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祸起无端
孔雀从昏睡中惊醒,霍然坐起身子,大口喘息着,手指发颤,额上、颊上尽是冷汗。待到心绪平定,她方觉脸上粘腻难耐,伸手用力抹了一把,触指湿热,是汗,是泪,已然辨不分明。
门上的青布帘子一掀,却是进来一位妇人。约莫三十年纪,中等身量,穿着靛底白花的长棉衣,腰间缠着条三寸来宽的青色束腰。瓜子脸,长眉杏目,模样原是极美的。只右脸一块巴掌大的褐色疤痕,叫她添了几分狰狞之色。
妇人手里牵着个女童,着一件红色碎花夹袄,身材瘦小,头绾双髻,眉眼与前者颇为相似。
妇人行至榻前,笑道,“姑娘几时醒的,现下可曾觉得好些了?”
孔雀暗忖这妇人虽面目丑陋,但气质脱俗,倒不似寻常人。不由多留意了几分,拱手问道,“是夫人救了在下?”
妇人还未答话,却见女童撅着嘴,脆声纠正道,“是我跟我娘一起救的。”
妇人嗔怪的瞪了女童一眼,转脸笑道,“这孩子平日里教我惯养坏了,没大没小的,姑娘莫见笑。”
孔雀并未在意,只翻身下榻,抱拳冲妇人躬身一拜,“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妇人忙上前,将她扶起,“行医救人乃医者本份,姑娘无须挂怀。”
先前孔雀还心道普通人如何能救治她的伤势,现下听着妇人这话,又联系起妇人浑身不俗的气质,不觉释然道,“原来夫人竟是位医师。”
“只是在碧落外院学了几年皮毛罢了,当不得这医师之称,”妇人微微一笑。指着桌边的方椅道,“姑娘请坐。”
孔雀身为武者,性子直爽,听闻妇人的话,倒也未作推辞,躬身坐了下去。
妇人见孔雀落了座,方携着女童于她对面坐下。女童偎在妇人怀中,把玩着鬓角碎发,眼珠却滴溜溜的在孔雀身上转着,又佯出若无其事状。教人忍俊不禁。
妇人笑道,“说来还未请教姑娘如何称呼呢?”言罢,方觉不妥,又道,“妾身宁氏,这是妾身独女,名唤红豆。”
孔雀瞧这母女二人眼神清明,不似恶人,也无意隐瞒身份,答道,“在下藏剑山庄弟子——孔雀!”
“就是那个用剑很厉害的门派?”红豆似发现了罕事,睁大眼睛,在孔雀身上来回打量了一遭,疑声道,“那姐姐你的剑呢?”
孔雀闻言,浅然一笑。她右手往腰间一探,接着白光一闪,也不知她是如何出手,但只眨眼间,她的手里便多了一把细长软剑。剑身极薄,通体雪白,闪着冷冷的白光。
红豆哪曾见过此番情景,心中兴奋难抑。自顾从宁氏膝头跳下,欢叫道,“给我瞧瞧!给我瞧瞧!”伸手便要去拿剑。
孔雀见她娇俏可爱,心中欢喜,正欲将剑递与她。却听宁氏一声轻喝,“红豆,不得无礼。”抬眼过去,方见宁氏正皱着眉,一脸不悦。
红豆被宁氏喝住,颓然的垂着头,悻悻回到母亲身边。宁氏拍了拍她的背,“下去泡壶茶来!”
“哦。”红豆虽心中不满,但不敢忤逆母亲。只得撅着嘴,乖乖出了房间。
“红豆无礼,姑娘莫见怪。”瞧着红豆出去,宁氏赔笑道。
孔雀将手中的细剑收回腰间,摇头道,“无妨。红豆生得可爱,在下心中喜欢得紧,哪里还会怪罪?”
“姑娘抬爱了,”宁氏闻言,垂眸一笑。笑罢,抬眼问道,“妾身有一事不明,不知当问不当问。”
孔雀笑道,“夫人请问。”
“先前妾身替姑娘诊治时,发觉姑娘身中蛊毒。依那毒性而言,倒似出自白鬼之手。不知姑娘因何会中白鬼蛊毒?”
孔雀本就无意隐瞒,现下听宁氏问起,便是缓缓开口道,“不瞒夫人,在下此次原是奉了师命,前往死亡之痕寻找金苜蓿的。不想却在回程途中被百鬼峰门人发现,遭了他们的围追堵截。同行的同门在突围中尽数殒命,只余我一人侥幸逃脱,却还是中了白鬼的蛊毒。最终毒性发作,昏死在半途中。”
宁氏见她双目通红,满是氤氲,料她定是心中悲痛,不由安慰道,“姑娘休要难过,你道这江湖中与百鬼峰有血仇的还少?还不是都在等着时机手刃仇人?姑娘此次既能突围逃出不死,便该好好活着,待到有朝一日,亲手替同门报仇才是!”
