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1 章   “十两银子,你拿着,人我可就先带走了。”人伢子从钱袋里头拿了十两碎银子出来,递给坐在炕沿上抽着旱烟的穷秀才,又凑上去,看了两眼睡在炕上的小姑娘,咂了咂嘴。他做人伢子那么多年,那叫一个火眼晶晶,别看这小姑娘躺在床上看着跟小豆芽菜一样不起眼,可等以后长大了,这一张脸定然是不得了的。
  
  “孩子还没醒,不如让她在睡一会儿吧。”林秀才看了一眼还在床上酣睡的阿秀,心里头生出了几分不舍。
  
  “就这样抱走了吧,一会儿醒了,又要哭喊,您好歹是个秀才,总不能让左邻右里的知道你卖闺女吧?”人伢子说着,伸手把睡在床上的阿秀抱了起来。
  
  此时阿秀还昏昏沉沉的,分明不知道身在何处,她方才还在许国公府上的紫薇阁里头生孩子,怎么一眨眼就回到了自己十岁时候住过的地方呢?难道这是自己难产而产生的幻觉?阿秀趴在那人伢子身上,不敢轻举妄动,只悄悄的咬了咬唇瓣,疼的!
  
  她不是在做梦,而是……而是回到了八年前,她爹把她卖掉的哪一天。
  
  阿秀还记得那一天的天很冷,外头飘着大片大片的雪花,爹说家里好几天没有开火了,弟妹们都快要饿死了,母亲因为嫌弃爹太穷苦,也不知道跟什么人跑了。阿秀那时候已经十岁,会做一些女红,跟着隔壁的阿婆学的,虽然算不得好,但纳个鞋底什么的,还是有人要的。可惜纳鞋底养不活一家子的人,所以最后他爹以十两银子的价格,把她卖给了人伢子。
  
  十两银子虽然不多,但是也够一家三口人过上一个温饱年了。更何况她爹还是一个秀才,年底的时候给人写春联,还能赚上几文钱。
  
  阿秀还记得当初知道自己被卖的真相之后,是那样的竭斯底里,哭着喊着不肯走,抱着她爹的大腿,恨不得自己能生根在上头。一家人穷一点不要紧,要紧的是都能在一起。
  
  可后来她爹的一句话,彻底打消了阿秀挣扎的念头。
  
  “闺女,实话跟你说了,你是我进京赶考的路上捡来的,你爹娘是谁都不知道,养了你这些年,我也算仁至义尽了,我总不能把自己的亲闺女亲儿子卖了,来养你吧!”
  
  阿秀是听了这句话之后,对自己的爹彻底死心的,后来即便自己当了国公府世子爷的姨娘,也再没和自己原来的这个家有半点的联系。可现在阿秀重活了一世,有些事情似乎就一下子想通透了,比如她爹当初说的那一席话,谁能知道真假呢?分明就是不想她纠缠,让她快点走而编出来的。闺女卖都卖了,再不狠心些,拖泥带水的,总不能把放进口袋的银子再退回去?
  
  后来阿秀就被人伢子抱走了,人伢子还劝她道:“闺女,十个买儿女的有九个说不是自己亲生的,你想开些,我给你找户好人家,保证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比小户人家的小姐还体面。”
  
  人伢子没有骗人,阿秀后来进了许国公府,虽然是短暂的富贵,可在前世阿秀统共才活了十八岁,四年的富贵,已经占据了她人生四分之一的时光了,更何况,世子爷也是真心待她好的。
  
  阿秀是进了许国公府之后,才知道原来丫鬟们到了二十岁上头,是可以被放出去的。可她和自己的亲爹都闹成了这样,就算放出去,一个单身姑娘,又能去哪儿呢?若是不走的话,顶多也就是由主子做主,随便配了个家生的小厮嫁了,这样的话,以后生出来的孩子,就也是奴才,真真正正就成了祖祖辈辈的奴才了。
  
  阿秀并不想让自己的后代和自己一样,伺候人、被人骂、被人打、一辈子做奴才。那么摆在阿秀面前,唯一的一条路,也就是做许国公世子爷的姨娘了。
  
  阿秀身上有很多优点,她勤劳、刻苦、安静、但最大的优点还是,她有一张让人看了就心猿意马的脸蛋了,可她小时候却是一个不起眼的,直到十四岁上头,一直都只是一个粗使丫鬟。
  
  这次阿秀还不太知道人伢子会把她卖到哪里,如果还是原来的许国公府,也算是熟门熟路的,运气好一些跟了姑娘,只要不被世子爷瞧见,以后跟姑娘一起陪嫁到了夫家,有自己家的姑娘当正室的,日子应该会更好过些。
  
  想到这里阿秀就又有些乱了,其实若有更好的选择,也可以不用当姨娘的。
  
  前世的那些伤感情的话,因为阿秀一直趴在人伢子身上装睡,所以林秀才并没有说,只临走的时候,林秀才从屋里头仅剩的五斗柜中,拿了一件锦缎做的披风出来,帮阿秀披上了道:“外头天冷,别冻坏了孩子。”
  
  阿秀没来由就红了眼睛,她自从被卖之后,也遇上不少和自己相同遭遇的人,有的人家里头还算不错的,因为后娘带了弟弟来,就把自己给卖了。有的人是因为家里兄弟多,只有自己是闺女,父母就把她给卖了。可阿秀知道,她爹卖她的时候,确实家里是走投无路了。他是个秀才,买了闺女,这辈子的功名,也算到头了。
  
  人伢子瞧见林秀才拿了披风出来,正想往阿秀身上盖,捏了捏材质只开口道:“这面料可是上等的绫罗,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您还是留着,等应急的时候当了,还能换几个钱呢。”
  
  林秀才却执意不留,只摇着头道:“闺女都卖了,留着也没用,就让她带着吧,也好让她以后有个念想。”
  
  人伢子是见惯了这样离别的场景的,只叹了一口气道:“您放心,我会给她找个好人家卖了的,不说吃香的喝辣的,好歹比跟着你强一些。”
  
  林秀才没说话,只是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眶。外头的雪有些大了,天已经快亮了,过不了多久,这条巷子就会热闹起来了。林秀才拂了拂手道:“走吧走吧。”
  
  阿秀奴了奴嘴角,很想再喊他一声爹,可终究还是没喊出来,只趴在人伢子的身上,狠狠的咬了一下唇。
  
  出了讨饭街,外头的雪越来越大,不一会儿阿秀身上和后背就沾满了雪花。人伢子便耸了耸肩膀,拍了拍阿秀的小屁股,笑道:“闺女,别装睡了,家都走远了。”
  
  阿秀睁开眼睛,看着一脸络腮胡子的人伢子,心里无端觉得,其实这位大叔人还挺好的。前世她一味的怕他,从没敢用正眼瞧过他一次。
  
  “大叔,我以后还能回家吗?”阿秀现在很关心这个问题,前世因为自己不懂事,到最后弄成了有家不能回的境地,这辈子既然她爹没说那些话伤感情的话,那等到她二十岁的时候出来,没准还能和她爹团聚,别的指望不上,好歹可以给她做主,嫁一个平头百姓,做正经夫妻,安安乐乐的过一辈子,那也足够了。
  
  “怎么不能回家呢,等以后到了年纪,很多大户人家是不用给银子就放人的。”络腮胡子的人伢子虽然这么说,但是眼前这小姑娘实在长的太好了,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将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盖在下面,白嫩的脸颊上连一丝瑕疵都没有,巴掌大的小脸,一双大眼睛看着你,无端就让人心生怜爱。这样的小姑娘,只怕无论送进哪个府上,都没可能会被放出来的吧。只不过这些东西,对于十来岁的小姑娘来说,还太复杂,并不是她需要懂的事情。
  
  阿秀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很乖巧的说:“大叔,那你能把我卖到可以放人出来的大户人家吗?阿秀以后还想回家。”
  
  络腮胡子看了一眼阿秀,无端就觉得有些心疼了,她乖巧的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有的做派。自己当人伢子这些年,肩膀上落下的小孩子的牙印都不知道多少个了,哭的、逃的、打的不计其数,唯有这一个小姑娘,出奇的安静,一双大眼睛瞧着自己,还真让人舍不得,恨不得自己抱回家当闺女得了。
  
  “放心,大叔一定会给你找一个好人家的,明天就有几户人家要来挑人,年底了,家里头忙不过来,买几个小丫鬟回去,等到了年底,你还能拿到赏银呢!开心不开心?”络腮胡子说着,把阿秀高高的抗在肩头,悠哉游哉的往专门关着孩子的小院里头去。
  
  阿秀趴在他的肩膀上不敢动,眼珠子则是盯两边的行人不停的看着,她自从进了许国公府,便很少上外头来,这外面的一切,似乎也变得遥远了起来,让她忍不住想要亲近。
  
  走了一大半的路,阿秀的长睫毛上都沾了雪花,人伢子买了两个包子,和阿秀一人一个吃了起来,阿秀前世是个姨娘,虽然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可这肉包子的味道,似乎别前世任何一顿山珍海味还要美味。
   正文 第 2 章   和前世一样,阿秀被关在了一个四面高墙的小院子里头。两进的房子,前院里头都是小男孩,后院里头就都是小姑娘。年纪小的小姑娘大多是和阿秀一样第一次被卖的;年纪大一点的姑娘,就有很多是在主人家犯了错,又被发卖出来的。这样的姑娘一般在本地已经很难在卖出去,除非是原来在高门大户的,后面卖到小门小户里头。
  像阿秀这样第一次被卖且又身价清白的小姑娘,头一次是能去很好的人家的,因为那些高门大户不缺银子养丫鬟,她们要的就是一小就进府的小姑娘,在外院混到十三四,若是觉得能干活着容貌出挑的,就会被送进少爷们的房里头,做个通房什么的。也有的府上,是专门挑了容貌好的小丫鬟,跟着小姐一起长大,到时候直接跟着小姐陪嫁到夫家,做姑爷的通房。
  
  真正那些太太奶奶跟前用的小丫鬟,是很少在外头买的,大多都是家生子,一小就跟着太太奶奶,上头必定是有个当管事的爹娘,在她们这些外头卖进去的小丫鬟面前,那叫一个体面。所以,阿秀从来没想过能进太太奶奶的房里,能伺候姑娘们,已经是美差了,最不济的,也就是分到了姨娘的房里,这种虽然日子过的清苦一些,但也少了在少爷们跟前露脸的机会,被放出的机会,稍微大一些。
  
  可最怕的事情,就是姨娘们年纪大了,便将自己身边的丫鬟推给老爷,这种就是最倒霉的,若是不能有身孕,白白糟蹋了身子,连个通房都没混到。以前许国公府兰姨娘身边的翠云,就是这么一个倒霉的。
  
  阿秀觉得,这条路对自己,风险还是很大,想来想去,唯一的出路也就是呆在姑娘身边,还比较安全。浑浑噩噩的在小院里头呆了一整天,耳边都是小姑们哭闹声音,到第二天的时候,大家也都安静了下来。
  
  人伢子大叔就带着一个婆子进了院子里挑人,他们是不会透露今天去什么人家的,因为人是随便点的,要是知道了去哪家了,这后院里头,只怕要打起来。但是阿秀知道,今天送去挑人的地方,是许国公府。
  
  许国公府萧家自册封国公以来,一直长盛不衰,袭的是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得到这样殊荣的,全大雍除了恭王府,便只有许国公府了。
  
  许国公府祖上是从戎的,在对抗鞑子的北伐中,死了老太爷。那时候萧家也不过就是一个将军府,直到后来,萧妃的儿子被册封为太子。萧将军又大败了鞑子,稳定了西北边界,皇帝才封了萧将军一个许国公的封号,传到如今,也已经五代了。
  
