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寺院索仇   大路征尘,惊蛰已过,春雨铺洒后微觉泥泞。   官道上偶有迅马驰过,带起泥浆飞溅,道两旁春枝吐芽,垂柳渐绿。道旁小小歇脚茶馆,于官道转弯处挑出个茶旗,粗木的座椅擦得干干净净,门前一株合抱柳树,江南三月,更显一幅空山新雨后的清新气象。   “师兄,看此店甚是洁净,在此歇歇脚再走吧。”一匹高头大马上的骑者有几分慵懒地问道。   店主抬眼望去,此人身形娇小,头戴青巾,一袭长衫,一派儒生打扮,十七八岁年纪,却眉弯唇红,一望而知是女扮男装。前面一匹驽马,骑者亦是青巾长衫,骑在马上仍觉身形修长,二十五六岁年纪,看似文弱书生,包袱上却压着一柄古纹鞘长剑。听到那少女的话,这书生眉头微微蹙起,但似乎不愿拂逆其意,微微点头,即下马落座。   那少女叫了些茶水点心,向店主问这问那,一口官话带着些北方口音。书生一直沉默不语,那少女嘴快,时时向书生询问路途却句句不等书生回答便转言其他,显得极是兴奋,一改在马上的慵懒神情。书生仍微微蹙眉,向那店主问道:“请问店家,此处距池州地界可还远么?”   “此处已是池州地界,顺此道向前十五里,便是池州城了。”店家答道。   书生眉头略宽,似是有释重负,喃喃自语道:“池州……十五里,那么就快到城西韦陀寺了。”   池州城西五里,韦陀寺依山而居,庙外香火甚盛,殿内韦陀金身执杵,往来膜拜香客不断。宣德元年,汉王朱高煦造反,宣宗朱瞻基亲征,擒汉王于乐安城。汉王余部往池州搅扰,多有武林中人充邪魔作祟,这韦陀寺传言有护法伏魔之力,因此两年中不仅香客倍增,且官府亦多往进香。   此时日当晌午,往来香客便有于寺中吃用素斋者,西厅廊下十几张桌子,尽多善男信女。左手下两张桌子,一官绅模样人坐居上首,往来几个女眷,其余尽是家丁丫鬟伺候。   “和尚,这素斋其价几何?”一人朗声问道,声音清亮。周围人众抬眼望去,见两人青巾长衫,男者提着包袱长剑,女者长衫下隐隐亦悬挂有物。   知客僧人赶紧过来回话,“施主哪里话来,这素斋随缘供奉,施主进庙便是香客,何来问价的道理。”这知客僧乃寺中迎来送往的人精,达官贵人、地主豪绅、香客求缘者不知见过多少,回答得滴水不漏。需知这素斋供奉,往往都是供给大香客、做法事的人家,若是乞儿求食,最多舍两碗凉粥也便是了,怎会吃用素斋。眼见这一男一女,女的东张西望甚是好奇,也还罢了,那男子虽是文弱,但随身携带利器,眉宇间隐有杀气,言谈中语气不善,一副生事模样,恐非易与之辈。   那书生哈哈一笑,言道:“然则如大师所言,这韦陀寺却是善堂了?”声音冷峻,面上殊无半分笑意。   知客僧仍旧低眉垂首,朗声道:“天下广大,尽多佛堂。我佛本意,原是普度众生,世间寺庙,供奉香火,救济众生苦难,当然即是善堂。然韦陀乃佛祖护法,既可慈悲六道,亦复降伏四魔。救善是善堂,伏魔亦是善堂。”此言不卑不亢,然针锋相对,含威不露,言语极是厉害。两人声音渐高,周围人众渐渐围拢,对知客僧之回答,都暗赞一声好。   西厅下的官绅身形甚胖,见到此处,立起身来,说道:“这家小哥,看你不文不武,遮莫是来寺院生事不成,天下赌坊青楼滋事者多,寺院生事,莫不怕冲撞了菩萨。”   书生冷哼一声,言道:“天下欺世盗名之辈甚多,佛堂中藏污纳垢,袒护凶人,所在不鲜。似老爷这般大施香火之人,焉知不是平日里为非作歹,内心有愧。”   此语一出,众人皆觉此书生强词夺理之余,出口伤人,直似无理取闹。   那胖官绅本是城中富豪,父辈于靖难之役中白河沟大战立得战功,及至这一辈,虽是弃武从文,然所交之中,多武官豪侠之辈,平时多以文武双全自居。当下闻言大怒,纵越过来,伸拳直击,身手竟极敏捷。旁人不知底细的,齐吃一惊。   那书生亦是诧异,他出言寻衅,乃是恶意寻殴寺中,另有他意。见这官绅大怒,料得其必命家丁出手,不料他说打便打,且以他身形,七尺距离晃眼便到面前,出拳迈步,臂伸之时拳风已及书生面门,显是武功不低。长衫书生身形微向左侧,右手将其右臂轻拉至外门,右脚轻抬,踢向那官绅足踝,意欲跌他一跤。   此时寺中僧人见香客围拢,已出来两人看所为何事。及见到这书生一拉一踢,动作甚小,但出手极快,乃是江湖上的“沾衣跌”功夫,便知那胖官绅要遭。   那官绅右臂受了这一拉,觉得身子突向外跌,脚下微有所感,于极快速处翻转左脚与那书生对了一脚。书生晃也不晃,官绅借着这一踢之力,身子横飞出去,却也稳稳站在地下。   刚出来的两僧,一名修远,一名修真,此时见那书生右肩微动,知他要继续出手,那官绅实非对手。当下一左一右,似是伸手劝架,然含掌出指,所指之处却是那书生左右肋下。书生哼了一声,双手摆动,硬接两人这一招。两名僧人,一般的心思,化掌为拳,同时小臂内收,贴身一近,余下双手分击那书生的左右太阳。书生双掌与拳一触即闪,双臂外翻,隔开左右分击,手法快如电闪,竟知肋下双拳乃是虚招,以此重对彼重,两名僧人身形都是一晃,书生却纹丝不动。   那修远修真本是阻他击那官绅,此时目的既已达到,便不再出手。   书生旁边那少女“嘿”地一声,玉掌飞舞,拍向左侧修远的面门。修远见她虽着男装,但粉面樱口,显是个美貌少女,当下斜身避开,一言不发,垂首退至一旁。少女一击不中,当下叫道:“韦陀寺的大和尚们听好了,今天我跟师兄前来,并非无理取闹,乃是为多年前旧怨而来,你们识相的,把郝飞交了出来。不然的话,哼哼,倒要领教你们的韦陀杵是何等厉害。”   修远修真一听此言,脸上变色。他们并不知晓郝飞是何许人,却甚是诧异这娇滴滴的少女,如何知道本门的镇派武功。   韦陀寺上下武僧,在武林中卓然一派,是称为韦陀门,开山祖师乃是圆通大师。圆通本是少林高僧,自外而内,精研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韦陀杵,后开山立派,精进六合拳、刀、枪,是极厉害的外门功夫,属少林旁支。韦陀门立派百多年来,俗家弟子虽然不少,但所学尽皆是外家功夫,韦陀杵内外兼修,却是镇派之宝,除嫡传弟子,莫说学得,所知者都是甚少,不知这少女却从何得知。   此时寺中僧人已陆续走出。少女还待再说,忽然身边风声飒然,一中年僧人厉声呼喝,“哪里来的毛孩子撒野”,手指成锥,拳成三角,似拳似指,径打那书生面门,出手如风,正是正宗的六合拳法。这三角拳以手背击人,手指收拢兼带打穴,威力极大,却称为“苦恼拳”,是六合拳中极难练的招法。书生微微一笑,见那僧人翻转手臂打来,右手晃动,中指弹向那僧人肘后的清冷渊,此处穴道被点,整个手臂立时无力。此人引而不发,那僧人立时收手,在场人众无不觉得这书生甚是难斗。   此时陆续出来的僧人亦是暗自心惊。带头一老僧上下打量那书生半晌,见他身长玉立,面目白皙,看起来实是个清俊书生的面相,但目带戾气,太阳穴隐隐突起,显是内功不弱。只是年纪尚浅,近来江湖又出了什么人物?心念电转之间,忽然面色一白,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物事。这老僧身后一苍老声音响起,较带头老僧年纪只大不小,须眉皆白,满脸皱纹,说道:“施主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身手,甚是可敬,老衲观你相貌似是一故人,想不到此君有后,老衲甚感欣慰。”那书生模样之人哼了一声,并不做答。   带头僧人向身后那老僧低声询问,老僧双手合十,言道:“你怎忘了十七年前那人?”带头老僧恍悟,踏前一步喝道“十七年前旧事,于我僧众已了无挂碍,施主怎地仍来此生事?”那书生面带悲愤之色,跨上一步,言道:“好一个了无挂碍,当日胡家上下六条人命,就凭你一句了无挂碍,难道就抵过了不成?三年来,我已辛辛苦苦遍访各处,了无大师踪影,深恐大师仙去,不料智空大师却回转本门,躲在这里清修,且身体清健,实则幸甚。大师,二十一年前的旧事,咱们是不是该算一算了?”说道这里,那书生右手已按住长剑,指节发白,咯咯作响。   先前那老僧缓步上前,低首合十,一声长叹道:“多年前误为奸佞唆摆,一直愧疚于心。老衲遁入空门便是为此,十七年前令尊曾为此事来过,掌门师兄为袒护老衲,伤在令尊剑下,老衲只道此事就此揭过,哪知事到临头施主仍是不依不休。”围观人众听闻此言,顿然议论纷纷,听言下之意,佛门弟子竟于多年前,造下灭门杀孽。僧众中不知情者也不免交头接耳。   忽听得那人身后一声娇斥:“好一个为奸佞唆摆,胡老拳师当年隐姓埋名,算是怕得你们狠了,你们仍赶上同州,杀伤六命。说什么愧疚于心?智能那老和尚一力护短,也该罪有应得。”众人望去,那少女解下长衫,摘去青巾,露出一身粉锦扎袖的短打,配一条浅绿长裙,头上双凤珠钗,腰下短剑出鞘,寒光游走不定。众人都觉斗然眼前一亮,少女固然明艳,持剑这么迎风一立,更是英气飒然,让人不敢*视。那书生低声说道:“师妹退后,先别插嘴。”   书生向周围众人团团一鞠,眼中怒火渐盛:“小弟乃是凉州人氏,姓路名彦卓,此是师妹任雪。非是小弟无理取闹,轻侮佛门。实因当年韦陀门下弟子同州杀伤我舅父一门六命,家父早年赶来池州索仇,被此僧众以众欺寡,伤重含恨而终。就甘凉道上匪众与这韦陀门弟子勾结作恶一事,便知这阖寺僧众全都该杀。”   老僧依旧合十,说道:“善哉。西凉四虎堕落为匪,老衲近年来亦有耳闻,然互无音讯久矣。令尊当年利剑如风,毙我师兄以下十一同门。近日江湖传闻,甘凉路上一文弱书生单剑双掌,力斩西凉四虎,不期竟是故人之后。着此事起因,皆是朝廷追索惠帝下落而起,江湖纷争扰攘,弊门十年已来不问其事,如今西凉四虎已殁,同州一案,少侠着落在老衲一人身上罢了。”双目渐闭,余音低低,依旧喃喃自语,似是口念佛号。   任雪叫道:“师兄听他啰嗦什么。”手中短剑出手,直指智空咽喉。   智空闭目待死。   智空身旁飞出一人,正是先前那带头老僧,乃是智空师弟,法名智寂。当下智寂伸指点向任雪肩下神藏穴,意欲*她收剑回转。任雪回剑削他手腕,智寂手法灵动之极,换手矮身出指又点向午夜臂弯的曲池穴,虽用的是指,与刚刚僧人所使六合拳的拳锥打穴之法一般无二,功力却是狠辣得多。任雪剑法也是快捷无伦,剑尖微偏,对准对方指头戳去。