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 1 淮海路,左柠西餐厅。 黄昏,几颗碎钻一样的星星,镶嵌在被酱紫色霞光晕染的天幕上。 透过落地窗两边的流苏纱幔,橘黄色灯光倾泻到路边花坛盛放的一池白月季上。 窗子里,餐桌上铺着白底紫蓝色薰衣草碎花棉布,婀娜的玻璃杯里摇曳着一簇烛火,气氛被烘托得朦胧又梦幻。旁边细高颈的水晶瓶子,插一株紫蓝色薰衣草,散发出令人心旷神怡的薰香,这是普罗旺斯薰衣草特有的味道。 总得来说这家西餐厅,无论是里面的大件摆设还是刀叉杯盘,处处透露出店主的品味和喜好,每一个存在都张扬的恰倒好处,有浓烈的个人主义色彩,再加上从法国高薪聘请的一流名厨烹调美食,这样天时地利人和凑到一起,不火都不行。 今天,方语桐和顾晗认识一周年。为了在一个浪漫的氛围庆祝这个特殊的日子,她足足三天前就打电话订好现在坐的位子。一年前,他们在家长刻意安排下,也是坐在这里干一件老土的事:相亲。那天顾晗先到,静静地坐在位子上喝苏打水,他几乎是被母亲押到刑场。在车里嘱咐半天才勉强下车走进去,当然最终支配他移动那两条腿的源动力是餐厅的名字:左柠,这让他想起一个既熟悉又遥远的人名字。他想一探究竟,一进店就拉住服务员要见店主,事实上那时候的左柠刚把店布置开业,又马不停蹄的飞回法国高薪聘请当地一位有名的厨师,当时替她看店的是她表妹。服务员不知内情,指着刚出门的左柠表妹道:我们店主刚出门,瞧,就是那位。顾晗追出去,堵住人家去路,一看面相并非他要找的人,急忙道歉闪人。他自言自语道:可能世界上同名的太多了。他回到位子上,发现对面坐着一位十分漂亮的女孩,对,她就是方语桐。语桐一看到顾晗干净澄澈的眼睛里带着些许恍惚和失意,心里咯噔一下石头落地:她苦苦寻觅的有缘人就是他了。难怪父母打保票,这次绝对不会看走眼。她今天穿了条白色真丝连衣裙,领口袖口和裙子边装饰着镂空花纹,腰间别一条流苏手编腰带。白色的裙子衬托她粉白的肌肤,整个人显得高雅不失清新,像一株淡定的百合,胸前若隐若现的**是她今天刻意“不能说的秘密”,“人衣合一”就是这种境界。语桐妈妈上月和好友到韩国旅游,一眼就相中摆在橱窗的这件裙子,她对自己的品位从来都很自信,当然花钱对她来说就像挠痒痒。女儿继承她的气质美貌,从小在她的精心调教下长成一个高贵优雅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如果和顾晗这孩子有情人终成眷属,也了却她一桩心事。话又说回来,作为母亲,她认为也只有顾晗这样的家世品貌和才智方配得上她十全十美、独一无二的女儿。女儿要美貌有美貌,要涵养有涵养,要学历有学历,应该说她几乎没有什么缺点。 方语桐一头乌黑直发,瀑布似的倾泻至腰,五官小巧精致,镶嵌在时下最流行的巴掌脸上。特别是那双美目,像两颗乌溜溜的葡萄,一见到顾晗,两眼便水汪汪地倒映着他的身影。小小的樱唇,让人见了就想一亲芳泽。这样美得另人窒息的方语桐,像个瓷娃娃似的坐在顾晗对面,双手纤弱无骨,交叠在一起放在胸前的桌上。她说话声音低沉柔软,一听就知道从小受过良好的家教。 “你的手,切牛排和做手术有什么不同吗?”她莞尔一笑,露出一颗醉人的酒窝。 “哦!语桐,你最近的想象力让我刮目相看”,顾晗回以一笑,全神贯注地看着她,两条乌黑的浓眉微微上扬。心中未曾不纳闷:一向穿着大方得体的女友,今日装束不似从前:裙子前胸衣襟放得超低,胸口波光荡漾,看着她让他觉得自己是个色狼。 他迅速低下头,右手用力在一条牛肉纹理上滑开,切成大小均等的小方块,推到语桐面前。 “事实上手术刀可比这的刀快多了!”他凑趣地补上一句,敏感地发现对面女朋友连今天的表情和说话方式都有所不同。 顾晗低头继续吃东西,刻意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细长的手指跟竹结似的,捏手术刀时干净利落。以前有个女人,粗俗地形容他长了一双“女人手”,还拿她胖得跟猪蹄一样的爪子和他的比,当然后来她的手也变成了这个样子,没资格再抢白他。 “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冷气开得不够冷?”语桐一边说一边预谋地用手在胸前扇,那若隐若现的乳钩,随着她的呼吸起伏着,暗示不言而喻,她看到男友眼睛亮亮的,嘴角钩起一抹诡异地笑。 这的确太为难从小一本正经惯了的方大小姐,如何撩拨一个男人那方面的兴趣是门很深的学问,不过今天她现学现卖也算及格了。 前天闺蜜聚会,聊到男人,其中一个女友直白地问语桐:“亲爱的,你们那个和不和谐?” “你说什么呀?”语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帮人狂笑不止,最后有人假装严肃地咳嗽一声告诉她:“性生活”。 “这都什么呀!人家纯洁着呢!没你们想的那么龌龊!”语桐的脸一路红到耳根子。 “不会吧?难道你还是处女?”另外一个女友大惊失色地问。 语桐羞涩地点点头。 这下屋子炸开了锅,这么绝色的一个大美人居然还是处女,简直不可思议,大家议论纷纷,最后归结为几种可能:顾晗是个真君子;顾晗是个同性恋;顾晗是个性无能;顾晗心里有别的女人; 语桐一一分析了前三种假设,到最后一项她的心脏嘣嘣跳,她深谙这是个可能性最大的假设,也是她最害怕的假设。一年来她通过自己和家庭多种渠道获知,顾晗各方面都是打着灯笼找不到的好对象,即便是从小到大从来不缺什么的方大小姐,也总有患得患失的感觉,害怕哪天一睁眼,他就属于别的女人。大家帮她出谋划策,逼语桐今天约会前硬是穿了件白色蕾丝镂空超低胸的性感内衣,露出半截酥胸,教一个这方面近乎白痴的女孩如何去色诱男朋友,如何尽快把生米煮成熟饭。总之,谈了一年恋爱只有牵手拥抱和可怜的两次亲吻的恋人是极度危险的,应该迅速出击,把他拿下才是当务之急,他究竟是哪一种可能,试一下就知道了 语桐抬头观察顾晗反应,他一只手拿叉子,悬停在半空中,叉子上扎了一个小西红柿,他的脸扭向落地窗,眉目锁紧,全神贯注地看着窗外两个女人。 一个是这家西餐店的老板娘左柠,她短发干练,身形细高;另一个及肩长卷发,个头比左柠稍矮,也是清瘦;路灯下,只能模糊看清两张脸的轮廓。稍矮的过来拥抱了一下个高的,然后弯腰钻进停在旁边的出租车里。她摇下车窗想再说点什么,车子已经发动了,高个子用手比画了一个打电话的姿势。。。。。。 顾晗突然蹭的从椅子上弹起来,几个箭步冲到门外,正好左柠送完人欲转身,差点撞上对面这个不知从哪钻出来的高个冒失鬼。她拍拍胸口定定神,不想胳膊被陌生男人钳住,酸痛袭来,她正要爆发,对方早按捺不住。 “告诉我刚才你送走的那人是不是宁若夏?”他沙哑着嗓子冲她喊,两只手使劲摇晃着左柠的身体。 左柠定睛一看,吓得差点虚脱,随后马上镇定下来,当然是假装的。不过当下还是先摆脱这野蛮家伙的束缚为妙,她用力挣脱他的钳制:“顾晗,快放开我,你发什么神经?” 顾晗这才回过神来,松开手,然后缓和一下语气,低沉而急促地哀求道:“对不起,左柠,你告诉我,刚才那人是不是宁若夏?” 他最后一句差点带出哭腔,只能用失控来形容这一连串的举动。 “呵呵!顾大少爷,亏你还认得我,怎么好端端又想起宁若夏来了,你该不会忘记当年是怎么伤害她的吧!现在这唱的是哪出戏?实在可惜,你看错了,刚才那人不是她,是我的一个客户!我也在找她,你要知道她的行踪早点告诉我。” 左柠心虚地扯谎,还要故意装出一副处乱不惊的样子,实则她的心肝肺正在身体里微微颤抖,真担心下一秒,被他一直紧盯的那灼热的眼睛看穿。 “你撒谎,难道和女客户告别还要亲密拥抱?” 顾晗的心突然裂开一条缝,鲜血汩汩流出来,被她急于否定,被她再一次提醒当年给若夏造成的伤痛,如同烧热的铁块突然被泼上一盆冷水,哧哧冒白烟。他目不转睛地逼视她,试图想找出一丝破绽,做无谓的挣扎。 “切,你大概忘记我在法国留过学吧,别说是拥抱,就是接吻也是家常便饭!”继续忽悠。 “左柠,看着我的眼睛,你敢拿你的人格发誓吗?” 左柠迎上那双曾经让她迷离过的漂亮眼睛,她知道那里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只装着宁若夏一个女人,所以当年她有自知之明,没有执拗暗恋或者横刀夺爱,让自己撞了南墙才回头。 她冷冷一笑,为了让他顷刻死心,她只能使出杀手锏:“怎么不敢,要不这样,她还没走远,我打电话给她,叫她回来让你看看如何?只是我不觉得这是个好时机,那边你女朋友正看我们呢!” 顾晗扭头看看站在落地窗前目不转睛看他的女友,恍然隔世,知道自己现在正进行一场没有意义的对峙。 遇见 2 他再次把目光投向左柠:“这家餐厅是你开的吗?去年我来过,为什么没有看到你?” 左柠不自然地用手搓搓耳后的头发,看似自然,其实心里毛躁燥的,即使已经认识那么久,直至今天她都无法看清此人,猜不出他为啥突然转变得那么快:“是呀!我开的,去年总跑法国公干,我表妹帮着看店,没碰见你,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会经常来光顾的!”他诡异一笑,转身离开。 留下左柠在原地虚脱,冷汗出了一身,被风一吹又憋了回去,浑身凉飕飕的。她有种不妙的预感:宁若夏躲的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晚都要面对顾晗。猜不出这个女人哪条神经出了毛病,好了伤疤就忘了疼,既然在日本工作和生活都上了轨道,非要回来再搅这潭池水干啥? 顾晗落寞地转身走回店里,他笃定,刚才那绝对不是幻觉。即便看到她的一个侧影,这种震撼到现在都无法平息。也许是这几年他习惯了过波澜不惊的日子,猛然看到眼前有一个人和脑海里日思夜想的那个影子重合,才会让他如此失态。 灯光是如此刺眼,他和语桐同时坐回位子,惴惴不安,正待如何对她解释,方语桐先开口:“你认识刚才那个女孩吗?” 她对此无比好奇,迫切想知道另她“大开眼界”的女人是何许人也,内心的不安像旷野的闪电,在未知的暴风雨来临之前四处作祟。 他和她交往整整一年,从来都是彬彬有礼、儒雅绅士,他今天的“失态”颠覆了她对他的认定,这其中也包含了女人作为动物的一种本能,她突然惊觉:根本不了解眼前这个男人。 “哦,她叫左柠,和我一个高中同学是大学同学,那时候大家玩得不错,我们已经有好多年没见面了。” 