  原先一个武将世家,在盛世的喧嚣中,已没有了当日的意气风发,只留下了让人迷眼的富贵。不过自从萧妃之后,萧家的女子倒是一直成了宫中的主力部队,这一代许国公的长女,便是当今的太子妃。
  
  不过这些跟阿秀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阿秀去萧家的时候,太子妃就已经是太子妃了,她也不过在太子妃省亲的时候,站在垂花门的最里头,远远的瞻仰过太子妃的容貌。萧家的男人都生的英武,女人却长的很柔媚,太子妃曳地的正红色长裙,在阿秀的心中久久不能忘怀。身为妾氏是不能穿正红色的,便是艳丽一些的桃红色,也是会被人诟病的。可阿秀却偏爱红色,虽然那是她一辈子都穿不上的颜色。
  
  “王妈妈,不如再挑两个?”人伢子瞧见王妈妈在阿秀的跟前就停了下来,心想这是许国公府选丫鬟,若是眼前这小姑娘去了,定然是能被留用的。他瞧着这小姑娘实在乖巧,心里也很想帮她一把。
  
  前世的阿秀就在这个时候自告奋勇的战了起来,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王妈妈,这是许国公府专门管人口买卖的老妈妈,是国公夫人身边得用的人,笼络好了她,进许国公府,自然不是什么问题。
  
  可是……阿秀的心里又矛盾了几分,上一世……上一世的自己,终究是死在了许国公府的。阿秀昨晚一夜没睡,才想明白了这件事情的原委,她到底怎么会难产,到底怎么会死。她临死前那两个给她接生的老婆子在她耳边唠叨:“大过年的,这都第几个了,把孩子养这么大,能生出来就奇怪了,这姑娘瞧着挺面善的,怎么也那么可怜。”
  
  “嘘,快别说了,仔细给人听到,你都收了钱,还说那么多废话,你听到了没有,这是世子爷心尖尖上的人,郡主发话了,孩子和大人一个都不准留呢!”
  
  “不然再试一回?我瞧着这肚皮,没准里头是个男胎。”
  
  “你糊涂了,这种人家要男胎做什么,郡主还没生呢,轮得到她一个当姨娘的,快看看,还有没有气,没气了好交差了。”
  
  那时候阿秀已处于弥留之际,根本拎不清那两个婆子说的是什么话,如今仔细想一想,顿时觉得不寒而栗。平常看着待人和气的郡主,居然……会使出这样的毒手。其实阿秀怀上孩子的时候,就纠结过,想偷偷的喝落胎药,毕竟国公府这样的人家,不能做出这种丢了颜面的事情。
  
  可是世子爷那种期待的眼神,阿秀见了就觉得心里头不忍心,世子爷当时已经二十四了,膝下无子。他亲自求了国公夫人,将阿秀身上的孩子留下,阿秀心想,不就是一个孩子,生就生吧。若是男孩,她只狠下心让郡主养,也就算了,总之也不能让世子爷难做的。
  
  想到这里阿秀就又忍不住落下泪来,低着头躲在角落中。这辈子……还要去一次许国公府吗?阿秀纠结了良久,不敢抬头。
  
  “阿秀,阿秀,你要不要也去试试?”
  
  听见人伢子大叔喊她,阿秀抬起头,怯生生的瞧了王妈妈一眼,王妈妈那带着审视的目光就落在了阿秀的脸上。瞧着长相倒是不错的,只是那一双眼珠子太好看了,只怕老太太不喜欢。见了生人还掉眼泪,看着也不是很大方。
  
  “罢了,赵麻子,今天就挑这么多吧,要是今日挑的不够用了,过几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人伢子大叔看了一眼阿秀,心里头那面就有些遗憾了,许国公府啊!那可是京城数一数二富贵的地方,这丫头怎么就到了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了呢?
  
  阿秀目送王妈妈带着一群孩子走了,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冲过去,想求王妈妈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去府上。她心里如何不念着温柔多情的世子爷、如何不想着呢?可是……上一世的悲剧,阿秀真的不想再经历了。
  
  “闺女,你知道方才来挑人的是哪家吗?怎么就不好好表现表现?”人伢子大叔额头上有几个麻子,大家伙都叫他赵麻子。这会儿他皱着眉头看阿秀,连额头上的麻子坑都皱进去了。
  
  “大叔,我瞧着方才那老妈妈穿戴的都很好,心想肯定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妈妈吧。”
  
  “闺女,你这么有眼色,你怎么不跟着去呢?那可是许国公府啊!”赵麻子话一出,方才几个不敢走上前的姑娘顿时就哭了起来,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
  
  阿秀低头,略略撇了撇嘴角,小声道:“大叔,我不想去这样大户人家,门第矮一点的没关系,我只想二十岁被放出来。”
  
  赵麻子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认死扣的闺女,顿时觉得有些意思,只拍了拍额头道:“那你得在这小院里头多住几天了,最近来挑人的,大户比较多。”
  
  阿秀点了点头,抱着自己怀里的小布包裹,里头放着的是她临走时候林秀才给她披的披风,虽然她现在穿着有点小了,但是,就像林秀才说的,留着至少也是个念想。
  
  许国公府上,萧谨言一早就从族学里头回来了,临近年底,国公夫人早早的就把他从玉山书院接了回来,用国公爷的话说:“家里头也不缺先生,没必要住书院里,在外头不过就是多交了几个狐朋狗友而已。”
  
  然而萧谨言今天这么早就下学,却是有原因的。他依稀记得,阿秀以前曾跟他说过,他是乙未年十二月初一进府的,分到的第一个差事,是在厨房当扫地的丫鬟。虽然萧谨言不能解释为什么自己在阿秀的棺椁前哭了一夜,就回到了八年前,但是这一世,他不想错过和阿秀在一起的每一天。
  
  萧谨言故意绕到议事厅那边,远远的就瞧见王妈妈带着一群小丫鬟和小厮们跪在院子里头。国公夫人孔氏正端坐在红木圈椅上,面带肃色的看着下跪的一群小丫鬟们。
  
  孔氏瞧见萧谨言过来,原本板着的脸面立刻就化成了一团慈爱,只向萧谨言招手:“你怎么回来了?”
  
  孔氏身边的丫鬟婆子们便连忙向萧谨言行礼,萧谨言略点了点头,不理他人,只扭头对孔氏道:“我过来瞧一瞧母亲,顺便看看今天有没有什么出挑的小丫鬟。”他的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十六岁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让孔氏身边的大丫鬟春桃立时就红了脸颊。
  
  孔氏稍稍回神,没料到儿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自从萧谨言这次病好之后,人也比之前更沉稳了,连那些公子哥们请他出去应酬,他也越发懒怠的去了,今天莫名说了这样话,难道是在提醒自己,儿子年纪大了,是该给他房里放人了。
   正文 第 3 章   
  萧谨言扫了一眼跪在下面的小丫鬟们,一众都梳着双垂髻,神色恭恭敬敬,头低的太下,只能看见一个脑门,哪里能瞧见容貌。萧谨言这会儿心里却激动的无以言表,又怕吓着了阿秀。她那时候只有十岁,大抵没长开,万一一眼没认出她来,岂不是很尴尬,最好还是让她们抬起头来。
  
  萧谨言托着下巴,一副纨绔公子的样子,抬了抬眼皮道:“抬起头来,让本世子爷瞧一瞧。”
  
  一旁孔氏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十六岁的大人了,还一副玩心,这十来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看头的,身子都还没长开呢。不过儿子想看,她自然是不会拦着的,只笑道:“世子爷让你们抬头,你们就都抬起头来,让世子爷好好瞧瞧。”
  
  于是,一张张带着惊讶的小脸便纷纷抬了起来。有的小姑娘稍微懂些礼数,也知道垂眸顺耳,虽然抬起头,眼睛还是看着前方自己的脚尖。有的小姑娘可就不懂啥道理了,不过就刚被卖了的野丫头,能懂什么,那眼珠子就滴溜滴溜的在萧谨言的脸上转来转去。
  
  萧谨言平常内敛稳重,今日也是难得轻浮一回,心里便起了一些烦躁之感,只指着那小丫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这么大胆?”
  
  那丫头吓了一跳,连忙就垂下眉,怯生生道:“回世子爷,奴婢叫阿秀。”
  
  萧谨言的下巴都差点儿给掉下来了,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了那丫头一番,确认这丫头长大之后,绝对不可能是阿秀那种模样,先别说那小眼睛不可能变成大眼睛,就那塌鼻梁也不可能自己长高了。
  
  “你叫什么阿秀,你长成这样以后就叫阿丑吧!”萧谨言丢下一句话,气呼呼的扬长而去,留下莫名其妙被改了名字的小丫鬟,哇一声哭了起来。
  
  孔氏无奈的摇起头来,心里大为郁闷,都十六了,玩心还那么重。孔氏摆了摆手,对王妈妈道:“就按方才说过的办法安置这些丫鬟吧。”
  
  众人正要散了,方才那个被萧谨言改名为阿丑的小姑娘抽噎了两下,小声道:“夫人,奴婢……奴婢真的就叫阿丑了吗?”主子赐名,丫鬟是不能私自改的,小丫鬟虽然长的是不怎么起眼,但是叫人家阿丑……言哥儿还是太胡闹了点。
  
  孔氏无奈一笑,对王妈妈道:“今天是初一,以后就叫她初一吧。”
  
  阿丑郁闷了半天,原来国公夫人取名字也是这么的不靠谱的。初一就初一吧,怎么也比阿丑强多了。
  
  萧谨言回到自己的住处,心里却越发的烦躁不安起来,按照前世阿秀说过的话,今天就应该是她进府的日子,可今天那一众小丫鬟里头,哪里有阿秀的影子?纵使阿秀说的是真话,她小时候长的跟豆芽菜一样不起眼,可是阿秀的那一双眼睛,萧谨言两辈子都不可能认错的。
  
  服侍萧谨言的大丫鬟清瑶见萧谨言沉着脸回来,也不知道他是遇上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倒是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便让小丫鬟佩雅出去问一问跟着萧谨言的小厮。那小厮便把刚才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清瑶心里头就有些奇怪了,萧谨言如今已经十六了,原先跟她们几个大丫鬟的关系,都是顶好的。她们选进来的时候,都是经过国公府的太夫人精挑细选过的,容貌样子都是一等一的,夫人将她们几个留在萧谨言的身边,其实也就有那种意思。
  
  可也不知道这祖宗最近是怎么了,生了一场病,跟她们几个都生分了起来,原先她们都好近身服侍的事情,如今却不让她们插手了。索性到了这个年纪,大家心里头也都清楚一些,有时候遇上床铺上有什么不干净的,她们也都不开口,只卷了铺盖就送去给粗使婆子盥洗,自是不用自己动手的。
  
  可按照道理,他对这些事情,是看淡了的,但是今儿却巴巴的跑去看选小丫鬟,难道新进府的丫鬟,能比她们几个还金贵不成?
  