智寂手腕晃动,伸出两指来夹剑尖,正是巧妙的夺刃手法。任雪剑招又变,刺向来人手上阳溪、合谷两穴,智寂收手退开。这几下兔起鹘落,旁观众人见任雪这样娇滴滴一个少女,以剑尖认穴之准,手法之灵动,变招之快,心下无不骇然。   智寂虎吼一声,双臂横伸,拳握三角,上下直击过来,声势极是威猛,三尺之内,犹如沉重兵刃击打一般。任雪此时微现惧色,然手中短剑丝毫不乱,寻隙抵进,脚下进退趋避,迅捷已极。堪堪拆到十余招,智寂一招打空,击在庙廊下一根堂柱之上。此横击一臂甚是威猛,众人都吃一惊,怕是连柱子都要打折了。哪知堂柱绝不晃动,连灰尘都未飘下一片,柱子较近的屋檐角却突然崩塌。任雪脸上变色,失声叫道:“韦陀杵!”   路彦卓此时长剑仍不出鞘,跃入圈内,右足连踢,智寂左臂横击过来,嘭地一声响,臂腿相交,路彦卓左足下青砖碎裂,智寂和尚却身形一晃,被这一踢之力撞得后退了一步。路彦卓面无表情,说道:“这和尚的韦陀杵仍是外门功夫,带着六合拳的底子,‘击近伤远’的内劲方只是初窥门径,只不过形似而已,尚不如纯使六合拳的威力,莫被他吓到了,小雪再来。”原来他面向智寂,却是在指点师妹武功。   智寂的弟子见势不好,四下合围,意欲倚多为胜。任雪提剑又上,智寂与先前以六合拳出手的中年僧人两人左右合围。路彦卓圈外游走,见有僧人靠近便出剑相攻。此时剑光霍霍,智空凝神细看,两人剑法显出同门,只是任雪内力尚显不足,剑尖游走不定,那路彦卓则狠辣得多,左掌右剑,出手奇快,招下无虚,似是想师妹独力取胜,并不进入圈内相帮。转眼已有四名僧人受伤倒地。圈内两僧合力,堪堪占得上风。任雪的短剑迅捷奇幻,时间一久,两僧觉得她左掌上招数的内劲渐渐加重,右手剑的招数渐臻圆熟,一点点地扳回劣势。   智空深知智寂武功与自己相去虽远,但合弟子辈第一高手两人之力,尚只能与路彦卓的小师妹战成平手,西凉四虎中的老三跟自己师出同门,功力相若,近十年来自己深居简出,在韦陀杵的内劲领悟上颇有心得,可终究有限。初见路彦卓之时,心下留着一念之望,毕竟这人不满三十岁,何力杀得了西凉四虎?待得动起手来,才知江湖上传言非虚,此人较之十七年前乃父的功夫高出甚多。   韦陀门以佛门旁支功夫,早年间投效燕王门下,门中后来任武官者甚多,然本门武功却渐渐失传以致门势衰微,“韦陀杵”心法虽在,却再无人练成,智空等多年苦修,也只得门径皮毛,于这门高深功夫,实说不上登堂入室,遑论精通了。想到此处,智空一声长叹:“罢了,路公子停手吧。当年你舅父一门六命,在场其余之人如今都已殒命,今日老衲自裁了了却此事吧。”忽地一掌往自己头顶百会大穴拍去,智寂等僧众,武功高的都在围攻路、任两人,其余都是武功低微之僧,皆相救不及,智空口中鲜血狂喷,眼见是不活了。智寂撇开任雪,抱住智空尸身,眼中泪下,叫声师兄,你我颠沛流离半生,谁知今日死在这里,早知如此,当年何必为人卖命。横过右臂,依样亦往自己顶上击去。   眼见这一掌落下智寂也是喷血而死,忽地人丛中晃出一人,身形极快,人众一声惊呼尚未发出,只觉眼前一花,来人已伸三指拂中智寂肩上巨骨穴,智寂顿时手臂无力,委顿在地。来人四十岁上下年纪,双眉斜飞,一圈髭须,身穿黑衣。当下扬声道:“智空听人唆摆已自伏诛,阁下大仇已报,智寂无罪,况多年前重伤于令尊剑下,贤兄妹饶了他罢。”言语虽是客气,但神情极是倨傲。   路彦卓沉吟不语。那黑衣人笑道:“江湖之上,谁人手上没些血腥,武功高的,多杀几人,武功不济的,遭人屠戮。冤家宜解不宜结,贤兄妹算是大仇已报,还请收手了罢。”任雪眼睛骨碌碌地转,眼巴巴地望着师兄,想是尚未打够。 正文 第二章 旧怨难平   路彦卓此刻似乎长出了口气,一直锁着的眉头也略有舒展,喃喃道:“十几年来日夜悬心的事,做来简单”,言语间茫然若有所失。随即回过神来,转头对那黑衣人问:“看阁下方才那格挡智能那一掌的身法手形,似是江南飞鹰的手法,不知道跟罗世铎罗师兄如何称呼。”   那黑衣人听此一问,神色一凛,答道:“那是在下的三师兄。在下是便是飞鹰门的吴峰,在师尊门下排行第六。路老弟似乎出道未久,不知何以识得鄙师兄?”路彦卓微微颔首,说三年之前在杭州与罗世铎曾偶然相遇,曾煮酒论剑,甚是投机,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吴峰略显尴尬,向前低声言道:“此间并非谈话之所,路老弟请借一步说话,三师兄出了大事。”路彦卓一愣,转身望了望寺内,众香客见闹出了人命,都已逃散,唯剩了几个胆大的乡民在远远观望,智空和尚口念佛号,目光空洞,寺中僧众忙着裹伤,乱作一团。路彦卓叹了口气,说小雪走吧,我们问问罗师兄到底出了什么事。   三人出得韦陀寺,寻路边一个僻静茶肆坐下详谈。路彦卓问道,罗师兄内外兼修,尤其一手飞鹰链子枪在年青一代中名气已颇具名气,人既沉稳老练,又行侠仗义,能出了什么事情?   吴峰道:“三师兄是我师伯的弟子,虽是行三,但近年来声名鹊起,武功又高,师伯已有意将掌门之位传了给他。大师兄与世无争,二师兄醉心武功,不问世事,加之师伯年事渐高,因此上三师兄在门内早成为诸师弟心中的继任掌门了。”   “事由去年冬天说起。当日大雪初霁,门中却来了一男一女,兄妹相称,看那形貌是官宦人家子弟。称是途中遇盗,父亲被杀,赖家丁死战得脱,两人尽皆受伤,求在弊门将养些时日。师伯好心,收留兄妹俩住了下来,又帮其治伤。两人斯文有礼,住了月余,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说道这里,那任雪插嘴道:“那跟你的三师兄有什么关系?”   吴峰并不搭腔,继续向路彦卓说道:“腊月十二那天,兄妹俩忽然来找掌门师伯,密谈了半晌,师伯面色沉重,叫来三师兄和八师弟,让他们护送兄妹俩往池州来。谁知四人走后不到半天,三十里外传出本门的示警焰火,看情形是三师兄或八师弟所放。当时我师尊带领我们十余弟子赶到事发处,见情状惨烈,那男子已自毙命,女的在抚尸而泣,八师弟奄奄一息,三师兄不知所终。大家将其救回本门,不足一个时辰,三师兄归返,竟自入内堂与掌门师伯争吵起来。”   听到这里,路彦卓颇感意外,轻咦了一声,却并不插嘴。   吴峰笑道:“路老弟想是觉得我说谎了么?”路彦卓道:“六师兄能将门内之事坦然相告外人,又何必相欺,只是我觉得三师兄品行,凡事曲直,自会与师尊相洽,如说争吵,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吴峰正色道:“此事乃我门中大事,当时有十数师兄弟在场听到内堂两人争吵之声,如有欺瞒编造之处,我吴峰猪狗不如,路老弟请勿见疑。”路、任两人对望一眼,均觉虽然与罗世铎虽然投机,终是不够熟稔,今日与吴峰相遇,也不过是偶一问询,这吴峰所说事情,均是他门户内部大事,不知他将这些事情对自己深谈,是何用意,莫非跟自己这趟池州之行有关?   吴峰对两人表情只做不知,神色渐渐惨然,继续言道:“争吵之后,三师兄下山说是追寻什么物事去了,掌门师伯让我和九师弟追他回来,我俩追了一夜,没见到三师兄踪迹。谁想清晨回到总堂,门中出了大事,掌门师伯前后肋骨尽断,死在内堂,那女子也已失踪。弊门追查月余,并无丝毫头绪。三师兄至今不见。”   任雪惊叫一声,站了起来。说道:“你那三师兄能与我师兄一见如故,想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你们不会怀疑师伯之死跟他有关吧?”   吴峰并不答话,转头望向路彦卓。路彦卓微微点头道:“尊师伯惨遭横祸,虽我信得过罗师兄人品必不会大逆不道,然则事前争吵,事后失踪,尊师伯的血案想必有些隐匿之情,必找到罗师兄或那女子,才能揭开个中的蹊跷之处。吴兄此番池州之来,想必与此事相关,不知路某有何可以效劳之处。”   吴峰见路彦卓前称“三师兄”、“六师兄”以示亲密,这番话一改口,既是客气,亦是撇清,做事极为老道,心中暗赞,这二十几岁的青年,心思缜密,处事得当,虽出道时间很短,却直似个老江湖了。   “实不相瞒,路老弟此次池州寻仇,弊门已得到消息。在下已在韦陀寺中等了四天,三师兄在时曾提到过与老弟相交过往,而掌门师伯出事之前,此案亦是与池州有关。”   任雪呵呵笑道:“池州这么大,难道你们要调查全池州的人么?”   吴峰脸色阴沉不改,森然道:“八师弟侥幸得脱不死,言道师伯令他与三师兄正是要将那兄妹送到池州韦陀寺智能和尚手中。”   路彦卓微微点头:“原来吴兄早调查过智能和尚了,想是未问出想知道的事情,今天见我入寺寻仇,便疑到与我相关。想必是那兄妹负有重大秘密,尊师伯知闻之后被人杀了灭口。如今知晓此事者,无非失踪了的罗兄和那女子,然则如智能是局内知情者,智空想必也是知道的……”   吴峰闻言站起,说道:“路老弟高见,智能不说,智空未必不说。既然老弟并不知晓此事,我们暂时别过。”当下拱手作别,循着来路疾奔而去。   任雪拉着路彦卓衣角,说道:“师兄我们也去。”   路彦卓微一沉吟,坐下来喝了盏茶,深觉此事牵连甚多,今日虽向吴峰解说与己无干,但罗世铎、池州、韦陀寺、智能又死在自己手里,件件牵扯到自己,如不水落石出,恐怕将来难免罗嗦。便携了任雪,重返韦陀寺而去。   及进得寺来,两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大殿上横七竖八,尽是僧众尸首,自智空以下,死了不啻有十数人,其余人众,都不知哪里去了,吴峰也自不在。查看伤口,或在咽喉,或在胸前要穴,伤口既细且深,都是一招毙命,凶手所执的显是一口罕见的利刃。路彦卓提气跃上殿顶,见四周松涛阵阵,不见半个人影,剩余僧众、几个看热闹的香客、适才返回的吴峰,都不知哪里去了。   忽听得殿前任雪娇叱连连,已与人动上了手。路彦卓飞身下殿,见来人身材甚瘦,个子不高,青衣空手,黑布蒙面,身手甚是敏捷,任雪右剑左掌,急攻急退。十余招一过,任雪虽未见败象,但来人躲闪为主,未还几招,显是行有余力。   路彦卓一声暴喝,更不虚招,立掌直劈对方天柱大穴。任雪见师兄出手,收剑退在一旁。那人见路彦卓此掌大开大阖,内力深厚,冷哼一声,左掌上翻,硬接了这一掌。