越描越心虚,真怕她再继续追问下去,怕她一眼看穿他那如同乱葬岗一样死寂的陈年往事。对他来说,不仅仅限于回忆,那是一道经常鲜血淋漓的无法痊愈的伤疤。因为伤口只要结痂,便被他撕扯下来,他需要不断重复这撕裂般的疼痛,时刻提醒着自己:曾经深爱过一个叫宁若夏的女人,也曾经深深地伤害过一个叫宁若夏的女人。 “哦,左柠,和餐厅的名字一样,名字和人都很漂亮,她是这的老板吧?” “哦,是!” “你那个高中同学是不是也很漂亮?”方语桐半开玩笑的敲边鼓,好奇害死猫,女人称赞女人漂亮通常会有不同的含义在里面。 “没你漂亮”,顾晗脸色煞白。 “我估计你们绕来绕去八成是同学关系,只有同学之间的友情才最久经考验,啊,牛排冷了,不如去我店里,考块提拉米苏给你吃?” 她听出顾晗在回避她,于是提议,化解尴尬,也超度自己,她非常害怕继续深究下去是个无底洞。 “算了,今天下午的手术累了,不如我送你回家吧!”顾晗看着她,倏然陌生,又不得不小心翼翼的维持现状,其实他恨不得下一刻马上逃回自己的世界。 “也好!”她眨眨眼睛,长长吐了口气:不仅今天设计完美的献身计划泡汤了,还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恐慌。 “我去结帐,你拿好东西在停车场等我!” 语桐下意识地抬抬手,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恍惚,今天,他居然没拖她的手就离开了,印证了他今天不太寻常。 他们都如惊弓之鸟。 送完女友,回到位于医院附近的家,一栋屹立于市中心的奢华高层住宅楼,这栋建筑是他父母名下的产业之一。 去年他突然决定放弃出国继续深造的机会回来工作,放着父母的大别墅不住,偏要挤医院的破宿舍,父母再纠结于儿子抵死不愿继承他们的衣钵,也舍不得宝贝儿子衣食住行遭罪。于是原本把留给自己住的这套房子过户到他名下,这里足有一百二十平米,精装修三室一厅,有绝佳的视角俯瞰整个城市最绚的夜景。尽管他拒绝,但是父母要求司机老郑载保姆周妈每两天来这里一次,打扫卫生,顺便帮他把冰箱塞满新鲜食物,照顾满屋子的花花草草,还要给顾晗从小养大的黑白花大牧羊犬洗澡。周妈一边干活一边嘟囔,好好一个男孩子,养那么多花花草草干什么。 屋子只开着一盏蓝色高颈垂花落地灯,诺大个客厅半扇墙是通透落地窗,星星点点散落诸多绿色植物。夜幕拉下,碎星几颗,月眉弯刀。 他颓废地歪在玻璃窗边,袖子高挽,衣服邋遢的贴在身上。左手拿罐啤,右手紧握一瓶不知名烈酒,一口一口往下灌,也只有这样子麻醉,他的心才不至于纠结而疼死。 他躺在地上,脑子渐渐麻木,眼睛半睁半闭,嘴角在知觉尚有一丝弥留之际,清楚地喊出:若夏,若夏。。。。。。 这些年,不管在哪,他像强迫症病人一样,只要站在人群里,就不自觉地搜索宁若夏的影子。即便知道街头巧遇不太可能,他仍然固执地坚持着。这次决定回来,他明知道原因,却又掩耳盗铃。因为这里,千丝万缕,牵扯了跟她有关的所有记忆,即便闭上眼睛,她的一切也清晰如昨。明知道这是自己跟自己执拗的对抗,可他已经无法让自己停下来,他问自己,这究竟是为什么?是还爱着她?还是为对她造成的伤害无耻的愧疚?他曾经无数次问自己:为什么可以同方语桐以男女朋友的关系忍耐一年,除了母亲在个人问题上越升越高的血压,还有他想通过女人和女人之间的对比,确定宁若夏在他心中占据什么样的位置。 左柠餐厅门口发生的事,对于坐在车里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的宁若夏说一无所知。 她回到酒店,把高跟鞋随便一丢,赤脚走到地毯上,退下身上套装,从行李箱中翻出一件居家大T恤换上,直接拖到小腿。 人一旦懈怠,疲惫感即随像爬山虎一样栖上身。 早晨八点出门,驱车去大岛夫人家,安顿好一切再赶往成田机场,搭飞机到T市,再搭机场巴士到市区预订酒店,未等放好行李换件衣服,便马不停蹄地打车去找左柠。 忍不住从车窗往外看,离开五年,街道依旧,只是感觉变得生疏,好在目的地那头,有她温热的拥抱。 站在餐厅门口,下午的炽热阳光把门口一片白月季烤得蔫头搭脑,不禁感慨,左柠这个女人,一点都没变,从上大学那会就对白色喜欢的一塌糊涂。 左柠从上午就时不时地在门口望眼欲穿地等,真真看到昔日最好的朋友在离别五年后活生生站在门口,她没一下子就冲动地跑上去拥住她,而是张开双臂,在原地等她奔过来。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即使分别五年,尘封的友情马上被这个温暖的拥抱捂热。两个快奔三的傻女人抱在一起无声飙泪,等缓过劲来,泪水把妆也弄花了,这才破涕为笑。左柠拉她去二楼办公室叙旧,她们要尽快分享彼此的生活轨迹。 左柠是若夏大学时代最好的朋友,然而有些事难以启齿,若夏一语代过,她暂时还找不到告诉她的时机和理由。她们都心知肚明,刻意回避着,对于那些敏感的人或事,哪怕是一不小心地触碰,都要让对方心疼半天。若夏觉得左柠从法国归来后,如今由一个男人婆变成一个浪漫、品味十足的纯粹女人,而左柠感觉若夏由一个带着一点格格不入和冷漠的倔强鬼,变成一个干练自信气质幽雅的女人。 她们刚上大学那会,不同系却同一个宿舍,上下铺关系,而且名字中都带有“宁”的发音,相处过后觉得情投意合,慢慢变成惺惺相惜吸的好朋友。 一下午时间很快消磨殆尽,不觉天黑,左柠苦苦挽留她吃完饭再走,若夏以工作为由匆匆告别。 遇见 3 她的确还有一大摊子事要忙,日本XX株式会社驻T市办事处因业务扩张即将装修,招兵买马也在同时进行。常驻T市日方代表山口小姐怀孕,不适合继续待在这里,打报告到总部请求派人支援。因为若夏的特殊背景,指派她到T市,在正式任命下来之前,接替这项临时工作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最佳人选,这得益于他记性超好的顶头上司石井一郎:只看过一次她的人事资料便记住她的生辰八字和祖宗八代。 在日本那几年,她靠回忆支撑度日,时时刻刻都想回来,但当这个念头辗转反复若干次,最后又被否定。中国还有她的家吗?还有她依恋的那个人吗?都没了,她背负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在这里逃亡,慢慢地等待时间淹没过去。可现如今归来,这又意味着什么?若夏暂时还没有答案。不过她觉得今非昔比,她已经不是昨天那个怯懦又倔强的宁若夏。 若夏打开电脑收邮件,一封接着一封,密密麻麻一片日文、装修图片,招聘计划,未来的培训计划等等,都是她的顶头上司石井一郎发来的,这家伙是个工作狂,当他的助理要像猫一样有九条命。本以为逃开这人的魔爪至少可以清闲两个月,可一看这堆亟待回复工作进度的邮件她的头都大了。 她无奈站起来伸个懒腰,去放洗澡水,左柠电话这时追来了。 她没开门见山,先扯个别的话题铺垫一下:“你回去了吗?” “是,刚到,怎么,舍不得我?那我以后天天去你那里蹭饭如何?” 沉默。 若夏直觉她有话说,也许隔着电话会好些:“说吧!是不是告诉我你和白展图复合了?” “不是,我和姓白的仇深似海,很久没联系了。若夏,就在刚才我送你走以后,你才谁追出来了?” “谁?”她认真地问,心里暗自揣度,和“那个人”巧合的盖率有多大,为什么左柠一否定,她第一反应居然是他?也许她心底一直期许那个人的只言片语或者蛛丝马迹。不管她如何狡辩,此刻的心情就是这样真实。 “顾晗,和他女友,他追了出来,像个疯子,问我是不是你!”左柠小心翼翼措词。 若夏这边又是半天沉默,虽然来之前早有无数次心理准备,不过听到他的名字,心脏还是咯噔震了一下,有微微的疼。 害得她在听筒那边一直喊:“喂,你在听吗?” “在听,不好意思,刚收老板邮件收得头都大了,我都听到了”,她顿了顿,继续:“他有女朋友,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两两相忘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结局。差点忘了,你不会招认了吧?” “怎么可能?我当然是否定了,不过当时心虚得要命!若夏,你真的一点也不在乎他吗?”末了,左柠想再确认一下她是否言不由衷。 “呵呵!左柠,有些事,忘记比记得更好,比如我和顾晗,比如你和白展图,难道你不这样觉得吗?不早了,我还有一大摊子邮件要处理,改天联系你!” “好,晚安!” 像被若夏点了死穴,白展图是她的死穴,顾晗是宁若夏的死穴,左柠顷刻间泄气皮球似的,再也没有力气追问下去。她何曾不和她一样,除非失忆,否则这辈子休想摆脱姓白的,曾经在她记忆里造的孽。 若夏把身体沉在浴盆里,水漫过头顶,她享受片刻窒息的感觉。 真的能忘吗?世界上又有多少曾经深爱过的男女,伪装在忘记的面具下,偷偷地留恋过去,或抱着回忆耿耿于怀。 她下意识地摸着肚子上的那条疤痕。 转天,清晨,屋外阳光斑斓,春末,所有的色彩在阳光下是一幅崭新的而律动的油画。 顾晗不记得昨晚究竟喝了多少酒,他还没醒,直挺挺躺在地毯上。他那只贴身大狗就卧在身边。 周妈和方语桐一起开门进来。狗见到方语桐狂吠,语桐花容失色,狗被周妈制止,赶到狗窝吃东西。 周妈手提大包小包,地上满地狼藉,横七竖八地躺着空易拉罐,顾晗睡在当中。 她放下袋子,大惊失色,慌手慌脚跑上来用力拽他胳膊:“晗晗,快醒醒,这造的什么孽?好端端一个孩子滴酒不沾,怎么突然喝那么多酒?” “若夏,若夏,求你别走!”顾晗抓着老周妈的手,神志不清一痛乱叫,他还醉在梦里不能自拔。 方语桐蹲下身,帮着清理身边易拉罐,她此时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来的一种酸涩。她的手微微哆嗦。 周妈害怕他继续胡言乱语,在他耳边大声和道:“臭小子,快醒醒,方小姐来了。” 这一句话起了作用,顾晗睁眼,正好看见语桐,他浑身一激灵,酒全醒了,刚要抬头,头顶像爆炸似的晕疼。 周妈不会不记得若夏这个名字。她从小带大顾晗,有些话他宁愿和周妈说也不愿意和亲妈提,所以很久以前,顾晗私下没少和她提起。后来还见过这姑娘一两次,当时觉得她冷冷的,很难亲近的样子,长得也不错,不过和方小姐比就差远了。