  “怎么?今儿没有世子爷合意的小丫鬟吗?”清瑶只送了茶上前,装作随意道:“若是没有何意的,下次再挑就是了,何必板着个脸,你瞧瞧,眉头都皱起来了。”清瑶拿着帕子往萧谨言的眉心上擦了擦,谁知道萧谨言一道眸子射过来,冷冷的就对上了她的视线。
  
  清瑶只觉得萧谨言的这个眼神似乎带着几分让她不明白的意思,只吓的急忙退后了几步,脸颊涨的通红,眨眼睛就落下了泪来。
  
  萧谨言微微一怔,顿时有些无奈,其实前世的清瑶人还不错,除了总想往自己床上爬这一点让人有些头疼以外,待人接物的礼数都是一等一的。况且阿秀进他院子之前,清瑶已经放出去嫁人了。他实在也没必要为难她。
  
  “没什么,你下去吧,没我的吩咐,不用进来服侍了。”萧谨言支着脑门,略略闭上眼睛,他心心念念的阿秀,竟没有进府,难道这一辈子,她的父亲没有卖了她?她不用到大户人家里头做丫鬟了?
  萧谨言叹了一口气,可是无论如何,他还是要找到他的阿秀才行,不管怎么样,这辈子,总要护着她的。
  
  阿秀在人伢子大叔的小院里住了三五天,前几天都是一些公府侯门里头的人来买丫鬟,有几家虽然条件不错,但是据人伢子大叔话中透露出来的意思,诚国公府发买下人的几率比较大,经常会被退回来,而安靖候府则死亡率比较高,隔三差五来买新丫鬟,也不知道前头的丫鬟都去了哪里。
  
  所以在等待了五天之后,终于有一家人家,比较符合阿秀的要求,只是门第似乎是小了一点。
  
  “你若是愿意去呢,那我明儿一早就送你过去,你若是不愿意去呢,就再等一等。”人伢子大叔第一次遇上阿秀这么懂事的闺女,心里也心疼,也不愿意她出去受苦,便询问了她的意见。这次介绍的这一家人呢,是从外地刚进京城来了,原本是在江南一带做生意的,但是最近落户到了京城,打算在京城里头开几家店面,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是家资丰厚。且说了当地买的丫鬟,绝对不会带到江南那边,赵麻子就觉得挺好的。况且还听说,那户人家有个妹子,是在某个公府里头当姨娘的,那就说明至少在官场上呢,也是有靠山的。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这户人家的没儿子,阿秀一心想要出府嫁人,没儿子的人家,若是阿秀不当姑娘的陪嫁,那离出府嫁人的愿望,就又近了一步。
  
  阿秀想了想,这人伢子在这边也算是开了十几年的了,阿秀还记得后面国公府里头买丫鬟,找的还是他,便知道他是靠得住的。
  
  “那就这家吧,多谢赵叔了。”阿秀前一世有些认死扣,脾气难免有一点大,后来仗着世子爷宠她,很少和人交际,虽然恭顺谦逊,但外人看来,未免就有些孤芳自赏了。所以阿秀觉得,这辈子指不定还能靠上这人伢子大叔,万一被退回来,还得靠他找下家,这会儿稍微乖巧些总是好的。
  
  没想人伢子大叔说了一句让她差点儿掉下巴的话:“闺女,大叔现在也穷,养不起你,等大叔家里情况好一些,就赎你出来,大叔家还有一个哥儿,比你大几岁。”
  
  阿秀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看着赵麻子,红着脸低下头了。
  
  赵麻子心里就笑,这么大的闺女,她能懂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吗?怎么就脸红了呢?
  
  于是第二天,阿秀就跟着赵麻子,来到了广济路上的一户人家。四进的宅院,后头有私家小花园。比起国公府,自然是比不上的,可是比起讨饭街上自己的家,那也是大的没话说了。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圆脸的婆子,看着很和蔼,将阿秀和另外一个小姑娘一起带进了正厅里头。正前方是一张铁力木的长条案桌,上头放着几样古董,左右两边各设了主位,一样是铁力木做的官帽靠背椅。左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妇人,鹅蛋脸型,容貌俏丽,她的边上还站着一个姑娘,大概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虽然身子还略显纤细,但已有了一些少女的韵味。
  
  两人见了进来的两个小姑娘,脸上神色也具是赞扬,只笑着道:“京城这边终究是人杰地灵的,连人伢子那边找来的小丫鬟,也比南方娇俏一些。”
  
  那圆脸的老妈妈便道:“可不是,我刚领进来的时候,也觉得这两个瓷娃娃一样的小姑娘,看着挺好的,不过比起嫣姐儿,还是差了一点的。”
  
  听了这话,站在妇人身边的小姑娘便瞥了瞥嘴,略带着点娇嗔道:“我瞧着那个穿蓝布衣裳的,看着就挺漂亮的,长大了肯定是个大美人呢。”
  
  阿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蓝布衣衫,略略抱紧了怀里的布包裹,一脸呆滞状。以前在许国公府的时候,跟她最要好的刘妈妈就告诉过她,长得漂亮的闺女不能太聪明,不然的话,别人就会不喜欢的。虽然阿秀并不太了解这句话的真谛,可她平常本来就傻傻愣愣的,偏生世子爷就喜欢,所以她也就没改了。
   正文 第 4 章   “你瞧她那呆呆傻傻的样子,多有意思。”那姑娘又朝阿秀看了一眼,招呼道:“喂,说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阿秀愣了一下,确认那姑娘说的是自己,这才小声的开口道:“回姑娘话,奴婢姓林,名玉秀。”
  
  “林玉秀,木秀于林,好名字。”那姑娘只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眼阿秀,才继续道:“那我以后就叫你阿秀好了。”
  
  阿秀点点头,见那夫人有问起了她身边另一个小姑娘的名字,小姑娘也怯生生的答了,只是看上去倒是比阿秀还灵巧了几分。那夫人只笑着道:“好了好了,阿秀阿月,你们两个以后就跟着兰嫣,我会好好教养你们的。”
  
  那姑娘听见这句话,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秀丽的眉宇稍稍蹙了蹙,只站起来道:“娘,我去房里弹琴去了。”
  
  美妇看着远走的女儿,只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转身对那老妈妈道:“邢妈妈,你带这两个丫鬟下去,洗漱干净,换上府里的衣裳再送去兰嫣屋里吧。”
  
  邢妈妈只应道:“那太太您忙吧,奴婢这就先带着她们下去了。”
  
  邢妈妈才带着人下去,便有一个清瘦些的老妇人,端着盘子从门外进来,里头是一碗黑漆漆的药汁。那妇人上前,只把药汁送到了朱氏的面前,递过去道:“太太喝这宝善堂的药也有一段时间了,这身子还不见好起来,不然我们再换一家看看,听说济世堂也是京城的大药房,太太不如去他们家也看看。”
  
  朱氏只端起了茶盏,拧着秀眉一股作气把那苦涩的药汁全部灌了下去,急忙拿了边上的茶水漱口,吐进那老妈妈送上来的痰盂里头,擦了擦嘴角道:“吃药哪有那么见效快的,再说我也一把年纪了,便是又怀了身孕,能不能留得住,也是问题,不过就是有个念想罢了,柳妈妈,方才那两个小丫鬟,你也瞧见了,你觉得如何?”
  
  柳妈妈见朱氏问起了她这事情,也只好实话实说道:“太太真的打算把姑娘送去国公府做小吗?那虽然是国公府第,可做了姨娘,总是低人一等的。”
  
  “那有什么办法呢,老爷在南方的生意,这几年也越来越不济了,如今要不是靠着兰姨娘的关系,在京城这边接一些军营里头的买办经营着,只怕过不了几年,我们兰家也是要坐吃山空的。老家的那些亲戚们,又如何知道我们的艰难,只一味的上门打秋风而已。”
  
  柳妈妈听了朱氏的话,眼中也闪过一丝落寞,这几年南方大旱,茶园欠收,原本的茶庄生意也一年不如一年,要不是有兰姨娘这条关系,在京城里头牵线,兰家只怕是真的要吃紧了。
  
  “听说许国公府世子爷的品性是一等一的好的,如今年方十六,房里还没有半个通房,想来也是家教甚严的,这样有规有矩的人家,对待姨娘也不会像小户人家,只当个丫鬟来使唤的。”柳妈妈虽然这么说,心里却终究不舍得,只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今儿那两个小丫鬟,我倒是瞧见了,论模样确实是好的,只怕长大了,也不会比嫣姐儿差,有她们在嫣姐儿身边,太太多少也放宽些心。”
  
  朱氏只微微点了点头,支着脑门皱眉,叹息道:“只怪我肚子不争气,生不出一个儿子来,不然嫣儿有亲兄弟撑腰,便是以后做了姨娘,也能撑起些场面,如今倒是全家要靠着她了。”
  
  柳妈妈只劝慰道:“太太其实也不必太自责了,如今有泓哥儿,虽然不是太太亲生的,但陈姨娘那身子,只怕是熬不了多久了,老爷也说了,以后泓哥儿就跟着太太了,老爷亲自发的话,太太也该安心了。”
  
  朱氏见柳妈妈句句都是宽慰的话,也不好意思一味说丧气话,只强打了精神道:“罢了,兴许那孩子是跟我有缘的。”朱氏只揉了揉眉心,又问道:“出去打听事情的下人回来了没有?虽说前几日路上塌方,耽误了些时日,但老爷他们也该到了。”
  
  柳妈妈只走到大厅门口,瞧着院里院外都静悄悄的,只有后院传来兰嫣练琴的声音,只开口道:“下人还没回来,只怕还要等上一会儿。嫣姐儿这琴倒是弹得越发好了,可真是好听。”
  
  邢妈妈带着阿秀和阿月两人换好了干净的衣服,又让丫鬟给她们洗了一把脸,两人各梳了双垂髻,站在邢妈妈的面前。邢妈妈一张圆脸本就慈祥,如今瞧着这粉嘟嘟的两个孩子,真是开心的不知说什么好,只一个劲的笑道:“这模样长的可真俊俏,都说江南的女孩子好看,我瞧着京城的也不差,可怜见的,这么漂亮的女娃娃,家里也舍得卖掉,真是天下哪里来这样狠心的爹娘。”
  
  阿秀听见邢妈妈的话,只低下头,莫名有些伤感,一旁的阿月则忍不住哭了起来,小身子抽噎了起来,那袖子胡乱的擦着脸。邢妈妈见状,只急忙改口道:“乖孩子,快别哭了,是老婆子我错了,惹你们伤心了,走,妈妈我带着你们去找大姑娘去。”
  
  邢妈妈一手牵着一个小丫鬟,穿过小花园,来到兰嫣住的地方。兰嫣住的地方不大,就在最后头的一排正房里头,左右都有厢房,后面一排后罩房,是专门给下人住的。这院子后头,还有一个后花园,有钱人家都不会把住人的房子直接靠着外墙,总要隔开一段,才显得清静。
  
  阿秀和阿月才到门口,就听见里头隐隐约约传来清越的琴声,虽然那琴声听来很悦耳,但以前世子爷教她弹琴的时候告诉过自己,琴由心声,心不静则琴声燥,这位大姑娘的琴艺似乎是不错的,只可惜心里头,似乎少了几分淡定。
  
  “阿秀阿秀,你听姑娘弹的琴可真好听啊。”阿月毕竟是小孩子,方才才哭过,这会儿已经忘到了脑后,只高高兴兴的和阿秀聊起来。
  
  阿秀眨着眼珠子点点头,那边邢妈妈只笑着道:“你们两个以后跟着姑娘,可好好生服侍着,还有姑娘的功课,你们也要一起做,女孩子家的多学一些手艺,将来才能嫁个好人家。”
  
  阿月只一脸兴奋的问:“学手艺,邢妈妈我们也要学手艺吗?”
  