孔雀听着宁氏安慰之言,又见她眸中温和,感激道,“夫人好意在下明白!”转而平复心绪,开口问道,“不知此处距离回音谷还有多久路程?”
宁氏听她语气平静,脸色稍显缓和,方才放下心来,答道,“沿这林子往南,约莫行上小半时辰,便能瞧见回音谷入口。”
孔雀听罢,缓缓起身,“如此,在下便不多做叨扰了,救命之恩,来日必当报答!”
“姑娘伤势未愈,如何要这般急着走?”宁氏诧道。
“在下只怕百鬼峰不会善罢甘休,若再耽搁下去,恐连累了夫人和红豆!”
“这儿终究是回音谷地境,想那百鬼峰不至会追击至此吧?即便是当真来了,料他也不敢轻易造次。”宁氏道。
孔雀摇头苦笑道,“夫人莫不是忘了,在下此行的目的是去死亡之痕寻找金苜蓿?”
宁氏脸色徒然一变,不置信的来回打量了孔雀一遭,“难不成你们当真寻到了金苜蓿?”
“若非如此,夫人道百鬼峰会这般不依不饶?”
宁氏闻言,垂眸不语。良久方道,“即是这样,那妾身也不多留姑娘了。姑娘万事小心,以后得空还望常来坐坐。”
“一定!”孔雀道。
二人说话间,却见红豆掀开门帘走了进来。自顾将茶壶放到桌上,口中小声嘀咕着,“唉,真是倒霉,倒霉死了!”
宁氏心道她这是怎么了?将她拉至怀中,柔声问道,“怎么了?”
红豆抬眼看着母亲,忧心忡忡道,“娘,我大约要倒大霉了!”
“哦?你做什么了,要倒大霉?”宁氏摸着她的头顶,问道。
“刚刚我去泡茶,瞧见一只很大的乌鸦落在咱家的院子里,阴森森的看着我。他们都说,看见乌鸦会倒霉,我看见那样大一只,不是要倒大霉是什么!”语气低沉,竟是泫然欲泣。
宁氏听闻因由,不觉心中好笑,无奈道,“那些都是骗人的,当不得真。人的命运从来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与那乌鸦又如何能扯上半点关系?”
红豆听着母亲的劝导,心中似懂非懂,又不敢言明,恐招了责骂,便是点头答道,“孩儿明白了。”
宁氏见红豆点头,掉头对孔雀道,“妾身送送姑娘。”言罢,牵着红豆随孔雀一同出了屋子。
才刚行至院中,却听红豆突然叫到,“娘,快看,就是那只乌鸦!”
循声看去,果真瞧着院中落了一只乌鸦。体型要比寻常乌鸦大上几分,眼睛漆黑发亮,遥遥的瞅着院中的三人。模样看起来分外的诡异。
宁氏心道这乌鸦好生奇怪,那眼神倒好似人一般。疑惑间,却忽听孔雀低呼一声“不好,这是百鬼峰的鬼鸦!”
宁氏心中一惊,皱眉道,“鬼鸦?”
孔雀沉声道,“这鬼鸦可以凭借气息追踪目标,看来他们果真还是追来了!”语毕,却见她突然足尖轻点,眨眼间便跃至鬼鸦跟前,缠在腰间的软剑也不知何时握在了手心。
鬼鸦似感受到了不详的气息,惊叫一声,拍打着翅膀,意欲逃离。但孔雀又哪能让它逃掉?她手腕微转,凌厉的剑气便自软剑中喷薄涌出,将鬼鸦包裹其中,动弹不得。鬼鸦拼命拍打着翅膀,努力做着最后的挣扎。
孔雀嘴角噙着冷笑,剑身轻轻一挥,那还在挣扎的鬼鸦,瞬息间便被劈成了两半,跌落在了地面上。只余了几根漆黑的羽毛,还流连在空中,随风纷扬。
宁氏瞧着孔雀斩杀了鬼鸦,心中惊叹之余,忙道,“趁他们未来,姑娘还是赶紧走吧!”
孔雀秀眉紧拧,一脸忧色道,“鬼鸦向来都是两只一起行动,这里既只有一只,那就说明,另一只应是回去引他们过来了!若在下此时离开,一旦他们寻来,夫人你跟红豆要怎么办?”
“这里毕竟是回音谷地境,即便他们来了,但未寻到你,想来也不会太过为难我们!”宁氏说着,见孔雀仍是一脸犹豫,又道,“姑娘休要犹豫,早一日将金苜蓿送到碧落谷,百里少侠的伤势也能早一日好起来不是?”