砰地一声大响,震得大殿里尘灰簌簌而下,两人各退两步。路彦卓更不变招,右掌依然疾劈,来人亦不退让,硬打硬接,两人刹那间对了五掌。路彦卓右臂隐隐发麻,知道来人内力外功都不在自己之下,不到百十招恐分不了胜负,合任雪之力,胜负之数仍是难说。但这寺中无人,自己今日寻仇,眼下寺中殒命这许多僧人,如不查出真相,这笔血债便记在自己头上了。想到此处,路彦卓抽身出剑,虚指来人,说道:“阁下何人,这阖寺僧众,是否都是阁下所杀。”   来人并不答话,冷哼一声,声音娇柔,竟似是个女子。   路彦卓朗声说道:“在下路彦卓,与这韦陀门有些嫌隙,今日阁下血洗韦陀寺,滥杀低辈无辜僧众,所为何来?”   对面女子咯咯一笑,说道:“人都说西北路彦卓初出江湖,武功甚高,也有担当,是个少年英侠,今日一见,武功不过尔耳,复又小人戚戚,怕被冤枉,嘿嘿,真个闻名不如见面。这僧众皆为利刃所杀,你看我像身携利刃之人么?何况旁人都已散尽,凶手不走,难道在这里等着人来么?”   路彦卓双眉一挑,沉声道:“凶手抛却凶器,事在所常。何况我见智空尸身多处为分筋错骨手所伤,想是凶手*问他什么事情,而凶手不走,或是尚未拿到所要物事,也为可知。”   那女子赞了一声,“路公子心思缜密,却是令人钦佩,任老头子有此贤徒,想必得意得紧了。不过今日有要事在身,恕不与你对辩了。”说罢抽身欲走。   便在此时,外墙头上一人断喝,“在这里了。”四下里越墙而入的竟有八九人之多,皆是黑衣,腰缠链子枪,一般打扮,吴峰也在其中,一望而知都是飞鹰门的师兄弟。   一人缓步上前,声音淡然:“黄姑娘,弊门苦寻你数月,家师因何而死,何人所杀,想必黄姑娘知道些许端倪,想请你给我们这些师兄弟们解说明白。”   那黄姓女子却并不接口,径向那说话的黑衣人问道:“董大哥,你们去追那凶手,这么多人难道都拦他不住么?”   黑衣大汉神色如常,依旧淡然说:“弊师兄弟学艺不精,合九人之力仍给那人走脱了。黄姑娘,当日你兄妹二人受伤,弊门也算有恩于你,今日想请你将事情前因后果解说明白。当日贤兄妹说不会武功,弊门上下都被你瞒过,也算得无能。”   路彦卓心想,这黑衣大汉想就是飞鹰门的大师兄董文彪了,江湖传闻此人与世无争。今日见他说话,虽是平淡,但言谈之中又是市恩,又是自谦,同时语中带刺,合围之势已成,他却依然礼貌有加,江湖传言不实或是他师兄弟心机甚浅,这董文彪哪会与世无争,分明是个厉害人物。   那女子缓缓摘去面上黑巾,但见娥眉杏眼,容貌清丽,二十二三岁年纪,个子甚高,虽是所说事情甚感严重,却觉她一语一笑,颇觉讨喜,一副江南小家碧玉的风格却也掩不住一股飒爽的英侠之气。   任雪尚未觉得怎样,路彦卓却暗自心惊,看这女子比自己尚小着几岁,然刚与自己硬碰硬地对掌竟还隐隐占得上风,实属罕见。董文彪说得漂亮,但师兄弟却隐隐是将她所有走脱的方位都占死了,显是对她的武功有所忌惮。   董文彪上前一步,声音依旧沉稳:“我师父何人所杀,黄姑娘在我门中藏匿月余,所为何来,还请告知,如说话不便,请仍旧随我回飞鹰门走一遭吧。”说到后来,声音渐渐阴冷。   路彦卓向吴峰一拱手,说道:“各位恩怨,与小弟并不相干,愚兄妹此间事情已了,就此别过了。”便想抽身而退。吴峰尚未答话,左手一人喝道:“韦陀寺内之事未了,谁也不得离开半步。”吴峰道:“四师兄,这两位与我门中之事并无瓜葛,三师兄之事他也一概不知。”   那四师兄阴脸沉声:“韦陀寺今日死伤甚众,皆由他起,山下凶手走脱,重要物事始终不见,放了他走脱,师父和师叔怪罪下来,谁可担当?”   那女子笑了一声:“路少侠,人家飞鹰门不仅是我,连你也要留下啦。”又转身向董文彪道:“董大哥江湖上人称飞鹰十二侠之首,今日真的要留难小妹么?”   董文彪声音不改:“恩师惨死,三师弟失踪,姑娘就要撇清一走了之么?”   那女子长叹一声,道:“也罢,你们阴魂不散,大家互耗心力多日,反被那凶手走脱了。小妹原名叫做黄媛,家父乃是黄云龙。”任雪见众人皆有恍悟之状,低声问路彦卓道:“师兄,那黄云龙很出名的么?”   “黄云龙师出少林,武功很高,当年在扬州一人独拒锦衣卫十七名高手,师傅说近十年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小妹于去年冬天遵父亲之命,合同江南盟六人护送一样紧要事物往赴北方,途径镇江飞鹰门,被人截杀,迫不得已与简少侠兄妹相称,谎称官家遇盗,避入飞鹰门。飞鹰门住了月余,几次想悄悄走脱,却始终被人暗中盯住,走不出镇江。无奈之下,我找到尊师,烦请尊师将一样事物送至少林,我无论如何要甩掉仇家,无须担心事物失落,走脱便容易得多。”   董文彪插口道:“原来黄姑娘是找我飞鹰门做镖局子来着。”   黄媛嘿嘿冷笑:“东西一经托付,下山十余里,即遭大批高手围攻。以前遭到劫杀,都是暗中交手,是怕我情急之下毁去手中物事。此次大有不同,众人舍命攻杀,竟无一人提到索要那物事。”   董文彪踏上一步:“黄姑娘如此说,显是指我门与劫杀你的人是同谋。我师父好心指派三师弟、八师弟护送你到池州韦陀寺来,反遭你如此猜忌。”   黄媛丝毫不让:“你三师弟、八师弟现在可都没死,可与我同来的简大哥却是死了。”   吴峰大怒:“当日我八师弟负伤甚重,险些丧命,你没见到么?”   黄媛不答,转向董文彪道:“董大哥,你可知罗三哥与尊师争吵什么?我与你三师弟一般的心思,疑你师父骗了东西杀人灭口。我要讨还那物事,尊师推说我们下山遇劫之时山上也来了敌人,那物事被盗了啦!你三师弟觉得事情太过凑巧,他和八师弟确不知情,哼哼,是不是被你师父卖了都不知道。”   董文彪厉声喝道:“于是你和三师弟于当晚合谋杀了我师,狼狈为奸,远走高飞,是也不是?”   黄媛叹了口气:“当时我确有杀你师之心,可一来他武功很高,我未必杀得了他,二来物事不知是否仍在他手中,我杀他无益。于是我当夜走脱,却并无阻挡,潜来韦陀寺,我想我父交代我如有危难韦陀寺中有人保护。可来到韦陀寺,此中并无高手,暗中观察了几天,你们也都秘密潜进来啦。路少侠,你走之后,有人杀进寺来,*问智空并下毒手。我暗中见凶手遁去,飞鹰门诸位追拿而去,便出来寻找线索,不想与你交上了手。”   路彦卓抱拳团团一鞠:“黄姑娘,飞鹰门各位师兄。小弟与此事无涉,进寺以来所为,吴兄都是亲见,此间僧人亦非小弟所杀,既然水落石出,愚兄妹便告辞了。望众位所查之事终有水落石出之日,如见到罗三哥,请代小弟问好。”携了任雪之手,便出寺门而去。   出了寺门,两人于池州城内闲走。在客栈中正在用饭,忽听得旁桌之人在议论韦陀寺寻仇之事,并说僧人死了十数。路彦卓暗暗摇头,心想飞鹰门之事如若不了,江湖传闻,韦陀寺这桩血案,势必要落在自己头上了。   正说间,店内陆续来了几人,当先两名老者,一人须眉皆白,身材矮小,穿一袭长衫,袍子上好大一块油渍,看起来大喇喇地不拘小节;后面一人做乡下人打扮,裤管卷得老高,两人都是六十几岁年纪,后面跟着青年男女各一名,白衫如雪。路彦卓初未在意,却向后眼神一扫之际,吃了一惊。原来黄媛仍是黑衫,却不蒙面,闲庭信步地跟在四人后面,神色间隐隐有些欢喜得意之色。任雪见到黄媛,便要上前招呼询问,路彦卓一扯她衣角,低声道:“师妹当心。这两个老儿好高的武功,先前我都走了眼。她说韦陀寺中有高手护应,恐怕就是此二人。”任雪伸了伸舌头,低头吃菜不再言语。   黄媛早已见到二人,也不说破,与同来之人寻桌落座,要了酒菜吃喝起来。陆续之间,店内又来了几人,都是二十四五岁之间,身着白衫,彼此兄弟相称,非常熟络,向那两名老者执礼甚恭,那两名老者却不倨傲,向那几个青年一一站起还礼。路彦卓凝神细看那几名青年,显见所修武功各不相同,相见激动之情却溢于言表,心下暗自纳罕,不知这些人是什么来路。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一青年望望天色,说道:“天色这样晚了,二哥迄今不到,是不是路上有什么麻烦……”   那村农样老者咳嗽一声,立起身来,说道:“大伙有几年不见啦,孙公子这时候还没来,大家歇着了吧,有什么事情自有我和老王盯着。”众白衣青年及黄媛纷纷站起身来,向二老者行礼而出,自去客房休息了。   睡至中夜,听得远处一声长啸,声闻数里。路彦卓翻身坐起,听得隔壁房间并无动静,想是任雪睡得正熟。他并不点灯,向院子里一张,但见得那些青年纷纷出屋聚拢,那长衫老者从房顶跃下,说道:“孙公子,西南五里,敌九人追踪而来。”路彦卓暗自心惊,今夜虽不是伸手不见五指,但月色朦胧,这老者一望而见五里之外,目力甚是惊人。   村农样老者微微点头,“孙公子能此时赶到,想是对手武功不高,只是众寡悬殊,不能尽杀敌人,是以将其引来,大温小温去解决下吧。”两人领命翻墙而出。   客栈三里之外。   一白衣青年停住奔逃,缓缓转过身来,向对面九人道:“各位追孙某而来,这百里奔波,实是辛苦啦,不知在这里长眠歇息,可还满意么?”   九人中一人缓步而出,嘿嘿冷笑,说道:“姓孙的兔崽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引我们进圈子杀我们灭口,我们这就是将计就计,把你们一网打尽才好。”   话音未毕,九人身后一左一右出现两白衣人,一言不发。九个追捕者见两人悄没声息地欺近身来,众人浑然不觉,脸上都显出惊惧之色。   为头的强自镇定,说道:“我等乃是和州公差,经上峰指示,批捕这姓孙的逆贼,并追踪起获其同党,不相干的人让开了吧。”   左首白衣人呵呵一笑,言道:“我二人即是你们要追踪的同党,不知几位如何如货物搬起获我等?”声音响亮,远远传了开去。 正文 第三章 寒冰绵掌   客栈中一灯如豆。黄媛见二老者一直愁眉深锁,大惑不解,心想温氏两兄弟师出名门武功甚强,二老有何放心不下。沉吟之间,门外数声轻响,如叶之堕,却是那孙公子和温氏兄弟回来了。乡农样老者咳嗽了两声,说道:“几位去将其他各位叫来吧,老夫兄弟二人将这十几年来的事由始末详情告知各位罢。”   屋中诸人环坐。黄媛身着黑衫,白衣青年共是八人,寂静无声。那矮小老者一声叹气,说道:“屋外的路少侠,你父辈也算与我等有缘,便请进来说话罢。”   