踌躇着,想起了大姐的话,然而不理人终归是不礼貌的,想着老人一个人孤零零的守着一楼的四间房,早晚没个说话的人,也实在是孤单。看着老人和善的面容,再三再四地让着,丽丽就问了一声好,跟着她走进门去。屋子里黑洞洞的,冷冷清清,几件古旧的家具,一台小小的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一股刺鼻的中药味道。丽丽无端的觉得压抑,就顺手搬出两个竹凳放在门口,陪着老人聊了一阵天气饮食之类的话题。   “前一阵身体不好,军军他大伯带着我去看病,输液吃药的,在医院住了十来天嘞,说最好动手术,我害怕呢,他姑姑就找了个老中医,给我抓了中药天天养着……”老太太感慨地说:“老了,身子骨也不如从前了,只能在这门口侍弄侍弄菜地,凑合着鼓捣点东西糊弄糊弄嘴巴跟肚子,别的脏活重活都干不动了——我看你婆婆身子倒好,前些天她来看你大姐时我们见过,听她说只是眼睛有点模糊,我就跟你大姐夫说哦,叫他抽时间和你大姐一起带她去瞧瞧大夫。”   婆婆眼睛不好丽丽是看得出来的,看东西总是仰着脸,眯缝着眼往下看。   “我也跟邱伟说过让他带婆婆去瞧瞧,我还跟他说笑话呢,你妈妈没上过学,一个字也不认识,怎么也得了一个近视眼呢!”丽丽笑着回答说。   “你们城市长大的小孩子哪里知道,那是做饭烧柴时烟火熏的哦,你婆婆说是你公公太挑剔,只喜欢吃柴火灶上做的饭,其实是家里条件差,买不起煤,只好一直烧柴火,烟熏火燎的慢慢就看不清东西了——你家里早年经济不宽裕,娶你大姐时我去过,你大姐那时出落得可真漂亮,你姐夫一见就喜欢上了,回来就退掉了订好的亲事,谁也劝不下——”老人说话的速度慢了下来,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你们家那时住着三间坐北朝南的土坯瓦房,乱石块垒起来两溜低低的院墙,用塑料布搭了一个棚子烧火做饭,还有趁着院墙用塑料布搭成的门楼,跑风漏气的,里面住着你们的奶奶……”   丽丽忽然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觉得难受极了,她几乎要惊声尖叫起来……   这就是她的婆家吗,一家子住着瓦房,却让风烛残年的老奶奶住在风雨飘摇的塑料棚下!这是一家什么样的婆家啊?婆婆怎么能这么做呢?她和奶奶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好吧,就算婆媳间有再大的过节,就算婆婆再厉害再不孝,那也是公公的亲娘啊,公公怎么能容忍能狠得下心?邱伟的大姐结婚时怎么也有二十多了吧,邱伟的父亲在家里排行第五,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一个弟弟——她简直不敢相信,也许是老人年纪大了记错了吧,或者是她当时看错了也未可知——   正错愕在那里的时候,大姑姐回来了,她一眼看见丽丽和婆婆坐在一起,声音顿时严厉起来:“丽丽你在那里做什么呢?”   “我洗手出来,遇见大娘说会儿话。”   “有什么好说的呀,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走,上楼,姐给你们买了好吃的了,看,灌汤包,牛奶面包,走啊,上楼上跟伟一起吃去。”   丽丽被大姑姐拉着手往二楼走去,回头看时,那孤零零坐在门口的老人,侧着脸目送着她们的身影,一双眼睛迷迷茫茫的透出的似乎全是落寞。在她的身边,一只土黄的小哈巴狗伏在地上慢悠悠地甩着尾巴,一只白色夹杂着黑斑的小花猫绕着圈子不停地追逐。葡萄树的叶子蓊蓊郁郁层层叠叠地生长着,争先恐后向上吸引着阳光,大大小小的葡萄串子在叶子下面默默的垂着,像一串串碧玉雕成的工艺品。铺满了叶子和葡萄的铁丝搭成的葡萄架下,偶尔漏下来几缕阳光,除此之外,偌大的院子里全是沁人心脾的阴凉。   到了下午,两个人坐上了回家的列车。大姐摘了好多早熟的葡萄带着,又买了一大包别的水果,和外甥一起送他们到车站,几个人在站台上依依惜别。返程的列车终于启动,车窗外的楼房、人群和树影往身后移动,大姐、三姐和外甥在站台上冲着他们不停地挥手。   列车驶出车站,城区渐渐的远了,视线也开阔起来,触目可及的是一望无际的青纱帐,田梗边偶尔闪过几个劳作的农民,间或几个安静的村庄,远远的还有矿山高高的烟囱和建筑机械之类的影子。   现在正是玉米成长的关键时节,高高的挺直的玉米棵子,宽大的舒展的玉米叶子,挂了花,出了穗,有的叶和杆的交集处已经结了大大小小的玉米棒子。玉米苞头上的玉米须长得很具规模,一簇簇长长软软细细的好像缨络一般,因为他们长大的阶段不同,有的是红的,有的是黄的,还有的带点米色,成为万绿丛中惊艳的点缀,不仅如此,听说还是一味降压降糖、利尿泄热、平肝利胆的知名中药呢。   两个人望了一会儿窗外觉得倦了,邱伟就靠着靠背专心玩手机,丽丽呢,嗑了一会儿带着的五香瓜子,又拿出一个桃子认真地揭着果皮,大姐婆婆的话在她的小心眼里转悠过来转悠过去,呼之欲出。她是个心里搁不住事儿的人,终于还是忍不住期期艾艾的问邱伟说:   “——邱伟,你小时候,家里没有厨房,用塑料布搭了个棚子,在下面烧火做饭?”   “是啊,那时候家里穷,日子过得苦,爹娘养活我们姐妹几个老不容易了,”邱伟从游戏中惊醒,满不在乎地答道,“现在总算好多了,都长大了,女儿出了门,儿子也娶了媳妇,该歇口气了——”   “——你小时候,全家都住在瓦房里,让你奶奶住在门楼底下,那门楼是趁着石头院墙盖的,门楼顶也是塑料布搭的?”   “你怎么知道?你听谁说的?”邱伟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他小心地看了看左右,慌慌张张地问道。   丽丽把揭好了皮的桃子递给邱伟,笑嘻嘻地回答道:“我瞎猜的呗。”   虽然丽丽当着羞惭的邱伟微微地笑着,然而她的一颗忐忑的心却沉到了最低。   看来大姐婆婆说的都是真的了!这实在是一个令人悲哀的消息……   这样标榜孝道的家庭却做出抛弃老人的事情,这样看上去和蔼可亲的公公却是虐待亲娘的铁石心肠!羊羔有跪乳之恩,乌鸦有反哺之义,动物都知道感恩父母,孝敬长辈的道理,怎么这些人都不知道呢?亏得公公还是乡村中学的教师,亏得大姑姐还当着自己的面说父母养大孩子不容易要好好孝顺,怎么他们不孝敬老人却知道教育晚辈孝敬他们呢?!真是的,在这样家庭环境下培养出来的老公——天哪天哪,这老公不知道会不会受父母姐妹的影响呢,也许不会吧,毕竟他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哪,可是想想当着自己面说厌恶未来婆婆的研究生小姑子,再想想复读机一般难缠的二姑姐和道貌岸然的大姑姐……   丽丽不由得为自己的婚姻忧心起来:贫穷并不可怕,只要肯努力,不怕吃苦,齐心协力,生活是可以一天天好起来的,可是人的品质修养、为人处世——还有还有,今天和自己聊天的老太太,大姑姐平时待她到底是什么样子呢?老太太告诉自己这些事儿,是无心的唠叨还是好意的提醒呢?还是对大姑姐平时行为的一种报复?自己的婆婆,将来会不会也像对待邱伟奶奶那样对待自己这个外来的人呢?