  “自然是要学的,刺绣、针线、裁剪、这些女红是样样都要学精的,姑娘还要学琴棋书画,花在这些上头的功夫自然少了许多,所以这些都要你们帮衬着,以后你们就是姑娘的左右手了。”
  
  阿秀听出这一句话中有话,心里头已隐隐咯噔了一下,可如今这任人买卖的身份,她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反抗的余地,只乖乖的应了一声。阿月倒是兴奋的不行,一双大眼睛四处的打探着。
  
  邢妈妈才到门口,就瞧见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大丫鬟从里头迎出来,见了邢妈妈只开口道:“才说是时候来了,可不就到了。”那丫鬟说着,只上前打量一眼阿秀和阿月,笑着道:“果真是粉嘟嘟的人儿,有这样的人陪着姑娘过去,我也放心了。”
  
  邢妈妈只悄悄的给那丫鬟使了一个眼色,那丫鬟便咽下了话头,只笑着道:“快进去吧,姑娘方才在练琴,这会儿应该也该歇下了。”
  
  进了院子,邢妈妈就不牵着她们两个手了,只让她们都规规矩矩的跟在身后。阿秀毕竟是在国公府当过下人的,礼数规矩都很周全,低头跟在邢妈妈的身后,走路只盯着自己鞋尖前的几寸路,再没有半点东张西望的。那大丫鬟则在她们身后一路跟着,嘴角也微微透出些赞许来。
  
  这一进院子较小,不过是中厅带着左右两间正房,左边又单独搁出了一小间次间,里头的炕上卷着铺盖,应该是值夜的丫鬟睡的地方。右边则是姑娘的书房,用多宝阁隔开,中间挂着帘子,阿秀搁着帘子,就瞧见里头并排放着三个紫檀书柜,上头的书籍倒是塞的满满当当的,一时倒也看不清有些什么东西。
  
  这时候兰嫣从里头出来,瞧了一眼换好了衣服的阿秀和阿月一眼,只交代下去道:“锦心,你去把我院子里的人都喊过来。”
  
  邢妈妈见状,只上前道:“锦心姑娘留步,我去帮你把人喊进来。”
  
  兰嫣笑着朝邢妈妈微微欠了欠身,只笑道:“邢妈妈坐吧,这些小事,让她去便好了。”
  
  邢妈妈只陪笑坐下,在椅子上稍稍沾了半个屁股,算是坐了。
  
  锦心福身出门,不一会儿从外头又来了三个丫鬟,一个婆子,众人见了这阵势,便知道是这院子里来了新人,只一个个恭恭敬敬的在门口站着。  
  
  兰嫣瞧见人已经来齐了,这才幽幽落座,端着茶盏稍稍抿了一口,举手投足之间带着几分成年女子的韵味,偏生年纪又小,又显不出那份庄重,倒是让人瞧着觉得有些好笑。阿秀自然不敢取笑主子,只低着头,等她发话。
   正文 第 5 章   兰嫣放下青瓷茶盏,瞧了一眼眼前站着的两个小丫鬟,阿秀会意,急忙拉着阿月下跪,两个瘦小的身子跪在兰嫣的跟前,就像两截嫩葱一样,真叫一个好看。
  
  外头的几个丫鬟不敢大声指指点点,只小声议论了几句,多半都是夸她们两个长的漂亮的。从她们看着自己的目光来看,阿秀似乎已经明白,她和阿月肯定是太太选来给姑娘当陪嫁的。
  
  外埠商户家的姑娘,就算家财万贯,在京城这个走三步路就能撞上一个拿饷银、吃皇粮人的地界上,想要找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只怕也不简单。嫁入官家的可能性也不会很大,除非是去做妾的……阿秀想到这里,只稍稍的摇了摇头,这样娇生惯养的姑娘送出去给人家当妾,那肯定是脑袋烧坏了的。
  
  “你们两个既然进了府上,也应该知道一些我们府上的事情,我们兰家祖籍安徽,是今年刚迁进京城里来的,原先的那些下人不愿意跟着来的,都留在了老家。我这绣阁里头总共两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还有一个干粗活的婆子,锦心和琴芳两个大丫鬟,是我从南边带来的,她们都是兰家家生的奴才,比你们年长几岁,以后你们两个就跟着她们两吧。”
  
  阿秀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兰嫣身边的两个姑娘,一个鹅蛋脸、白白净净的,就是刚才迎她们进来的叫锦心的。还有一个肤色略黑,显着清瘦一些的,大概就是大姑娘口中的琴芳。两人都是十六七岁的样子,而兰嫣却只有十三四光景,若让她们做兰嫣的陪嫁丫鬟,确实也说不过去。阿秀只略略直起了身子,朝着两人福了福身子,恭恭敬敬道:“两位姐姐好。”
  
  两人见阿秀这么懂事,只笑开了道:“以后我们一起在姑娘的绣阁里头服侍,大家就不必多礼了。”
  
  阿月见阿秀行礼,她又不会阿秀那样跪着还那么秀气的墩身行礼,只一个头磕下去,倒是给两人行了一个大礼。锦心见状,只忙身上将她扶了起来,笑着道:“你怎么还没给姑娘磕头,倒给我们先磕头了。”
  
  阿秀见阿月那一脸懵懂的样子,也忍不住扑哧笑了声,两人一起恭恭敬敬的向姑娘磕了头。
  
  见过了院子里的丫鬟和婆子,邢妈妈站了起来,告辞道:“大姑娘这里既然没事了,那老奴就先出去了,外头还有一堆的事情等着。”
  
  兰嫣起身,送邢妈妈到门口,问道:“眼看着都已经是十二月份了,怎么父亲和方姨娘他们还没到?该不会是路上有事情耽搁了吧?”
  
  邢妈妈见大姑娘问起了,只转身回道:“昨儿还有小厮回来传话说,前几日官道上大雪塌方,可能是路上迟了吧。”
  
  兰嫣只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一丝不屑,悄悄嘀咕了一句:“要是真让大雪给埋了,那可最好不过了。”
  
  邢妈妈闻言,吓的瞪大了眼珠子,只急忙呸呸了两声:“百无禁忌、百无禁忌、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万一让老爷听见了,非要家法处置不可。”
  
  兰嫣一扭脖子往房里头走了两步,悻悻然:“反正这会儿这宅子里也没有她的人,横竖我还能这样肆无忌惮几日,等她来了,只怕又要不安生了。”
  
  邢妈妈看着兰嫣那顿时皱起来的双眉,心里头也不是个滋味,一想到要把这样的小姐送去公府当别人的小妾,邢妈妈这心里头就跟针扎一样的难受。
  
  琴芳领着阿秀和阿月到了后排的小罩房里头,一间一丈尺宽的小房间,里面炕头、铺盖、柜子都准备的齐全。角落里头放着脸盆架子,上头挂着崭新的汗巾。阿秀看了看自己今后的住处,虽然比起国公府里头的待遇是差了很多,但比起讨饭街上那家徒四壁的破房子,这儿已经好的太多了。
  
  琴芳见两个小丫鬟脸上都带着笑意,知道她们定然是满意的,只笑着道:“你们以后就住这儿,你们年纪小,姑娘说了不用你们值夜,以后只要白天跟着姑娘服侍就好了,姑娘每日要学琴棋书画,逢单日有教女红的师傅来教姑娘刺绣,逢双日有教姑娘学问的先生来教姑娘书画棋艺。书画棋艺你们不用用心学,倒是女红,太太交代了,你们两个一定要比姑娘学的好才行。”  
  
  阿月听了这话,紧张的看着自己的小手指,好像现在就已经被扎出许多洞来一样。阿秀见了阿月这模样,忍不住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十岁娃儿的手,小小的一双,尚未长开,要学一手好针线,只怕还真是不容易的。前世阿秀就没什么机会学针线,在许国公府里头打杂一直打到十四岁,被世子爷瞧上了以后,才陆陆续续空闲了下来,问府上的绣娘学的一些图样,也都是绣了哄世子爷高兴用的,如今那些图样,只怕也不适合在这儿绣出来。
  
  去下人房用过了晚膳,阿秀阿月又被喊到了朱氏跟前,朱氏把她身边的几个丫鬟也略略的说了说,又问了邢妈妈几句她们的境况,才放了她们两人离开。两人回到自己房里的时候,阿月已经累的打起了哈欠,洗漱都没洗漱,只抱着被子就睡着了。
  
  阿秀其实也有些累的,毕竟这才是十岁的身体,跑了一天路,又是跪又是请安,腿脚也吃不消。可是偏偏阿秀的脑袋却清醒的很,一点儿都睡不着。阿秀洗漱完毕,睡在炕上,看着窗外那一弯浅浅的上弦月,心里头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这辈子,可能真的再也不能跟世子爷相遇了,这样也好,至少不会让世子爷再为难了。阿秀叹了一口气,依稀回想着萧谨言的模样,嘴角露出一些笑意来,阖上眸子睡去了。
  
  萧谨言看着外头的小厮匆匆往里面进来,只忙不迭从椅子上站起来,“打听到了吗?有没有姓林的人家要卖女儿的?”
  
  那小厮身上穿着短袄,大冬天的头上都跑的冒出了热气来,只凑上去回道:“我的爷,这满京城多少个姓林的,我去哪儿打听去?”
  
  “卖儿卖女的,当然是穷地方,越穷越好的地方。”
  
  那小厮只喘了一口粗气,接着道:“最穷的讨饭街倒是有一个姓林的,可人家是个秀才,怎么可能卖儿卖女呢?况且听他邻居说,前几天他已经带着儿女回老家去了。”
  
  萧谨言脸色有些颓丧的坐下来,默默无言,秀气的眉峰皱到一起,愣了半天,才摆摆手道:“你出去吧,还有别的什么地儿,帮我好好留意着,不过这事儿可不能让别人知道了。”
  
  小厮实在有些弄不懂萧谨言脑子里在想什么,不过世子爷要做的事情,他们下人也用不着问那么多,只高高兴兴的应了,便往外头去了。
  
  小厮才走,清瑶便从外面端着一盘宵夜从外头过来,瞧见那人远去的背影,只觉得越发觉得最近世子爷神神叨叨的,挽起帘子,一脸堆笑道:“爷,天气冷,吃过宵夜,早些安置吧。”
  
  清瑶见萧谨言坐在那边拧眉不语,似有心事,便上前小心试探:“爷最近怎么了?要是觉得身上有什么不好的,可要告诉奴婢,奴婢好回了太太,请太医来给爷瞧瞧。”
  
  萧谨言这个时候总算是回过了神来,也没听全她说了些什么,只开口道:“我没事,你要是没什么事情,也出去吧。”
  
  清瑶脸上一红,放下手中的盘子,只退倒一旁,福了福身子道:“那奴婢去给爷整理床铺去。”
  
  萧谨言没回她,只还一味沉着一张脸,从椅子上站起来,在房里踱来踱去道:“到底去了哪里呢?没道理就不见了,老天爷若是这么玩我,何必还要我回来走这一朝。”
  
  清瑶这时候正从里头整理了铺盖出来,只隐隐约约就听见最后这两句,吓的顿时就噤了声,只不敢出去,在里头饶过了两圈,见萧谨言神色有些恍然的进来了,这才对着笑上前为他宽衣解带。
  
  海棠院里头,孔氏正在和萧谨言的奶娘张妈妈商量给萧谨言房里放人的事情。萧谨言病好了之后,除了性格越发沉稳了之外,在女色上头,似乎也一下子变的君子了起来。虽然于孔氏看来,这倒并不算什么坏事,但别人家的哥儿到了这个年岁,房里头有一两个通房那也是正常的,这个年纪已是通人事了,若是不放几个人在里头,在外面被别的不检点的人教坏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孔氏一脸凝重的端着茶盏,盖子在茶杯上轻轻的扣着:“张妈妈,这言哥儿虽然是我生的,可他的性子我是越发摸不透了,您从小把他奶大,您倒是帮我出个主意。上回府上选丫鬟,他大老远的从书院回来,我当他是动了想收房的念头,这两天只让丫鬟留心着他房里的事情,谁曾想那两个大丫鬟跟我说,言哥儿如今越发冷淡她们了,连件贴身的差事都不让她们做了,你说他这到底是什么个想法?”
  
  张妈妈陪着笑听孔氏说完,只皱着眉头想了半日,忽然眉梢一动,只开口道:“依老奴看来,莫非言哥儿心里头已经有人了?所以才会对身边的丫鬟不闻不问?按理清瑶、清漪她们几个大丫鬟,在府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如何还能入不了世子爷的眼呢?”
  