屋外路彦卓大吃一惊,自己掩身廊下,退开窗子丈余,凝神屏息,见诸人聚会本想退走,但这些人武功个个不在自己之下,唯恐一动反为对方知觉,正在两难之中,闻听那老者发话,只得长身立起,走向屋内。向诸人团团一稽,道:“小可路彦卓,实非有心听取各位谈话,然今日在韦陀寺中寻仇,又和这位黄姑娘交过手,深恐有甚不利,是以略作观察,既然无涉,小可这便携师妹远遁,今夜之事,未见未闻。”   矮小老者笑了一声道:“路公子但坐无妨,十七年前令尊也是在下相识。如今之事,路公子守口如瓶便好,在下便是旧约盟的武老儿,这是弊师弟龙超。”路彦卓大惊,退开一步,深施一礼,问道:“莫不是江湖上人称神掌双绝的武龙二老?晚辈失敬。”   龙超长叹:“当年我二人与你舅父都是兵部尚书铁铉旧将,京师蒙难之后,我二人力救惠帝旧臣遗孤,燕王屠戮甚众,我们只救了这些远亲孩童,分送相熟江湖旧交养大,聊表旧臣之心。去年仁宗赦免了旧臣家眷,我二人二十二载的心事,也于今日完结了。这些孩子终可见天日,我们也再可不为此日夜悬心了。”转头向诸白衣青年道:“从此再无旧约盟了,你们大可各归本派,从此不再担心朝廷追杀了。然简少侠殒命,黄姑娘失落的物事,乃是仇人名单,中间大有惠帝背主旧将,被我们一一暗杀,个中亦有与锦衣卫、明教旧属牵连,朝廷虽赦免了我们,但杀仇仍在,务必夺回那名单,以免后患。路少侠所杀和尚,乃是当年燕王走狗,虽武功低微,却与此事有莫大关联。路公子的尊师或有当年讯息,可知名单之事,就请路公子带黄姑娘去见尊师一趟,愿能完结此事,从此天高海阔,我辈可容身矣。我们要从你们八人中选出一人,以成此事。”路彦卓唯诺遵从。   此时八人中左手第四人长身立起,朗声说道:“晚辈愿去。”   黄媛回头,见此人身形略高,宽肩狼腰,剑眉虎睛却不掩书卷之气,约莫二十三四年纪。黄媛纵身跳起,说道:“好啊好啊,方七哥陪我去最好不过。”旁边诸人抿嘴而笑,那小温笑道:“就是就是,黄家妹子娇俏可喜,哪里有这样的女子,哪里就有方老七的身影不是。”众人一并都笑,一时间满屋皆春,一扫方才阴霾之气。   次日黎明。路彦卓、任雪、黄媛、方晖四人整装上路,余人早已连夜散去。   路上四人青年心性,除了路彦卓沉默少语之外,其余三人一路说笑,路、任二人才知方晖与方孝孺有远室宗亲,二老唯恐他被害,当年送在九华剑派学艺,平日少历江湖,为人言笑不禁。   不一日行至河南汝州,距城只有六七里之遥,山路两旁郁郁葱葱,绝绍兴人。黄媛忽道:“嘿,飞鹰门阴魂不散缠上咱们啦。”   方晖微微一笑,“黄姑娘别急,他们四散在咱们周围已经两天啦,如果就他们身上找到名册,岂不更好么。”黄媛道:“他们身上是不会有名册的……”   话音未落,马蹄声响,迎面几骑疾驰而来,行至近处,突然大把白色烟尘撒出。几人暗叫不好,待得纵跃离鞍,头顶几张渔网迎头罩下。方晖随手抽出长剑,闭目凝息,急速后跃,长剑已舞出剑光以挡来敌。耳听得路彦卓一声闷哼,黄媛、任雪呼叫声戛然而止,想是已着了敌人的道。   方晖急跃之后,剑锋霍霍向左右分劈,确信旁边无人之后,力贯手臂,一剑中宫直进,乃是以退为进的手法,拟剑至中途再度后跃,便可闪开敌人所散毒雾,睁眼换息。那知剑锋才出,对面掌风袭来,掌力雄浑,压得方晖身形为之一滞。此时发力前冲,虽有后跃之心却无后跃之势,加之目不见物,眼见也要着道。方晖心思极是灵便,右臂剑锋不改,左足用力,全身旋转前扑,和身都在剑锋之下,对方掌力虽重,但无法以血肉之躯撄其剑锋,只得退开。方晖借对方掌风偏堕之势,左掌发力击地,右足急顿,再度后跃了五尺。   换息凝目,再看敌人。对面敌手轻咦一声,想是对方晖奇招突出避开必中的一击颇感意外。方晖见对面一人,劲装结束,四十多岁年纪,空着双手。向后望去,见黄媛任雪闭目垂首,显是中了毒雾,路彦卓身被渔网所缠,却仍在苦斗,旁边数人,都是飞鹰门打扮,路彦卓落败被擒也只是早晚之间的事情。   方晖长剑虚指,喝道:“你飞鹰门在江湖上也是有脸面的门派,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不要脸勾当,以后还要在江湖上混么?”话音未落,那边路彦卓一声痛呼,左腿上已经着了一记链子枪。方晖见事不好,撇了面前黑衣大汉,唰唰唰三剑,俱是连环进手的招数,直*围攻路彦卓的几人。   方晖虽是少出江湖,但心思极是机敏,估算武功高低,救得路彦卓脱困最好,至不济从这几个围攻路彦卓的人丛中杀出,也远易于对抗那掌力雄浑的黑衣大汉。那黑衣汉虎吼一声,掌力从背后袭来,势如奔雷。迎面飞鹰门弟子两人侧身,链子枪双双出手,迎面而来,如若方晖要避开这链子枪,必要硬接身后那一掌。   方晖心念如电,反手将手中长剑脱手反掷,同时全身后仰,使招铁板桥避过链子枪。身后黑衣汉本来疾奔出掌,此时两条链子枪、一柄青钢剑扑面而来,当时收掌退避,一时间手忙脚乱。那边方晖已顺手拾过路彦卓脱手的长剑,剑光霍霍,*开围攻路彦卓的几名飞鹰门弟子。解开渔网,见路彦卓伤在左腿,伤势固然不重,若要走脱,可也不能够了。   此时身边一阵风声飒然,黑影掠过,只闻叮当叮当几声,几名飞鹰弟子手腕一麻,链子枪落地,飞鹰门弟子大惊,如见鬼魅一般。五尺之外,一名青袍汉子,形容枯槁,两撇鼠须,嘿嘿冷笑不止。   方晖上前拱手道:“前辈有礼,小可九华派方晖。路经此地,飞鹰门使用卑鄙手段,偷袭我兄妹几人,那个黑衣前辈,掌力厉害得很,他以大欺小。”青袍汉子朗声大笑,说道:“以大欺小,说得好,我看你小孩子几招耍得机灵,很是喜欢,这个忙我帮你了。”   那黑衣汉一声虎吼,提气而前,抬手便是一掌,直袭那青袍汉子。青袍汉子见他掌力雄沉,并不正撄其锋,展开轻身功夫,滴溜溜犹如一股青烟,转至黑衣汉侧后,黑衣汉并不畏惧,左右相继,连环邀击,以拙补巧,丝毫不落下风。   方晖路彦卓两人护着昏晕的二女,扶上马背,飞鹰门的人伺机而攻,苦苦缠斗。方晖一声长啸,剑气纵横捭阖,将几人避开数步,说道:“路兄快走罢,两位姑娘保护好了,这里交由兄弟处理便了。”路彦卓略一沉吟,纵马提缰,护着二女飞奔而去。   青袍汉子赞道:“好个聪明果决的娃儿。给我做个弟子吧!”蓦地里一声长啸,出手如电,击向黑衣人。那黑衣人本是飞鹰门请来的外援,此时见事已垂成,更要挽回颜面。当下一声呼喝,迎着青袍汉子的掌风,力贯双臂,硬接硬架。三掌一过,青袍汉收手退开,说道:“你这金刚门的外门掌力,很是厉害,今天饶你去罢。”   众飞鹰门弟子围在黑衣人旁边,叫道:“倪前辈,教训这猖狂之徒。”   那倪姓汉子不答,面色铁青,失声说道:“寒…冰…绵掌!”双臂伸直,竟已圈转不来。   飞鹰门诸人大惊失色。须知寒冰绵掌六十年前驰名江湖,是明教四*王之一青翼蝠王韦一笑的成名绝技。那韦一笑轻功天下无双,为人诡异,生平恩怨分明,从无说过半句虚言,当年江湖上听得韦一笑的寒冰绵掌,无不闻风丧胆。自韦一笑弟子二十年前战死明教光明顶之后,江湖上再不闻寒冰绵掌踪迹,难道这青袍怪客,当真便是韦一笑的衣钵传人? 正文 第四章 阴阳攻拒   青袍客惊走了众人,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方晖。方晖只觉对方眼中寒光烁烁,隐有威*之意。当下深鞠一躬,道:“深谢前辈仗义援手之德,这飞鹰门原也自称为侠,看今日竟用迷雾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若不是前辈仗义出手,晚辈几人难免遭其毒手了。不知前辈如何称呼,晚辈也好铭感于心,以图报答。”方晖自幼被武龙二老送到九华学艺,天性外向,少年时又要对外隐瞒身份,因此平时与师兄弟姐妹真真假假的调笑惯了,大家也不拿他当真,他却也从小就知察言观色。这时见这青袍客武功极高,虽替自己赶走了敌人,眼神中闪出阴狠,也不能不防,这时虽然说得客气,但心下暗自打鼓,已在揣测如何脱身。   青袍客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雪白森森的牙齿,说道:“娃儿刚才那几招应变很快,心思活络,手脚敏捷,老夫心中一喜,便想收你做个徒儿,你意下如何?”   方晖慌忙回答:“启禀前辈,晚辈是九华剑派门下,不敢另投师门,就是学得前辈绝招中两项皮毛傍身,也是要家师点头应允的,虽蒙前辈青眼有加,但晚辈实无此福,不敢允诺。”   青袍客怪眼翻了两翻,声音冷峻:“如此也罢,你另投师门确是不合江湖规矩。这样罢,我救了你等,你总得有所报答。”   方晖心中一凛,数语交谈之中,只觉此人乃是险狠之徒,胁迫之意丝毫不假辞色。当下躬身答道:“前辈但有所需,晚辈勉力而为,务求前辈满意。”   青袍客正色道:“如此甚好,你这娃儿明得事理。你修的是九华的纯阳内功法诀吧,必是会得,便背来我听。”方晖回道:“晚辈修炼的法诀乃是师门不传之秘,虽说不是什么高明功夫,却关联师门颜面,何况晚辈年幼基浅,所修皆是入门练气的粗浅之法,恐前辈得知了也无益。”   怪客脸上青气一闪即逝,一声冷笑:“原本以为你聪明乖巧,原来也是个不识时务的,如此莫怪老夫动粗了。”当下五指箕张,往方晖缺盆穴上抓来。   方晖先前答话之时便知免不得要动手,只是苦于自己武功弱于对手过多,对方一是掌力雄浑兼有冰寒,二是轻功极高犹如鬼魅,实无良策,莫说克敌,脱身都难。此时对方动手,无作他想,当时坠肘沉肩,左手将长剑连鞘倒挥而出。怪客爪随身走,招数未老便转身向左,又抓攻其右肋。哪知方晖于闪念之间早已按开剑鞘上的绷簧,剑鞘一挥之际锋刃出鞘,陡然长出一尺青锋,怪客猝不及防,左颊险些被剑锋割到,幸亏轻功了得,当时纵跃退开,但这凌厉的两抓之功却也未能奏效。   照面一过,怪客深知这年轻人武功虽低于自己很多,但心思机敏之至,包括前面对战那黑衣汉,实战之中花样百出,看似弱小,却委实难斗,不要一个疏忽,反倒伤在他剑下了。十几招过去,方晖的剑法绵绵密密,往往于间不容发之际突发奇想地怪招迭出,数次堪堪避过凶险招数。青袍客渐渐焦躁,一声暴喝,忽地一掌打出,已使出寒冰绵掌的功夫。   数招一过,方晖觉得周身寒气,内力渐渐为怪客所制,只觉剑招内劲已递不出去。又斗三合,方晖觉得背上缩筋穴上一寒,已被对方打中穴道,立时委顿在地。   