平时倒也罢了,万一到了关键时刻或是同住的时候该怎么和她们相处呢?万一她们教唆邱伟对自己不好呢?万一她们用那一套陈规陋习来压制自己该怎么办呢?这么多乱纷纷的思绪在她的心中绕啊绕的,丽丽再也无心去看窗外的风景了,摆在桌上的水果零食都失去了诱惑力,连原本甜美多汁的水蜜桃也变得索然无味了。 正文 五、伟可啥都没干过   吃过晚饭,邱伟呆在书房看他的专业书,做他的练习题。丽丽在客厅看着无声的电视,她把电视按了静音,通过字幕了解着电视的剧情。邱伟已经报名参加司法考试,考过了才能在工作上有所发展,复习应考是这个小家庭当前的中心任务。刚过罢年,邱家二姐就对着邱伟说:“你现在啥事都别想,先把司法考试考过了,啥都好说!”   啥事都别想是什么意思呢?丽丽问过邱伟,邱伟说是先别想要孩子的事了——考试和孩子有什么冲突呢?邱伟说,是因为他要集中精力备考,恐怕没有办法抽出时间来照顾丽丽,所以姐姐说一定要推迟。丽丽有些不满,怎么连要孩子也得听姐姐的安排呢,为什么不征求妻子的意见,也许妻子足够坚强可以不用他的照顾呢?可是邱伟固执己见,丽丽也不再强求,陪着他一起跑了好几个地方,才在一家书店买到了当年的辅导材料和模拟试卷。   这已经是邱伟第五次报考了,单位专门给报考的人安排了用于复习的假期,所以本人压力很大。因为要给邱伟创造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丽丽最近也压制了看新闻和韩剧的爱好,偶尔看看,也注意把电视的音量调到很小。更多的时候她又开始博览群书,舞文弄墨,兴之所至写两篇随笔散文之类自娱自乐或是在报刊上发表一下。虽然两个人很少出门散步和娱乐,有时难免觉得日子有点枯燥,然而想想美好生活的前景,丽丽就觉得这一切努力和压抑都是值得的了。   “叮咚!”门铃声悦耳地响了起来,丽丽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那个看了半天书的人也从书房的学海中跳出来,很高兴地和她争抢着跑过去开门。   丽丽趴在猫眼边瞧了瞧,一对中年夫妇站在门外,男人一脸憨厚,提着一个小袋子,女人却是一脸不耐烦和倨傲的样子,左右不停地换着脚站着。这是谁呀,丽丽迷惑了,再仔细审视,嗯,有点面熟,可还是想不起来。   “我来我来”,邱伟凑上来看看,飞快地打开了门,“大哥大嫂,你们来啦?”   “早就想来看看你们了,也不知道天天忙的是啥。刚好昨天回家,三婶交代让我来瞧瞧你们,回家和你大哥一合计,今晚上又是个空,就赶紧来了,看看你们日子过得怎么样……”刚斟上茶,女人就叽叽喳喳地讲了一大堆,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我参观参观房间哈,这屋子大小还说得过去,收拾得也算干净,沙发不错,真皮的吧,比你侄子的屋子好,他结婚我就准备了一套房子,别的啥都是他们自己弄的……”   丽丽觉得有点诧异,可是婆婆派来的钦差大臣却大模大样地指点起来。   “伟秋天就要考司法考试了,学习肯定辛苦得很,三叔和三婶离得远照顾不上,丽丽你要多操劳一点啊,伟是家里的独苗,从小就是三叔三婶的宝贝,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姐姐疼妹妹爱的,虽说是农村孩子,可从没舍得让他干过一点活,丽丽你可要多担待一点,可别学你大嫂我,我这人懒,不爱做家务,可是你大哥当过兵能吃苦,我也算是傻人有傻福了。这家里饭平时都谁做的啊?衣服谁洗的?地都是谁拖的啊?”   “洗衣服有洗衣机呢”,邱伟笑嘻嘻地把丽丽家买的全自动洗衣机指给她看,“做饭和拖地谁有空谁干呗,两个人,也没有多少家务,玩儿似的就干完了。”   “谁有空谁干?那可不行!伟呀,咱婶子可是说了,你现在第一任务就是考试,别的都不用管,丽丽要全心全意支持你学习,别的啥事恁都先别考虑!这男人呀,就是干大事的,要出人头地就不能婆婆妈妈的学你大哥,看看你大哥那没出息的样子,除了傻勤快肯出力,别的他还会弄点儿啥呀!”   丽丽看了一边沙发上坐着的所谓大哥,那男人呵呵地笑着,脸上似乎有那么一点不自在。这是从哪里跳出来的大嫂呢?丽丽努力地想着,终于想起来这个所谓的大嫂了。   那是结婚不久跟邱伟去他老家的时候,丽丽和婆婆在堂屋唠嗑,说起婆婆公公在家没事闲得无聊,丽丽就说,没事了就去我家住几天呗,我带你到处逛逛。可是婆婆忽然把脸一沉,尖着嗓子似乎有点厌烦地说:“我哪儿有那闲功夫呢!你大嫂老是叫我去住我还不去嘞!”说得丽丽莫名其妙,扪心自问,自己说的也没什么毛病,就问:“您老不是只有邱伟一个儿子吗,难道还有个大儿子不成?”婆婆却换了一副骄傲的神气说:“哪儿呀,那是伟她大伯家的老大,他大伯母不贤惠跟儿媳妇不说话,这媳妇只和我亲,我觉得她比我的亲儿媳妇还亲呢!”丽丽很郁闷,回来后跟邱伟说起,邱伟却说,那是娘跟你客气呢。丽丽不明白,跟自己儿媳还有什么可谦虚的呢,是儿子亲还是侄子亲呢,是儿媳妇亲还是侄媳妇亲呢?丽丽再问邱伟,邱伟就不高兴了,说丽丽事儿真多。于是后来丽丽就不再说请婆婆来之类的话了。   这样想着,丽丽的脸色不由得也凝重起来。那被自己婆婆重视无比的侄子媳妇看完了房间,又拉过丽丽的手,妖妖调调地笑道:“啧啧,看看俺兄弟媳妇的手,多么白,多么细,多么软和!一看就是没干过家务的——要说还是俺三婶有福,找到这样花朵儿一样的城里媳妇,长得漂亮,又能帮着买房,又能上班挣钱,脾气性情还这么好!要是我的儿媳妇能有丽丽的一半,我这辈子就知足了!偏生我这没福气的,找了个娘家在农村的媳妇,挣钱也没丽丽多,还得帮补穷娘家,脾气也臭,家教也不好,动不动就不理我,给我脸看,说她几句吧还跟我犟嘴——要不是心疼俺那孙女儿啊,生起气来有时候我都想叫恁侄子跟她离婚!”   此言一出,丽丽顿时觉得寒气逼人,虽然置身炎热的盛夏却不由得浑身发冷。大嫂说的她那儿媳妇丽丽是知道的,而且还找她看过几次病呢——她就在丽丽单位不远的人民医院上班,长得高高的个子,大大的眼睛,又斯文又秀气,很是大方耐看。尤其难得的是年纪虽然不大,却已经是科室的主治医师了,专业水平自不用说,人品修养呢,知道的对她评价都很不错,哪里会想到她婆婆背地里将她形容的如此不堪呢?   丽丽就起身给她续上茶水,顺便在稍远处坐下,一边听她絮絮叨叨说些家长里短的话。谁家媳妇和老人生气了,谁家夫妻两个吵架了,谁家嫁女儿收了多少彩礼,出了多少嫁妆,谁家造了新屋,谁家添了新丁——“偏是我那媳妇没本事,大学毕业又怎么的,当医生又怎么样,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我跟你哥都跟她摊牌了,必须得给我生个二胎生个男孙,想办法再弄个准生证,不愿意也不行,必须得生个儿子,不然可是对不起老邱家呀,她可不是不答应吗,这不最近正闹着别扭呢,闹就闹吧,看谁倔得过谁,看看胳膊能不能拧过大腿……”   丽丽实在听不下去,她看看邱伟,邱伟嘿嘿地笑,递过一只香蕉给大嫂吃。丽丽赶忙也拿过糖盒子让着。   “不吃不吃!”女人推辞道,接过丽丽剥开的一块糖塞进嘴里,“丽丽呀,恁俩打算啥时候要孩子呀,这结婚也有半年了,可得抓紧点,趁咱叔和咱婶年轻,要是晚了,他们就给恁抱不动了!”   “不慌不慌,等到考试过了再要!”邱伟说。   “那也行,最多不过到年底吧,咱婶儿可是说了,得提前好好准备,找找偏方,听说有那专管生男孩的药嘞,要是不计划好,万一是个女孩可是不好办嘞——”   这话实在叫人烦心,丽丽连忙问道:“大嫂,老家征地的赔偿款下来没有?补偿的标准是多少呢?听说丈量土地时你把软尺在身上圈了好多圈,多量出了好多,我娘他们都佩服得很呢,我娘还埋怨邱伟没早跟你学学,好也多得点赔偿呢!”   那婆娘登时住了嘴,讪讪地交代着:“别让伟干活,伟可是啥活都没干过呀!那塑料袋里是我从食堂给你们拿的枣花馍,还有我和你大哥给你们拿的高级水果,是我妹妹从大城市旅游回来给我捎的,我都没舍得吃,特意拿来给你们尝尝新鲜!”拉着她的勤快又没出息的老公告辞出门。丽丽和邱伟把他们送到楼下,回到家里打开袋子,里面不过几个干巴巴快裂口的小馒头,几个放得快打蔫儿的大柚子,皱皱巴巴,干黄干黄的。丽丽叫了邱伟拿了水果刀过来切开看的时候,柚子里面已经全是丝丝缕缕棉絮一样破败的东西了。 正文 六、到底该跟谁庆祝   上午刚上班,就在报纸上看到司法考试成绩公布的消息,同事催丽丽说:“快给老公打个电话,问问过没过。”丽丽正犹豫着呢,万一没过,这考生心理正郁闷着着可不是添乱吗,邱伟的电话就来了:“司法考试通过了,今天好好庆祝一下。”丽丽答应着,心里感到十分高兴。这下好了,老公的工作就可以按部就班地上台阶了,没了考试的压力,两人也该考虑安排生活的重头戏了。   中午,丽丽早早下了班,给邱伟打了个电话:“我回来啦,老公你在哪儿呢?”   “哦,忘了跟你说了,刚才爸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给我的几个要好的同学报个喜,现在我正在饭店请他们吃饭呢,晚上还要请我们一批上班的几个同事吃饭呢,你就自己安排吧啊。”   邱伟的声音里透着喜悦与得意,丽丽心里的小火苗却腾腾地着了起来——这是什么老公,这是什么公公啊!这样人生中重大的喜事,不是应该和最亲近的人一起庆祝的吗?老公不是说了要和自己一起庆祝的吗?现在倒好,自己在家里空等着,他倒和他的同学们一起庆祝去了,还连个招呼也不打。   丽丽也不是小气的人,谁还没有几个要好的朋友啊,有了喜事一起分享也是人之常情,可是,为什么最亲近的妻子却不能参加呢?夫妻双双与朋友举杯同庆不是也很好吗?如果不想妻子出席喝酒的场面,是不是可以把同学聚会往后放一放呢,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关系?   还有还有,老公为什么就不能给关心着他的岳家也报个喜呢?丽丽很是郁闷,想起邱伟准备考试的时候,爸爸带着她俩去新华书店给邱伟买参考资料,想起爸爸嘱咐自己要做好后勤工作,邱伟请假在家复习,自己每天忙前忙后为他做饭,晚上连最爱的韩剧都不看了,只为了不打扰他看书……同学,同学那时在哪里,同事又在哪里,难道自己在他的心目当中连同学同事都不如吗?   丽丽觉得有点心寒,就往好处安慰自己说,也许他一开始是想着自己的,只是后来听了公公的安排吧,这样一想,丽丽的心里就宽慰了一些。   可是晚上,晚上邱伟还要请同事们吃饭呢!丽丽思来想去,觉得这事有点不妥。考过了司法资格证固然是好事,但大张旗鼓的庆祝却未免张扬,而且即便是庆祝,也是别人主动出面庆祝,哪有自己出面的道理,不管初衷如何,闹不好就会被人认为有意炫耀,不考虑别人的心情,说不定还给人留下笑柄。同学请就请了吧,反正和老公也不在一个单位,可是同事就一定不能不慎重了。   于是丽丽给邱伟打了一个电话,问他和同事都说了没有,邱伟说准备下午邀请,丽丽就要他先别急着邀请呢,等晚上回来商量商量再定。邱伟满不在乎的说商量个啥呀,请客难道还用商量吗,丽丽一听就急了,就强调说他晚上必须和自己一起庆祝,同事的客缓缓再请不行吗?邱伟终于不情愿地答应了。   晚上邱伟回家,阴着脸也不说话,气呼呼地往沙发上一躺。   丽丽那个气呀,心里把自己好一阵埋怨,既气自以为是的公公,又气自己嫁了个没长脑袋的老公,真想由着他闹去吧,可闹出笑话来,自己不是也脸上没光吗?只好耐着性子做他的工作。   “晚上去哪里庆祝好呢?”   “气都气死了,还庆祝什么呀!”邱伟没好气地说,恨恨地瞪了丽丽一眼。   丽丽一惊,还是第一次看到邱伟有这样一幅面孔呢。她控制了一下情绪,甜言蜜语地问道:“今天不是你大喜的日子吗,是谁给你气受了啊,不是说好了晚上回来我们一起庆祝的吗,怎么了,只和同学庆祝,连老婆都不要了啊?”   邱伟忽地一下坐起来,委屈地说:“都怨你不让我晚上请同事的客,刚才爸爸来电话问我,我说你说晚上我们一起庆祝,改天再请同事,爸爸就骂了我一顿,骂我不知道和同事搞好关系。”   原来如此啊,丽丽在心里冷笑了笑,果然不出所料。   “那你也觉得我的要求过分了吗?”   “那倒没有,不过我觉得我们是自己人,什么时候庆祝都无谓啊,同事同学们请得晚了人家会有意见,女人啊,就是不懂事。”邱伟不屑地回应着。   这是什么样的奇谈怪论啊,丽丽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怪论调来自公公,要不就是姑姐,老公是个书呆子,虽然有时不太懂事,可要是没人吹风也不会这么和自己顶牛。   “既然这样,我们就来谈谈这件事。你不用激动,回答我几个问题。”   “说吧说吧,就你事多。”   “第一,老婆和同学在你心里、生活里谁更重要?”   “当然是老婆了,不过同学也很重要。”   “假设老婆和同学都生病需要照顾,你会去帮谁?”   “当然是老婆了,同学也有好多年的感情,不帮也不好。不过这和今天的事有什么关系?”   丽丽在心里骂了一声该死,耐住性子问:“我也有很好的朋友,我也和她们有很多年的感情,假如我的好朋友和老公你生病需要照顾,你希望我怎么做?”   呆子抓抓脑袋,不吭声了。   “让我来告诉你吧,我会先照顾你,同时打电话通知她的家人,如果她的家人都不在,我会通知其他朋友来照顾她,然后,在安顿好你以后,再去看她。”   “那对朋友不是太冷酷了吗?”   “你要我对你冷酷吗?我既照顾了你,也想办法照顾了她。不可能同时亲自照顾两个人的情况下,这是最好的办法。想想看,朋友的家人会第一时间赶来照顾她;如果不能,而我的爱人也需要照顾,她就应该理解我,转而向其他朋友求助,或者我拜托其他朋友,因为我爱人生病我走不开,其他朋友也能够理解。可是相反呢,假如我去照顾我的朋友,难道我可以拜托她的家人来照顾你吗?或者我拜托其他朋友来照顾你,难道要我说,我要去照顾某某,可是我老公病的也很严重,所以请你来照顾他?人家一定会以为我是神经病,或者会想,也许她老公的病不严重,不需要照顾吧,所以结果就是老公你一个人孤零零的躺着没人管了,你愿意这样吗?”   “我不明白你想要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说,老公和老婆,相比同学和同事,他们在彼此心中的地位应该是第一的,因为婚姻生活中他们对于对方都是唯一的,不可替代的。