这女孩儿看不出有多大魅力,却把顾大少爷迷得找不着东南西北,最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一向对未来人生规划明晰的他,居然在高考填报志愿上和父母扛上,这是后话。再后来顾晗像变了一个人,有一阵子学会抽烟喝酒,再也没再她面前提起过这个名字。 “语桐,你怎么来了?” 顾晗已经站起来,局促不安,没话找话。出于私心,一直以来他还从未带她来过自己的住地,他不想在怀念最多的地方沾染她的气息,这样会让他感觉像穿新装的皇帝。 方语桐努力装作没事人似地笑道:“还说呢,昨天晚上我回家后没接到你电话,总觉得不放心,打你手机一直关机,怕你有什么事,所以一早就过来看看,想碰碰运气看我能不能找到你家。刚巧在楼下碰到周妈,我们就一起上来。” “真是个好孩子,早晨大老远的跑来!还给你带了刚出炉的蛋糕,上哪找这么好的女朋友!”周妈笑呵呵地打趣,一边干自己的活,把场地留给年轻人。 “还不快吃!”她嗔怪。 “待会,头疼,我得去洗个脸,你先坐着!” 顾晗一时想扎进厕所,他实在无力在这个荒唐的,脑海里还残留着宁若夏影子的早晨面对她。 “头很疼吗?过来,我帮你捏捏,我的手法很好哦!” 她说着欲拉顾晗的手,让他坐到椅子上,顾晗心虚地抽身:“不用,不用!洗洗脸过会就好了!” 一时间,气氛尴尬,屋子里弥漫着奇妙的陌生感。还是周妈聪明:“顾晗,还不快去洗脸,回来吃方小姐一早烤的面包!” 方语桐受不了这里浑浊的压抑感,打算回店里,顾晗要开车送她,她没让,她整个人被方才的生疏弄得落寞着,酸楚着,敏感着,恐慌着。。。。。。 好象被那个叫“若夏”的名字狠狠蛰了一下,她精神恍惚,一时要往泡芙壳里挤奶油,却扑哧扑哧全挤到外面,被店里小妹叫住。出于女人的第六感,她猜若夏应该是昨天顾晗口中那位多年未见的高中同学,滴酒未沾的人喝那么多酒,代表什么?他一定深爱过这个女人,至于在他们身上发生过什么故事,她再也猜不出来。 越往深处想,越像埋地雷,埋一个踩一个,踩一个炸一个,最后实在受不了这疯狂的头脑风暴,拿起电话打给闺蜜。 她不敢问顾晗,害怕一张口,她和他会像海市蜃楼一样凭空消失。从闺蜜那取完经,心情好一点,她们都让语桐在事态没有任何进展前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大家安慰她,也许到头来只是她一人捕风捉影罢了。 接下来一周,若夏忙得焦头烂额:和山口小姐进行工作交接,这位准妈妈明明会说中文,偏偏和她说日文。 交接完毕,山口高兴地飞回日本待产,留下个烂摊子让她抓狂。工作再乱,也要理清思路,有条不紊地进行。不过目前最重要的是人手问题,办事处算上她一共八人,山口走了,司机老常负责发货,四名业务常年飘在外面,财务兼行政于姐,实习文员路庭,能干活的算上她顶多四个,眼下当务之急是招兵买马。 这天下午她要回母校外国语学院,到日语系招几个即将大四毕业的学生。这事事先联系了她曾经的班辅导员苗老师,也是她能去日本留学的大恩人,老苗一听是宁若夏,既惊讶又喜出望外,他们约好在校门口左边一家茶餐厅见面。 她还记得那里的小点心特别好吃,就是价格不菲,对于当时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的宁若夏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但是她来过很多次,是被周末或者假日,从北京偷溜回T市的顾晗以陪他为由强拉硬拽来的,他每次都故意乱点很多东西,到最后吃不完。他摸住她节俭的脉门,以丢掉浪费为由,顺理成章的让她打包带回宿舍,那时候她的脸憋得通红,他则笑的灿烂如花。她能不明白他的这点居心? 若夏先于老苗到约定地点,她没坐以前来必坐的位子,而是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等待的空隙,就这么定定地看着熟悉的椅子,神游回以前,好像旁边就有一对貌似“情侣”的年轻版宁若夏和顾晗,别扭地坐在那里,一个脸上挂着期待,一个脸上挂着逃避,一个要追,一个要躲。她早该预料,只要一回到T市,不管自控力修炼得有多坚韧,也管不住回忆的闸门往外潮涌。 遇见 4 “嗨!宁若夏,对不起来晚了!”老苗从门里钻出来,快五十的人了,肚子有些发福,神采不错,基本没太大变化。 “嗨,苗老师,瞧您,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那么洒脱,快请坐,喝点什么?”若夏站起来恭身和老苗握手寒暄两句,她差点鞠躬,想起这是在中国不吃鬼子那套。 “呵呵!来杯柠檬茶吧!若夏,能先告诉我到日本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连毕业证都不要了?亏我当初那么努力的保举你去日本!” 老苗在对面坐定,依旧是标志的笑脸,目不转睛地打量她,镜框里的目光有些严肃。 当年若夏走后三个月从日本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她自动辍学,从此杳无音信,从地球上蒸发了似的,这事在外院传的沸沸扬扬。人们有好多假设,有的说她嫁了日本富豪从此过少奶奶的生活,有人说她得了暴病死在日本,还有更离奇的,说她在大街上走被打劫,为了护钱连命都丢了。关于这段公案因为没有定论,在外院被人们津津乐道。 “苗老师,我有苦衷,以后有机会会慢慢告诉您!今天来是有求于您。” 她轻而易举地把话题转开,点完茶,简单介绍一下自己目前发展公司的规模,然后开门见山找老苗要几个人,最好是三个男生一个女生。老苗当然乐不可支,一下子就解决四个学生的就业问题,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当然他保证找日语基本功硬各方面能力强的。 最后,老苗仍按捺不住好奇心,关切地问:“个人问题解决了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那位家属名叫顾晗,当年在我的语法课上出洋相的那个英俊小伙,他现在当医生了吗?” “也许吧!我不清楚,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若夏迅速落寞下去。 老苗二次碰壁,也就不敢刨根问底了,他直说:“可惜,可惜,你去日本后,我在学校门口的兰州牛肉面店里碰到他一次,哦,对了,有一次他还来上我的课呢!我问他,他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从茶餐厅出来,她没急于回酒店,而是沿着学校一条两边栽着合欢树的小路走下去。旁边路过她们日语系经常上大课的那个小礼堂,她停下来往里看看,正有学生上大课,物是人非,只是当年的感觉全部烙印在记忆当中。再往前走路尽头是学校另一个门,出了门,挥手招来辆TAXI。 她,宁若夏,咬牙切齿的讨厌自己,又不可避免的想起那个人。不知道是爱比恨容易,还是恨比爱容易。 老苗提到的那次日语语法课在大二一个周五晚上,几个班百十来口子挤在阶梯教室,一边打蚊子一边扇扇子,屋子里闷热躁动,到处都是汗臭味,屋顶的电扇没精打采的晃悠着脑袋,大家都懒得看老苗在前面喷唾沫星子。 教室里一阵小躁动,引起骚乱的始作俑者是不知从哪突然蹦出来的顾晗。他背个大书包,白T恤灰短裤,干净的白球鞋,风尘仆仆一副倦容,出现在教室里。诺大个个子却努力地猫起腰,悄悄从教室后面潜伏到宁若夏旁边的空位,一屁股坐下想给她惊喜。全然没有顾及到尼姑多和尚少的日语系突然空降一个高大俊俏的外校帅哥引起的小骚乱,女生不顾形象,流着口水打听出处,男同学从鼻腔里鄙视这帮小娘们,看见好看的就露出一副贼兮兮的色样。 他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侧着脸看她,很得意的,若夏目瞪口呆,只盯着他大喇喇的笑脸说不出话来。她怎么也无法将北京和T市这么遥远的距离联系起来,怎么说来就来了,白天早晨他还在北京宿舍打电话骚扰她。 “怎么不说话,是太激动了吗?”顾晗自我陶醉,心想人类历史上恐怕不会再有他这样越搓越勇的情圣。 “你来这里干什么?”若夏一点也不为所动,甚至有点反感他自作主张,她不愿意成为众人的焦点。 她委婉提醒过他好多次,别再打扰她的生活,现在看他根本就没听进去。大一一年,不管大假小假,只要是节日,总能看见他在外院晃悠。刚开始还算收敛,叫上周瑞琪一块到这来,名义上是同学聚会,打电话叫下来吃吃喝喝。后来就说周瑞琪有事,索性自己来,她在高三时一点也没看出顾晗还有这方面的潜质。 顾晗被泼了盆冷水,不过很快他就振作起来,这也是被她一次次泼冷水锻炼出来的:“不是你和我显摆你们学校的樱花好看吗?反正学校也不是你家开的,我想来就来!” 抢白她一句,心里舒服多了,他无赖似地趴在桌上,歪着头看她。 事实上今天早晨就因为他打电话跟她鸡同鸭讲老半天,都是他问她答,引导半天也无法让她想起今天这个特殊日子对他来说有多重要,他被整的没心情和她耗下去,决定挂断电话。 挂电话前就听她莫名其妙地,极其罕见地,像林妹妹的口气,哀叹了一句:顾晗,我们学校的樱花开了,真漂亮,可惜你们学校没有,这么好的美景,错过了怪可惜的。 未等顾晗反应过来,就单方面挂断电话。其实当时若夏真是有感而发,那等云霞一样灿烂短暂的美景,就连她这样忙成陀螺似的的乏味女人,都忍不住心动。 顾晗在电话那头莫名其妙地傻笑半天,兴奋地脱掉外套在众人费解的注视下甩来甩去,美得扭几下屁股。大脑突然中邪,临时决定买火车票过来,他这个月伙食费不够烧飞机票的。 “算我求你,快回家吧!你这样弄得我连课都上不好了!”她恳求,偷偷骂他是个神经质。 老苗在台上讲得正酣,偶一扫下面,日语系一班班长宁若夏正和一个漂亮生面孔,面红耳赤地小声斗嘴,他周围两米辐射之内的女生不安分的躁动着。他非常不喜欢别人在他的课上小声说话,哪怕你睡觉都可以,就是不能说话,这是不成文的规。,因为据说老苗年轻时因为爱在课上讲话,被老师抓住和黑板面壁思过一下午,从此在心底埋下阴影。 老苗突然停下,拉着脸,声如洪钟:“宁若夏,还有你旁边那个男同学,你们站起来,用日文把我刚才讲的那个句式做一个情景对话?” 若夏和顾晗正吵得要命,登时俩傻眼了,旁边一个好心女生指指书上的句式结构。 