孔雀听闻这话,终于狠下心来,朝着宁氏躬身一拜。继而掉头,脚尖一点,纵身跃出院子,消失在了树林之中。
时值冬日,回春林中的树木早已掉光了叶子,顶着光秃秃的枝干孤独的耸立着,说不出的荒凉。
宁氏站在院中,望着孔雀消失的方向,幽然叹道,“这江湖,只怕又要不得安宁了咯!”言罢,却是突然心生感触,想起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来。
她揉了揉眼睛,对红豆道,“一会要是有人来,问你些什么你都不要说,更不要提见过孔雀,知道吗?”
红豆虽不明其中缘由,却还是懂事的点了点头。
宁氏见她点头,欣慰一笑,瞥了一眼地上的鬼鸦尸体,又道,“快些回屋将锄头拿来,咱们得赶紧把它埋了,莫要叫人看出了端倪!”
“哦。”红豆应声,掉头跑回屋内,很是听话的将锄头拿了出来。
母女二人将鬼鸦就地埋在了院中,还在上面洒了些散沙,作为伪装。
待到做完一切,宁氏方才彻底松了口气。
不知是何处来的风,悄然吹佛而过。宁氏只觉颊上落了斑斑点点的冰凉,仰头看去,才发现竟是下起了雪来。
“回屋吧!”她侧头对红豆轻声道。
母女二人携手正欲回屋,却突觉一阵凛然杀意自后方汹涌袭来。
宁氏止住步子,掉头看过去。
只见忽悠而下的细雪中,正有人朝着她们疾驰而来。
正文 殒命枉死
宁氏将红豆护于身后,挺身立在院中,冷眼瞧着自林中纷杳拥来的不速之客,心中决然凛冽。待到众人行至院前,方才叫人看清模样。
清一色墨绿镶边长棉袍。左袖袖口,用同色丝线纹以“青鬼”两个蝇头小字。腰佩长剑,横眉竖目。料是那百鬼峰门下青鬼弟子无虞。众弟子之前,则左右各立一高大男子。
居左,乃一挺拔青年。约莫二十一二年纪,身长九尺余,面容肃穆,眼神凌厉。身背一玄铁巨剑,通体墨黑。墨绿锦袍随风鼓动,更显其杀伐果决之气。
居右,为一赤膊大汉。古铜肤色,胸腹肌肉纵横。体型上却还要比那青年壮硕许多。只是两眼浑浊不清,暗淡无光,全无半点生气。
大汉左肩,端坐一垂髫女童。身材娇小,容貌清秀。一袭白袍纤尘不染,双目纯白宛若无珠。她嘴角含笑,小腿悠闲的摆着,一派惬意模样。
这突如其来的众人,让红豆没由来的心生惧意,即便躲藏在母亲身后,却仍旧悄然拉了拉母亲的袖子,小声道,“娘,我怕!”
宁氏将红豆搂紧,安慰道,“有娘在,不怕。”说完,抬眼望着院中众人,寒声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来我家想做什么?”
宁氏这一问,却似石沉大海,杳无答复。
独那白衣女童嘻嘻一笑,高声道,“自然是有事才会来。倘若无事,谁愿来这儿看你这丑八怪?”又道,“丑八怪,你在这林中,可有见过一位受伤的女子?”
宁氏心中不悦,本不愿回答。但奈何对方人多势众,只得皱眉答道,“不曾。”
女童笑道,“丑八怪,最好不要骗我哦!不然,我爹爹可是会吃了你的呢!”说着,小手轻轻在大汉肩上一拍,撒娇道,“对吗,爹爹?”
那大汉讷讷的点了点头。喉结翻滚,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宛若兽鸣。
女童听闻,顷刻间眉开眼笑,欢喜道,“就知道爹爹最疼人家了,嘻嘻”,又掉头对一侧的青年道,“青木头,她说没看见。”
青年闻言,却是冷哼一声,低声喝到,“搜!”
“是!”身后众人得令,各自四散,搜查起来。
待到众人将宁家各处翻了个底朝天,却仍是搜寻无果。
白衣女童见状,蹙眉道,“难道是那鬼鸦出了差错?”
青年静立未语,视线却一直在院中来回巡视。
红豆本就惊惧万分,现下听他们提起鬼鸦,心中惧意更甚,不能自持。提心吊胆的朝着埋葬鬼鸦的地方瞥了一眼,生怕被瞧出端倪,惹了祸患。
但如此细微的动作,却恰恰一览无遗,尽入青年眼底。
青年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不待众人反应,便是反手抽出巨剑,循着红豆的视线,猛烈一劈。一道强劲剑气,自巨剑剑身升腾而起,贴着地面一略而过。扫尽了地面薄薄的积雪,亦然拂去了一层薄土。将藏于黄土之下的鬼鸦尸体,尽显在众人眼前。
宁氏心道,他是如何知道鬼鸦埋在那里的?她虽心中惊疑,却自知事情败露,已然于事无补。只得将女儿又搂紧了几分。全不知一切起因,不过是女儿那无心一瞥。
青年略一查看鬼鸦尸体,沉声道,“看来,果真是叫她逃了!”