青袍客呲牙一笑,说道:“小娃娃恁地了得,如此武功在我手下接的了这许多招数。怎么样,该说了吧?”   方晖牙齿打颤,兀自强作笑颜:“前辈,这功法口诀,我随口胡诌两句,抑或改几个穴位,谅你也不知道,你还是放了我,我回山求求师父,也不打紧的。”那怪客脸上青气一闪,伸左手三指点住方晖的胸前气海穴,方晖直觉丝丝寒气由穴而入,渐渐冰冷,不自主地运息相抗。   这青袍客的确是寒冰绵掌的传人。当年韦一笑练寒冰绵掌伤了经络,被张无忌以九阳神功治好,后韦一笑的弟子由韦一笑求情,早年以武当九阳功的入门根基功夫打底,是以不受冰寒之毒侵害。这青袍客原本是明教中的一个小厮,明教为朝廷缉捕,韦一笑弟子殉教而死,这青袍客本是低辈小厮,教亡出逃之时带了不少秘笈,其中就有寒冰绵掌,依法而练,没有九阳功为辅,因此深受寒毒之害。九华派的纯阳内功虽远逊于九阳功,但入门浅显,青袍客的寒毒又低微,早几年他曾暗害*迫了九华派一弟子,得了些粗浅功法,觉得对消减寒毒大有裨益,因此今天一见方晖是九华弟子,当即出手*迫。哪知方晖机灵跳脱,青袍客深怕方晖出口诀之时胡乱指点,不免有走火入魔之虞,因此根据所知,以冰寒内力来通方晖脉络,料想他必然出力抵御,因此可摸出九华纯阳内功的脉络。方晖觉得体寒渐重,缩筋穴又被制,因此不断催*纯阳内力运行。   九华派立派未久,这纯阳内力的用法是创派祖师火灵道人所创,期间运行本有不少弯路,但火灵道人天赋异禀,于常人练不出之道事倍功半地修炼出一身高深内功,弟子们不知就里,依法而练,多走了许多弯路而不敢轻易其法。及至功法传到方晖手里,性格多变,一学之下,觉得此内功修炼似乎有捷径可走,于是运用之时多有变动,这种内息调整,外人是看不出来的,因此方晖自己的练法,与其余师兄弟颇有不同。   青袍客将寒气由方晖的气海穴注入,乃是因以前*迫九华弟子,深知此处乃九华弟子练气内力集中之所,方晖若与相抗,必将纯阳之力源源汇聚于此,自己片刻之间可摸清其内力所行脉络。然方晖所练颇有不同,是将内力汇集于灵台、至阳两大穴,此本是奇势,但由于两处穴道离缩筋穴很近,因此纯阳之力不去冲击气海,反倒先去冲击被封的缩筋穴了。   青袍客注入气海的寒气只遇轻微抵抗,心下诧异,尚以为方晖倔强不屈,不肯运内力相抗,于是不断以左手加催寒气。此时方晖动弹不得,灵台、至阳两处阳气越来越盛,后背已被汗水湿透,而面挂寒霜,几已滴水成冰。青袍客察觉有异,分右手去点放回的缩筋穴,哪知此时方晖恰恰冲开穴道,青袍客内力灌注左手,右手寒气及其微弱,竟被方晖背心的穴道粘住了。青袍客大惊,自己内力本远胜对手,但对手被封穴道犹如水坝一般,将纯阳之力积聚过多,此时喷薄而出,自己无法收回左手内力,反倒抵敌不住了。当下一声呼喝,竭尽所能运起所有内力,强攻方晖,此时已无暇顾及练气法门,唯求自保了。   方晖直觉胸口气海穴寒气暴增,同时背心纯阳之力受此激发,激然大涨,攻入青袍客体内。青袍客内功本是远胜于方晖,哪怕猝不及防,方晖又是积蓄已久,最多旗鼓相当。但他大骇之下,激发全身本元,引发体内寒毒,内外阴阳交攻之下,大叫一声,一口鲜血喷出,体内大批阴寒内力,也由此送入方晖气海穴内。方晖徒然受此巨力,也是鲜血喷出,晕死过去。   月上中天之时,方晖悠悠醒转,只觉体内既阴冷,又燥热,挣扎爬起,浑身虚脱,宛似大病了一场。他却不知,青袍客所修大半阴寒内力,留于他的气海穴之内,他因不按师训练功,将纯阳内力积于至阳、灵台两穴,护住心脉,体内两种真气各守其届,已成平衡之势。如若他如一般九华弟子,将内力积聚于气海穴,抑或青袍客注入的阴寒内力过多或者过少,不足平衡他体内积水般积下的纯阳内力,他早已鲜血狂喷而死。   方晖挥了挥手臂,只觉内力施法仍是自己苦练的阳和内功,但隐有一丝阴寒强劲之极的内劲,来自气海,运转流畅又沛然有力,两者既融为一体,又自泾渭分明。回头见青袍客俯卧于地,试其鼻息,竟已死去多时了。 正文 第五章 夜探侯府   方晖哈哈一笑,他只隐约知道这青袍客想以内力探知自己脉络内劲走向,不知他因何而死。此时搜搜青袍客身上,除了散碎银两之外,另有一本秘笈,上书《青翼笑飏》四字,页首画了个火焰飞腾的符号,他不知乃是当年杨逍为韦一笑所题。翻了翻秘笈,个中有寒冰绵掌的练法和轻功步法。心道:“这青袍怪客不知因何而死,总是跟内功走火有关,这厉害掌法不练也罢,不过看那黑衣汉子怕得那么厉害,现下我内劲之中带了这冰寒之气,若能收发自如,学这绵掌的样子出去吓唬人,也是好的。这轻功步法的内劲也不能练,参详参详步法,也是好的。”   当下静坐片刻,回思这寒冰绵掌传人的出掌手法方位,同时体内两股内劲交攻之势也渐渐平复,只觉内力大增,看来死里逃生之余,获益甚大。当时掩埋了青袍客的尸首,往陕西同州而去。   一路上顺便打探问访路彦卓及任、黄二女的消息,却是踪迹皆无。方晖机变之余,心思也极缜密,路上早换掉那身如雪白衣,作了平常走卒打扮,包了一个长长的包袱,将长剑裹在包内,背在背后。   一日行至南阳,穿街过市,见人丰物足,好个大城。正左顾右盼之际,背后銮铃声响,却似十几匹马疾驰而来。方晖回头望去,见当先两匹骏马,马上骑者竟是锦衣卫的打扮,背后七八人,都是身着黑衣,腰缠链子枪,袍子衣角上一只红色飞鹰,一望而知是飞鹰门弟子,然显见带伤,似是苦斗而来。   方晖在路上与飞鹰门照过相,知道名单一事与飞鹰门大有干连,路彦卓、黄媛也曾对飞鹰门各自点评,是邪是正,委实无从判断,此时见多人受伤,方晖便就留上了心。这时一骑路过,马上的人低低声音道:“到了侯府见了师伯,我们誓报此仇。”   方晖早已闪身在路边,装作买馒头,问那卖馒头的:“你们这南阳城,看来富足,有大官的吧?”卖馒头的嘿嘿一笑:“咱这南阳,州府老爷不说,单就这世袭南阳侯,赐的国姓,有谁不知。”方晖装起馒头,默不作声,已自打好了夜探侯府的主意。   是夜掌灯,方晖穿起夜行衣,携了兵刃暗器,照日间打听好的侯府位置,穿檐而来。   夜至初更将近,侯府里静悄悄一如平常,方晖小心潜行,查探了各处大屋,并无发现。正待溜下屋墙仔细探查之余,忽见西北角柴房**出灯光。   待得潜近该处,却远远见柴房附近几个角落,都隐隐伏得有人。方晖心道,此必是极机密之事,侯府之中,又是极偏僻角落,扔在四下里安插暗哨,必是有非常原因,当下不敢继续欺进,只远远观望。   约莫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柴房房门打开,屋内之人鱼贯而出。前几人显是飞鹰门弟子,担架上抬着一人,白布蒙面,似是死尸。后面两人,穿飞鹰门服色,当是门中辈分较高之人,与方晖途中见到得两名锦衣卫簇拥着一人而出。那人方面大耳,身着王侯服色,五十余岁年纪,脸上怒气不息,当是此间侯府的主人朱志麟了。   方晖见守护严密,实在探不出飞鹰门有什么蹊跷,正待众人走后悄悄退走,潜伏在屋顶的几人也站起身形来准备跃下。便在此时,朱志麟身后的锦衣卫中一人,突然发掌击向身侧的一名老者。这一下变起顷俄,诸人都是猝不及防,那老者闻风变招,已是迟了半步,背心中掌,一口鲜血喷出。飞鹰门众人大惊,数人环卫在朱志麟身周,三人及余下那飞鹰门老者抽出链子枪,向那锦衣卫攻去。余下那名锦衣卫出掌护身,退开丈许,背靠墙壁观望,并不加入战团。   突发偷袭的那名锦衣卫掌力雄浑,荡开四柄链子枪,高声叫道:“这人是汉王余孽,卧底已久,莫要被他迷惑了!”众人一惊,手上枪势稍缓,朱志麟已挥手止住众人,那受伤老者口中鲜血狂喷,受伤极重。朱志麟缓缓转向锦衣卫,问道:“何大人,此人为本侯效力十年有余,你突然将他打成重伤,说他是汉王余孽,可有证据?”   那姓何的锦衣卫朗声道:“四天前,我见他跟人接头,说什么汉王宝藏。两天前,城外十里又有人给他传递消息,说汉王一批旧货,现下他靴子里便有一颗蜡丸书。刚才侯爷问话,他隐匿不说此事,定是有鬼。”   朱志麟又向另一名锦衣卫问道:“李大人怎么说?”   那姓李的面无表情,沉声说道:“何大人心思缜密,在下不知此事,个中是非曲直,全凭侯爷决断。”   朱志麟一击掌,道:“好!何渺成于本侯奉命彻查魔教余孽之时,私会魔教匪徒,无故击伤本侯旧将,诬赖其为汉王部署,居心叵测,左右,与我拿下了。”   何渺成突见此变故,一声暴喝,抽出腰下佩刀,高叫道:“南阳侯朱志麟必是同谋,李大人,今日之事,你看着办了。”当下挥刀与飞鹰门人众斗在一起。那李大人依然一语不发,双手略抬,手心向下,不知扣着什么暗器。   屋顶上方晖暗暗纳罕,这朱志麟看起来貌似忠厚,心肠竟如此狠辣,锦衣卫独奉廷令,任你是王公贵戚,犯了事都不得免,朱志麟敢向锦衣卫动手,必有重大缘由。又斗一阵,何渺成身周险象环生,那李大人手一抬,一只黄绿色烟花火箭冲天而起。一二里之外,四周都隐隐有啸声呼应。过了半柱香时分,纷见远处四周屋宇之上皆有人纵跃赶奔而来。   方晖心惊,这两伙火拼,自己没查到什么线索,不要先受了池鱼之殃,当下退开两间屋顶,悄悄溜下墙来。   此时“拿刺客”的叫喊声不断,应烟火传讯而来的人众已与侯府守卫交上了手。方晖抹黑转过一间厢房,尽挑僻静黑暗处钻去。此时打斗声音渐低,显示侯府守卫不敌前来应援之人。方晖又转过一屋窗前,里面忽地亮起灯烛,此时始料未及,偌大的身影立时无所遁形。前面有数人见到有人,立时奔袭而来。此时屋顶之上都是呼啸连连,方晖四下一顾,无处可躲,当下将身一纵,从那点灯之屋破门而入。   此时灯烛正明,随着一声低呼,一名青年女子转过身来,灯下美人,面庞如花,与方晖照面,两人都是一声惊讶低呼。 正文 第六章 铁焰之令   原来此女不是别人,却是方晖的同门师妹邹鹂儿。变起仓促,邹鹂儿粉面绯红,身着睡衣,脸上睡意未去,显是为室外争斗声所扰惊起的。方晖更不及答话,右手微摆,叫她不可做声,左手一挥,打灭了屋中烛火,顺势使出轻身功夫,翻到梁上。   刹那间,外面追袭的侯府之人已到了门外,不敢擅入,在门口问道:“表姑娘可还安好么?”   邹鹂儿复点起灯火,答道:“适才有人闯进,见屋内有人,便打灭了烛火,上屋往南去了。”门外之人答应一声,便即退去。   邹鹂儿来回在门口踱了两圈,关上房门,向梁上的方晖招了招手,方晖即跃了下来。两人落座,相对无言,都不知从何说起。   