若夏眉头一动,然后坏坏地看着顾晗,噼里啪啦地说了一串相对于顾晗来说听着像鸟语一样的日语。 顾晗狠狠瞪她一眼,厚着连脸皮,尴尬着,抱着豁出去的心态,吭哧瘪肚结巴半天,搜肠刮肚翻出几个日文发音:“三由那拉,米西米西,八嘎牙路!“ 说完的后果就是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全体笑喷。 他愤愤地看着宁若夏少有的猖狂相,坐回位子。一双长腿用力撞她的腿,见她没反对,继续占便宜,若夏干脆趴在桌子上,捂住肚子继续狂笑。 老苗笑得猫腰扶住讲桌咳嗽,然后问:“这位同学,你是我们日语系的学生吗?” 有嘴巴快的接茬:“老师,他是宁若夏的男朋友!” 教室再次开了锅,大家兴致高涨地研究着这位光彩夺目的外来和尚。宁若夏再也笑不起来,她站起来结巴着辩解:“那个,苗老师,他不是我男朋友,是我的高中同学,今天只是慕名而来想听听您的课!” 老苗被这小马屁拍的如沐春风,把目光转向顾晗:“是这样吗?同学,你是哪个学校哪个系的?” 顾晗感觉今天真是天赐良机,如果不好好发挥制造点绯闻,太对不起自己这副聪明皮囊,太对不起自己这副狼狈相。人家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好歹还有个名分,他这算什么,苦追快三年,绞尽脑汁却越追越远,到现在为止就强拉过几次她的手,因为一次意外被她亲了一次嘴,还是在他半昏厥的状态下。 “报告老师,我叫顾晗,在北京协和医科大学读临床医学专业,嘿嘿,我考的本硕连读。今天坐了七八个小时火车来找宁若夏同学有点事,哦,忘记说明一下,我是那个那个她的高中同学!也是,那个,那个,人家都不好意思说了!” 说完下面女生一律艳羡的目光,大家觉得宁若夏走了狗屎运,找了这么个拔尖出色的男朋友,当然也有不屑的,觉得顾晗一朵鲜花插到宁若夏这堆牛粪上真不值,为什么不让我早点遇见他? 顾晗故意把最后他们两人的关系说的又暧昧又害羞,让别人闭着眼睛都能猜出他是宁若夏名正言顺的男朋友。说完他那叫一个爽,把三年苦追未果的疲惫感抛到九霄云外,他得意洋洋看若夏那张快绿的脸,心想:说出来不丢你的脸,今个就算撂这也值了,好歹咱有个名分。你宁若夏承认不承认都没有关系,反正你的老师和同学全知道我是你名正言顺的男朋友,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哈哈哈! 遇见 5 若夏现在终于领教什么叫乐极生悲。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既然越描越黑,索性不去辩解,时间会证明一切。她手在下面对着他到处得意乱晃的长腿拧了一下,即便上面没多少肉,拧层皮也够他呲牙咧嘴呜呼唉哉的。 老苗满意地点头:“自古英雄出少年,不错不错,不过宁若夏,你的日语学得不错,这家属的水平可有待提高呀!” 下面又是一阵狂笑,下课铃声这时候也适时响起,大家起身离开,有些女生还恋恋不舍往顾晗这看。连老苗都破例笑场,姓顾的魅力之大可想而知。 若夏装作没事人似的抢先走出教室,顾晗再也受不了她的熟视无睹,跟在后面,一把揪住她的胳膊,问道:“你干嘛不理我,人家坐了七八个小时的火车来找你,你就这样对我?” 若夏反过身推了他一把:“你刚才为什么在我老师和同学面前说是我男朋友?” 顾晗不想再回避这个问题,他正色道:“宁若夏,我当你的男朋友很丢脸吗?是我长得丑?我考的大学不够优秀?是你到现在还惦记着那个胆小鬼袁廷佑?还是你也和那个胆小鬼一样顾虑重重,明明对我有感觉却根本就不敢爱上我?“ 一听到袁廷佑的名字,若夏像被踩了尾巴,大声打断他:“都不是,从头到尾,是你自己自做多情罢了!” 顾晗被她这句话戳到脊梁骨,他出其不意地背起书包突然一转身,大步流星朝校门口走去。 看见顾晗突然冷掉,若夏像被针扎了一下。明知这样说很过火,明知事实的真相就在他给出的假设当中,可是刚刚,她言不由衷的那番表达,让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她的现状不容乐观,从那个家被迫出走,她差点与大学失之交臂,幸好有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好心人坚持为她解决大学四年学费。为赚生活费若夏四处打工,每月坚持按时从有限的收入中拿出500块偷偷寄给宁若橙,这是她和他之间的秘密协议,她发誓除非她死,否则就要坚持用这种方式赎罪。即便那个家没给过她多少温情,可是毕竟完整,因为她的过失,现在变得支离破碎风雨飘摇,她一辈子都无法逃脱心灵上的谴责。学习和生活将她压的没有一丝喘息的缝隙,每天还要不定时的应付他的电话和假日造访,她很累很累,累得像个陀螺一样打转,一刻也不敢停下来。 顾晗越走越远,若夏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这不正是她想要的结果吗?她盼着像刚才那样快刀斩乱麻的决断不是已经很久了吗?大一一整年暧昧的搅和在一起,不明朗的情愫一点点升温,现实的恐惧也一点点增加。她渴望被他爱,又害怕有朝一日失去爱,这样反复,原因之一是她一时无法从上一段朦胧的早恋阴影中完全解脱出来。再有高三那年,从苏蜜她们冷嘲热讽中,她知道顾晗身藏不漏的家世,绝不是她像浮萍一样无依无靠的身家可以匹配。她从小孤僻敏感,假使他们在一起也不会有好结果,不是有一天她累死,就或者早晚有一天他腻烦天性如此的她,爱是平等的,不能过多迁就,她从来都不相信灰姑娘的故事。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人可以给她安全感,只有她自己能强大起来这个念头可以随时让她对未来充满信心。 再一拐弯,他的背影就会消失,宁若夏,你为什么突然心痛得要死? 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她起身追上去,他已经决绝地走到学校门口,她喊:“顾晗!等等。” 顾晗停下来,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还有事吗?是不是提醒我以后不要再出现在你面前,你放心,我一定会如你所愿不在自做多情,从你的世界消失的一干二净!” 若夏听他这么一说,后悔不迭,也许她刚才不应该恶语中伤,或许有其它两全其美的办法。她抬头看看他,他的眼睛无奈、凄凉,眉心紧锁,左手揪着书包袋子,青筋就要爆裂开似的。 看他这样,她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快说,到底还有什么事?”他在确认,也可怜地幻想着她发发慈悲心,现在就算说个漂亮的谎话骗他,也不至于让他的心下一刻就坠入深渊。 “我问你吃饭了没有?”她换了口气,挺挺腰杆。 虽然不是他所期望的,至少比刚才那几句冷的像刀子一样绝情的话强多了,他就这样,每次不管从她身上受多重的内伤,只要她给点好言暖语,心就顷刻柔软下来。违心地说,死皮赖脸粘着不是他做人的风格,可在宁若夏身上,他只能使用这下三烂的招数,我这样粘着你,别的男生不敢靠前,等你人老珠黄,就成了我的囊中之物。或者逮住机会把生米做成熟饭,从此烙上顾晗女人的标签,看她还有回天之术?这下三烂的手段出自周瑞琪那斯,原本是他要捉弄顾晗的,谁成想他信以为真。 许久,他幽幽地,像个怨妇:“你知道吗?今天是我生日,就因为想和你一起过,所以大老远的跑过来,到现在连中午饭还没吃呢!” “真的是你生日?”若夏惊异,看着他那双好看的眸子,不是她不相信,而是她怕他耍小伎俩蒙骗他,以前他不是没干过类似的。 “天呢,告诉过你好几次你都没记得,而你的我却时时记得,给你身份证严明正身!”说完他真的掏出身份证给她看。 若夏认真地看看,看完就笑了:“是真的!” 两个人都有意回避刚才激烈争吵那段。 顾晗沉冤得雪,捂着肚子,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哎,肚子都快饿扁了!” 她转过身在前面走,命令他:“跟我走!” “去哪里?” “吃饭的地儿!” “这顿你请!”他耍无赖。 “好,不过我钱不多,做家教的工资月底才发,只能请你去旁边夜市吃牛肉面!” “随你。哦,不会吧,铁公鸡要拔毛了,哈哈!” “再说,我回宿舍了!” 顾晗聪明的闭上嘴巴,那小心脏,美丽动人如同弹吉他。 若夏领他进了一家兰州牛肉面,门面不大,里面飘着牛肉汤的香味。她给他要了一大碗,给自己要了一小碗。 面端上来,热乎乎的汤面上面顶着几块敦实的牛肉,汤里飘着香菜和青蒜苗碎叶,顾晗迫不及待地往里面倒醋和辣子,呼噜呼噜吃起来,吃得满头大汗。 她没什么胃口,用筷子挑了挑便放下,看他那副吃相心里略微感动,于是把自己碗里几块牛肉挑出来放到他碗里。他抬起头,怔怔地看她几秒,然后又低头吃面,就这一个小动作,给他受重创的心脏贴了个创口贴,让他唏嘘感动半天。 他像头饿狼,吃完自己碗里的,又直钩钩地看着她那碗。 她怜惜地看他,把碗推到他面前,她知道他有洁癖:“我没胃口,没怎么吃,你要是不嫌脏也吃了吧!要是嫌脏我给你再要一碗。” “宁若夏,你真没良心,什么时候我嫌弃过你脏!”他闷头吃着,若夏在对面看着他,心情是异样的。 玻璃墙后面厨房里热腾腾的水气晕染了两人的视线,他们很少这样安静地坐在一起待上一小时,彼此都倾向于错觉。 他埋头把这碗面里的牛肉汤消灭干净,吃得畅快淋漓,若夏找老板要了瓶冰雪碧,插上管子递给他,顾晗觉得像做梦一样。 她喊老板结帐,一共18块,正准备从钱包摸钱,顾晗从口袋抽出一张红色的百元钞票。若夏白了他一眼:“如果你今天还想给我留点面子,就请收回去!” 顾晗只能照做,他虽然没有让女人花钱的先例,不过实在不想破坏来之不易的融洽气氛。 酒足饭饱走出来已经晚上九点半,若夏催他回家,他借口看看樱花顺道把她送到宿舍楼下,她也没拒绝,那樱花实在很美。 路灯下的樱花开得更好看,雪团似的挂在枝头,风一吹,下起花瓣雨,又如彩碟飞舞,呼扇呼扇落在行人的肩膀上。树下,椅子上,一对对鸳鸯忘情地以各种姿势缠在一起,甜蜜地亲吻着爱抚着,哪堪辜负这难得的良辰美景。 看的宁若夏心惊肉跳,往日从这过到没什么,这不今天身边多了个顾晗,又经历一个跌宕起伏的晚上,让她浑身不自在,于是加快步伐往宿舍楼走去。 