女童闻言,朝着鬼鸦狠啐了一口,撅嘴道,“我还道这鬼鸦如何了不得,现在看来也不过尔尔嘛。枉费峰主还呈了慕容老狗那样大一个人请。真是不划算。”又问道,“咱们还继续追么?”
青年缓缓起身,“鬼鸦虽死未僵,想来应是刚死不久。且她身中蛊毒,功力受限,必定没有走远。动作快些,大约还能赶上!”
女童斜睨宁氏母女一眼,问道,“那她们要如何处置?可以吃掉么?爹爹说他饿了!”
青年道,“你莫非是忘了,来时峰主是如何告诫你的?这里毕竟是回音谷地境,还是少下杀手为妙。”
女童不依道,“可是万一她们暴露了咱们的身份怎么办?”
“我发誓,我们绝对不会暴露你们的身份!”宁氏闻言,慌忙说道。
女童仍旧撅着嘴,道,“我才不会相信你呢!大骗子!”
宁氏肚中的句子被女童这话,尽数噎了回去。她死命握住红豆颤抖的小手,满怀期望的看向静立在侧的青年,希望他能阻止女童近乎疯狂的决定。
青年全未在意宁氏乞求之色,淡然对女童道,“我带他们先行上前,你动作快些。”继而携众青鬼弟子,往回音谷方向追击而去。
女童转瞬间喜笑颜开。一对纯白大眼,滴溜溜的打着转,最后落于红豆身上,咯咯笑道,“还是她看起来比较好吃呢!爹爹,咱们就先吃她吧!”
大汉好似回应一般,冲着红豆嘶吼一声。便是驮着女童,狠扑过去。喉中呜咽作响,很是骇人。
宁氏虽知垂死挣扎只是徒劳,却也不愿坐以待毙。她一把拉着红豆,埋头便往院外跑。意做殊死一搏。
因着宁氏这一逃,倒叫大汉扑了空。大汉一击失手,恼怒非常。目眦欲裂。喉中呜咽之声更甚。猛一回身,又是狠扑过去。
女童坐于大汉肩头,身形沉稳,未因大汉的行动受到丝毫影响。她瞧着宁氏拼命奔逃的模样,心道有趣,不由吃吃笑起来,“嘻嘻,我倒要看看你们能逃到什么时候。”
宁氏终究只是一位手无缚鸡的妇人,几次躲闪下来,加之身心俱疲,已然没了气力。那大汉低吼一声,猛然一跃,眼见就要扑将上来。
宁氏自知在劫难逃,无望生还。心中决然的同时,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抓起红豆,狠命将她往外一推。这搏命一推,直将红豆生生推出了院子,一头载在了雪地里。
红豆哪曾见过这般阵势,一时脑中空白如纸,惶惶无措。竟是连逃跑都忘了。
宁氏见女儿发愣,心中焦急万分,却又无计可施,只得厉声吼道,“红豆,快跑!快跑啊!快——”这“跑”字还未喊出,声音便戛然而止。
经母亲一吼,红豆霍然惊醒。手足并用,自雪中爬起,意欲奔逃,却觉双足犹如灌铅,沉重万分。纵使拼劲全力,仍旧未动半分。
“啊——”身后一声凄厉惨叫,叫她下意识掉头看去。这一看,直吓得她是胆裂魂飞,跌坐当场。
宁氏舍命将红豆推出院子,自己则彻底失了时机,被追赶上来的彪身大汉,一把扑倒在地,动弹不得。
大汉稳定身形,四肢着地蹲立于宁氏背脊之上。继而双手向前,一把抱住宁氏脖子,口中低低嘶吼着,双臂用力一扯,竟生生将宁氏的头颅自颈项间拽了下来。捧于掌心,大口吸食起来。
鲜血自宁氏脖颈处喷薄而出,升腾着股股热气,直叫周遭的积雪,尽数融化得干干净净。自头颅脱离身体数息之后,宁氏的身体才彻底瘫软下去。
大汉捧着宁氏的头颅,津津有味的吸食着,不时发出满足的呜鸣声。震耳欲聋。直让红豆完全失了神志。
红豆呆立原地,忘了奔逃,忘了恐惧。便是那样呆呆的跌坐雪中,全然不顾积雪湿了衣袍、鞋袜,亦然不顾细雪落了满头。
脑中嗡嗡作响,好似有一把重锤自她头顶轰然敲下,直叫她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双耳不闻,呼吸具屏。
一排排零碎的记忆,自她的脑中呼啸而过。或甜蜜或心酸,或开心或委屈,只是那一桩桩一件件一字字一句句,却在飞逝过后,尽数破碎成灰,再也无法拾起。
她想要开口再大声叫一声“娘——”可是……双唇未张,却早已是泪湿了双颊。
她讷讷愣在那里,生机尽丧。只双眼空洞的看着前方,看着那个捧着她母亲尸体大肆啃食的怪物,以及怪物肩上笑靥如花的白衣女童。
吸食干净的宁氏头颅,被大汉随手一丢。跌在地面上,颓然的滚了几个圈,却终究停转下来,仰面朝天。
宁氏脸上的表情定格在临死时候,那万分焦急的模样。双目圆睁,死死盯着前方;嘴巴张着,那还未说出的“跑”字,却好似回声一般,萦纡不绝。最后随着那些洞彻她空洞颅骨的冷风,悠然飘散在了远方。经久不息。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红豆只觉母亲那已然空洞的头颅,在对着自己极尽温柔的微笑着,柔声唤着,“红豆——红豆——红豆——”一字一字,一声一声。宛若刀割、针刺。铭于心间,刻骨不忘。
雪不知何时突然大了起来。宁氏滚烫的鲜血已然随着这飘然大雪,一点一点冰冷下去。白衣女童,摊开手掌,瞧着落在手心的雪花,不由斜睨着院外的红豆,咯咯笑道,“爹爹,看来咱们得动作快些了!”