就拿今天来说,你应该先和我庆祝,或者,我们两个一起和同学聚会都可以,换成是我有什么喜事,我也会把你放在第一,因为我们是夫妻,我们应该是最由衷的为对方高兴的那个人。想想看,你为考试努力时,谁一直陪在你身边?你考试过关,和谁的切身利益最相关?还有,如果我的朋友遇上了这样的事,我又真心为她高兴地话,我会主动请客为她庆祝的,这不应该是她请客的事,她要过意不去的话可以回请,但今天一定是我为她庆祝。”   “哎呀谁请谁不都一样吗,那有那么多讲究。”呆子开始不耐烦了。   看来自己的话人家是没听进去啊……   “第二,为什么你打算请那些同事的客啊?”丽丽决定不再和他讲请客的负面效应,仅就可行性作一探讨。   “今天好多同事见了我,都说要我请客,不请怕他们不高兴。”   “那是鼓励你的话,不是真的要你请客。就像你同事有了进步,你说要他请客,是开玩笑,不是真的要他操办。真要你操办的,不是友好的表现。”   “爸爸说遇见喜事都要请客,上次老吴家生了孩子就请了客。”   “结婚、生子都是大喜事当然要请客,这种工作上的事情不值得请,人家会笑话的。考过了的人都请吗?”   “会办事的才请,那我听说我们单位有个过了关的老朱就打算请客。”   “为什么要和别人比呢,小李不是也过了吗,他请不请?”   “他没有成家,我成家了。”   丽丽晕,这时候他倒想起他成家了。“那个你听说他请客的老朱也成家了吗?”   “啊。”无辜示威的眼神。丽丽才不信有这样的傻瓜呢。   “那你打算请哪些客人呢?”   “我们办公室的同事、和我一批上班的同事。”   “那几个和你不在一个办公室,也不是同一批上班但是关系很不错的请不请啊?那些跟你说过要你请客的你都记住是谁了吗?少请了谁都不好吧?”   ——呆子思索中——“那就只请我们一批上班的同事吧。”   “这几个同事参加司法考试没有?”   “参加了。”   “考过了没有?”   “一个过了,其他没有考过。”   “你打算让落榜的同事来庆贺你顺利过关?”   呆子再次思索中:“可是我们单位的老朱说要请客。”   丽丽再晕,这复读机的功能原来是遗传啊,婆婆,二姑姐,现在加上一个老公。   “老朱亲口告诉你的吗?老朱年龄比你大吧,在单位时间长吧?所以你要跟他学?”   “是啊。”呆子得意洋洋。   “那你就等老朱请了客,打听一下都请了哪些类型的同事再照着安排吧,别请了这个不请那个反而得罪了人。”   “那这几天再有人让我请客怎么办?”   “你就说好啊好啊,随后好好安排安排。”   呆子斜了丽丽一眼转身走掉,蒙头倒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晚,早起不顾而行,后遂不提此事。若干若干天后丽丽问起,呆子说,老朱没请客。再说他本来就考虑了,请谁不请谁都不合适,是他爹非要他请的。 正文 七、把红包钱要过来   邱伟四叔家的堂妹要出阁了,说是嫁给附近村子的一户殷实人家。邱伟爸又打电话来让到时候回去。邱伟说,四婶特意嘱咐让丽丽回去“送”新娘子到婆家去。   “为什么不让大嫂子去呢,她不是最爱这些出头露面的机会吗?”   “四婶说了,大嫂子年纪大了,想着你和若兰(四婶家的儿媳,新娘的亲嫂嫂)搭伴去,都是年轻人,看着也体面些。实际上大嫂和四婶也不大对付。今天在街上遇见大嫂,她还说她最近很忙,到时候不一定能回去呢。”邱伟对丽丽这样解释说。   丽丽就知道自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自己是刚进门的新媳妇,却无辜抢了爱掐尖要强的大嫂的风头,她的老脸怎么能放得下来。而自己的年轻漂亮和城里身份本来就让人家心里不平衡了,如果其他几家妯娌再议论几句,她还不要恨死自己,还不拼命地在婆婆面前挑拨啊?!有心不去吧,怕公婆说自己不懂事不肯给叔叔婶婶帮忙,想来想去还是别再得罪了四婶子,至于大嫂怎么想,也只好随她去了。   堂妹结婚的前一天,邱伟和丽丽请了假,提前回到村里。给堂妹送多少礼金好呢?丽丽和邱伟商量,邱伟说不用送了,娘说咱还没分家呢,不用另外送了。分家?多么陌生的词汇,丽丽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在她的心里,从结婚的那一天起,这个小家就已经从双方的原生家庭脱离出来了呢。   迎亲的车队是一大早来的,丽丽天蒙蒙亮就去帮忙,实际是去看热闹。四婶家院门和屋门上都扯上了红绸子,屋里坐满了贺喜的亲戚。新娘子一早在市里影楼化好了妆,盘好了头,正忙乱着换上婚纱。堂屋里摆了一溜装着油条、面条、糖角等各色点心的礼盒,贴了大红的双喜字,和几个放着新娘新衣的包装盒子凑成六件,是新郎家送来的“老礼”,取一个“六六大顺”的好彩头。看着看着,声称不来参加婚礼的大嫂也出现了,她说自己在家不小心扎了手,要丽丽向四婶借根针来帮她挑刺。丽丽怕有什么避讳,就推说怕自己挑不好,把她带回前边的婆婆家,让回来的姑姐帮她挑了。又说了两句话,就赶紧一起回到办喜事的人家。   大家正忙着往外搬嫁妆,电视、空调、洗衣机,鱼贯而出,邱伟也在帮着搬被子,一条、两条、三条——一共四条,红的、黄的、蓝的、绿的,分别印着鸳鸯、桃心、小鱼之类的图案和“百年好合”、“永结同心”之类的吉祥话,将一辆车堆得满满当当。院子里人声鼎沸,小孩子们在一边嚼着点心,做着游戏,一大群姐姐嫂嫂们围着男方派来的女“知客”索要红包,那“知客”却推三推四的不肯给,大家似乎在拌嘴,似乎又很高兴。新娘却拉着母亲的手红着眼圈不知道说些什么私房话,新娘的哥哥忽然走过去说了句什么,新娘就拉起洁白的婚纱向大门外跑去,忽而又匆匆回来把两个红包递到母亲手里,喘着气道:“妈你数数看是不是商量好的数儿——我把上车和下车的红包都要过来了,还好哥哥提醒我,这家人真是孬得很,等到上了车还不一定给不给我呢——钱数儿要不对就我不上车,咱再跟他要!”她母亲点了一遍,交给她哥哥说:“去,和压箱钱一起,锁到她陪嫁的红皮箱里。”   真是精明对精明的一对好亲家啊,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想起自己结婚时的懵懵懂懂,丽丽不由得暗暗叹气,偏生自己的父母都是实诚心肠的谦谦君子,哪里想到会被貌似忠厚的农村亲家算计了去。   吉时已到,婚车启动。丽丽和若兰坐在同一辆车上,捏了捏若兰怀里三岁女儿灿灿的手,小手软呼呼的,在红色外衣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白净,“真可爱呀,”丽丽由衷地说。“那是,我们灿灿长成大姑娘了,能给她的小姑带钥匙了,是不是啊?”若兰边回应边慈爱地替灿灿整理着衣服。——奇怪,按照风俗,替新娘子“带钥匙”的不都是小男孩吗?若兰仿佛看出了什么,不露声色地逗着孩子说:“现在男女都一样了哦,是不是呀,小乖乖?”小女孩爆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喜宴设在新郎家的院子里,丽丽和若兰是娘家的“送客”,被安置在新娘房间里那一席上,由几个体面的婆家亲戚陪着;新娘和新郎坐车去拍婚纱外景录像去了,这是如今年轻人结婚必要的程序,反正时间还早,客人们吃着喜糖瓜子,扎堆聊天,新郎的父母衣襟上别着红花,里里外外的张罗,院子里新盘了几台大灶,厨师忙到不可开交,灶台边的大案上,装满了酥肉、丸子、牛肉、火腿肠、土豆、红萝卜等菜肴的碗盘堆成了小山。   “走,灿灿到那院去看婚礼去。”新娘的哥哥抱起女儿,若兰和丽丽也跟了过来。   原来后边这个院子也是新郎家待客用的,主要是招待男宾。新娘的叔伯兄弟们是娘家的“正客”,被安排在这边的上首,院子里留有一片空地,估计是为举行仪式安排的吧。新郎父母就坐了,《百鸟朝凤》的唢呐响起来了,村干部充当的司仪拿着话筒和稿子开始清嗓子了,穿着婚纱、礼服的新娘新郎做好了入场的准备,激动人心的时刻就要到来,简单然而不失隆重的结婚典礼就要开始了——且慢,新郎的父母起身要走了,司仪在拦,他们在向司仪解释什么,新娘新娘开始不安起来,在场的人们都愣住了,新郎的父母终于走掉了,司仪无奈地宣布:“因为时间太晚(已是上午11:40),原定的典礼不再举行,请大家就坐,马上准备开席!”新郎新娘低头出了大门,慢慢向前院走去。   这一幕变化真是戏剧啊,丽丽旁观得眼花缭乱,目眩神迷。忽听若兰大骂了一句:“这老不要脸的,为了省几个改口钱,连典礼都不给儿子媳妇办了,真不要脸!”新娘的兄弟们于是群情激奋:“这也太欺负人了,新婚的小两口不给办典礼!”有人就拍起了桌子,还有人操起板凳准备闹事,却被新娘的伯父们拦住:“算了算了,姑娘已被拉到别人家,咱也带不回去了,大好的日子,还是认了吧,只要他们以后过得好就行了。”   “丽丽和若兰快去看看,别让你妹妹心里有啥疙瘩。”邱伟爸赶紧安排,妯娌两个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前院,新娘已经在新房里换衣服了,见到嫂子们,忍不住又是一顿牢骚,大骂公公婆婆不是东西,为省几个臭钱,把老脸抛到一边,毁了她原该最美好的一天。若兰免不了劝她两句,说着说着忽然想起:“灿灿带钥匙的红包还没给呢!”   “你两个的红包给了么?”   “给了给了”,丽丽连忙答道。   “你们在这等着,我这就把红包要过来!嫂子你帮我把项链取下来。”新娘子收拾妥当,一阵风似的出了门。半晌,气愤愤地回来,说道:“这死老头把他儿子留在身边不让出来,手机给我我打他电话!”   “你家人到底是想干啥嘞?我告诉你说我一会可不去敬酒啊,你自己去吧!”   “你赶紧把灿灿带钥匙的红包给我送来!”   新娘发飙了,以不敬酒相威胁,新郎果然乖乖的把红包送了过来,低着头听了一阵数落,笑嘻嘻地走了。这一场斗智斗勇真是——精彩不断,惊喜连连啊。丽丽看得钦佩不已,这样精明的姑娘也中了婆家的暗算,真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强中更有强中手啊,高人!高人!对比起来,自己结婚时婆家偷偷将改口费999元减掉900元的行为似乎也不那么可耻了,难怪公公优越感极强地自夸说他在村子里还算好人呢!   宴毕,新娘的公公说车都出去了。天哪,难道这四五里地都要走回去吗?还是邱伟的大哥有一套,和几个兄弟站在大门口大声吵吵,一唱一和:“娶媳妇时候有车,送亲家就没车了?连辆车都找不了你还混啥人嘞?你就是找辆架子车也得把我们送回去!你能找来一辆架子车不能?”真是恶人还是恶人磨啊,大门口人来人往,新娘的公公于是认输,叫了一辆面包车过来,于是一车人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得意洋洋乘车还家,留下小新娘一人独自应对残局,不知道她日后想起这场没有典礼的婚礼,心中会不会留有遗憾——每个新嫁娘都是怀抱着美好的愿望踏进婚姻的殿堂,然而这看似光鲜的大门后面隐藏的究竟是鲜花还是荆棘却难以预料;新娘子的婚纱照无不笑靥如花,不知道在婚后的生活里是否能一直撑得下去呢。 正文 八、可算盼到这一天   丽丽跟着邱伟转了两趟公交大巴,又来到了这条乡间小路上。   时令已到了初秋,庄稼长势一片大好。   原生态的土路已经修成了水泥路,可是丽丽还是喜欢跟着邱伟穿行在田间曲曲弯弯的小路上,小路高低不平,弯曲不定,有一种探险似的乐趣。因为少有人行,路面已被青草盖满,一种名叫嘎巴草的野草,叶子细细的,茎秆圆圆的,盘根错节的长在一起,踩上去软绵绵的弹性十足,走路也就变成了一种享受。丽丽有时候喜欢把旅游鞋脱掉,赤脚在草地上慢慢地溜达,再信手摘一把路边各色各样的野花;有时候还会把路边的狗尾巴草抽出来,咬一根在嘴里,清香清香的透着天然的芬芳,再插几根在邱伟的衣领后面,看它们在走动时颤颤巍巍的摇晃。最有意思的是用一种叫“麻麻胡子”的细长叶子的野草,剥去外皮露出白白的根茎,编成两条粗粗的绿辫子用皮筋挂在邱伟耳朵后边,他拎着女式小包甩啊甩啊的滑稽模样,每次都能把丽丽乐得前仰后合。总而言之,只要不想到邱伟家里的其他人,丽丽还是能想办法找到生活中属于自己的快乐的。   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转过一道弯,踏上一座两边长满翠绿色酸枣棵子的小桥,邱伟的二姐和小外甥已经远远的在大门前等着迎接他们了。   “咋回来这么晚呢?都等你们半天了。”二姐似乎有点着急。   “路上等车耽误事了呗,还得走那么远的路。”邱伟解释着去逗旁边的外甥,那孩子却手脚并用,使劲把邱伟往外推:“你爬走你爬走。”二姐顺手给了他一巴掌:“死小子,和你爸一样都是喂不熟的狗。”   老太太在院子里高声搭腔说:“伟啊,你咋不叫单位车送你回来呢?你单位不是有车吗?”   “单位车也不是人人都能坐呀,又不是领导,再说领导也没有公车私用的权力啊。”丽丽在心里嘀咕着,为她的无知感到可悲。   “单位车出差了。”邱伟虚荣地遮掩着。   “嘁!”丽丽蔑视地看了他一眼,邱伟对她使了个眼色。   “你不会让他们先送你呀?”老太太执着地说,“我听你二姐说,考过了那个什么资格证不是就升官了吗,就能随便用单位的车了吗?我还想叫你的车送我到你舅舅家去风光风光,叫他们看看咱伟都出息成啥了嘞!”   “嘁!”丽丽再次石化,再次对老太太和二姑姐强大的思维表示佩服。   邱伟打着哈哈,等在旁边的邱伟爸上来打圆场说:“丽丽,累了吧,先进屋歇歇,等你大姐她们回来咱就开始还愿。”丽丽这才注意到西屋门前大槐树下摆了一张枣红色的木头香案,上面已经摆好了香炉、黄纸和供品,院子里的地面也破天荒地被扫得干干净净,看来这还愿仪式还真是精心准备过的,公公婆婆一定不是一般的善男信女呢。   “可算盼到这一天了!这下就没有什么可操心的了!”大姑姐和三姑姐打扮得花枝招展,笑容可掬地提着大包小包进了院子,小姑子邱兰跟在后面,和大外甥一起拉着三姐家的瘦小子。这孩子比二姐家胖小子的年龄要略大一点,个头却不高,也不壮,脾气还绵,每次都被胖小子打,据说挑食挑得厉害。   初秋的风柔和的吹着,西屋门口的另一边,砖头围成的圆圈里,一株高大的月季盛开着粉红色的花朵,几朵小蓓蕾在柔嫩的枝条尖上轻轻摇晃。   “多亏菩萨保佑,俺家小子才能金榜题名,感谢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本来伟领到证咱就该还愿了,可是老三的脚没好回不来,得等一家子聚齐啊,观音菩萨莫怪,我们保证初一十五月月不落给您上香,求菩萨继续保佑我家里事事如意,保佑我儿子女儿一帆风顺事业有成啊。”