其实顾晗也好不到哪去,他浑身热血沸腾,嗓子眼躁热,真恨不得拉了旁面这个女人狠狠吻上一痛。 宿舍楼前一片海棠和紫丁香,花香四溢,一棵粗海棠前,若夏止住脚步:“我到了,你快回家吧!” 顾晗恋恋不舍,想再待会,又找借口:“这么容易就想打发我,你还没送生日礼物呢!” 若夏拧拧眉:“礼物?刚才不是请你吃饭了吗?你这纯粹不是刁难人吗?” “吃饭不算,我想要个特殊的有纪念意义的!”他继续鼓动,往坏处想。姓周的还告诉过他,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别耍无赖,我现在没钱买礼物给你,给你我的包,我身上的全部家当都在那,你看上哪样就拿去当礼物吧!”她把她每日背的包递给他,里面无非就是一些零钱、手纸、笔、钥匙之类的小东西,如果能打发这个无赖快点消失,牺牲点东西也无所谓。 他接过去命令道:“小气鬼,闭上眼睛别偷看!让我看看什么东西值钱。” 遇见 6 她照做,刚闭上眼,便被顾晗一把拉进他宽阔的怀里。他顺势把她抵在海棠树旁的墙上,枝桠低垂,刚好盖上他们。 他低下头,饥渴地吻上她。 顾晗被压抑的情潮迸发,他炽热得唇紧密贴合她的,逼着她回应以他同样热度的激情。 若夏在他暴风骤雨般的进攻下身体躁热,血脉快要逆流,要命的是她无法动弹。第一次发觉他的力道如此之大,虽然是中了阴谋被吻,而唇舌纠缠的瞬间火花四射,她在无意识的真空状态下轻轻动了动舌头。 即便是这个小小的动作,也被顾晗察觉,他太渴望她的一点点互动,而不是让他觉得自己现在像个流氓一样欺负女人。他的吻雨点打落叶一样密密匝匝地再次席卷而来,一只手紧紧箍住防备她潜逃,一只手不安分地钻进她的衣服,一通乱摸之后到达目的地。 这一举动吓醒了一时意乱情迷的宁若夏,她下意识用力咬了一下他的嘴唇,借机挣脱束缚。她的唇,沾染了他的血腥味,慌乱掏出纸巾,反复擦嘴。同时低头一看,胸前春光乍泄,她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环住前胸,怒道:“臭流氓!” “干什么?疯婆子,你和我又不是第一次亲嘴,真是的,动不动就咬人,再咬我就去打狂犬疫苗。”顾晗抹嘴。 两人不再说话,平息了会各自高涨的情绪,若夏把书包抵在前胸,想快点逃回宿舍,被顾晗拦住:“你就这样回去别人不问才怪!” 她站在那不语,心里慌乱而羞愧。她的“初吻”,身体的私密处,都被他瞬间夺走。后面内衣的挂钩开了,胸罩形同虚设,一回屋肯定被眼尖的左柠她们看到。这个吻太突然了,让她一点拒绝的余地都没有。甚至,甚至,她在里面品尝到了一丝别样的滋味。 “转过去,我帮你扣上!”他命令。 “不要,我自己会!”她害怕被他再一次钻空子,下意识搂紧胸前。 仿佛是看穿了她,他温柔地笑笑:“我对你那个没兴趣,刚都摸过了,跟旺仔小馒头似的!” “恶心,你以前一本正经的,现在变得这么变态!” 她想快点逃离,也有点害怕宿舍瓦亮的白炽灯下,她的异常还有白天突然空降的“男友”,会被室友盘剥的体无完肤。 “还不是被你逼的,正常人也不正常了,转过身去!”他命令她,她如同中了魔咒,竟然乖乖转过去。这次顾晗安分守己,帮她挂好内衣扣子,反手将她搂在怀里,她也不挣扎。 许久,他听着她的心跳,认真求证:“若夏,其实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我不知道!”她挣扎出来,未敢直视。“看着我,你究竟害怕什么?让我爱上你或者你爱上我就那么难吗?”他用力握住她的肩膀,逼她直视。 好半天,她叹了口气,抬起雾蒙蒙的眼睛,其实她的眼睛很漂亮,因为性格的原因,平日看像两眼井,没有什么波澜:“顾晗,你只知道倾注你的爱,却从来不考虑我的立场和感受。其实我骨子里根本就是一个脆弱敏感、意志不够坚定的人,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就本能的退缩,以我目前的状态根本就没有资格接受你的爱。况且我们不站在同一个高度,这样的仰视让我害怕,让我感觉疲惫。我不能保证一旦接受你的爱就一定会回报你等同的爱,这对你来说不公平。我们之间有太多差别,不是光有爱就能填平,假如有一天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累了,就会受到伤害,而我只会摔得粉身碎骨!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能不能爬起来像现在这样站在你面前,所以,你要的,我给不起!也不敢给,请你以后别再找我了。” 她说完,抽身回宿舍,泪眼已经婆娑。顾晗踉跄着打车回家。 他心情复杂,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一直以来,都是他一相情愿的投入付出,认为只要努力,终有一天会打动她。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无形中成为她的精神负担。他很少站在她的立场换位思考,若夏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这几年有所了解,她谦卑敏感,孤傲又倔强,小心翼翼地、卑微地活在自己的壳子中。她曾经那么渴望得到养父母的爱,袁廷佑的爱,到头来却是孑然一身。遇见今天这事,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在她身上行不通。所以当一份别人艳羡的爱情摆在她面前,她不像常人一样欣喜若狂,而是掬在手心,拿起放下,再拿起又放下。渴望拥有,却又担心手里拿着的是一个美丽的泡泡,轻轻一碰就碎了,就像灰姑娘的华丽丽的梦,梦醒了水晶鞋就没了,王子也不认识她了,所以与其那样疲惫于得失之间,还不如放下来得洒脱。 差十五分午夜十二点,他拿起手机写短信:若夏,我像一条鱼,好想游进你的心里。可是你的心是空的,没有装鱼活命的水。如果说我束缚了你,对不起,现在还你自由,祝福你,去找你的真名天子吧! 宁若夏躺在被窝里,一遍又一遍地读着那条短信,辗转不能入眠。 这应该是她期待的结果,可是,每个字,都像一把刺一样,轻轻地扎着她的五脏六腑。 左柠提着一些小点心,到若夏居住的酒店看她。上次一别已经一星期没再联络,她以为她被吓得躲起来不敢见人。 门半掩着,她正手忙脚乱地找一份文件,头发乱成鸟窝,衣服松松垮垮,一副邋遢样。对于一个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每天有48小时存在的工作狂来说有这副尊容已经不错了,桌上放了碗已经没有温度的杯面,面条虚弱无力得吸满水泡在汤里。 左柠环顾四周,看看全世界酒店都一样的白床单和地毯,心疼地问:“酒店毕竟是酒店,比不得自己的家,不如你搬到我那里住,也好和我做个伴?” 若夏把眼镜摘下来,无奈地看看她:“还是算了吧!我可受不了您老人家的呼噜声,我们原来上下铺的时候可没少让您摧残。其实酒店最适合我这种没有家庭背景的人,不是吗?家,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符号!没有实际意义。” 左柠小心翼翼探询:“没和若橙联系吗?” 若夏若有所思,然后摇头:“没有,暂时还没那个勇气!再说我也待不长,这边事一搞定,就回日本!” “什么?刚来几天就又要玩失踪吗?我可舍不得,过来,让我抱抱,不让你走,既然我们都没人要,不如咱们两个一起过好了!”左柠沙发上弹起来,从她后腰搂住她。 “呵呵!我可不是没人要,我屁股后面有一大堆男人追呢!”她挣脱。 “小鬼子吗?” “不告诉你!”她捏捏她的鼻子,和大学时候一样。 若夏突然问左柠:“他没再去吧?” “你说呢?”左柠反问她,不言而喻。 顾晗的确又去了两次,一个人,仍然坐在相同的位置。他让服务生把老板叫来,故意找茬。左柠知其用心,仍然假装陪不是,赠他一盘水果沙拉想要堵住他的嘴,看样子他不买帐。 她哀求他:“顾少爷,您就高抬贵手,别再鸡蛋里面挑骨头了,不明真相的以为我的菜品有问题,殊不知我的大厨都是从法国高薪聘来的。我这可是小本生意,比不得您家财大气粗,您这样三天两头的来找茬砸我招牌,我看用不了几天就要关门大吉了!” 顾晗小声道:“那也好办,告诉我若夏在哪,我马上从这消失!” “哎呦!你这不是为难我吗?不是已经告诉你我根本不知道宁若夏的行踪吗?这几年她消失的无影无踪,大家都想知道她的消息呀!” 左柠头又大了,昏天黑地地扯谎,看着顾晗那张似笑非笑地脸,恨不得一下子钻进老鼠洞里。 顾晗也不继续纠缠,坏坏地笑笑:“那就算了,反正明天还有时间,再来喽!” 左柠气的直垛脚,等他走后,一踩油门一溜烟跑到若夏这边诉苦。 若夏安慰她:“再坚持坚持,等过阵子忙完了我就走了,你不就解脱了吗?” “但愿如此!”她苦笑。 遇见 7 俗话说该来的早晚都会来的,即便有思想准备,宁若夏绝没想到会这么快。 装修公司已经谈好合同,后天就可以开工。办公场地即将进入战备状态,办公用品乱七八糟地摆在屋子里等着拆卸装箱存放仓库。上周她让父亲老苗推荐的几个新人到酒店面试完毕,留下几个不错的马上录用。大四没课,他们巴不得早点进入工作岗位,这年头找个对口的工作很不容易。 上班第一天,宁若夏在乱糟糟的办公室简短做了一个培训,然后指挥大家把东西装箱搬运到旁边的仓库。转天花草租赁公司的人把花草拉走,屋子空旷许多,所有人再检查一遍是否有物品遗漏,这样忙碌了整两天,个个累得腰酸腿疼。不过精神状态很好,新员工因为提早找到一份对口的工作激情四射,老员工因为新来的领导是中国人好沟通,况且以身作则没有架子工作起来比较放松。 下午,办公室电话突兀响起,若夏示意新人杨影去接。小杨怯怯地拿起 听筒,很不自信地问候:“您好,这里是XXXX,请问您找哪位?” 那边的石井一楞,然后又用日语问了一遍。 杨影如临大敌,战战兢兢用日语答复他,然后把电话递给若夏:“师姐,找你的!” 若夏接过听筒和石井聊了两句,最后挂断电话,笑着对大家说:“刚才我的老板说要我代他请各位同事吃饭,感谢各位的辛苦付出,同时也欢迎新同事加入。希望今后大家通力合作,把公司业务搞好,所以我决定晚上请你们吃火锅,事先声明,有不能吃辣的吗?” “太好了,我们都超能吃辣!”