  两人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外头小丫鬟挽着帘子进来回道:“世子爷房里的清瑶姐姐来了,说是有事儿要见太太呢。”
   正文 第 6 章   清瑶只听了方才萧谨言那几句话,心里头便一直是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这事情不是她一个小丫鬟可以藏着掖着的。她平素和清漪清珞并不交好,清霜又是一个冷冰冰的性子,对世子爷房里的事情从来不上心,只负责书房里伺候,鲜少插手房里的事情。况且清霜清珞是老太太赏的,她又是太太这边的人,话总说不到一起,便是有了事情,也不好找她们商量。清瑶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往海棠院跑一趟。
  
  小丫鬟才挽了帘子引她进去,清瑶便红了眼睛,扑通一下跪倒在孔氏跟前道:“太太、您快想个法子,开导开导世子爷,奴婢觉得世子爷最近越发奇怪了,只怕是病了。”
  
  孔氏原本就在为萧谨言的事情操心,忽然听她这么一说,只吓的心脏就要跳出来。边上张妈妈见了清瑶这等模样,训斥道:“你这丫头,有什么话你不能好好说吗?这样一惊一乍的,你是要吓唬谁?还不快向太太赔罪。”
  
  清瑶只一个劲的磕头,两道泪珠子挂在脸颊上,端的是一派楚楚可怜,一边小声抽噎,一边道:“请太太赎罪,奴婢不是故意要吓唬太太的,只是世子爷今儿说的那些话,实在是让奴婢也吓得不轻了。”
  
  孔氏见清瑶哭成了个泪人,知道她素来是不会欺瞒哄骗的,况且如今萧谨言身边也就这么一个自己的人了,对她也是格外亲厚的。只上前扶了她起来道:“好孩子,有什么话,你慢慢说,我跟张妈妈也正在愁这个事情呢,言哥儿房里是该有两个知冷知热的人了。”
  
  清瑶见孔氏说起这个来,脸色微微一红,忙底下了头去,一副羞怯不甚的模样,只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回道:“这几天世子爷也不知怎么了,整日里茶饭不思的,竟让小厮往外头找什么东西一样的,我瞧那柱儿往房里来来去去了几次,每次出去,世子爷脸上总不好看,今儿还说了一句话,把我吓得个半死。”
  
  孔氏和张妈妈见清瑶一副正经模样,也知道她定然不是在扯谎,只耐着心思听下去,只听那清瑶继续道:“我今儿在里间给世子爷整理铺盖,隐约听到这么一句:老天爷若是这么玩我,何必还要我回来走这一朝。”
  
  孔氏听清瑶说完,只吓得连连后退两步,跌坐在靠背椅上,支着脑门发愣。那边张妈妈急忙将孔氏扶住了,一叠声喊道:“太太、太太……”
  
  孔氏稍稍回神,拉着清瑶的手问道:“世子爷真的是这么说的?”
  
  清瑶只点点头,不敢欺瞒:“千真万确,那时候我整理完床铺,正要往外头服侍他进来,就瞧见他愣怔怔的从外面进来,还说了这样的话。”
  
  张妈妈这回算是听明白了,也觉得这事情可大可小,忙不迭开口道:“太太,我估摸着只怕是世子爷之前的病还没好全,会不会撞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如什么时候去法华寺上个香,给世子爷求个平安符在身上挂着,只怕还管用些。”
  
  孔氏只是被吓了一跳,如今却已经回过了神来,她是书香门第的女子,虽然也信奉佛祖,但也觉得若是把这事情全交托在佛祖的身上,未免也不太放心,只细细想了想道:“不如还是请了杜太医过来瞧一瞧,我也好放心些。”
  
  “太太还记得不,世子爷才病好那几天,神思也有些恍惚,后来去了书院念书,不常在府里住着了,反倒好了些,可这次才回府几日,世子爷又不好,会不会家里头有什么人,冲克上了世子爷,那也未可知呢。”张奶娘不咸不淡的开口,那眼神却已经落在了清瑶的身上,清瑶抬起头,迎上张妈妈那双深邃混沌的眼眸,只觉得后背微微有些凉意。却也硬着头皮道:“张妈妈说的话倒是有些道理,况且世子爷那次病得也蹊跷,好好的,怎么就会掉到河里头去了,我记得那时候在后花园里头的,也不过就是兰姨娘、赵姨娘、还有二少、三少爷,二少爷和三少爷都小……”
  
  清瑶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李氏给打断了:“这件事情,老爷已经说了,不再追究,我这边自然也不好再提起。”
  
  张妈妈晦暗的眼珠子一亮,笑着道:“当初老爷说这件事情不再追究,那是因为世子爷身子好了,可眼下世子爷的身子分明还未痊愈,便是老爷不心疼世子爷,老太太那边,难道不会为世子爷讨回公道?”
  
  说到这里,倒是越发触碰了孔氏的痛脚了,许国公今年方满四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可四十岁对一个女子来说,却已是年华老去。孔家又是清流名士之家,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祖训,孔氏身为嫡女,更是连庶出的姐妹兄弟也没有,如今嫁入了国公府,却也不得不看着自己的相公纳妾收房。一开始孔氏心里头是一万个不愿意的,为了这个,原本和睦的婆媳关系也愣是生疏了起来。婆媳为了这事情打起了擂台,老太太也不是一个吃素的性子,索性从自己娘家找了一个远方表亲家的姑娘,放在自己跟前养着。那姑娘倒也是明白老太太的一番苦心,进府上没几日,便乖乖的爬了国公爷的床。
  
  从此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这个姨娘、那个通房,如过江之鲫出入于国公爷的床榻上,孔氏不甘落后,在娘家人的介绍下,认识了进京探亲的兰氏,一见之下,顿时就有了心思。
  
  兰氏是江南女子,容貌秀丽,更是国公爷喜欢的娇俏人儿,平素里就有三分捧心西子的模样,更难得的是,诗词歌赋无所不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水一样的性子、月一样的性情、花一样的容貌,只把国公爷迷得团团转,从此那些个妾氏通房统统失宠,不过这里头,自然也少不了她这个正室孔氏。
  
  兰姨娘进府一年,便怀上了子嗣,也生了一个儿子,只比赵姨娘的儿子小了半岁,正是清瑶口中的二少爷和三少爷。说起来孔氏自从生了萧谨言之后,十几年不曾再育有男丁,她能坚持到这份上,已经很不容易,为此还失去了老太太的亲近,更是得不偿失。孔氏想起这些,不由又叹了一口气。
  
  “明日,我将言哥儿的事情同老太太也说一说,看看老太太是个什么意思吧。”
  
  张妈妈见孔氏又皱起了眉宇,只上前宽慰道:“太太放宽些心,天塌下来,还有豫王妃帮您顶着呢!”
  
  张妈妈口中的豫王妃,就是孔氏的长女萧瑾瑜,也就是阿秀记忆中的太子妃,不过这个时候,豫王还没有成为太子殿下。
  
  ※※※※※※
  
  阿秀有些认床,一晚上睡得不甚安稳,早起的时候眼睑下黑漆漆的一圈,活像个小熊猫。一旁的阿月打了个哈欠起来,瞧见阿秀这模样,一下子就吓醒了,只蹲在床上问道:“阿秀阿秀,你的眼睛怎么这样了?”
  
  阿秀在镜台前照了照,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这时候琴芳从外面进来,招呼两人进房服侍姑娘,才一进门就瞧见阿月还坐在炕头上,只一叠声道:“小懒虫,还不快些,一会儿姑娘就要起身了。”
  
  阿月扑通一下跳下铺盖,这十二月的天,天寒地冻的,她光着脚丫子,又跳起来,坐到床上穿起衣服。阿秀瞧着阿月的小模样,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想当年自己刚进国公府的时候,也是这么傻不愣登的。
  
  琴芳见阿秀已经自己穿上了衣服,梳好了头发,倒是点头赞许了一下,只等她眼光往下移,瞧见了阿秀的黑眼圈之后,这才忍不住笑出声来:“阿秀,你昨晚没睡好吧?”
  
  阿秀揉揉眼眶,撅起嘴巴笑了笑,琴芳只问她道:“洗过脸了?”
  
  阿秀点点头,琴芳便拉着她,往隔壁她住的房里去了。毕竟是小户人家,就是大丫鬟住的房间,也不过就是多了几样摆设的家具,不过东西虽然不贵重,但整理的干干净净,还有一张梳妆台,上头盖着镜布。
  
  琴芳只让阿秀坐下,从妆奁中拿了一个白瓷小圆盒出来,揭开盖子,那指甲抠出一点点来,在手背上摸了一下,一小撮淡粉色的膏体,看着很是细腻。
  
  琴芳用指腹沾了一点,往阿秀的下眼睑点了点,那一层薄薄的东西盖在下面,果然遮住了原本青黑的眼睑。
  
  “这个东西是姑娘赏的,叫玉肤膏,我前年脸上长了一颗豆子,好了之后好大一个疤,姑娘就赏了我这东西,如今疤消了,我也不常用了,给你算了。”
  
  阿秀自然是知道这玉肤膏的,郡主喜欢养猫,那猫看着很温和,可唯独遇见了她,总是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阿秀几次都被猫抓伤了,最严重的一次,下巴的地方被猫抓划了一道伤痕,世子爷看着心疼,特意去雅香斋买了一盒玉肤膏给她,就是这个香味儿。
   正文 第 7 章   琴芳瞧见阿秀为了点玉肤膏就红了眼圈,反倒不好意思了起来,只劝慰道:“阿秀你别哭啊,这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时候不早了,我们去服侍姑娘起身吧。”
  
  阿秀跟着琴芳回到自己房间,瞧见阿月正在那边艰难的给自己梳头,阿月人长得秀气,一头的黑发浓密得很,可惜头发太多,她那小掌心哪里能抓的住,扯住了这边又扯不住那边,只急的阿月对着镜子吹胡子瞪眼。
  
  阿秀走过去,安抚阿月坐下,伸手给她打理头发,那梳子在她手底下左翻右翻,最后给阿月扎成了一对俏皮的双垂髻,系上粉色丝带,两缕垂在下面,一张瓜子脸嵌在中间,别提有多可爱了。
  
  阿月看着镜中的自己,再看看阿秀,顿时羞愧的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候琴芳已经帮她们整理好了床铺,只拉着她们道:“快走吧快走吧,姑娘该起身了。”
  
  兰家虽然是商户,但毕竟也是江南一带的大户人家,规矩也不少。兰嫣早上卯时三刻起身,辰时初刻去前院给朱氏请安,然后母女两人用早膳,接着回房练琴,至巳时,教女红的孙绣娘也就来了。
  
  兰嫣在南边的时候,并没有学过刺绣,她从小是按着商家女养的,荣华富贵从来不缺,这些东西自然不需要自己动手,况且自兰姨娘进了国公府之后,兰家就有意将兰嫣也送入国公府给萧谨言当小妾,所以兰嫣也和兰姨娘一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兰家人深深知道一个女人要打动一个男人,除了美貌之外,还需要些什么。况且,她们也不是进去当正房的,所以那些管家理事的事情,她们都不用学,唯一要学会的就是,怎样让一个男人的眼中,只有自己一个人。
  
  可这些东西自己不会做不打紧,要是手下也没有个会做的人,那以后人情往来方面,多少也是有些说不过去的。所以朱氏深思熟虑之后,一进京就给兰嫣请了一个教刺绣的师傅,让兰嫣和她的那些丫鬟们都学着点。
  
  前几日朱氏上梅影庵上香,便见了兰姨娘一面,兰姨娘向她偷偷透露了一个消息,只怕萧谨言房里,定然是要添人的,只让她好好的等待时机。又出谋划策,让朱氏买两个容貌好一些的小丫鬟,跟在兰嫣的身边,不需要聪明机警,只要模样好,便可。朱氏自然听明白了兰姨娘话中的道理,只一一照办,又像往常一样,将封好的银子,让兰姨娘的下人收好了。
  