邱伟爸恭恭敬敬地上了香,和邱伟妈一起跪下,一边磕头一边虔诚地祈祷,又在院子里摆上一个搪瓷脸盆把黄纸放在里面点着了,一边烧一边念念有词。   真是奇了怪了,婆婆不是和自己说过吗,出了嫁的女儿就像泼出去的水,从此就要一心一意的做婆家人,和娘家没有关系了吗,怎么这几个姑姐都出嫁生了孩子了,还是邱家的人啊?丽丽纳闷地轻声问着邱伟,邱伟笑而不语。然而这几盆泼出的和即将泼出的水却兴致勃勃地忙碌起来,她们把大包小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摆到桌子上,转过身又开始做饭做菜收拾屋子管教孩子,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主人翁模样。   “丽丽,你会做饭吗?会炒菜吗?”二姑姐在厨房门外冲着堂屋叫道。丽丽一愣,邱伟爸却接腔说道:“她会做啥饭啊,她也和邱兰一样从小上学,毕业了又上班,谁还舍得使她干活啊,恁和恁娘自己去做,就不要拉扯她了。伟啊,吃饭还早着嘞,你带丽丽、邱兰出去到后山上转转玩玩!”那一盆水碰到了钉子上,水花忽然散开,冲劲儿就没了,气呼呼地进了厨房。丽丽感激地看了邱伟爸一眼,脑海里却浮现出大姑姐的话来:“这老头儿倒不太孬。”   从山上下来已是中午,姐妹几个早就整治完了菜肴,立等着开饭呢。   三个姐姐各带了一个外甥,大外甥吃得快到院里玩去了,二姐家胖小子饭量好,趴在桌上吃个没够,三姐家的瘦小子毛病多,不吃鸡,不吃鱼,爱吃的青菜也没吃几口就在屋里抱着玩具玩,三姐叫也叫不过来,只好由他去。   偏偏大姐看不过去,恨恨地道:“这都是他奶奶带他惯的臭毛病吧,光吃零食不吃饭,身体怎么能好?”喝令:“赶紧吃去!”当然没有效果,依然跑来跑去地玩。三姐说:“不吃算了,等他饿了再吃。”大姐却是不依,朝门外喝道:“军军(大姐的儿子),过来打他!”   说时迟,那时快,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气势汹汹地走进门来,抬腿冲着五岁的小表弟胸口就是一脚!那个狠哪,可怜那刚刚五岁的瘦小子应声倒地,哭得没了声息。   三姐心疼地将儿子搂到怀里,说“可不敢打他呀,他不吃不吃算了嘛。”老大越发生气地训斥道:“看你那个没办法样,不听话就得打你知道不知道啊!不打他就不听话!”依然气焰不减地带着打手儿子走到院子里去了。   正午的阳光灿烂的洒在堂屋的地下,丽丽却忽然觉得浑身发冷。难道武力就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吗?孩子的妈妈就在身边,却无法阻止姐姐指使亲外甥毒打自己的儿子!外公和外婆视而不见,舅舅则是一脸的熟视无睹,难道这是一个充斥着暴力的家庭吗?丽丽忽然想起去年春节时的一件事来。   那是丽丽结婚后第一个春节,大年三十下午,二姐带着小儿子回来了,到了很晚也不回,最后说要在娘家过年。估计是和姐夫闹矛盾了吧,不过娘家也是家,丽丽什么也没说也不去打听,这点分寸她还是有的,媳妇只是婆家的客,还是保持一定的距离为好。   吃过饺子,邱伟姐弟和父母在厨房,丽丽在堂屋看春晚,胖小子就站在丽丽身边,他抓了两把糖果,边吃边看电视,电视节目真是精彩,小孩子开心的笑着。邱伟走进屋子,把胖小子高高举起,再把他横着往腋下一夹出去了,胖小子依然嘻嘻的笑着。隔了大概几分钟吧,邱伟进来了,“小胖子呢?”“外面玩呢。”邱伟说。忽然院子里传来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他怎么了?”“没事。”邱伟说。邱伟爸进屋了,邱伟妈进屋了,邱伟二姐也进屋了,大家都在看电视,小胖子依然没进来。这么冷这么黑的夜,小孩子一个人在外面哭着。   “胖小子在哪里哭呢?”没人答话。   丽丽很纳闷,半晌,邱伟说:“小孩子真好玩,我把他放在西屋,他以为和他玩呢,还是笑嘻嘻的,我把灯一关,把门一关,出来半天他才知道哭,听,他现在还在哭呢。”丽丽大吃一惊,说你恶作剧也过了吧,赶紧把他抱出来别哭坏了。邱伟说没事,邱伟爸说没事,邱伟的二姐也说没事!胖小子就继续在黑屋子里哭着,他的声音很大很大,屋里的人却像没有听见一样。丽丽终于忍不住了,她跑到西屋,胖小子被抱了出来,洗了脸,抽噎着看着电视,看着看着,又嚎啕大哭起来。可是全家人都说:“小孩子嘛,哭哭没事。”   现在,丽丽忽然理解了胖小子推着邱伟说“你爬走你爬走”的心情了:小孩子也是“人”啊,他也有感情,他也有记忆,他也需要尊重,有不被伤害的权利啊!小时候挨打,长大了打人,他们认为是正常的事?丽丽忽然害怕起来,她现在是没要孩子呢,可是她害怕有一天,自己的孩子会莫名其妙的受到类似的伤害,他们不认为这是一种伤害,他们是孩子的亲人,她无法杜绝孩子与他们接触,那该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这样子想来想去的,有限的快乐也从丽丽的心里退去了。 正文 九、娘家妈妈不用看   中秋节到了,大街小巷都洋溢着节日的气氛。这是结婚以后的第一个中秋节,单位放了假,丽丽和邱伟商量着如何去看望两边的老人。   丽丽的单位发了两提月饼,邱伟发的是超市的购物券和两箱香梨。丽丽的意思是,礼物一家一份,十四去同城的丽丽家,十五回邱伟家,因为路不好走又是中秋,就在村里住一晚,陪邱伟父母赏月过个完整的中秋节再回来上班。   其实丽丽很想在家陪自己父母过节,可是谁叫老风俗是以男方为主呢。就像刚刚过去的春节一样,不管有多么想家想妈妈,丽丽还是和邱伟一起回了他家,只在初二回了一趟娘家。邱伟妈是很挑理的,她说初二是外甥回姥姥家的日子,非要邱伟和丽丽跟她去邱伟舅家,初三再去都不行,因为这个邱伟爸妈还吵了一架。最后小两口虽然回了丽丽家,却不得不在初三又赶回去,跟着邱伟妈串遍了她娘家的亲戚,而邱家和丽丽家的亲戚们却一家没去。   丽丽也郑重地征求了邱伟的意见,先去谁家就待一天,后去的就陪过十五,并且待两天。邱伟也选择了后者。于是两人决定第二天回丽丽家看爸爸妈妈。   吃过早饭,丽丽因为有点肚子疼,就在沙发上躺着休息一会,邱伟接到一个电话:“喂,邱兰啊,”就走到卧室去了。完了出来对丽丽说,:“快点收拾一下,我们到邱兰那里去爬山去,娘和姐姐们都在呢。”   丽丽很吃惊,说:“没看见我肚子疼吗,今天不能爬山,再说不是说好了今天要回去看我爸爸妈妈吗?我已经和爸爸说过了。”   “不行,邱兰说大家都在等着呢,让必须马上过去!”邱伟说。   丽丽也生气了:“凭什么她说让去就得马上去呀,你是她哥哥还是她的奴隶呀,你没告诉她我们有别的安排呀?再说我肚子疼着怎么爬山啊?叫她们自己玩好了,跟她说明天我们就回去看老人,想聚明天再聚。”   邱伟于是又到卧室打电话,说了一通后,对丽丽说:“邱兰说了,中秋节姐姐们都不回去看爸妈了,爸妈很不开心,她也要和陈旭一起去陈家,叫我们现在回去陪爸妈。”   “那为啥要撒谎说爬山啊?