大家雀跃。 几个人在沸腾渔乡美美吃了一顿,酒足饭饱,宁若夏喝得有点高,准备让司机送她回酒店。 其他人在门口打车回家,杨影突然肚子疼,浑身直冒冷汗,疼得她蹲在地上,吓坏了一伙众人。 宁若夏这点酒也醒了,急忙让老常把车开来,让新同事李立群和她一起带小杨到医院看急诊,其余人各自回家。李立群和杨影是同班同学,照应起来比较方便。 老常熟悉路况,车子迅速开进附近一家大型综合医院,若夏和李立群架着杨颖来到医院急诊大厅找座位,老常去挂号。 没过一会轮到他们,折腾一翻,确诊是急性肠炎,要输液,医生推断肯定和刚才吃火锅有关系。 李立群和老常排队交费等拿药,她扶着杨影去输液室找位子等个,杨影的肚子这时也不再那么绞痛,钱全是若夏掏的,弄得杨影一个劲地说谢。 若夏扶着她在一张椅子上刚坐定,她的胳膊赫然被人拉住,拉她的人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大声嚷嚷:“你是宁若夏吗?” 若夏听这半熟不生的声音浑身一激灵,扭头一看,天呢,居然是自己一中的同桌史茗茗。 她后面跟上来一个高个,气喘吁吁地抱怨:“都有孩子的人了,还跑这么快!” 等跑到她们跟前,他用比女人都高的分贝尖叫道:“哦,天呢,宁若夏,是你吗?天呢,天呢,麻雀变凤凰完全认不出来了,会有这么巧吗?真的是你吗?” “是我!周瑞琪,看这样子,你们修成正果了,我这红娘也不白当啊!”她波澜不惊地说着,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然后指指史茗茗的肚子,心里很平静,反倒是他们两口子激动地过分,这出乎她的意料。 茗茗尽管兴奋地拉住她的手,从头到尾打量她。她尚在怀疑今晚的巧遇是做梦,还是出现在小说里的乔段。 趁若夏低头的功夫,她急忙用手比划成电话状,递个眼色给周瑞琪,周瑞琪没反应过来,若夏抬头看他们莫名其妙的神情,心想:完了,连史茗茗也被周瑞琪带得神神叨叨。 他们两口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茗茗假装严肃地道:“宁若夏,这些年你跑去哪了?连个电话也不打,你知道我多想你吗?哦,你结婚了吗?” “我没你那么幸福,现在还是剩女一个,不过茗茗,你先等会啊”,这时李立群和老常拿完药,叫来护士给小杨输液,她对他们交代两句又回来。 史茗茗趁机低声吩咐周瑞琪:“笨蛋,快找机会打电话!“ 周瑞琪如梦方醒:“若夏,你帮我先照顾我们家孕妇,我去门口买点牛奶给她喝,她早孕反应厉害,吃什么吐什么,今天都已经脱水了,这不来医院刚输完液就碰见你!你们聊着,我给你买杯热咖啡吧!” “真没想到周大嘴巴快当爸爸了,而且还这么贴心,我不喝咖啡,给我买杯红茶吧!茗茗,你孕吐这么厉害,哦,对了,我到听说一些可以缓解孕吐的方法”,她只注意茗茗的孕吐,一疏忽,心里戒备抛锚。 周瑞琪快步溜出大厅,慌不择乱地掏出手机打给顾晗,他激动地语无伦次,手有点颤:“听着,哥们,我和茗茗在你们医院碰到宁若夏,宁若夏,听好了吗?是宁若夏,我们现在在急诊大厅里的输液室。茗茗正想法拖住她,你尽快赶过来!能否赶上看你的造化了”,他准备收线,挂电话前却意味深长地道:“哦,对了,刚茗茗问她,她说还单身呢!” 顾晗接电话的时候正在语桐的西饼店充当收银员,惹的买东西的小姑娘哥哥长哥哥短亲热地叫个不停,一个劲问他上班时间,语桐正帮小姑娘打包,一边打一边侧脸看他笑。 他面色凝重,放下电话,匆匆跟她交代:“医院有急事,我必须要回去一趟!” 说完头也不回的拉开门,门上的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随后就看见顾晗的车一溜烟从饼店门口消失。 窗外的夜,很黑。 方语桐第二次看见顾晗如此失态,她坠坠不安地在店里走了两圈,回头对店里小妹交代几句,也拿着车钥匙追出去。 等周瑞琪回来,茗茗和若夏已经简单交代彼此近况。她半真半假的杜撰:在日本生了一场大病,后来半工半读,再后来进入这家公司工作,目前被临时派回来。 有些善意的隐瞒对她来说是最好的伪装。 茗茗说他和周瑞琪刚领完证,现在怀孕两个月,也就是时下最时髦的奉子成婚,他们婚礼下个月初举行。 周瑞琪递给茗茗一杯热牛奶,给若夏一杯红茶。茗茗和周瑞琪对暗号,那意思你给顾晗打电话了吗,周瑞琪偷偷比划一个OK的手势,这一幕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她这才意识到大意失荆州。想安稳地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完成工作寂静地离开是不太可能了,他们两个是不会放过她的,她有一种风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史茗茗握住牛奶不喝,其实她胃口里火辣辣的,像被碱水洗过一样难受,就想吃凉东西冰冰,什么东西都难以下咽。 “刚才若夏跟我说了很多缓解孕吐的方法,周瑞琪,回家后你照样做给我吃!” “若夏,你怎么知道这些?莫非已经当妈妈了?”周大嘴巴好奇地问,也是为了拖延时间。 若夏面色一变,忙掩饰:“哦,一个同事告诉我的,对了,周瑞琪,天色不早了,你快带茗茗回家吧!孕妇要多休息!” “哦,不忙,不忙,我还没告诉你呢,下个月三号我们婚礼,就算天上下刀子,你也要来,现在就答应我!”茗茗恶狠狠地威胁,心里急得干瞪眼,巴望顾晗快点出现。 “你别看我,我老婆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我算活明白了,自从遇见你这姐妹,我的地位直线下降。我以前在你身上干了不少缺德事,现在轮到报应了。你是她的高中同学,也是我的高三同学,更是我们的媒人,没得说必须来参加,先不说别的,快把手机号给我!”周瑞琪一脸无辜状,正咬牙切齿地在心底念叨:这个讨厌的顾晗怎么还不来。 若夏犹豫一下,她知道一旦把联系方式给他们,肯定会惹来一身麻烦,今天的意外已经让她方寸大乱:“这样吧!把你们的手机号给我,我最近很忙,有空打给你们好吗,至于婚礼我看情况行吧,我不能保证下月初是否还在国内!” “我不管,你无论有多重要的事,都要来。。。。。。”茗茗开始使用拖延战术,急得周瑞琪直跺脚,暗骂顾晗这小子关键时刻掉链子。 正黏糊的功夫,顾晗来了,他是一路跑进来的,带着一股风,额头发丝乱了。等站定在几人面前,大家面面相觑,气氛马上微妙起来。 宁若夏恶狠狠地看一眼周瑞琪,周瑞琪耸耸肩摆出无辜状,茗茗见势也装作没事人似的,手里捏着不知什么时候从她包里翻出的名片,得意地说:“这里没我们的事了,周瑞琪,咱们走吧!改天再联系啊,若夏!Bye-bye” 说完,两个肇事者,错,算上肚子里的应该是三个,拍拍屁股潇洒地飘过。 顾晗从一进来,眼睛就一刻没离开若夏,他不留余地地盯着她看,站在离她不到半米的距离。眼前的她既熟悉又陌生,她比最后一次见还瘦,一身浅色套裙,干练精气。化着淡妆,眉目含春,栗色头发随意的弯曲,衬托她愈加白皙的皮肤,颇有女人味,只是这眼神,一如既往的黯淡冷漠,是他所熟悉的。 她靠墙,无法把他当空气,不得已,直视他,渐渐咬紧牙关。僵持半天,他先开口,言辞不善:“左柠是个称职的骗子!” “那也要看对谁而言!”她出奇冷静。 “为什么?”他脑门一直拱着火。 是她,这个狠心的女人,五年前不告而别,连个后悔的机会都吝啬给他,杳无音信这几年,回来后又像躲瘟疫一样躲着他。 “对于已经分手好几年的男女朋友,我们还有必要再见面吗?”她几乎是噙着泪,质问他。顾晗呆掉,瞠目结舌,这是他的软肋。 遇见 8 李立群、杨影和老常他们输完液,正撞上他们剑拔弩张的样子,走也不是打个招呼也不合适。男主角高大英挺,异常帅气,和玄彬有着异曲同工的气质和相貌,特别是那双眼睛,脉脉含情,只专注着一个女人,看的杨影心里直冒泡泡,未知此人和他们的女上司扯上什么关系。 她不想在自己同事面前和他无谓的争论,转头交代老常:“把他们送回住处,一会我自己回酒店。” 说完,她抽身要走,不想手被顾晗死死抓住,他拉着她,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像拖一件行李:“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我们出去说!” 她根本没力气挣脱他的束缚,穿过医院大堂,认识顾晗的同事和他打招呼,均被他一笔带过。 他拉着她走到门口车边,打开车门,一把把她塞进副驾驶位置上,然后坐到驾驶位上,一踩油门,消失在夜色中。 整个过程,宁若夏一开始挣扎,后来慢慢冷静下来,不似刚见他时那般慌张,需要刻意掩饰忐忑的内心。 从镜子里打量他,他下巴残留着未刮净的青胡茬,有几分成熟味道,亦让他那张脸愈加英俊。他的那双眼睛,还是那么迷离而漂亮,她心底忍不住泛起几圈涟漪。不管曾经伤害有多深,不管分开有多久,他都是她最致命的依恋。在日本度过每一个难挨的日夜,如果不是靠他们共处的美好记忆打发度日,她怕早就碎成千片万片,或者说人生对她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他把车缓缓停在广场边,已经半夜十一点,广场上还有三三两两享受夜生活的人,灯光装饰下的花木稀疏寂寥,映衬着各怀心事的两个人。 顾晗的灰色跑车后不远处,有一辆蓝色的迷你小车停下来。 其实之前来T市的飞机上,她整个旅程都在模拟如若和他再见的情景,会说什么话会用什么样的表情,尽管被皑皑白雪一样覆盖的伤痛和恨意积压在心头,但是对于重逢,此刻她竟然是期待的。也许再见一面,就算远远的看个背影也好,都是对他无休止的爱恨交加纠缠在一起四年回忆的终结,那她是不是可以放下心头重重的枷锁,开始全新的生活?这也许是一种美好的假设。 一旦真正再凑到一起,足以验证这最美好的假设根本就不可能发生,看见他,她的心还是疼的,刀割一样。 两人闷在车厢里,冷气开得十足,顾晗还是觉得心浮气躁,索性下车。靠着车门,熠熠星空下,风勉强地吹着发丝,为什么日思夜想的那个人近在咫尺,却相对无语。是他当年把话说得太狠,把结果弄得很糟,才让自己今天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随手从车窗里抽出一只烟,点上一通猛抽,他此刻五内俱焚,五年前的煎熬感觉重现,若夏走了以后,他用尽各种方法都无法让自己从后悔的深渊里解脱出来。