  孙绣娘原是附近绣房里头的绣娘,后来年纪大了,眼神不好,渐渐的就不能干活了,但大白天的让她教几个姑娘,那还是小菜一碟的。
  
  兰嫣房里两个大丫鬟再加上阿秀阿月两个小丫鬟,齐刷刷的都坐在绣架后头,孙绣娘一边讲解技法,一边不时凑上去瞧一眼,看看大家伙学的怎么样了。锦心和琴芳两人毕竟大了,针线活也做的不少,虽然刺绣不曾系统的学过,好歹一点就通。兰嫣对那些琴棋书画倒是兴趣不减,可对这些针线布匹,是半点的耐心也没有。
  
  阿秀正专心致志的绣着孙绣娘说的茉莉花,那边兰嫣哎哟一声,已经按住手指在嘴唇下头舔了起来。
  
  孙绣娘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走到兰嫣跟前,只蹙眉道:“姑娘何必老跟着绣花针过不去呢,每次不是她戳你,就是你戳它的,姑娘的手指金贵,哪里有这绣花针厉害。”
  
  阿月见孙绣娘说的好笑,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谁知手底下一个不走心,针头就戳进了皮肉里。阿月也跟着哎哟叫了一声,又不敢伸手去吸,边只好忍着疼,抬起头来羞答答的看看众人。
  
  兰嫣丢下针头,从绣架跟前站起来,只揉了揉腰眼:“这绣花针跟我有仇,每次都戳我,我在不和她好了,你们两个好好学,我出去透透气,一会儿你们学好了,再来教我吧。”
  
  兰嫣说完话,转身就走,两个大丫鬟忙不迭的跟出去,锦心只对着孙绣娘陪笑道:“孙绣娘,真是不好意思了,就按姑娘说的那样,您只教她们两个,回头我就跟太太说,让姑娘也跟着好好学。”
  
  孙绣娘也不过就是个拿钱办事的,兰嫣学不学,对她都无所谓,再说她如今眼神不好,有人家愿意请她,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如何还敢对小姐有什么不满,只笑着道:“富贵人家的姑娘们,便是出了阁,也不用自己做针线,我便把这两个小的教好了,以后姑娘出阁,手边也有得用的人。”
  
  锦心只陪笑说是,转身出门去找兰嫣。阿秀从她们的谈话中,越发清楚明白了她和阿月两人的命运,原来真的是要给姑娘当陪房的。阿秀叹了一口气,这都第二世了,她还是改不了自己的命运。
  
  一朵小小的茉莉花秀好了,粉□□白的花骨朵,看着挺单调的,阿秀瞧见绣架上订着绿丝线,索性伸手把那绣花针取了下来,一针一线的给茉莉花补上了两片小巧的绿叶。孙绣娘走过来,瞧见这两片绿叶,眼中带着几分赞许,从阿秀的面前走过。
  
  上了一上午的刺绣课,脖子都有些僵了,领了孙绣娘布置的功课,阿秀和阿月难得有了一会儿空闲的时间。阿月走了出来,才敢长开自己的手,那十个细巧的手指上,早已经千疮百孔了。阿月只拉着阿秀的手看了看,光滑细腻,指腹柔软,上面半个针眼也没有。阿月吧嗒吧嗒,眼泪就掉了下来,耸着肩膀:“连绣花针也欺负我……”
  
  阿秀哭笑不得,只能上去安慰阿月:“绣花针也认人呢,以前我家穷,我爹没钱养我们,所以我每天要纳很多很多的鞋底去卖钱,那个时候它也整天欺负我,我的手就跟你的一样。”
  
  阿月闻言,果然破涕为笑,擦了擦眼泪问道:“那过了多久它才跟你好的呀?我是不是也要等那么久?”
  
  “只要你天天用它,很快它就不会扎你了。”
  
  “你说真的吗?那我从今天起就每天都用它,晚上我枕着它睡觉,你说成不成?”
  
  朱氏拿着两人绣出来的帕子看了看,阿秀的帕子上一朵茉莉花小巧动人,虽然针法技巧还有些欠缺,但看这针脚,倒像是学过针线的。再去看阿月的那件作品,朱氏真是连气也懒得叹了,当初瞧见兰嫣的帕子,她也就是少少的叹了一口气而已。
  
  柳妈妈接过朱氏手中拿沾满了零星血迹的帕子,无法辨认出那一坨白糊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瞧着那小丫头看着挺伶俐的,怎么会……”
  
  “只怕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从小就没摸过针线吧,幸好模样还算生得不错,先留着吧。”朱氏是个宽厚的人,兰家的下人都知道这一点,也都很敬重她这个主母,虽然朱氏没有生育男丁,但在兰家的地位,倒也没有因此就被别人取代,除了那个脑子拎不清,三天两头在兰老爷耳边乱说话的方姨娘。
  
  朱氏接了丫鬟手里头的账本看了眼,命柳妈妈去取了银子来给了孙绣娘道:“明儿就是腊八了,也快到年节里头了,从明天起到正月十五这中间,孙绣娘您就不用来了,这是你这个月的束脩还有过年我另外加的银子。”
  
  孙绣娘接过钱,脸上笑开一朵花来:“夫人真是太客气了,放我的大假还给我银子,那我怎么好意思呢!”
  
  朱氏其实也是持家有道的人,并不会乱给银子,这也都是柳妈妈私下跟人打听过的京城的习俗,朱氏才从过年的花销里面,省出了这一项的银子。
  
  “孙妈妈不必客气,你只收着一份束脩,我却要为难你教好几个学生,是我们不好意思呢。”
  
  孙绣娘哪里会计较这些,只笑道:“教一个也是教,教几个也是教,还不都是一样的,只要能教出一个好的,也没算我白来了。”
  
  朱氏只笑着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阿秀绣出来的那帕子,总算还有些安慰。
  
  ※※※※※
  
  从十二月初一开始,萧谨言变没有回玉山书院,整整落下了几天的功课,索性书院从腊八开始放假,萧谨言便也不想回去了,只让柱儿去孔家借了一份手札回来,打算自己抄录一下,再家里温习温习便好了。其实对于像他这样的公府世子来说,反正学再多也不会跟着那些人一起去考科举的,许国公让他去玉山书院里头,无非就是想让萧谨言多交几个朋友,那些人将来少不得都是大雍的栋梁,萧谨言以后若是继承爵位,又能有这么几个高中的同窗,那将来的仕途必然是一片顺遂的。
  
  可那柱儿出门了大半天,却并没有回来,萧谨言在书房里头看书,一旁的清霜安静静的磨墨理书,两人各自不语,倒是让萧谨言觉得很是安定。萧谨言拧着脑门想了半天,开口问道:“清霜,今年是乙未年吗?”
  
  清霜磨墨的动作顿了顿,回道:“今年当然是乙未年了,后年就又是春试之年了,公爷还说让世子爷明年也去考一回乡试,要是中了举人老爷,公爷就让世子爷去军营里头看看。”
  
  萧谨言的脸立时又挂了下来,年份没记错,日子也没记错,怎么唯独那个该出现的人,就是没出现呢!萧谨言忍不住哀叹了一声,外头小丫鬟只急急忙忙的就跑进来道:“世子爷,不好了,方才走在路上,有人遇见柱儿哥被太太喊去问话了,柱儿哥急忙使了眼色,让人来找世子爷求救呢!”
   正文 第 8 章   当世子爷的小厮那可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情,隔三差五会被孔氏叫去问话不说,若是世子爷犯了什么错小厮也是要代为受过的。
  
  柱儿跪在正厅里,心里滴溜溜的想,这几日世子爷也没有闯祸,无非就是让他多跑几次腿,世子爷跟自己那也是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把这事情透露出半句的,这事情怎么就传到了太太的耳朵里头?
  
  再说了,世子爷为什么要找一个姓林的卖儿卖女的人,他自己也当真是不知道啊!柱儿只挠挠头,反正一会儿要是孔氏问起来,他只咬牙什么都不知道,信也送出去了,世子爷总该仗义的来救他一把,不然只怕又免不了屁股遭殃了。
  
  孔氏在里头跟王妈妈说话,小丫鬟打起帘子说柱儿到了。孔氏只跟在丫鬟后头从帘子里出来,用眼神悄悄的瞄了在地上跪着的柱儿一眼,也不说话,端起了茶盏慢慢喝了一口。
  
  柱儿见孔氏不说话,心里越发没底了,只稍稍抬起头看了孔氏一眼,觉得她也跟往常没多大区别,兴许也跟往常一样,不过就是问个话而已。谁知孔氏放下茶盏,竟然眉梢一竖,吩咐道:“把柱儿给我拉出去打一顿。”
  
  柱儿还来不及开口,门口几个粗使婆子便已经往里头来,架着柱儿就要往外头去。柱儿只连连求饶道:“太太饶命、太太饶命,您要打奴才,好歹先让奴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啊!”
  
  孔氏也不是真的要打柱儿,不过就是想吓唬吓唬他,见他有心求饶,只让那些个婆子都退了出去,便问他:“那你说说看,你到底有什么错呢?”
  
  柱儿见孔氏反倒问起他来,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一味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便只一咬牙,哭丧着脸道:“主子要打奴才,便是奴才有错,奴才只管挨着便是了。”
  
  孔氏知道这柱儿从小就跟着萧谨言,对他的话可谓是言听计从,既说出这样的话来,怕是萧谨言早已经交代过了,便是谁问起都不能透露的。孔氏心里头虽然不服,可儿子跟前有这样忠心耿耿的奴才,毕竟也是好事。孔氏只叹了一口气道:“你爹娘死的早,只留下你奶奶和你两个人相依为命,我当年看着你可怜,才把你留在世子爷的跟前,如今你连带着世子爷一起来哄骗我,罢了,明儿我就去找你奶奶,就说你如今大了,也该是时候给你配个媳妇放到外头去了,世子爷这边,我另外找人替了你吧。”
  
  孔氏这一招实在巧妙,柱儿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家里的老奶奶,他奶奶原本是老太太的陪房,进了萧家便配了萧家的下人,年纪轻轻守寡也就算了,偏生女儿媳妇都是薄命的,如今只有柱儿一个孙子,还是拖了老太太的关系,跟在萧谨言身边的,这若是让她知道自己的孙子被赶了出来,还不得一扁担就把他给打死了。
  
  柱儿只叹了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一本蓝面线订本子出来,呈了上去道:“回太太,世子爷从初一开始就一直在家里,怕漏了功课,这不是让奴才去孔家,问表少爷借笔记来看的吗?少爷这会儿还在书房里等着呢。”
  
  丫鬟只将书接过去递给孔氏看了,孔氏略略翻了两页,放在一旁,知道柱儿并没有说谎,也稍稍缓了一下怒意,只开口道:“那前几日你在少爷的文澜院进进出出的,又是为了什么事情?”
  