中秋节本来就是女儿回娘家的日子,她们都不看娘,就不让别人的女儿看妈了?邱兰也是,还没结婚就到人家家里过中秋,这是哪一门的规矩啊?我们本来就是要回去看婆婆的,用不着她多嘴。可是我也要看看我自己爸妈,我们不回我家的话我爸妈也要不开心的。邱伟,我们不是说好今天回我家,明天回你家的吗?”   “不行,今天必须回去。”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我家?难道中秋节你不陪我回娘家了吗?”   邱伟沉下脸不说话。   “我身子不舒服,路上颠簸受不了,我们明天再回吧。”丽丽并不想和他闹僵,丽丽也不是多介意他陪不陪自己回家,只是丽丽怕父母看到自己一个人回家,会疑惑是不是闹别扭了,她不想父母为自己操心。   “能回你父母家就不能回我家啊?”   “去你家要走那么远路,去我家打个车就到了啊!行,就算我能坚持,我也可以跟我爸说临时有事回不去了,咱们可以先去你家,那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回来去看我爸妈?”   “你爸妈家你不是经常回去吗?多一趟少一趟又有什么关系?实在想去,就等上班以后再去吧。”邱伟漫不经心地说。   丽丽几乎要气昏过去了:“节都过完了再去拜节?你不会是开玩笑吧?”   “都是自己人,中秋节也不算啥重要节日,不去他们应该也不会说啥的。”   “既然这样,你姐姐们不也经常回邱沟(邱伟老家)吗,就一趟没回,你爸妈也不应该不开心啊?既然中秋节没啥重要的,那咱也别再回邱沟了,公公婆婆也不是外人,他们应该更不会说什么的。我现在是邱家的人了,不回娘家的话,亲戚们都会笑话我们邱家人没礼数的哦。”丽丽气到极处,索性见样学样,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看他能怎么样。   邱伟登时大怒,摔门而去,俄而听见他在楼下大声讲电话的声音。丽丽正在楼上烦恼不已,该同志却去而复返,破门而入,大声责问丽丽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丽丽直视他的眼睛,平和却坚定地说:“照既定计划进行,今天去我家还是明后天去我家,你自己选一样,要不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我是人家的儿媳,可我也是我爸妈的女儿;你是人家的儿子,可也是我爸妈的女婿。人生在世不能光想着自己,该尽的责任都要尽到。我已经够通情达理,够照顾你的面子了,希望你也能考虑我的感受。”   邱伟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蒙头怄了一天,到了晚上,闷闷地叫着妻子,俩人回了相隔不远的丽丽家。丽丽的爸爸妈妈都很高兴,备了丰盛的酒菜,装了苹果、石榴、提子等时令的新鲜果品,切了蛋黄、莲蓉、黑芝麻等几种不同品牌不同口味的月饼一起品尝着。丽丽爸爸说:“丽丽,明天把咱家的好月饼带回去两盒给你公公婆婆尝尝。”丽丽想起邱伟白天嚣张的样子,就推辞说:“准备的有,和给咱家拿的一样。”可是经不住妈妈再三劝说,只好挑了一提爸爸单位发的月饼,让邱伟提着带回了家。   也许是两人生气的副作用吧,到了十五,丽丽的肚子疼还是没好,搭公车再走路的交通方式肯定是不适应了,丽丽就让邱伟叫了辆出租车,俩人一溜烟地到了邱伟家。   和张灯结彩的城市相比,村子里的景色确实显得有点荒凉,人烟稀少,房屋破败。两个人下了车,付了车钱,等邱伟的父母听见车声出来,出租车早已一溜烟地开走了,扬起一路尘土。老太太眯缝着眼,看着远去的车尾巴激动地说:“伟呀,这就是你们单位的车吧,咋不请人家司机进来坐嘞?”   丽丽看着她自以为是的样子,再想起她昨天导演的闹剧,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索性抢在邱伟的前面,说:“那不是单位的车,你的儿子媳妇不过是两个小小的办事员而已,没有随便使用单位车辆的资格,我们回来坐的是付钱才能坐的出租车。”   “哎呀天呀老天爷呀,那得花多少钱呀,有公交车不坐,偏要坐要钱的出租车,这得浪费多少钱哪,伟呀,你怎么变得这么娇气呀,真是败家呀!”   邱伟没好气地打断了她没完没了的感慨,说:“不是昨天加班累了吗,是钱重要还是你儿子的身体重要啊,回来过节高高兴兴的,别再唠叨了啊!”   老太太狐疑地看了看儿子,赶紧闭上嘴巴,异样地瞄了丽丽一眼。   “买月饼了吗?”邱伟问。公公赶紧从空荡荡的橱柜里拿出几个粗糙的月饼和几个小小的青苹果蛋子来。果然没有一点节日的气氛!丽丽看着邱伟爸妈花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不觉又生了恻隐之心,忙着把带的月饼和水果拿出来,并转达了自己父母对公婆的问候。“这是丽丽爸爸发的月饼,我们昨天晚上去看了他们。”邱伟在一边补充道。公公满脸堆笑地说“谢谢亲家,也问亲家好,有时间去看他们”等语,婆婆却耷拉着眼皮,不屑一顾地把脸扭到一边,说:“我吃不惯好月饼,生就的穷命,吃了好月饼会闹肚子嘞!我只要看见我儿子回来就比吃啥都高兴嘞!”   丽丽愣了一愣,算了,不和她一般见识啦,就继续寒暄着问:“怎么姐姐们没回来吗?邱兰怎么也不回来呢?”公公呵呵地笑着说:“都不懂事啊,靠不住,不回来也算了,只要儿子媳妇回来我心里就舒坦了。”婆婆却忽然恶声恶气地插了一句嘴说:“是我不让她们回来的,就一个老爹老娘有啥看头啊?!出了门就是人家的人了,老往娘家跑干什么!我可是通情达理的人,娘家妈妈有啥关紧的,不用看,只要多孝敬公公婆婆就行了!”   丽丽顿时愕然,这话可是说给自己听的吗?她的言外之意是什么?自己身体不舒服还强撑着来陪他们过正日子的节日,难道就是为了听这样刻薄凶狠的话么?她看看邱伟,那家伙正仰脸看着电视,一副与他无关的样子,就听见公公教训婆婆说:“听听你说的是啥话!公公婆婆要孝顺,那娘家爸妈就不该孝顺了?该孝顺的都得孝顺!这逢年过节的都是规矩,不按规矩来就是不懂事!看看你教育的啥好闺女!”丽丽看着婆婆撇嘴瞪眼的怪样子,只好不软不硬地打个圆场说:“妈妈当然重要了,不看妈妈就是不孝顺,你看我们不是回来看您来了吗?”老婆婆嘿嘿讪笑着走开了。 正文 十、你们赶紧买辆车   吃过午饭,公公把淘洗好的麦子和绿豆装上自行车到邻村磨绿豆面去,临走时说:“特意多准备了些,磨好了你们给亲家带去一袋,让亲家尝尝新鲜。”婆婆却在一边阴阳怪气地说:“人家都是高工资的大干部,城里啥好东西买不来,还能稀罕吃你这乡巴佬的几口面?”   “不用不用,新鲜是新鲜,就是我们路上没法带。”丽丽赶紧推辞着。   邱伟却在一旁促狭地插嘴说:“我爸爸不是乡巴佬,靠种地吃饭的才是乡巴佬(注:公公是每月领退休金的退休教师,婆婆是农民),咱家磨的绿豆面可是稀罕东西,纯天然,无污染,城里人花钱也买不来呢!”婆婆的脸顿时变得通红,她气乎乎地抓起一块土坷垃向邱伟砸过去,嘴里骂道:“死小子知道个啥,给我滚到地里掰玉米去!”   