方晖知此时外面形势混乱,胜负难说,邹鹂儿不知与这南阳侯有何关联,同门师妹不可不救,当即问道:“师妹,这里周遭混乱,先随我离开侯府。”   邹鹂儿脸上一红,低头不答,摆弄衣角,声音几不可闻,问道:“方师兄,你是来找我的么?”   方晖知此当口不便解释,点头道:“是,你快换衣服随我来。”   邹鹂儿懵懵懂懂不知所措。   方晖在师门之中,虽年纪不大,但四岁便由师门抚养长大,整个九华门下无有不熟,甚至年纪稍轻的师叔都偷偷被他拐下山去喝酒。且方晖从来言笑不禁,多是跟年纪稍长的师兄师姐混得很熟,入门时间长,对武功常是另辟蹊径,剑法内功都较同龄的同门高出一截。因此如邹鹂儿这般较方晖年岁略小的师弟师妹心中,方晖与三十余岁的大师兄大师姐们地位相仿,偶有一同玩耍,方晖也把他们当孩子哄。   此时邹鹂儿做梦也想不到会在此种情状下见到方晖,心中一片慌乱,便愣着没动。   方晖心下焦急,说道:“邹师妹,事出紧急,你不愿与我同行也由得你。”   邹鹂儿脸上又是一红,低声说道:“小妹自然听方师兄的吩咐,只是请师兄暂作回避,小妹速换了衣装便来。”   方晖方才醒悟。连忙道:“为兄失礼,门外相候。”邹鹂儿的脸已羞得与块大红布相仿。   两人出得门来,只听得后院拼斗喝骂之声不断,当下伏在墙后,伺机脱逃。再待得一刻,街上人喊马嘶,却是南阳府衙的人到了。   此时侯府内一片大乱,方、邹两人乘黑一点点挨了出去,及至后花园,躲在阴暗角落里,眼见外墙一片灯笼火把,是出不去了。左右无人,两人静静安伏。方晖在邹鹂儿耳边悄声问道:“那南阳侯是你什么人,怎地你有偌大侯府亲眷,流落在九华山上学艺?”   邹鹂儿道:“南阳侯的二夫人是我姨母,因无所出,在侯府中也不怎地。家父早亡,家母送我到九华学艺。这番姨母病逝,因无其余亲眷,捎信给我,我即下山来,我跟师父禀明过此事,不过那是方师兄下山之后之事了,是以师兄不知。”   方晖点头道:“与那南阳侯无甚瓜葛便好。”   邹鹂儿问道:“师兄,你是专程来找我的么?这到底怎么回事?”方晖尚未回答,忽见大批人涌进后花园来,所幸那后花园极大,虽是照的明亮,两人藏身之处却漆黑一片,并无人见到。   只见两名飞鹰门的人保着南阳侯而来,后面却是何、李两名锦衣卫,身后二十余身着紫袍之人,想都是锦衣卫的人,个个面无表情,衣服兵刃上皆有血迹。南阳府衙的人都远远散着,不敢靠近。方晖暗自点头,这锦衣卫怪不得耳闻色变,这许多飞鹰门弟子,加上数十名侯府护卫,想来已被这群紫衣人或抓或杀了。   那姓何的锦衣卫当啷一声掷下单刀,说道:“南阳侯,这中间是非曲直,李大人自会禀明上头,你无谓再做抵抗。让李大人把你我拿了,我们到京上去做个了解,如是我姓何的冤了你,我这条命赔了给你就是了。”   那南阳侯并不答话,转而向两名飞鹰门弟子道:“有今日之失,可曾后悔么?”   一人不答。一人上前道:“数度失措,朝廷追索,事虽不谐,有死而已。”   那姓李的锦衣卫点点头,说道:“侯爷,其实我早调查你三月有余了。锦衣卫本已撒出巨网,调查一些被暗杀的旧案,似与旧约盟有关。哪料你派人袭杀了我们在飞鹰门的卧底,盗走名单,池州韦陀寺内杀了和尚灭口,池州城外又杀我九名下属。此时串通魔教,拟杀汉王旧部挖掘其宝藏,此事可都是有的吧?”   南阳侯一声长叹:“被暗杀的人及韦陀门人众,当年辅助燕王,屠戮惠帝旧臣子嗣,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若是燕王旧部,尚有可恕,然这些人,若非江湖上被人收买,便是变节投敌,无一而非该死之人。飞鹰门掌门跟随我多年,竟然也变节,骗了名单要交到你们手里,我只好将他灭口。嘿嘿,好锦衣卫,好手段!”   方晖暗自沉思,这南阳侯似乎是旧约盟的朋友。如今仁宗不再追究,旧约盟已经解散,唯一值得挂心的就是那份名单,武龙二老担心名单再起风波,看来这名单的下落,便只有南阳侯知晓。   南阳侯当下闭目而坐,手做火焰飞腾之状,口中轻声而念:“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两名飞鹰弟子亦坐于其后,跟着诵念:“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声音渐悄,几不可闻。   那姓何的锦衣卫大惊失色,叫道:“魔教妖人,魔教妖人,快与我拿下!”却见南阳侯不知拿了什么东西,如药丸相仿,往身上扑去,随手晃亮火折子,往身上点去,顿时身腾烈焰。两名飞鹰弟子眼中殊无惧色,拔出链子枪便即自尽。   锦衣卫扑救不及,李大人依旧面沉如水,命四下里搜索绞杀余党,查究可疑物事。   此时天色将明。方晖、邹鹂儿所处许大假山之中,屏息凝气,躲过搜查。   直到日高三竿,人众逐渐散去,方晖拉着邹鹂儿走出。邹鹂儿虽已武功不低,但徒逢大变,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水,见方晖面色极是沉重,想问的话便不敢出口。   方晖走到南阳侯**之处,此时尸骨已经为锦衣卫搬走。方晖默不作声,跪倒拜了三拜。   待得立起身来,阳光直射之下,忽见一片黑迹之中,一片红光闪过。方晖一惊,弯腰拾起一物,只有铜钱大小,色做火红,放在手里沉甸甸的,不是凡物,竟似玄铁所铸。   方晖见此物做烈焰飞腾之状,翻开所获拿本写着寒冰绵掌的秘笈,果然首页下首所画形状与此物一般无二,喃喃自语道:“这莫不是当年传说中的明教铁焰令么?” 正文 第七章 魔教书生   邹鹂儿见方晖呆呆地出神,不敢去搅扰,隔了半晌,才低低地说:“真是江湖险恶,我才到侯府不过五六天,就出了这样的大事,死了这许多人,要不是师兄特地赶来就我,我必然也死在这里了。师兄你怎么知道我在侯府会遇到危险,是师父告知你的么?”   方晖一愣,心想此事涉及到旧约盟、飞鹰门、锦衣卫,头绪芜杂,一时之间还真跟她解释不清,当下朱志麟已死,这名单的事情便算断了线索。听那朱志麟的意思,想来是名单在飞鹰门被锦衣卫的卧底骗走,而朱志麟灭口追回,想来该已毁去,那么路彦卓一行就算折返陕西,就算无功而返,至少黄媛也不会有甚危难了,现下要紧的,就是将邹鹂儿送回九华安顿。旧约盟已散,自己从记事以来心里的大石头也算落了地。当下不答邹鹂儿的问话,说:“走吧,我这便送你回师门。”   邹鹂儿撅起小嘴,说道:“师兄,我难得下山一次,你带我慢慢走,多玩几天好不好。”内心有些窃喜,觉得跟方晖共处一段时间,在同龄的师姐妹中颇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抬头见方晖手中摆弄的铁焰令,又道:“这东西红红的怪好玩,送了我吧,南阳侯也算是我姨夫。”   方晖一愣,觉得她说得不无道理,这总归是朱志麟的遗物,当下便递给了她,说道:“此物虽小,但或许与魔教有莫大的关联,尚需小心收好。”邹鹂儿见他说得郑重,点头收起。   两人当下潜出了侯府,一路南返,这一日行至庐州,天已晌午,两人寻了一家洁净客栈,歇脚打尖。几日相处下来,邹鹂儿觉得师兄说说笑笑,思路刁钻古怪,也自胆子大了起来,问这问那,只是问到侯府中之事,方晖笑而不答。   此时店中客人不多,两人随便点了几个小菜,方晖顺口说些江湖故事,其实他自己下山次数也自无多,旧约盟也是三五年相见一次,因此这些江湖掌故加上些自己的臆想胡吹,将个小师妹哄得神往点头。此时楼梯得得作响,有三五人的脚步声上楼。   方晖正说得高兴,开始未曾在意,待得旁桌有人叫嚷:“店家好酒好菜拿来,吃饱了赶路。”甚觉声音洪亮,不禁抬头看了一眼,见对面四人,都作乞丐打扮,却大喇喇地坐在桌旁点菜。方晖摇了摇头,心说丐帮近年来江河日下,越来越没规矩,脱了乞丐的本色。   鹂儿正听得高兴,于四人上楼来全然没见到,口中正问:“师哥你快说,后来那黄姐姐怎么脱了险的?”   说到此处,方晖正听得隔桌一个乞丐说道:“十魔九疯,你们不闻那南阳侯入了魔道,疯狂不已而死的么?”另一人接口道:“易大哥说的是,这魔教原来就是魔头丛生,这些年又是群魔现身,不可不防。”那易大哥又接着说道:“此次江湖传言,飞鹰门大部堕落为魔教所驱使,这魔教虽为江湖、朝廷多方绞杀,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次我们奉命来庐州办事,要格外小心了。据说飞鹰门漏网余孽也与我们此次要办事情纠缠。”   方晖听到“飞鹰门”几个字,留上了心,但后面的话语声越来越低,便听不到了。   那四人匆匆吃过了酒饭,结账离去。方晖拉着邹鹂儿出店跟了数百步,巷子偏僻,行人已自稀少,对鹂儿说:“我欲待跟踪那几人,你就近寻一家客栈安顿下来,我随后便来找你。”   便听得旁边墙上嘿嘿一笑,一人道:“小娃娃,你要跟踪哪几人那?”随着笑声,一名乞丐从墙头飘然而下,前面不远处四人也即转过身形,隐然成了合围之势。   方晖暗叫不好,毕竟江湖行走时日太短,短了经验,一时好奇想跟踪别人,反被对手发现,使自己陷入险地。当下拱手道:“在下九华派方晖,这是邹师妹,适才隐约听那几位丐帮的前辈提起飞鹰门,因在下有师兄弟在池州与飞鹰门交过手,怀疑其内有邪魔武功,因此一时好奇,冲撞了几位前辈,幸勿见怪。”   那乞丐见他二人年轻,又说的客气,当下挥了挥手:“小娃儿快走吧,我们跟飞鹰门没甚瓜葛,江湖险恶,你俩别东张西望地惹祸上身。”   方晖当下施了一礼,掉头便走。行出几十步,见那几人并未跟来,长出了一口气。   便在此时,迎面一人行色匆匆而来,问道:“这位小哥,可见几名乞丐模样之人从这里过去?”   邹鹂儿忙道:“我们没见到,我们没见到。”   此人做书生打扮,颌下微须,手持折扇。当即说道:“没见到便没见到,这位姑娘何以如此惊慌?”折扇顺手折起,向前一挥,看似漫不经心,扇端所指之处,却是邹鹂儿的肩上巨骨穴。   此时初春刚过,这书生手拿折扇,方晖本就起疑,待见他折扇折起笔直,宛如铁尺相仿,知他身具武功,当下抢上一步,口中说道:“小妹性急,我们真没见到。”右手急速伸出,看似不经意,食指微曲,指节所指之处,却是那书生手腕上的神门穴。   那书生心中一凛,眼见方晖这变招既巧且准,顺势而为又不露行迹。