  柱儿就知道今日逃不出这一问,心里头早已经郁闷难当,真纠结于到底是不是要出卖萧谨言,只听外头丫鬟有人传话道:“世子爷来了。”
  
  话音刚落,萧谨言就自己挽了帘子,从屋外进来了,身上穿着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天寒地冻的,外头连个大氅都没披,就过来了。萧谨言才进门,清霜也跟着进来,手里拿着一件墨绿色刻丝鹤氅,额头上还带着汗珠子,显然是一路紧跟在后头,没追上来。
  
  清霜只向孔氏福了福身子,站到萧谨言的身后,她平常就是一个冷冰冰的美人,虽然是老太太赏下来的人,但孔氏素来知道她话少人细心,对她到也是很看重的。这些年她虽然没有清瑶那般贴心亲热,但是规矩行事,也是半点错也挑不出来的。更难得的是,清霜长了一双丹凤眼,身条子比一般姑娘家高挑,萧谨言随他父亲,虽然才十六岁,但那身高已经是让大多数的女子仰视了。
  
  孔氏看着清霜站在萧谨言的身边,莫名觉得这幅画挺好看的,嘴角只微微勾起一丝笑意,也顾不得地上还跪着的柱儿,只伸手喊了萧谨言过来道:“大冷天的,你要出门,也要把大氅披上才好,便是你不披上,让丫头追着你一路跑,也是不好的。”
  
  萧谨言自病愈之后,身上便有些病弱之气,方才心急跑得快了点,脸色不由有些苍白,孔氏只忙从丫鬟那里拿了一个手炉过来,塞到萧谨言的手中道:“你病还没好全呢,瞎折腾什么。”
  
  萧谨言坐下来,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孔氏是一个好母亲,便是在前世,她也是一个好婆婆,对他房里的那些通房姨娘们,也都是客客气气的。可这事儿,他如何去对孔氏说,告诉她自己从八年后回来了,想找一个自己喜欢过的小丫鬟。只怕这话没说完,孔氏先要请上几个老和尚,让他们来给他做一场法事,念一趟经了。
  
  “母亲,柱儿的事情都是我交托他办的,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那日我从书院回来,在路上撞了一个老婆子,只打发了点银子就让她走了,也不知道她的伤好些了没有。”萧谨言从小不善言辞,说谎更是第一次,可这事情既然已经被孔氏知道,总要拿个理由推脱一下,萧谨言只低着头,不紧不慢的把话说完。
  
  孔氏便好奇道:“有这件事情?怎么跟着你一起回来的人没提起过。”孔氏如何精明,见萧谨言低着头不肯看自己,便知道这事情有诈,只吩咐道:“春桃,去车房喊一个那日接世子爷回来的小厮,就说让他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丫鬟挽着帘子出门,萧谨言看着那一抹背影消失在自己眼前,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偏生一屋子的奴才看着呢,他这次只怕丢人丢大了。萧谨言叹了一口气,支着脑门伤脑筋。那边柱子跪在下头,也不敢抬头看自己主子,只稍稍的挑起眉梢,瞧见萧谨言一脸无奈的样子。
  
  清霜站在一旁,心里多半也知道些事情,前几日柱儿确实往文澜院跑的有些勤,她虽然不怎么爱凑热闹,但也看在眼里。此时的萧谨言支着脑袋,薄唇紧闭,表情说不出的郁闷,清霜便知道萧谨言定然是有事情,想瞒着孔氏了。清霜只想了想,上前道:“爷是不是又头疼了?奴婢方才就说了,爷出门要披上斗篷,不然头着了风,可不是要头疼。”
  
  萧谨言抬起眼皮看了清霜一眼,见清霜那丹凤眼微微的眨了眨,顿时就明白了。一边支着脑门做难受状,一边还假作开口道:“不打紧,一阵子就过去了。”
  
  孔氏头一次听说萧谨言头疼,心里不由狐疑,可看他那神色表情,分明不像是在骗人,只慌忙问道:“怎么会头疼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以前怎么从没听人提起过。”
  
  萧谨言本就是一个内敛的人,再加上这十六岁皮囊里头装的是一个二十岁的芯子,也做不出那种头疼欲裂的夸张表情。可偏生表情越隐忍,越发就让孔氏信以为真,只一下子就眼泪汪汪的看着萧谨言,一叠声吩咐道:“快……快去请太医来。”
  
  清霜见孔氏急了,也怕萧谨言这戏演不过去,便只噗通一下跪在孔氏跟前道:“太太,世子爷这头疼的毛病,便是那次落水后才有的,平常不怎么犯,有时候看书看久了,才会疼一会儿,让奴婢给世子爷揉揉便好了。”
  
  孔氏将信将疑的让开,给清霜腾出了地方,清霜只伸手揉了揉萧谨言的脑仁,过了好一会儿,孔氏见萧谨言的脸色似乎好了一些,才开口问道:“我的儿啊,你娘奶说你的病还没好全,我还不信,如今看来,这如何是好的,你只别着急回去看书,在我房里稍稍躺一会儿,等这阵子缓过去了再说。”
  
  萧谨言点了点头,孔氏只忙起身,和清霜一起扶着他往房里头去。正这时候,外头春桃也传话回来了,只开口道:“太太,马车房的人正在外头候着呢。”
  
  孔氏这会儿哪有这个闲心思问话,便只随口道:“让他回去吧。”
  
  柱儿见孔氏似乎消了气,只忙不迭磕了一口个,跟着问道:“太太,那……那我呢!”
  
  “你……到下人房领十板子,年前不要往府里来了,省得我看见了心烦。”
  
  “谢太□□典。”柱儿听孔氏这么说,一颗心也落下来了,这回他总算没出卖主子了,可是这一顿打还是没逃的过,看来今年过年得在炕上过了。
   正文 第 9 章   许国公府,老国公夫人赵氏正靠在雕花细木贵妃榻上,老太太虽然已经六十出头,可保养得当,看起来也不过就是五十开外的样子。赵氏跟前,一个容貌俏丽,大约三十出头样子的少妇正坐在绣墩跟前,拿着美人锤有一搭没一搭的替赵氏敲着小腿。
  
  孔氏坐在赵氏斜对面的紫檀欠珐琅面园杌上头,神色恭敬,眼神扫过一旁的赵姨娘,眼底里稍稍显出几分鄙夷和不屑来。
  
  “这几日天冷,言哥儿的身子似乎又有些不好了,可能还是跟之前落水有关,昨儿还犯起了头疼,虽请了太医来瞧过,说是并无大碍,可我心里终究放心不下,想着大后天是十五,不如带着言哥儿,一起去法华寺上香求一求,也好保佑言哥儿的平安。”
  
  赵氏拨弄了一下手掌心里头的老蜜蜡佛珠,依旧阖着眸子,稍稍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法华寺在东城外,只怕远了点,最近年节近了,回京的人也多,路上不好走,不如就近去紫卢寺走一趟也是一样的。这吃斋念佛的事情,讲究一个诚信,只要心思诚恳,便是在家里的佛堂里多上两柱香,那也是一样的。”
  
  孔氏听了这话,只气的脸皮都快抖起来了,强忍着怒意,压低了声音道:“这个道理,媳妇如何不懂,只不过看着言哥儿受苦,媳妇心里头难受,便想去庙里,让老和尚给言哥儿念个经什么的,兴许还能好一些。”
  
  赵氏没接她的话,懒懒问道:“言哥儿怎么好端端的闹头疼了?以前也没听说过。”
  
  孔氏深呼一口气,只回道:“昨儿下午疼了一回,让太医瞧过了,说是可能吹了凉风,养两日就好了。”
  
  赵氏点点头,从榻上做起来,赵姨娘忙不迭起身,拿了一旁的毯子为她盖好了下身,赵氏问孔氏:“言哥儿的婚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眼看着孩子一天天大了,别人家的孩子,便说没有娶正妻,房里有了通房不说,姨娘也有一两个了。我瞧着你这个当娘的,怎么好像半点儿意思也没有?”
  
  赵氏是个爽快人,说话从来不留情面,想到什么就开口问什么,一开口就像是一个兴师问罪的调调,孔氏最怕的就是这点。
  
  孔氏强压了怒气,“我去年原也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今年言哥儿病了一场,也就耽搁了下来,如今他的身子又是这样,我又怕若是沾了那种事情,他的身子就……”
  
  赵氏只打断了孔氏的话,开口道:“我今儿一早看言哥儿来给我请安,气色模样都好的很,并不像是有病的,是不是你这个当娘的过分紧张了些?再说了,若是言哥儿身子真的不好,办个喜事,冲一冲那也是好的。”
  
  赵氏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孔氏若是再推辞,那就是不孝了。那赵姨娘一直在一旁听着,见房里没有别人,便也笑着道:“说起这个,我倒是觉得言哥儿和赵家表小姐倒是般配的很,我记着表姑娘似乎明年年初就要及笄了吧?”
  
  孔氏如何不知道赵氏的心思,一门心思想撮合萧谨言和她娘家的侄孙女。那赵姑娘从小就是个打打杀杀的个性,跟他们赵家人一个脾性,都跟破落户似得,在这京城里头的风评,那可真叫是不堪入耳的。孔氏听赵姨娘这么说,原本憋着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了,只拍了一把身旁的小几,站起来道:“我跟老太太商量事情,也有你这个奴婢在这儿插嘴的份吗?世子爷的终身大事,也是你这个当奴婢可以指手画脚的?”
  
  孔氏一扭头,朝着外头喊道:“王妈妈,把赵姨娘拉出去掌嘴二十。”
  
  赵氏也没预料到孔氏突然发难,才想要拦着,外面王妈妈已经带着几个婆子,把赵姨娘给拉了出去。赵氏虽然凶悍,但脑子还算好使,这件事分明就是赵姨娘自己把脸凑上去自找的,孔氏不过就是忍了半天,借题发挥而已,怪只怪赵姨娘的脑子实在太笨。
  
  赵氏最终还是没拦着孔氏,只看着王妈妈把赵姨娘给拉走了,当初她接赵姨娘进国公府,原本也就是看上她那张脸而已,谁曾想她还真是一个没脑子的呢!
  
  “人也被你拉走了,有什么话就说吧。”赵氏只冷着脸道。
  
  孔氏毕竟在赵氏跟着也做低服小了十几年,这会儿神色又缓和了下来,只开口道:“不瞒老太太,言哥儿的婚事,媳妇一直也都放在心上,论人品相貌,我娘家的侄女孔姝在这京城里头也是数一数二的。”
  
  赵氏听孔氏说起了孔家大姑娘,只摇摇头道:“我就不喜欢那种姑娘,说好听了叫贞静文雅,说难听了那就叫木讷,哪有玉儿活泼可爱。”
  
  孔氏听见活泼可爱这几个字,只觉得自己头顶又要冒烟了,十几岁的大姑娘,还整天上房揭瓦、上树掏蛋,这哪里是活泼可爱,分明是没规没矩。
  
  “我最近听豫王妃说,太后娘娘有意为欣悦郡主赐婚,王妃的意思是,言哥儿的婚事,不用太着急,可以先等一等。”孔氏知道自己和赵氏从来都是针尖麦芒,各持己见,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缓兵之计。欣悦郡主是明慧长公主的独生女,太后娘娘的亲外孙女,父亲广安侯如今又掌管户部,可谓荣极一时。
  
  赵氏闻言,面色倒是稍稍缓和了一下:“洪家和你们孔家是世亲,难道你娘家的嫂子,不想娶这个儿媳?”
  