想马上拥住这个女人,给这难挨的五年一个释怀的缝隙,可看着她既熟悉又陌生的疏远眼神,他的双手下意识放下,毕竟分开那么久了。 若夏紧盯顾晗拿烟的手,幽幽地问:“你什么时候学会抽这个?” 顾晗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捉摸不定的光芒:“你离开以后!” 她无语,片刻,低下头,心,抽搐。 顾晗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他突然甩掉烟屁股,用脚踩灭火星。猛力一转身,把宁若夏锁在两臂和车门中间,俯下头,饥渴的唇吻上她的。 这一吻,连他自己也无法理解,有点肆虐。 过了会,他又忽然放开她,茫然地看着她。她的唇冰冷,没有热力,没有回应,她的眼神比刚才更凛冽更凌厉。若夏的唇在他离开后竟然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屑的嘲笑。 “对不起,我刚才情不自禁了!”他为自己的失控道歉,茫然地在那里注视她,举着双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想解释,却是徒劳。 若夏挺挺僵直的脊背,整理衣衫,故作冷静地说:“麻烦顾先生以后自爱一点,免得被人误会我们是情侣关系,要知道我们早在五年前就被你断得一干二净,所以,最好以后我们都不要再见,这辈子我都不想再见到你。” 顾晗绝望,在她背后沙哑地说:“若夏,你非要说这么决绝的话将我置于死地吗?如果我说我已经后悔无数次了呢?” 他最后一句特大声,对着她将要离开的背影。 她转回来,从他车上抽出一根烟,当着他的面点上,熟练地吞吐烟圈,故意吹到他脸上。 顾晗看得目瞪口呆:“你怎么也学会抽烟了?” “顾晗,你只是仅仅发现我会吸烟而已,现在的我已经全然不是五年前的宁若夏。乖,当一头好马,别吃回头草,不要执迷于过去,好好珍惜眼前人!” 说到最后,若夏伸出手,摸摸他的脸颊,胡茬扎的她手心痒痒。她用手指指那辆蓝车,然后看着他在她面前一点点垮掉。 她寻到了报复的快乐,当年你是怎么伤我的,现在也让你品尝一下痛到骨头里的滋味,她故作潇洒地撤离。 后悔是可以随便说的吗?五年前我苦等你的回心转意等到将要失去理智,甚至不惜丢掉自尊跑到你那如皇宫一样的家去解释,结果从周妈那得到你去国外散心的消息。从那一刻起,宁若夏决定远离顾晗,这辈子离得远远地,因为,他是她今生最致命的毒药。 顺着若夏所指的方向,顾晗看见了方语桐,她的车像只发疯的公牛飞驰而去,她方才目睹一切,心脏支离破碎,再不离开,惟恐失去理智。 九月的K中依然蝉躁。 下午第三节自习课,班里乱成一锅粥:聊天的,斗地主的,还有抽空补觉的。奇怪的是,那时候的这群年轻人居然能忙里偷闲、自得其乐。 教室门突然被推开,大家马上假惺惺恢复原状,那个做作劲,让班主任丁老师偷着乐死。她身后跟着位新同学,和她一起走进教室。 屋里满当当的五六十口子,就像草原上的一窝田鼠,听见风吹草动,齐刷刷把目光锁定在丁老师身后这位身材微胖的女同学身上。 那时候,宁若夏的身材是有些问题:圆圆的脸,胖嘟嘟的四肢,身上其它部位也都挂满了瓷实的赘肉。好在五官端正,皮肤白皙,顶一头海藻一样的短发,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左边眉毛中心长了一颗黑痣,算命的说这代表智慧。她穿了件蓝色肥T恤,衣服正中是一只和她身材有得一拼的加菲猫,下身是条灰裤子,背个暗色条纹布书包,里面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什么。就这身土得掉渣的装扮,让”火眼金睛”的城里孩子,一眼就看出她是个“肉眼凡胎”的乡下妞。 她偷偷看看那些另她匪夷所思的眼神,顿时没了底气。乡下妞就是乡下妞,即使穿上城里女孩的时髦衣服,那眼神那气质那修养,也绝不是一时半刻就修炼出来的。所以,她索性破罐破摔,这样会觉得舒服一些。 她不卑不亢地站在教室前面,任由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城里女孩用欣赏恐龙一样的眼光围剿她。都说胖子亲和,只是眼前这位新同学一张说得过去的清秀脸庞,却面无表情,两只黑而大的眼睛目光疏离,空洞洞地望着某处,一点也没表现出要容入这个集体所具备的亲善和恭谦。 老丁用手抖抖被汗水贴在后背的白衬衣,对下面一干好奇分子介绍道:“这位是XX县一中转学过来的宁若夏同学,大家鼓掌欢迎!” 只有教室后面稀稀落落响起几下孤单的掌声,那三五个爱起哄的男同学一边鼓掌,一边吹起口哨,一个个贼眉鼠眼、不安好心的样子。 苏蜜等女生在下面交头接耳,叽叽咕咕咬耳朵。 老丁继续说:“今后大家要多帮助新同学,让她尽快适应这里的学习环境,来,若夏,你也和大家打个招呼吧!” 丁老师和善地发出邀请。 宁若夏很努力地想从脸上挤出一撮笑容,看看下面那一张张看热闹的脸,最后以失败告终,她的牙缝愣是蹦不出一个字,讨好取悦别人。她为难得看着丁老师,她的到来并不光荣,在这种场合下,的确没有什么好说的。 遇见 9 她转学来K中的真正原因:和班主任林老师的儿子袁廷佑,不明不白的地下情被揭发,大人联合起来把她发配到K中。 走时给的名声很好听,林老师说托了很给力的关系,父母说他们花了几万块血汗钱当择校费,就为了她将来能考一所好大学,未来有个好人生,做父母的就对得起她了。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堆在跟前,只有她知道那个纯粹的理由有多单薄。 丁老师以为这孩子内秀,不再为难她,况且她对她来K中上学的背景一清二楚。若夏原来的班主任林永芳和她是大学同学,也是最交心的好朋友,而老丁的爱人是K中的教导主任,有这层关系在,才促成她能转学到这家省重点高中来。 大家在下面继续交头接耳,连看新同学的眼神都带着古怪和稍许轻蔑,这完全符合人类作为动物而言所表现出来的本性,当一个陌生的个体即将加入一个新的群体,这是她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何况她来自一个相对落后的地区,从一开始就给对方带来视觉和心理上的落差。 眼下还有一个让丁老师犯难的问题需要解决,就是如何要给她按插个座位。谁都知道重点中学一向是抢手的香饽饽,那些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削尖了脑袋都想为孩子在里面找个座位。诺大个教室被挤得满满当当,想弄个一席之地还真非易事。 老丁把目光转了一圈,最后锁定在外号叫“大嘴巴”的周瑞琪身上,他和班长顾晗他们几个相好的,在教室后面擅自封地,几个大块头霸占了比较宽松的一隅,如果再塞个课桌是有空地的。况且新同学个头在一米六五左右,坐在后排看黑板应该不成问题。还有一点,周瑞琪话唠讨嫌,经常不分课上课下多嘴多舌,宁若夏看上去比较闷骚,和他坐一起正好以柔克刚,让这只八哥吃吃闭门羹。 周瑞琪何等机灵,一看老丁的小眼睛不怀好意地正朝他这看,扭头对顾晗说:“完了,完了,这下轮到我倒霉了!” 顾晗假装同情他,不怀好意地笑着,摆出一副猫哭耗子假慈悲状。就这手,让一向自称兄弟情深其利断金的周瑞琪弄个透心凉。 刚说完,丁老师道:“周瑞琪,把你的桌子往旁边挪挪,在你旁边放套桌椅,让新同学坐。” 顾晗就等着看他好戏,在旁边颇为得意地笑着,心想恶人有恶报,平时那张嘴尖酸刻薄惯了,今天该让你吃点苦头,记得以后给那张臭嘴加个把门的,别总占人家便宜。 就见周瑞琪像被踩了老鼠尾巴似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和老丁矫情,一边说还一边比画:“不要,丁老师,您看我这豆芽菜的小身板,再看我旁边这巴掌大的空地,怎么算计也都恐怕塞不下新同学。再说我这人爱说话,爱打嗝放屁好多臭毛病,人家是女孩子多有不便。不如让她坐顾晗身边,他那空间更大,此人干净又有洁癖,生活习惯良好,况且他是班长,应该起模范带头作用,您说是吧?” 周瑞琪朝顾晗吐吐舌头,这家伙脸皮可真厚,自揭其短也不嫌丢人,这出其不意的一招让他突然峰回路转,气得顾晗直冒青烟干瞪眼。他自己不要脸就算了,还真好意思这么拐弯抹角的损人家,好歹人家是个女孩子,这样直白的说人家胖让他听着都觉得讨厌,这张臭嘴,也许只有等到进了棺材才会闭上。 “老师,您别听周瑞琪狡辩,他那最宽绰了!”顾晗交涉,你不喜欢和女同学同桌,我也不是例外。心想好你个臭蛋,等下课咱再算账。 班里几个个头在一米八以上,臭味相投交好的男同学,在教室后开辟出一片世外桃源。就为了让腿能有个大的伸展空间,为了说话无拘束,干些上课“偷鸡摸狗”的小动作,顺便躲避那些成天唧唧喳喳,今个苏友朋帅,明个木村拓哉性感,全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女流之辈。 周大嘴巴一说完,教室那么多好奇听众,肆无忌惮地笑着,连丁老师也忍俊不禁。枯燥的高三生活需要笑声调剂,但如果是建立在践踏别人自尊的立场上,未免没有人情味。 只有宁若夏一人,仍然面无表情地站在那,脚下生了根似的,眼珠转了转,眉毛紧蹙,倔强地泯嘴。大家在欣赏一出闹剧,明明被嘲笑的女主角是她,可她的反应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这个小小的变化让坐在最后一排的顾晗看得一清二楚。在他以往的人生经历中还没碰见过这样,看上去像块呆板的木桩,甚至连别人嘲笑都若无其事的女孩子。他周围的女同学要么说话神采飞扬,要么穿得花枝招展,要么读成书呆子,斤斤计较一点亏也不吃,惟独她是个异类。说不上是怜悯,他也不是个会换位思考的人,一时无法将这种异常的情绪波动归类。 老丁急于纠正这不恰当气氛,她严肃地瞪了周大嘴巴和顾晗一眼,不由分说地直接下命令:“班长,跟我去办公室搬套桌椅,回来就放在你旁边,让宁若夏和你同桌吧,其他同学继续上自习。” 老丁最终决定这么安排也是对的,顾晗比周瑞琪他们稳当一些,后面几个调皮捣蛋的三脚猫,经常做出一些离格的事,让人大跌眼镜。 