公公呵呵笑着骑车走了,邱伟就拉着丽丽要出门下地,婆婆却不让,说让丽丽在家陪着自己说会儿话,还嘱咐邱伟要拣着嫩玉米掰,回头下锅煮了才好吃。   “多掰点啊,丽丽稀罕吃!”邱伟答应着走了,丽丽就搬了小板凳到院子里帮着婆婆剥绿豆。成熟了的绿豆豆角是黑色的,又细又长,两头翘翘的,层层叠叠地堆在红色的大塑料盆里,鼓出来一个高高的小山坡。捏住豆角的尖头用力,豆角就分成了两片,跳出来的豆子绿绿圆圆的,像一颗颗绿色的珍珠,散落在盆子和豆角的间隙里,被抛弃了的空豆荚就顺手扔在地下,等着归拢来当柴火烧。中秋的气候凉爽宜人,婆媳两个一时无话,默默的做着手里的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丽丽听见婆婆说:“我觉得你们应该赶紧买辆车。”   丽丽迷茫了:“为什么要买车?”   “肯定是你走不惯我们这里的山路,所以你们才坐出租车的,我的儿子我知道,这点路对他不算什么,一定是你嫌累才叫的出租车吧,你这样娇气,不买辆车怎么行啊?难道要把我儿子的血汗钱都送给那些出租车吗?”   丽丽急忙解释说:“真不是我叫的,是邱伟想早点回来,怕路上耽误时间。再说我也挣钱的,邱伟工资还没我高呢,今天的车钱也是我付的。”   “你的钱就是我儿子的钱,”老太太斩钉截铁地说,“我就要帮你们规划规划。有了自己的车,你们就可以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不用担心早了晚了搭不上公交车,也不用送钱给出租车,再说往城里捎个东西也方便,看着也气派。如今伟也算熬出来了,咱坐不上单位的车,自己买个总可以吧,也省得别人看不起。”   “真的没这个必要,现在提倡有车的人不开车,没买车的人也多着呢,没啥看起看不起的。邱伟喜欢运动,开车活动少了对身体不好,再说邱伟的好多领导还走路上班呢,他一个小兵,还是不要出风头的好。”丽丽啼笑皆非地应对着。   “现在的车也不贵吧?你大哥家的邱中就买了一辆,前几天带着你大哥大嫂回来了,那个风光啊,半个村子的人都来看热闹,邱中见人就发烟,神气得不得了!你大嫂还劝我叫你们也买一辆呢,你们买了车,娘不是也能风光风光不是?你姐你妹妹有事也好用用。”   想得到还真周到,也不枉大嫂吹风!丽丽恨恨地想着,说:“咱不能和人家比呀,大嫂家邱中有现成的房子,大哥大嫂还帮着他们做生意,邱中那车我知道,不过一辆二手车,大哥大嫂还补贴了好多钱呢,光凭邱中俩口是买不起的。我和邱伟的房子还得月月还贷款,生活都紧巴巴的,哪里有力量买车啊。”   “要不让你爸你妈帮你买一辆咋样?他们会没这个钱?”   原来这小算盘在这里打着呢,她还真是敢想敢说。“邱中的车是大嫂赞助的,要不你和爸爸也赞助些,我再向我爸我妈借一点,咱先买辆经济适用型的开着?”   “啥借不借的,你爸你妈的钱不就是你的吗?我和你爸是真没钱,我们不向你们要生活费就不错了,拿啥赞助你们呀?”   “家里征地的赔偿款不是下来了吗,大嫂就是用那钱给儿子买的车啊,要不您也把钱拿出来给您儿子买个车,不够的我们一起再想办法?我现在是邱家的人了,咱是一家,什么你的我的,听起来多生分啊!娘家是外人,咱也别想着外人的钱了,外人不是和咱都没关系嘛。”丽丽笑笑地征求婆婆的意见。   “那可不行!”婆婆的声音一下尖利起来,“那是给邱兰准备的嫁妆钱!她要是没有嫁妆婆家人会看不起的!我和你公公说过了,以后我就不操心邱伟你们俩个了,我就只关心邱兰了!不要求你们给邱兰准备嫁妆就不错了!”   “这我就不明白了,邱兰婆家不是没出一分彩礼吗,怎么有脸问邱兰要嫁妆钱啊,趁没结婚,这样的人家还不离得越远越好啊?说到我们,我觉得我们还是相互关心的好,这不过节还只有我们回来看你嘛。”   “我一点也不关心你们了,我以后真的就只关心邱兰了!”   “既然你一点儿都不关心邱伟了,这买不买车的是您还是别操心了,我们的钱怎么花呢你也不用操心了,”丽丽软中带硬地回复道,“您一心一意只惦记邱兰,以后家里的一切都交给邱兰吧,没人和她争,就当和我们没关系吧。我没有要求过您二老什么,您也别惦记我爸妈的钱,那不是你该惦记的。邱兰现在有父母,嫁妆且轮不到哥嫂准备呢,让她婆家人来我当嫂子的当面问问,哪里有不给彩礼还问女方要嫁妆的道理,难道邱家的姑娘没人要了吗,非得在他这棵歪脖树上吊死吗?”   婆婆顿时咆哮起来:“我惦记我女儿有什么错,当妈的不给女儿钱还算是妈吗?”   老婆婆好像话中有话,丽丽不由得浑身发抖。   “没人说你有什么错,不过你当妈的不管儿子,不给你儿子钱又算什么?”   “我怎么娶了这么个媳妇啊,又不听话,又惦记我的钱。我家里没钱啊,有钱也是我女儿的啊,你是不是看不上我家这棵歪脖子树了?那你就走吧,现在就走,没有人拦着你啊!我儿子现在出息了,马上再找个黄花大闺女!”老婆婆看见邱伟走进院子,越性胡搅蛮缠大哭大闹起来,“你信不信我叫我儿子打你一顿?”   丽丽抬起头,看见邱伟怒气冲冲的样子:“叫你来家过节,不是叫你惹娘生气来的!”   丽丽惊呆了,诧异,委屈,气愤在她的心里交织着,老婆婆说什么都不要紧,邱伟的这句话真是让人伤心。   “你怎么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你娘都和我说了什么你知道吗?她叫我问我娘家要钱,还说她一点也不关心你了,只关心你妹妹,还要我们给邱兰准备嫁妆,我不过说了几句公道话,她就要赶我走,还说要给你再找黄花大闺女!”丽丽的眼泪掉了下来,“邱伟,我生着病,撇下我自己的父母,来这荒凉的地方陪你父母过节,我为了什么?我也是人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不是给你娘欺负的,说我惦记她的钱,天地良心,她的那点钱我且看不上呢!”   “好了好了,大过节的闹成这样,擦擦泪别哭了,别让人家看笑话啊。”邱伟忍耐地说,他娘却在那边呼天抢地起来:“伟啊,你给我打她,这媳妇不降住她可是不中啊!”邱伟赶紧把装着嫩玉米的化肥袋子丢到一边,背过脸去,拉起他滚在地上的老娘。“你打她,你不打她我可是不依啊,不打不中!辛辛苦苦养大你容易不容易,我一辈子要强能连个媳妇都收拾不住吗,嗯?那我还在村里活不活人了?”老太婆一边说一边骂骂咧咧。   “不用费心收拾我了,”丽丽气昏了头了,她忍无可忍,冲到屋里拿出自己的包:“你不是赶我走吗,我这就走,你再给你儿子娶个大姑娘好好收拾吧,我就不奉陪了,你天天拜观音拜菩萨,你也求菩萨保佑你女儿遇到个像你一样的好婆婆吧,再保佑你儿子将来再遇上个和你一样的好媳妇、好丈母娘,保佑你将来老了时也像你婆婆一样住在门楼下面!”老太婆嚎哭叫骂得更加厉害,邱伟在后面叫着丽丽回来说说,丽丽没有回头,她擦着眼泪,一阵风似地出了院门,她再也忍不下去了,她要回家,她不要再面对这个糊涂自私凶狠的老太婆!丽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再也不要来这个鬼地方被她们算计和欺负了!邱伟要还是一味地听他老娘的蠢话,就让他和关于他的一切烂事烂人都从自己的生活中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