当下收招,嘿嘿一笑,道:“这我可走了眼啦,小兄弟原来是高手,林某最喜少年英侠,来来,你我比划比划。”当即无指虚张,微微晃动,径奔方晖面门,只是不知抓向何处。方晖右掌扬起,小指伸出,无论这书生抓向他面门何处,手指虽有变化,掌心劳宫穴却必为其点中。   书生迈开一步,手中折扇打开,执扇之手伸出三指,往方晖气海点来,方晖回步转身,左肘回撞,直指书生膻中大穴,竟似两败俱伤的打法。书生叫了一声好,左掌忽地从扇底穿出,快捷无伦,强行来抓方晖的左肘。当此时,方晖已无法变招,除非内功强劲,以肘劲撞开对手的左掌,然方寸之间,已无发力余地。   方晖眼看要败,蓦地里脑中灵光闪现,突然将左臂伸直,左掌轻飘飘地拂来,这时已无时间发力,其掌如棉。那书生面上突现骇然之色,脸上出现绝无可能的神色,一连退开四五步,如见鬼魅一般。尖声叫道:“你是我明教的什么人,如何学得韦蝠王的寒冰绵掌?”   方晖一招得手,自己也大出意料之外,眼见无法发力,见情势危急,将头脑中所记的青袍怪客手法顺势使将出来,竟然吓得对手退开。当下拱手道:“在下九华弟子,不知尊驾所说的什么王”,转身便欲奔逃。   此时那书生哪容得他再走,折扇忽地点出,犹如铁尺一般,夹带劲风,已不是方才比武较艺,玩耍嬉闹的架势,同时左手五指成抓,抓向旁边的邹鹂儿。   方晖急闪之余,右掌又已轻飘飘拍出,他既知那书生武功在自己之上,又对寒冰绵掌极是忌惮,便依样画葫芦,继续以青袍怪客的手法假装。书生果然不敢正撄其锋,但左手之抓凌厉已极。总算邹鹂儿平时勤练师门所授,堪堪避过两抓,第三抓被那书生搭上肩上包裹,一扯之下,包袱散开,叮当一声,掉出那枚铁焰令出来。 正文 第八章 深夜之伏   方晖大惊,叫道:“莫伤我师妹!”长剑已经出鞘,真力贯注,一招“礼拜文殊”,直向那书生刺来。书生随手使折扇荡开长剑,方晖这一剑几已用上全力,书生身形晃了两晃,方晖退开一步。方晖全力出剑之时,便已经想好后招,当下右足前跨,长剑使出“繁星点点”的招数,护住自己和邹鹂儿身周,叫道:“师妹拔剑!”他以真力全力贯注,就是要乘对手这一刻喘息迟滞,待邹鹂儿拔出剑来,情势便就又有利了几分。   岂知那书生并不追袭,两眼流露出喜不自胜的神情,凝望地上的铁焰令片刻,又抬起头来反复打量两人。方晖甚觉奇怪,从表情来看,这书生与这铁焰令有着莫大的感情,那种欢喜之情不是贪婪之喜,倒像是旧约盟兄弟见面那种亲人眷恋之感,实难作伪。   书生俯身拾起铁焰令,不住摩挲,欢喜无极,片刻之后,极恭肃地讲铁焰令双手递还,说道:“奉还姑娘,两位请移尊步,小可有事奉告。”   方、邹二人对望了一眼,不知那书生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究是为了什么。方晖片刻迟疑之后,向那书生还礼,并不接铁焰令,道:“鄙师兄妹路过庐州,这小玩意也是无意中得来,前辈若是与这东西有缘,便请拿去了吧。”   那书生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尊驾说笑了,少侠年纪轻轻有此修为,在江湖上已甚罕见。况且便是这令牌是两位无意中得来,尊驾的绵掌掌法却是从何而来,便算是依样画葫芦,这身上的冰寒内力,却终究是掩盖不了的。”   方晖恍悟,适才这一剑之中,自己真力全施,体内的阴寒内劲不自主流出,加上前面所使的两招寒冰绵掌手法,再加上铁焰令,难怪这书生认定了己方二人与这铁焰令有大关联。   书生仍是双手奉令道:“今夜二更,城北十里山神庙,在下与几位教友本有事相约,还望尊驾能够亲临,在下不胜之喜。”交还了铁焰令,深施一礼,转头快步去了。   邹鹂儿见那人走远,问道:“师兄,那人好厉害,没有你在这里,我不出三招,就要伤在他的折扇之下了。这二更之约,我们去是不去?”   方晖沉吟不答,说道:“我们先找家客栈歇歇脚,考虑考虑再说。”   入更之初,邹鹂儿对灯凝思。她是少女心性,这些天与方晖朝夕相处,想到那日深夜侯府自己的不胜娇羞,今日白天方晖那一声惊叫“莫伤我师妹!”胡思乱想,径自痴了。正自思绪不定的时候,忽听窗户上有轻轻的剥啄之声,方晖在外面声音压得极低,道:“师妹,随我换了夜行衣,我们去城北一探。”   原来方晖思量再三,自南阳侯自杀慷慨赴死,到那姓林的书生眷恋激动目光,深觉这些人至情至性,内心既是好奇,又不禁起了亲近之意。虽是多年来惴惴小心,如临深谷,但内心的热切豪侠,却是与生俱来,半点勉强不得,因此仍是决定去赴城北之约。   两人换了夜行黑衣,悄悄潜来城北山神庙外,是夜月色如水,星光满天,万籁俱静,极是惬意。   夜至初更将近,远远见东方两个人影疾奔而来,轻身功夫显然不低。两身影尚在三四里之外,南方忽地一声长啸传来,声闻数里,啸声尖厉,隐隐有示警呼救之意。东方两人影当即树立不动,略迟疑片刻,折而向南。   又过片刻,北方两个人影消没声息地欺近山神庙来。此时方、邹二人的藏身之处距山神庙尚有里许,那二人闪过片刻,背后四人尾随而过,显然是追踪而来,瞧形貌正是午间在酒楼所遇四丐。那四丐于并不继续跟踪,而是于路中忙碌起来。方晖相距既近,隐然见他们在路上埋的是钢铁尖刺,有数十根之多,覆盖了路上前后十数步的距离,尖刺露出寸许,月光虽明,但若来人疾奔而至,必然脚底下着了道。   四丐埋好尖刺,躲入路边草丛,藏身之处距方晖不出十步,几乎呼吸可闻,所幸长草埋没,方、邹二人屏息凝气,那四丐并未察觉。方晖暗想,酒楼中听闻这四人所说的当就是此事了,做这般下三滥的勾当算计人,显然忌惮对方厉害,若是对付奸恶之徒,倒也罢了,只不过不够光明磊落,与丐帮在江湖上的名声殊不相称。沉思未已之际,忽听自山神庙方向打斗之声大作,方晖凝神听去,乃是四逃二追,沿路向这里来了。   方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所逃之人是否有那白天所见书生在内,此人一望而知是性情中人,若他遇险,说什么也要救他一救。正想之间,打斗之人瞬乎到了左近,奔逃四人转身御敌,距离地上尖刺仅数步之遥。   方晖凝神望去,四人中一人三十多岁,浑身浴血,显然伤势极重,一人俯卧于地,地下好大一滩血渍,生死不知。余下两人,一人手抚左胸,不知受了什么伤,另一人年约五十,负手而立,神色极为镇定,那姓林的书生却不在其内。   转瞬之间,两追兵呼啸而至,也作乞丐打扮,手中各提一对判官笔,其中一人赫然是白天墙上那丐。   那奔逃的老者缓缓言道:“贺老六,你叛教求荣,乔作丐帮,杀害教友,不知耻么?”   墙头那丐嘿嘿冷笑:“哪个见我叛教来?今日朗月清风,我送你五人归西,又有谁人知道?”   那老者并不答话,回头向三人说道:“今日之事,有死而已,如你等有人走脱,务要将这恶贼卑劣行径,宣之天下。”   三人尚未答言,旁边那丐喝道:“跟他罗嗦什么,待我送这老儿归西!”判官双笔出手,一取咽喉,一取小腹,出手如电,凌厉已极。   便在此时,草丛中一丐忽轻声问旁边一人道:“风老兄,这两人是什么来路,我们做这勾当,能拿多少银子?”   另一人答道:“银子不会少了你半分,人家恩怨,什么来路,我们不问,只管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就好。”   两人声音极低,但方晖相距不过数步,却将二人之言听得清清楚楚,心道:“原来这几人行径如此卑劣,为了些钱财,便不问情由地设伏杀人。”转念又一想,原来他们相互并不熟稔,且这四丐武功看来低微,心中便有了计较。 正文 第九章 荒野托孤   方晖附耳向邹鹂儿道:“一会看我手势,一起行动,你帮我制住最左边那乞丐,这几人武功低微,你当能手到擒来,关键是不要发出任何声响,被前面那些人知觉了。”邹鹂儿点头答应,心下疑惑,师兄的武功,难道能同时制住另外三人不发出任何响动么。   两人渐渐欺近,四丐伏在长草之中,丝毫没有发觉。   方晖凑到离四人背后数步之遥,向邹鹂儿比个手势,两人同时发难。邹鹂儿虽然没在江湖上走动过,但武功底子却是好的,此时出手如风,点中左边乞丐的巨骨、气海两穴,那乞丐哼也没哼一声,便即软倒。这边方晖伸手点向二丐,同时低低地说了声:“风大哥,是我。”那姓风的乞丐一愣,不知是甚么缘由,自己潜藏在此,看见方晖向同伴出手,又似认识自己,当即犹豫了一下。   方晖叫他,所争的便是这片刻犹豫,只一闪念的功夫,方晖已点倒其余两丐,回手将那姓风的制住。邹鹂儿见师兄机变百出,用计制服三人,却不让三人发出半点声音,心下钦佩已极,满是景仰的神色。   此时奔逃三人已与二丐战得难解难分。过得片刻,适才左胸受伤之人又被击倒,浑身浴血之人被判官笔从后背直贯至前胸,眼见不活了,变成二人使判官笔双战那老者之局。那贺老六口中不断讥讽:“林老爷子,知道你轻功甚高,独身逃走,咱哥俩追你不上,你倒是夹着尾巴跑啊!”此时那老者眼见同伴三人都已毙命,自己若是逃走,这两人的确未必追得上,略一疏神,左肩被一人使判官笔重重打中。当下那老者苦苦支撑,将一双摩云掌使得密不透风,但相见久战下去,必为敌人所杀。那贺老六心中暗暗冷笑,这左近必有陷阱埋伏,对方若是转身便逃,也一样会着了道。   便在此时,长草中忽然站起一人,身穿夜行服色,高声叫道:“贺大哥,我是风大哥的人,你把他*到我前面来!”那贺老六微觉诧异,此时激斗之下,无暇思索,当即与另外那使判官笔的人将其余三面去路封死,一步步将那老者往方晖面前*来。方晖手中长剑出鞘,嘿嘿冷笑。那老者明知往方晖方向去必有危险,但形势所格,不得不一步步倒退而来,此时老者也自明白,只有一个方向可逃跑,而那里必有古怪,就算全力施展轻功,也是无幸。   眼见三人边打边行,已到方晖面前数步,那贺老六正自诧异为何陷阱还不建功,却见方晖一声长啸,长剑直指自己咽喉而来。贺老六身经百战,突见此变,自己左前侧被摩云掌力粘住,左后又被方晖这一剑封死,当时应变奇速,双足一点,向右后急跃丈许,纵跃之时,忽见方晖嘴角阴阴冷笑。心中暗叫声“不好”,待得意识个中有诈之时,却已迟了,双足一痛,落地之时,两脚已被数枚钢刺洞穿。   