  孔氏只叹赵氏又老又精,连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都打探了清楚,只能陪笑道:“太后娘娘极宠郡主,只怕到时候还要听郡主自己的意思了。”
  
  赵氏见孔氏如此言之灼灼,一时倒也没有异议,只开口道:“若是言哥儿真的娶了郡主,我这老太婆的心倒也可以放下来了。”
  
  孔氏瞧着赵氏那一副老狐狸动歪脑筋的样子,再不想和她周全,只寻了个由头,就先告退了。
  
  赵姨娘红着脸颊,哭得梨花带雨的进来,见了赵氏才要开口哭诉,赵氏就先她一步训斥道:“进门那么多年,这些规矩也不懂,她既教训了你,倒也省得我亲自动手了。”赵姨娘闻言,愣生生的就把一肚子委屈给瘪了回去,只坐在赵氏的软榻前头的绣蹾上,小声的抽噎着。
  
  阿秀坐在炕上,正专心致志的绣着一个荷包,上头是兰花的纹样。孙绣娘过了腊八就没有来过,这花样子还是她从兰嫣丢在一旁的针线篓子里找出来的。兰嫣姓兰,也喜欢兰花,阿秀便想着绣一个兰花荷包出来,只当是她给姑娘的见面礼。阿月拿着一包糖三角从边上走来,拿起一块塞到阿秀的嘴边,阿秀只长开小嘴巴,含到嘴里,满满的甜味儿弥漫在舌尖。
  
  “阿月,你少吃点,你看你进府才几天,已经胖了一整圈了。”阿秀再清楚不过她和阿月被选进府的原因,要不是因为这张脸,她们哪里来这样好的待遇,可若是像阿月这样使劲吃,把身子给吃走样了,只怕再好的容貌,到时候也是一胖毁所有了。
  
  阿月嚼了几口糖,心满意足的躺在阿秀的身边,安安静静的看着阿秀做针线。
  
  “你不知道,我以前家里可穷了,一年到头也吃不到个甜味儿,我娘就说甜的东西就是很好吃很好吃的东西,谁知道能这么好吃,简直吃的停不下来了……”
  
  阿秀转头过,看着阿月,放下手中的针线,只托着腮帮子,一本正经道:“先苦后甜,便是不那么甜,也是甜的。若是先甜后苦,便是没那么苦,也是苦的。”
  
  阿月哪里听得懂阿秀说的话,只一翻身,打了个哈欠:“我困了,睡觉。”
  
  阿秀连忙把阿月从床上给推了起来道:“不漱口不能睡觉,万一你以后一张嘴一口坏牙,谁敢要你啊!”
  
  阿月只满不在乎道:“我听琴芳姐说,我们是给小姐当陪房的,以后的男人就是姑爷,难道姑爷还会因为我牙不好,把我退货了不成?”
  
  阿秀也不知道她这小脑瓜里哪里来的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只想了想道:“那更不行了,万一姑爷生你的气,把姑娘一起退了怎么办?姑娘对我们那么好,我们可不能害她。”
  
  阿月听阿秀讲的头头是道,只连忙从床上翻身起来,到外头打水去了。
  
  阿秀阖眸躺在床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时候世子爷就喜欢这样压在她的身上,然后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从她的额头开始,一直吻到唇瓣,用最温柔的声音对她说:“阿秀,你的牙齿就像珍珠一样,我好想看看,里面藏着什么。”
  
  接下去是铺天盖地的吻,阿秀忽然觉得有些脸红,她现在才十岁……居然会想到那些事情。
  
  阿月打了水从外面回来,见阿秀躺在炕上不说话,只神神秘秘的靠过去,凑到阿秀的耳边道:“听说,十五那天,太太要带我们去紫卢寺上香。”
   正文 第 10 章   孔氏半倚在红木罗汉榻上,身后垫着宝蓝色绫锻大迎枕,脸上神色却是少有的疲惫,见王妈妈从外面进来,忙不迭支起身子问道:“明儿去紫卢寺的事情,都打点好了吗?”
  
  王妈妈只笑着,从丫鬟手里接了一杯热茶过去,送到孔氏的跟前道:“都好了,寺庙里头也派人去打点过了,预留了清静的禅院。”
  
  孔氏就这茶盏抿了一小口茶,想了想道:“一会儿你派个小厮,去孔家给我嫂子传个信,就说我们明儿去紫卢寺。”
  
  王妈妈自然知道孔氏的意思,只点头应了,又问道:“太太今儿把欣悦郡主的事情透露给了老太太,莫非太太也有意想和广安侯府结亲?”
  
  孔氏只摆了摆手,搁下茶盏:“老太太一心觉得她们赵家的姑娘是最好的,这时候我要是坚持认定表姑娘,只怕她越发要跟我对着干,抛出一个欣悦郡主来,不过就是想让她做做这白日梦,少在我跟前提起那赵姑娘罢了。”
  
  孔氏见王妈妈脸上略略有些担忧之色,只笑着道:“你放心,我听大姑奶奶说了,明慧长公主看上了我那侄子孔文,只怕等郡主一及笄,就要让太后娘娘赐婚了。”
  
  王妈妈闻言,只松了一口气道:“这就好,这就好,其实以我们国公府的门第,倒也不需要再娶一个什么公主郡主的,太太您守了一辈子媳妇规矩,总不能找个儿媳妇来,还压着自己一头。”
  
  孔氏见王妈妈说的坦诚,又处处替自己着想,只叹了一口气道:“如今也只有你,还知道心疼我了。”
  
  萧谨言坐在小书房里头看书,看着看着那眼神就不知道飘去了哪里。这些书他前世都读过,他甚至记得上一世考举人时候的试题,便是从现在开始不看书,只让小厮出门买几份答案,考上一个举人,那也是绰绰有余的事情。
  
  萧谨言合上书本,瞧见清霜正低着头为他慢慢的磨墨,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前一世的清霜下场可怜,最后被发卖出了国公府,为了什么事情,萧谨言至今也还记得。大抵是小时候表兄弟之间走动多了,清霜不知什么时候喜欢上了自己的表兄孔文,最后也不知是被谁给告发了,舅母急匆匆的来了萧家,几番言语之后,孔氏就把清霜发卖出府了。这些事情都是萧谨言事后才知道的,若是当时就知情,便是兄弟之间送个丫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要把事情做在了明面上,那些闲言碎语倒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清霜,墨干了。”
  
  萧谨言喊了清霜一句,清霜没应声,萧谨言只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明儿我去紫卢寺上香,孔家的人应该也会去,不过你素来喜欢清静,我还是带清漪和清瑶去吧。”
  
  清霜闻言,顿时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只瞪大眼睛道:“出去玩谁不喜欢,世子爷不带奴婢去,分明就是不喜欢奴婢,亏的奴婢还撒谎帮世子爷。”其实清霜撒谎,倒也不是为了帮萧谨言,不过是为了帮柱儿这小信使而已。她和孔家公子鸿雁飞鱼的,总要有个在中间跑腿的人,那个人便是柱儿。
  
  萧谨言只拧眉想了想:“就是为了头疼这事儿,才闹出来要去上香,也不知道你是帮我,还是害我。”
  
  清霜被说中了心思,脸红,却又不知道怎么跟萧谨言解释,便默默的站在一旁,看着倒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样子。
  
  “行了,那就带你和清漪去吧,这几日清瑶在家里头忙里忙外的,也是时候让她休息休息了。”萧谨言知道清瑶是孔氏的人,所以既然他就在孔氏一起,便也不想让她跟着来。以前年轻不懂事,如今重活一世,他便尤为觉得这种耳报神一样的下人,看着让人厌烦。越是厌烦她们,便越是想念阿秀,那个受了委屈不吭声、被人欺负不反抗、犯了错第一个被推出来背黑锅的小丫头。
  
  萧谨言觉得心口上一抽一抽的疼,想着想着不禁落下泪来,仰着头双手负面。清霜正巧抬起头,却瞧见一滴泪顺着萧谨言的指缝里头滑落下来。清霜的心也跟着咯噔跳了一下,她其实不是没在意,世子爷自从病好了以后,虽然功课没有退步,可这看书的心思,真的是一点儿也没了。任凭什么书,拿到他手底下,看上两页,再抬头他不是在发愣,就是在叹气。若说世子爷病了,只怕这也称不上,若说世子爷没病,只怕他也确实病了,可他这病,倒是像极了自己想孔家表少爷的时候,那总茶饭不思的感觉。总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便是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清霜悄悄的抬头,看了一眼萧谨言,又把这府上上上下下的姑娘一个一个的过了一遍,萧谨言如今已经到了年纪,若是真有看上的丫鬟,只管回了太太的话,收房就好了,又何必受这相思之苦呢?
  
  清霜想了想,只摇摇头,心里头估摸着:莫不是世子爷喜欢上了外头的姑娘,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平常赵姑娘和孔姑娘也常来府上玩耍,如今年纪大了,表兄妹之间见的也少了,难道会是她们中其中的一个?
  
  到了晚上,老太太那边果然派了人来喊清霜过去回话。清霜和清珞都是以前老太太跟前的,清霜是外头买的丫鬟,以前家里头还有些根基,死了父母家产被族人侵占了,被人卖给了人贩子,辗转到了国公府;清珞则是老太太身边陪房尤妈妈的孙女,到世子爷的房里,不过就是想着钱多又清闲,便是以后不给世子爷做小,她家里人自然会给她安排一个好去处的。倒是清霜,身世又可怜、容貌又好,老太太是存了这个心思,能让她长长久久的服侍着萧谨言的。
  
  “听说前几日世子爷犯头疼了,可有此事?我瞧他来请安的时候,分明好端端的。”赵氏对孔氏的话,向来是只相信个三四分的。
  
  “前日世子爷确实头疼过一会儿,也请太医看过了,太医说大抵是风大,着了凉,到晚上喝了一帖药就已经好了,这几日倒也没犯过了。”清霜只一五一十的回道。
  
  “我知道你是个细心孩子,又识文断字的,原本你在书房服侍是再好不过的,可如今既然世子爷的身子有恙,你就更应当要贴身服侍着他。”
  
  清霜如何不知老太太对她的心思,只恭敬的福了福身子道:“老太太说的是,明儿世子爷去紫卢寺上香,奴婢会在世子爷身边跟着。”
  
  “你是个妥帖的姑娘,有你跟着我也放心,以后有什么事情,你只管来回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清霜是个聪明人,只想了想,回道:“老太太放心,若是世子爷真的有事情,奴婢必定是第一个来回老太太的,若是奴婢没来,世子爷必定是好好的。如今世子爷大了,似乎不太喜欢奴婢们乱说话,便是我今儿来了老太太这边,回去还是要禀了世子爷,让他安心才好的。”
  
  赵氏倒是没想到清霜想的如此周到,本来也是,偌大的一个国公府,人多嘴杂,清霜从文澜院一路走到这荣安堂,路上还不知道多少人瞧见了。便是那些人不去跟萧谨言说什么,自然也是要跟孔氏说三到四的,到时候又说她一个老太太,过问到了孙子房里的事情了。
  
  赵氏只笑了笑道:“去吧,你回去就老老实实的告诉言哥儿,说我担心他身子,想请他过来瞧瞧,但这天寒地冻的又怕他冻着了身子,就喊了个丫鬟过来问话,也是一样的。”
  
  清霜回文澜院的时候,果然院子里气氛就有些不对劲儿了。清瑶素来在府上人面广,又是太太的人,自然是消息通灵的。小丫鬟们见清霜回来,各自低着头不说话,散开了忙自己的活计去了。
  
  清漪从房里出来,瞧见清瑶,只扯着嗓子喊:“有人攀高枝回来啦。”
  
  清霜也不理她,她再清楚不过,清漪是个棒槌性格,没啥心机,不过就是一张嘴不饶人,平常都被人当枪使的。清霜只笑笑,上前掀开石青色万字不到头缎面门帘,见萧谨言也在屋里坐着,清瑶正端着茶盏奉上去,两人神色静静的,倒像是没事人一样。
  
  清霜只上前欠了欠身子,大大方方的开口道:“回爷的话,方才老太太喊了奴婢过去问话,老太太听说爷前几日头疼,很是担心,让奴婢回来好好服侍爷。”
  
  萧谨言听完清霜的话,心里头忽然有了个想法,既然清霜早已经心有所属,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让她在贴身服侍着,总也比清瑶、清漪两个整天想爬床的强一些。至于孔文表兄那里,只要到时候完璧归赵,相信他应该不会有大意见才是。
  
  “既然老太太这么吩咐你,那从今儿起,你不用一直呆在书房了,就在我跟前服侍着,我上哪儿,你就跟着上哪儿,明白吗?”
  
  清瑶正端着萧谨言喝过的茶,冷不防听见萧谨言这么一句,只惊的手指一软,一杯茶盏就堪堪的摔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