大汉扔下手中的残肢,掉头看望院外。只见红豆一脸呆滞的跌坐在雪地中,大雪落了满头,却是全未在意,眼神空洞。恍若失魂。
大汉半弓着腰,粗壮的双腿微微屈起。喉中呜咽作响。好似在为即将入口的美食欢呼雀跃。接着,他双腿用力一弹,便是朝着红豆猛地虎跃过去。
那大汉本就生的膀大腰粗,孔武壮硕。气力之大,自是不言而喻。他口中低吼一声,凭着双腿强悍的力度,竟是一下跃出了院子。眨眼就到了红豆身前。
不待落地,大汉便急不可耐的伸出双臂,大力朝着红豆狠抓过去。白衣女童见此情景,更是满脸欢快,喜不自胜。
眼见大汉宽大的手掌正要自红豆头顶轰然劈下。正当这紧要关头,女童却是脸色一变,急声喝到,“爹爹,快躲!”
女童话音才落,便有一道凌厉剑气,自二人身后席卷而来。
大汉虽生得虎背熊腰,肌肉横陈。但并不笨拙。他先是身形微顿,接着右腿前伸,足尖点地,往地面狠命一蹬。继而身体侧转,借由右腿的蹬跳之力,急速往左前方猛然跃去。
大汉才刚刚跳离原地,那剑气便汹涌袭来。几欲是贴着大汉的右臂一掠而过,飞入一侧的树林,狠狠斩在一棵树上。
“咔嚓”一声,树干应声而断,轰然倒地。惊起一阵细碎的雪花。纷扬飘散,久久不落。
正文 争端突起
大汉稳定身形,不由回转身子,循着剑气发出的方向看去。只见悠然而下的雪中,不知何时,多了三道身影。
当头之人,为一明丽少女,十五六岁年纪,穿着身褐色道袍。腰缠一深褐腰带,倒也衬得身段玲珑,别致婀娜。满头青丝,以黑色发带束在头顶,眉目灵动,颇有英气。
少女身后,立着位年轻男子。生的是明眸皓齿,气宇不凡。肩背一松木药箱,手持油纸伞。所穿道袍,款式与少女相同,但颜色是青翠的碧绿。
一黑衣女子站于男子右侧。身形苗条,容颜娟好。只是脸色稍显苍白。正是先前为宁氏所救的孔雀。
她见红豆跌坐雪地,双目空洞,恍若失魂。三步两步,疾步行到红豆身前。
俯下身子,轻轻唤了几声。却见她毫无反应。宛若未闻。模样甚是怪异。她心中惊诧之余,便一把将她抱起,退回碧衣男子身侧。低声道,“流苏,你替我看看,她是怎么了?”
被唤作流苏的男子,随即将纸伞放下。任由大雪肆意落了满头。他细细探查一番,心下了然,和声道,“只是惊吓过度,并无大碍。”
孔雀闻言倒是放心不少。抬眼间,视线落入院中。瞧见宁氏的残肢横陈在四溅的血水中,凄凉异常。
她深深看了一眼呆滞的红豆。倒是突然明白了红豆受惊的原由。不由紧握拳头,掉头便要朝女童冲去。
流苏觉察到孔雀的情绪,一把将她拉住,摇头道,“你伤势未愈,不宜动武。这里还是交给缨络吧!”
孔雀转眼,看着缨络虽单薄,却显得分外挺拔的背影。又瞧着流苏满眼的温和,终于点了点头。收回了前行的步伐,只紧紧抱着怀中的红豆,缄默不语。
二人言谈间。缨络已然前身一跃,跳到了大汉跟前。她手持细剑,剑尖直指白衣女童。秀眉微扬,嘴角含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白丸子跟她的死鬼老爹。”
白薇看清来人模样,诧道,“是你!”