顾晗不喜欢和女同学同桌,女生爱说话,爱斤斤计较,时常会扰乱他的思绪,跟一只爱嘎嘎的鸭子一样。 即便有几千几万个不愿意,看丁老师那张驴脸,他不得不把口水吞了下去,当下顶撞惟恐没有好果子吃,暂时认命吧。以后从长计议,寻个机会等老丁开心的时,让她把座位再换走便是了。 看见周大嘴巴那个贼笑,顾晗恨不得上去把他的鼻子打歪。 班里先是一片哗然,女同学在下面议论纷纷,尤其是苏蜜那张脸,特别不好看。宁若夏哪里知道,她的到来捅了马蜂窝,搞得多数女生心中不快:她轻而易举地获取了其它女生做梦都无法靠近的位置,打破班里女生之间微妙的平衡状态。 如问她现在心里有什么感受?答案是没感觉。 从今天起程到K中那一刻起,她的心就被掏空了。她至今无法理解袁廷佑,那天他龟缩在一角看她的无助眼神,他的懦弱,是她决定离开最有力的借口。只是他的阳光再也无法照进她阴暗潮湿的角落,好不容易打开的心门又自动关闭了,从此她的世界又是一片清冷的灰色。 就此,在K中安营扎寨,她坐最后一排,和顾晗同桌,靠窗,窗户正对一棵合欢树,合欢花像片片粉色的羽毛,时不时撩拨着她寂静的心弦。 顾晗即使再不情愿,也不至于到了厌恶的程度,不过一下课,他就离开课桌,和周大嘴巴他们几个到楼道放风,或者去操场踢球,他对新同桌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甚至连看她一眼的意念也没有。 整个教室那么多人,没人和她说话,她也不找别人搭讪,这样挺好,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已经一星期。 她要么看书,要么低头做卷子,有时候顾晗大汗淋漓地从外面踢球回来,故意一屁股咣当坐在椅子上,她也什么反应都没有。她像团空气,坐在那里一上午没什么动静,蜷缩在自己的角落里,小心翼翼窥探着窗外的世界。如果换成周大嘴巴这样呆一小时,不被活活憋死才怪。 遇见 10 课间,顾晗和周大嘴巴他们在楼道乱侃不争气的国足,苏蜜和她几个要好的姐妹从厕所出来,顺其自然地加入他们当中,她们和男同学说话总是那么落落大方。 苏蜜活泼开朗,人长得水灵漂亮,像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花。她家境殷实,穿着不俗,谈吐大方,从不小家子气,学习也不错,这样的女孩特招男同学喜欢。天生拥有领袖气质,所以班里除了那些死读书的呆子,其他都和她说的上来。 顾晗内敛俏皮,性格亦正亦邪,天生有副好皮囊,学习又顶呱呱,在班里乃至学校都是出类拔萃的。还有坊间关于他扑朔迷离从不对外炫耀的家世,都让他像太阳一样耀眼夺目。即使偶尔和周瑞琪他们一样调皮捣蛋,干一些惊天地哭泣也鬼神的蠢事,也绝不掩瑕疵,阻挡不了女生盲目的热爱。 他不张扬的个性走到哪都带来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气场,让人靠近不得,又舍不得收回视线。对于那些处在青春期,情怀四处泛滥的少女,遇见这样高高在上的大众情人,大家只能放在心里偷偷暗恋。好在还没听说顾晗有喜欢的女孩子,貌似他对女同学也不感冒,每天都只和几个身高差不多的哥们在一起说说笑笑,很少搭讪女同学,越是这样,就越讨女孩子喜欢。 但也有例外,就是苏蜜。他们一个班长,一个学习委员,一个婀娜多姿,一个俊秀挺拔,站在一起说说笑笑,很养眼。在同学和老师眼里,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如果不把他们往一起凑,都对不起人民大众的眼球。 苏蜜站在顾晗身边,青春逼人,她仰起头,毫无顾及地直视他那张让女孩看着就意乱情迷的脸,在高傲的苏大小姐心里,也只有他才能降服住她。苏蜜了解男生,惟独对顾晗束手无策。他扑朔迷离的像团雾,有时候明明觉得已经靠近,转手又离开很远。 她笑着提议:“我托人弄了两张哈里波特电影票,要不要一起去看?” “真不巧,上周四我刚好看过了,不然你和别人去看吧!”顾晗实事求是地说,即便没有看,他拒绝异性邀请也从不拖泥带水,他可不希望和女孩子暧昧而假惺惺地坐在一起。他宁愿和周大嘴巴舒舒服服地坐在影院里,岔开腿,偷偷脱掉臭球鞋熏别人。 “嘿嘿,这点我可以作证,我们两个一起看的!” 周瑞琪看苏美人冷场于心不忍,他接茬化解尴尬。一直以来他都在暗中撮合这两位,只可惜,妹有意,郎无情。顾晗一遇见苏蜜主动送好,就装傻充楞,要么不冷不热地回绝,要么拉他当电灯泡。 “那就算了,下次再一起吧!”苏蜜讪讪地笑着圆场。就算事先有心里准备,但每次被他拒绝,都会难受好一阵子。从小到大,她还没有得不到的东西,美貌,金钱,智慧,样样都有,惟独她最渴望的爱情,像水中捞月,竹篮打水次次空。好在她性格坚韧,越挫越勇,笃信有一天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她想再聊点什么,看看好友,彼此心照不宣,不说先笑:“你们后面多了位重量级的新同学,感觉怎么样?” 周瑞琪借势大吐苦水,活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媳妇,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还说呢,自从那位身材跟加菲猫一样的胖姐塞了进来,我和顾晗连腿都伸不直了。最让人受不了的是这位同学一天到晚像个哑巴,摆张扑克脸,跟受虐似的,我都快被憋死了。不过我告诉你们,别看她其貌不扬,可有来头了。昨天下午我去办公室拿物理试卷,听丁老师说她家是农村的,父母都是农民工,她在原来县城一中,倒追班主任的儿子被老师发现,学校差点给记大过。还是班主任心地好,她和丁老师是大学同学,搭这条线来咱们学校的。要说咱们学校也真够黑的,硬是拿了她父母三万块的血汗钱当择校费。” 这个消息像个重磅炸弹在人群里炸开,苏蜜同伴不屑的神情溢于言表:“原来是农村来的,难怪第一天来看她穿那么土,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没见过世面似的!” “真没想到她胖成那样还敢倒追别人!”另一个继续偷偷揶揄。 两人小心翼翼帮苏蜜说话,贬低宁若夏抬高苏蜜,当然这其中也有个来头,就是凭什么宁若夏一来就可以坐到顾晗身边。这好象是女人之间的潜规则:对于美好的东西,如果谁也得不到这样反而相安无事,一旦有人靠近目标或者有其它危险动作,一定会引起公愤。 宁若夏只是被动的在顾晗身边坐了一星期,期间没和顾晗说一句话,没发生任何暧昧的交流,就已经引得这些女生羡慕嫉妒恨,当然这些她都蒙在鼓里。 苏蜜一直泯嘴笑,难得好友明白她的心思,帮她一吐为快,这种说三道四的事,对她来说绝对不能发生在喜欢的人面前。 “哎,我说你们这帮大小姐,也别把人从门缝看扁了,你们知道什么,那些从农村考到县城一中的女孩子绝非等闲之辈,如果我没记错,你们二位就是靠走后门花钱上的我们K中吧!” 周大嘴巴用手指指她们二位面门,特别强调“我们K中”,他可不是良心发泄,要帮宁若夏挡枪子,而是实在看不惯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在背后说人家不是,只是这厮忘记上一刻他也在背后说人家是非。 两个女生看他两面三刀,气得用唾沫啐他,毫不留情地数落:“你这个虚伪的家伙,刚还说人家坏话,现在又假装老好人了”。 正在这时,所有人都没想到宁若夏会从他们身边经过,大家马上闭上嘴,周大嘴巴不好意思地吐舌头,几人尴尬地你看我我看你。 她好像没听见,从他们身边经过连看都没看过来一眼,径直往教室走去。其实刚她上完厕所,在教室门那边听个满耳。 “走吧!上课了!以后管好你那张臭嘴,”顾晗不冷不热地说,拉拉周大嘴巴的胳膊,将他拉离是非地。 从始至终他都不屑于那些在背后议论别人的行为,特别讨厌那些爱矫情的女孩子说三道四。不过刚才他们说的八卦足以引起他的兴趣,因为八卦对象恰好就坐在他身边,这颠覆了一星期来她给他的印象,其核心问题是:她的外在完全不符合她倒追班主任儿子的事实。 他重新坐到她身边,心里偷偷作祟,拿起一本书看,却斜着眼睛暗暗打量她,怎么也无法将八卦里的事和她对号入座。 若夏紧盯卷子演算,她给他一个侧影,这样认真一看,她的皮肤晶莹剔透,眉毛尾梢微微上扬,尤其是那颗隐藏在眉心的黑痣让人看的耐人寻味。事实上她长得并没那么臃肿,好像这样说也不对,她一星期前来的确和现在不一样,现在似乎没那么胖了.也许是新环境适应起来有点难度,让她感觉吃力。 顾晗想,如果这时去找丁老师调换位置太不人道,事实上一星期相处下来,她坐不坐他身边基本没什么区别。而且她也没有难闻的体味,偶尔可以闻到香草味的发香,衣服上洗衣皂的香味也让人感觉舒服,这对于有洁癖的他来说十分重要。 她画错了一条辅助线,四处找橡皮,把眼前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她算计着下课去小卖部多买几块,在这个没有一点人情味的新集体,求人不如求己。 顾晗见状,竟然莫名其妙地,把橡皮递给她,淡淡地道:“先用我的吧!” 她扭过头,迎上他那张异常好看但算不上热情的脸,迟疑了一会,她拿起那块白橡皮,也淡淡地道:“谢谢你。” 这是她到这一星期来说的第一句话,以前也话少,还没到这种地步。这个地方与她格格不入,那些城里孩子自命不凡,眼睛长在脑袋顶,和她这个乡下来的插班生不会有共鸣。再说高三枯燥乏味,高考的重压无形之中将人牵制的像个木偶,大家根本没有兴趣和精力注意平凡的一如稻草似的的宁若夏。不引人注目是她最大的特点。 她最喜欢蜗牛,外面驮着坚硬的壳,里面住着一个柔软敏感的身体,它总是小心翼翼地一边窥伺周围环境,一边慢慢爬行。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就吓得快点躲进壳里,这点特性像宁若夏。 蜗牛时刻背负沉重的壳,这种生存之道让人感觉疲惫,对于自卑又自傲,怯懦又倔强,敏感又孤独,严重缺乏安全感的宁若夏来说,背负一个时刻高度自卫的壳,未尝也不是一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