另外那使判官笔的情状相同,被伏在草丛中的邹鹂儿及方晖突施杀手,落下之前腿上已先中剑,滚倒在钢刺之上,更是深受重创。方晖下手更不容情,那老者也是连使重手,一掌击在贺老六顶门之上,贺老六口中鲜血狂喷,临死之时仍睁大双眼,不知为何自己伏下的陷阱反倒来害了自己。   那老者问明方晖情由,一言不发,啪啪啪啪四掌,将草丛中被制服的四丐一一击死,自己也是口中鲜血喷出,一跤跌倒,原来他原已受了内伤,苦苦支撑,又斗脱了力,此时心中一松,再也坚持不住了。   方晖向前扶起,问道:“前辈如何称呼,贵教中有一位姓林书生,相约在下来此,不知可还好么?”   那老者口中鲜血汩汩涌出,断断续续言道:“老朽明教巨木掌旗副使林元彪,那书生是在下侄子,已自殉教。少……少侠,他曾言道少侠跟那位女侠身携弊教重要信物铁焰令,能不能给老朽一观?”   邹鹂儿走近,拿出铁焰令,问道:“前辈请看,你说的是不是这个?”   那林元彪眼中放出欢喜无极的色彩,将铁焰令放在手中摩挲不已,说道:“这铁焰令与本帮有莫大关联,弊侄言道,少侠身带寒冰绵掌的功夫,不知是否是当年韦蝠王的再传弟子?”   方晖犹豫不答,心说自己体内寒冰真气来得古怪,那青袍客阴险毒辣,显然是敌非友,不知是否跟这老者相熟,因此默不作声。   那老者叹了口气:“罢了,少侠不愿说就算了,二十年前韦蝠王弟子刘大哥战死殉教,当时未曾收过弟子,少侠既与弊教有缘,老朽有一事相求,还请少侠万勿推辞。”   方晖仍是沉吟不答。那林元彪挣扎着要爬起下跪,方晖见这干人血性豪迈,这老者最初接战之时,若依贺老六之言,他轻功卓然,却因了重伤的同伴,不肯先走逃命,极有义气,当时热血上涌,说道:“林前辈切莫如此,就是血也的干系,我方晖必然不负所托。”   林元彪连声称谢,从怀中摸出一张地图、一柄匕首,说道:“这事关系十数老弱妇孺的性命,请少侠带了这两样东西往南京老淮当铺寻一个叫李凤的女子,边说口诀是山高水远、路遥马力八个字,她自然会从地图上破解暗语,这匕首我从不离身,权作表记之用。”方晖心中一寒,知道此事其实不难,这林元彪如此重托于己,是托孤之意,显然已知必死之势。   当下方晖立起身来,向林元彪深深一鞠,说道:“林前辈血性男儿,方晖钦佩已极,令侄虽与我只有一面之缘,然至情至性,一望而知。前辈还有什么未了心愿,方晖愿一力承担。”   林元彪口中喷血不止,缓缓言道:“难得少侠有心,如有闲暇,请往湖州一行,永定客栈老板的养女是我故人托孤之人,名为钟小妍,我死之后,虽必有教中兄弟照看,但我终究放心不下,唉,最终还是有负故人之托……”   方晖尚待再说,却见他挣扎坐起,口中虽然鲜血不断,却将双手作火焰飞腾之状,喃喃念道:“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声音越念越低,终于听闻不到,阖目长逝。   方晖见死者甚多,当下拾柴举火,一举火焚,在火前拜了数拜。下山不过月余,方晖与明教扯上莫大关系,然都非自己刻意为之,思前想后,或许是这明教与自己当真有缘。   当下携了邹鹂儿,往南京而去,那鹂儿见不用即刻回转九华,欢天喜地,但见师兄有些神伤,再不似初来之时的嬉笑。 正文 第十章 是敌是友   南京乃当朝建都之城,此时虽已迁都改称应天,但城中花团锦簇,十里秦淮,燕舞莺歌,实是繁华。两人少有下山机会,虽是九华甚近,却从未来过应天。方、邹两人少年心性,尤是贪玩,若不是林元彪临难托孤甚为郑重,两人真的要玩个几天再去办正事了。   两人四处打听老淮当铺,走了几条街,却无人知晓。方晖心思,这当铺称为“老淮”,若不是和淮南淮北相干,那么就是在秦淮河边了,当即沿着秦淮河一家家寻了过去。   两人在应天的大街小巷装了两天,仍未发现有“老淮当铺”的字号,方晖暗自揣测,林元彪所说的南京,是否便是应天,当时南京是南京行省,若说南京,通常便是说应天了。正自想着,邹鹂儿忽道:“师哥,你看那里有间老淮的字样,却是家客栈,并非当铺。”   方晖点点头,心想,既有老淮字样,左右无事,去碰碰运气也是好的。   客栈中客人不多,显得尤是清闲,店主是个五十多岁的胖子,一脸肥肉,堆笑起来略显滑稽。方晖二人转了一圈,问道:“请问店家,要两间上房有么?”那胖子店家一叠声地说有。上楼之时,方晖忽然发问:“这店中可有名叫李凤之人?”眼见得那胖子神色一变,随即镇定答道:“李凤?呵呵,没听说过。”方晖点点头,不再多话,上楼而去。   当晚入夜,方晖伏在店家房顶之上,静静倾听。到了月上中天,忽听脚步之声,外面来了人。方晖揭开一片房瓦,望屋中张去,见那店家正在与一中年汉子寒暄。那店家低声问道:“可还打听到什么没有?”那汉子回道:“没有,那两人似是两天前到来应天,一路在秦淮河附近打听老淮当铺,身上携有兵刃,该是江湖中人。”那店主点了点头,说道:“说是老淮当铺,多是老林那边的人。”   方晖暗叫惭愧,自己毕竟是江湖上出道未久,阅历不丰,还没找到半点讯息,先被人家跟踪彻查了一番。正在思虑,忽听得那店家道:“十天前,有消息转来说贺老六跟老林不合,闹得很僵,贺老六带了话出来,说这边的人由他送去,只是老林不肯给他接头的消息,这些天过去,半点讯息也没有。”那汉子接道:“你看这一男一女,会不会是贺老六派来的?”   便在此时,屋外又有人到,那店家挥掌打灭了烛火,轻声道:“有人来了。”   方晖暗暗纳罕,这店家左掌轻挥,丈许外烛火应手而灭,随意之极,内劲外功,看来都是不低。此时门外之人轻声言道:“故人夤夜到访,胡老板灭了烛火,岂是待客之道啊?”竟似个女子。   那姓胡的老板嘿嘿一笑,点烛开门,说道:“不知是李堂主来访,深夜之中,失礼莫怪。”方晖伏在屋顶,听得那女子进得屋来,脚步轻盈,显是轻功很高,方晖不敢少动,恐为屋中三人所知觉了。   那女子说:“这两月来没有消息,我那里的人无处可去,今天听说有人打听老淮当铺的事,人住在胡老板这里,就来看看,是贺老六的人那,还是老林的人。”胡老板道:“这我便不知,那男的倒是机灵,抽冷问起堂主。”那李堂主沉吟了一下,道:“那可能是老林的人啦,老林和贺老六这几年矛盾越闹越僵啦,你们几个都是跟贺老六走得近,所以派来的人直接找我。”   方晖本已打算现身相见,听到最后一句,便隐身不出了。心想林元彪和贺老六之争,本是内部不和,但贺老六叛教杀友,人品极度卑劣,就不是争执那么简单了。这胡老板跟贺老六相熟,不知是否同谋,倒要瞧准了。   屋内三人商议了一阵,定下来明日由李堂主乔装客人,来试探方、邹两人。方晖心中暗笑,待那李堂主走出老淮客栈,便溜下墙来,远远地跟着。此时夜已三更,那李堂主行了百十步便停下脚步,问道:“可是林教友派来的么?”   方晖微感心惊,虽然自己并未隐藏脚步,打算远离客栈后悄悄来寻这李堂主,但她并不回头,一听得有人跟踪便猜到是自己,心念转得也是够快。当下,快行几步,抢上去抱拳施礼,言道:“小可方晖,受林老前辈重托,有事告知李堂主。”   那李堂主吃了一惊,问道:“你称老林为前辈,不是本教教众,这干事体,机密甚重,老林托付外人传讯,是否出了什么变故?”方晖并不答话,转而问道:“李堂主可是李凤么?为何我寻不到老淮当铺?”李堂主嗯了一声,知道林元彪平日里极是谨慎,此时相托外人指名道姓来找自己,定是出了大事,忙问缘由。方晖又继续问明这李堂主所说的老林、贺老六、林书生等人的样貌,确是林元彪所托之人,当下托出那把匕首,说道:“林老前辈有言道,贺老六叛教,恐还有同党叛徒,望李堂主多加小心。”李堂主大吃一惊,问道:“贺老六叛教?此事属实?”   方晖摇头道:“是否叛教,小可不知。但那贺老六阴谋埋伏,辣手杀害贵教教众,我是亲眼所见的。”李堂主沉默不语,心想贺老六与林元彪素来有嫌隙,不过这等大事,林元彪绝对不会乱说么,何况如不是叛教,那贺老六如何敢杀害自己人?   方晖继续说道:“本来林前辈还有其他事情相托,但今夜看贺老六所交之人甚多,希望堂主将内务处理完了,再来找我便了,我便住在老淮客栈相候,林前辈言道,此事关系多名老弱妇孺,请堂主确保已无叛徒,小可再将详情相告。”那李凤略一沉吟,道:“好!三日之内我必然来找你,你一切照旧好了。胡老板的劈空掌很厉害,他跟贺老六是朋友,你须当心。”   方晖心中一寒,知道他们这干人,都是教友,本被朝廷追杀,被江湖同道称为魔教,都是知心换命的好朋友,好兄弟,此时内部出了叛徒,不知谁是谁非,便也互相猜忌起来,实是可叹。当时点点头,缓步踱回客栈。   次日清晨,方、邹二人在楼下用早点,见那李堂主扮作一商妇,并一老者也在投店用餐。此时凝神细看,那李堂主三十五六年纪,细眉凤目,眼角隐隐有杀戾之色,那老者六七十岁,扮作她的父亲,没甚么特别。方晖想起昨日言语,暗自点头,心说,这李堂主信不过那胡老板,依旧乔装了来投店,不是试探我,是给那胡老板演戏来着。   此时听得那李凤向胡老板问道:“老板,我们来这应天投靠亲戚,说是什么老淮当铺,一路没寻见,见你这里叫做老淮客栈,不知可有什么关系?”邹鹂儿闻听此言,向方晖看了一眼。方晖心中暗笑,心想李堂主问这话明显是招自己过去,三个人心里都是明白的,却谁也不说破。当下诶呀了一声,说这位大姐也是寻老淮当铺的么?   胡老板插嘴道:“我们这里没听说什么老淮当铺,我这老淮客栈却是老字号了。”   方晖不理睬胡老板,转向李凤说道:“大姐是老淮当铺的熟人么,可认识一位叫做李凤的人?”   李堂主哦了一声,言道:“李凤是我亲戚,不知道小哥受何人所托,找李凤有什么事情。”   方晖一愣,心想你这戏演的也太过假了,我就只说来找李凤,你怎么知道我是受人所托。当下也不点出,说道:“那太好了,我确是受一位贺姓朋友所托,来寻李凤的,既然是你亲戚,再好不过了,你快领我去,交付了这桩事情,我有二十两银子好拿呢。”   说道这里,那胡老板颇感意外,又插嘴问:“客官,我这也有个人叫做李凤的,且也有朋友姓贺,你那姓贺的托付之人可是庐州的?”   方晖暗自点头,这胡老板或许武功高强,但心智却是不高,昨日自己问是否有李凤,他推说不知,今天自己一提到贺老六,他忙抢着回答,且引起那李堂主的怀疑也在所不惜。看来他是要与这李堂主争夺自己所知信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