两人的语气,倒似是认识的。
缨络笑道,“白丸子,洛州城一别,我倒真是想你想得紧呐。上次不小心,叫你逃了,害得我一直心里不得劲。想不到能在这里遇着你,真是天助我也!这次,我定要亲手了结了你。”
白薇不屑笑道,“这话该是我说才对!缨络,上次要不是临时接到峰主的任务,我早已取了你的性命,哪能由你活到今日?”
缨络吃吃笑道,“好些时日不见,想不到你个子不见长,这吹牛的本事倒是长进了不少啊。”
白薇跟着笑道,“这到底是哪个在吹牛,你我心中有数。我可没兴趣跟你浪费口水,争论些毫无意义的事情。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快些将那藏剑山庄的小贼交出来为好。”
缨络紧了紧握剑的手心,笑道,“我要是不交呢?”
白薇冷哼一声,“那就莫要怪我不客气!”
缨络讥诮道,“尽管放马过来,我倒要看看你能如何不客气!”
语毕,缨络便是提剑前冲,直直朝着白薇刺去。
白薇反应极快。双手往大汉肩头一拍,借着臂力轻身跃起,一把躲过了迎面袭来的剑锋。接着,翻身一跳,霍地立在了皑皑的雪地上。躲在了大汉身后。嘻嘻笑道,“爹爹,替我好好教训教训她!”
大汉浑浊的瞳孔中,闪过一层诡异的白光。他大吼一声,张开双臂,一个猛虎扑食,朝着缨络攻击而去。
缨络嗤鼻笑道,“大块头,你要真这么急着送死,那我今天就做做好事,送你一程。”接着,翻身后跳,躲过大汉攻击的同时,又借势将手中细剑前送,直刺大汉敞开的面门。
大汉急抽手臂,退回跟前。接着用力合住手掌,将攻击而来的细剑,生生握在了双掌之中。任缨络如何使力,都未能再进半分。
佩剑被控,又知自己力不如人。缨络明智的放弃了硬拼的打算。心念流转间,便是依仗细剑之力,横身一跃。双脚直朝大汉的下身踢去。
大汉见势,松开一臂,护住下身。另一掌,则用力一翻,直将细剑剑身翻了个转身。
这强硬的力道,连带握着剑柄的缨络的手腕,也受到了那股庞大力道的扭转。不愿弃剑,又不能伤及手腕。缨络一咬牙,收回双脚,顺着佩剑转动的轨迹,跟着翻身转了一圈。
大汉倒也不含糊。见缨络收回攻势,翻身回转。霍然松开手中细剑,双手前伸,直击缨络半空盘旋的双腿。
手中的力道一松,缨络心道:好机会!抽回佩剑,反手直往地面一刺。细剑穿过积雪,刺进坚实的地面。双腿狠命往大汉胸口一蹬,借力前跃。
大汉的双臂速度极快,饶是缨络已然跃出,仍旧紧追不放。猛地一抓,竟是直直抓住了缨络的两只短靴。
缨络秀眉一蹙,无奈之下,索性弃了短靴,光脚跳脱出来。骨碌碌在雪地滚了几圈,方才稳定身形。揶揄道,“哎哟,白丸子,我倒真不知道,原来你的死鬼老爹还有这等嗜好。真是叫我长了见识。”
白薇闻言,勃然大怒,喝道,“不准侮辱我爹爹!”
缨络不屑道,“做都做了,还怕别人说?”
许是受了白薇情绪的影响。大汉突然变得暴躁异常。扔掉手中的短靴,怒声咆哮着。手足并用,野兽一般,朝缨络奔走过去。
奔驰中,他双目忽的变成一片血红。同时,四肢肌肉暴涨,毛发滋生。张开的血盆大口中,獠牙尽显。只瞬间,便从人形大汉,变成了一头庞大的人面猛兽。
大汉这副模样,不禁让白薇转怒为喜,“就知道爹爹会帮我出气。嘻嘻,爹爹,人家跟你一起对付她!”
说完,十指尽张,轻轻一扬。竟是从十指指尖,各生出了一根银白丝线。那丝线伸展自如,分外灵活。宛若十条银白小蛇,朝着缨络飞击而去。
缨络一边躲避着大汉凌厉的攻击,一边盘算着要如何应对白薇的步步紧逼。只是,还未等她拿定主意,那霍然袭来的十条银蛇,却尽数撞在了一把横空出现的玄铁巨剑上。
之后,便是“嘭”的一声。巨剑轰然落地,稳稳刺进雪中。所在位置,离缨络近身不足一尺。
不待缨络回神,忽的一道墨绿悠然闪过。地上的玄铁巨剑,被一只宽大的手掌兀自提起。手掌轻轻一挥,挡在缨络身前。一同被挡的,还有大汉朝缨络扑食上来的身体。
静立一旁的流苏,看着来人。温和的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有惊诧,有喜悦,有很愤恨,又有一丝淡淡的伤感。
他张了张口,那两个沉淀太久的字眼,萦纡喉中,呼之欲出。但最后,他却只是凄然一笑,摇着头,终于没有说出口。
“青木头,你做什么?干什么要帮她?”白薇自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对着来人,不满的大叫道。
那人沉声道,“来时峰主的告诫你可还记得?她是回音谷弟子,即便你与她有过节,但也不可意气用事,违了峰主的吩咐。”
白薇听着来人之言,倒逐渐冷静了下来。只心中仍是颇为不满,“可明明是她出口伤人在先,而且,她还帮着那藏剑山庄的小贼。”
那人答道,“这些我来处理。你暂且先退下。”
白薇不满的撅着嘴,收回了指尖的银白丝线。恨恨的冲缨络瞪了一眼。接着,轻唤道,“爹爹,回来了!”
兽化大汉闻言,果真听话的奔回了白薇身边。转瞬,便恢复回了最初的模样。伸手将白薇抱起,放至肩头。沉默着退到了一边。
那人手腕一翻,将玄铁巨剑放回背脊。旋即转过身子,指着孔雀,对流苏道,“我无意与你们动手。交出她,我便放你们走。”
流苏还未答话。却是一边的缨络沉着脸,冷笑道,“许清言,不要觉得你帮了我,我就会谢你。”
“我压根就没指望你会谢我。”被缨络唤作许清言的青年,面无表情道,“还有,我是青鬼堂堂主青槐坐下首席大弟子青言,不是你说的那个什么许清言。你认错了。”
缨络光脚站在雪中,全不顾刺骨的寒冷。提起佩剑,直指青言,恨声道,“你这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禽兽,即便是化作飞灰,我也不会认错。许清言,我还真是小瞧了你呢。竟还恬不知耻的做了什么首席大弟子。你莫不是真的,已经忘了怜香姐,忘了桃树村,忘了屠村之恨,忘了父母之仇?不然,我倒真是好奇,你到底是如何,才能做到这般的薄情寡义人面兽心?真是枉披了一层人皮。”
“够了,缨络。别再说了。”流苏突然喝住缨络,沉声道,“那个我们认识的许清言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死了。是你认错了。”
缨络皱眉道,“可他分明就是……”
“故人已去。纵是容貌相同,又有何意义?记挂不放,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你又必须太过执着?”流苏惨淡一笑。语气有些伤感,但更多的,却是种心事终了的释然。
缨络闻言,凝眉良久,终是收回佩剑。纵身跃至流苏身侧。静立未语。
青言斜睨孔雀一眼,对流苏重复道,“交出她,我放你们走,如何?”
正文 路转峰回
流苏抬眼,对上青言冷寂的眸子。淡淡笑道,“卖友求生,与禽兽何异?生便同生,死便同死。阁下无须多言。”
“我大哥说的不错,纵是死,我们也绝不会交出孔雀。”缨络忽的高声附和道。满眼坚定决然。
青言看了两人一眼,又看向孔雀。嘴角带着一抹浅淡的冷笑。
孔雀见流苏缨络神色决绝,几次张口语言。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暗咬嘴唇,一时间,心内竟是五味杂陈,言说不明。
曾几何时,她异常坚定的告诉自己,纵是拼尽性命、牺牲所有,也要带回金苜蓿,治好那个人的伤。这个念头自那人受伤时,便落在她的心底,生根发芽,从未磨灭。
可如今,当看着那些朝夕相处的同门,一个个的相继惨死;看着好心救治自己的宁夫人,徒遭连累,无辜枉死;看着怀中红豆空洞呆滞的眼睛;看着流苏缨络脸上的决绝。
第一次,她心中那个稳若磐石的念头,发生了松动。摇摆不定。让她的心,在这一刻,彻底乱了分寸。
许是察觉了孔雀的心绪。缨络侧首给了她一个坦然的笑脸,似是在说,放心,有我们在,会没事的。
孔雀微微一怔,继而重重的点了点头。
青言睨着三人,“其实,只要你们肯交出金苜蓿。我也可以网开一面,放你们三个一起走。”
“交出金苜蓿?你想得倒美!”缨络轻哼一声,对青言冷笑道,“莫再废话了。你要真有本事,咱们就手底下见真章。不要以为你们人多,就一定能够留得住我们!”
青言兀自笑道,“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你们四人,一个孩子,一个不会武功的医师,一个重伤未愈的伤员。哈,难道你想凭你一人之力,带他们三个一起突围?不得不说,你的想法着实不错。只是未免太过天真了些。”
“不试试又如何知道行不行?”缨络抽出佩剑,剑尖直指。转眼便是剑拔弩张,杀意凛然。
青言神色不改。仍是古井无波。沉稳如常。他微一扬手,适才赶将上来的青鬼弟子,见势纷纷拔剑而出,直将缨络等人团团围住。退路全无。
孔雀知此一战在所难免。虽己方人单力薄,却也不想坐以待毙。打定主意,她转身将怀中的红豆交给流苏,道,“红豆就拜托你了,我去助缨络一臂之力!”
这次,流苏倒未再阻止她。他接过红豆,脸色凝重。低声道,“小心些。”
孔雀颔首。抽出腰间软剑,与缨络并肩而立。携手应战。
白薇瞧着这番景象。不由喜笑颜开。对青言笑道,“青木头,现在我总能动手了吧?”说完,也不待青言答话,便谴着大汉,行上前去。
青言看着白薇,并未说话。拔出玄铁剑,遥遥看向相对而立的孔雀、缨络。脸色沉郁,让人心底生寒。
一时间,场中众人,竟是谁都没有再说话。亦无人贸然动手。皆是静立雪中,缄默不语。任那大雪不休,悠悠落了满头。
“喂——我说你们到底还打不打?”场中的沉静,忽的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不远处的一棵枯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两道人影。一高一矮。却是位中年男子,携一清瘦少年。
男子穿着身宽松的灰色道袍,头戴一顶青色斗笠。面色冷峻,眼神凌厉。让人不由心中生畏。少年的打扮与男子相同,只是肩上多了只不大的竹篓。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从二人斗笠上沉积的雪,和潮湿的鞋子看,他们应是赶了不少的路。
少年看着众人,神色颇有不耐,“要打就赶紧打,不打就快点散了。这大雪天,站那一动不动的,你们以为自己是雪人啊?亏得你们人多势众的,真是丢人现眼。”
少年虽声音不大,但场中众人却是听了个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众人之中,属白薇性格急躁。最是沉不住气。闻得少年言语中的不屑和讥讽,不由回道,“你说谁丢人现眼?有本事你就给我说清楚!”
少年双手环抱胸前,斜睨白薇一眼,嗤鼻笑道,“当然是谁接我话,说的就是谁咯!白痴!”
此话一出,白薇瞬间火冒三丈,咬牙道,“有种你再说一遍试试!信不信我杀了你!”
少年笑道,“有什么不敢说的?有本事你就来杀我啊?”说完,又斜着眼睛打量了白薇一遭,道,“不过我说,你的品味还真是差得可以。长得难看不说,还生了双惨白兮兮的眼珠子,看得我都想吐。再加上你这身不知道哪弄来的丧服。这知道的你是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地里的白萝卜成了精,跑出来吓人呢。”
“你——欺人太甚!我要杀了你!”白薇怒不可遏,正欲冲上前去。却被青言一把拉住。
“给我冷静些!”青言低声喝道,强行止住了白薇的动作。转而抬眼,警惕的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两位不速之客,道,“敢问两位是何人?突然到此,莫不是想要插手我百鬼峰之事?”
男子睨着青言,冷笑道,“若老夫没记错,这里应是回音谷地境。何时轮到你个百鬼峰小辈,在这放肆?”
“我看他们何止是放肆啊,”少年在一边,嘻嘻笑道,“简直就是肆无忌惮,无法无天。完全没将我们回音谷放在眼里才是。”
男子看了少年一眼,“你也给我收敛些。少说一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少年挨了骂,却不恼。冲男人做了个鬼脸,倒果真未再说话。
流苏看清来人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他抱着红豆行上前,冲两人微微欠身,各行了一礼,恭敬叫到,“见过师叔祖,见过小师叔!”
男子看了流苏一眼,并未言语。将视线落回青言身上,道,“百鬼峰小辈,你们是自己走呢,还是要老夫亲自动手送你们一程?”
青言心中一凛,依着流苏对男子的称呼,倒是不难猜出男子的身份。纵观整个回音谷,这般年纪便能被流苏称为师叔祖的,除了六长老沈无秋外,再无第二人。
据传这沈无秋不仅医术高超,且武功高强,在江湖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加之脾气古怪,行事诡异。即便是回音谷谷主也要忌他几分。
青言望着沈无秋,不由紧拧双眉。思忖片刻,对众青鬼弟子沉声道,“咱们撤!”
白薇不满的叫道,“凭什么咱们要撤啊?咱们的人明明比他们多,为什么还要怕他们?”
青言皱眉道,“我知你心里有怨,但现在是情势所迫。咱们还是先行撤退比较好。至于报仇,以后有的是机会。而且,你不要忘了来的时候,峰主是怎么嘱咐我们的。”
青言如此一说,白薇倒未再反驳。她狠狠瞪了缨络和少年一眼,便驱着大汉随一众青鬼弟子迅速撤出了林子。
待到白薇等人,安然撤出。青言方才收回巨剑,转身撤退。
流苏将红豆交与孔雀,慌忙追赶过去,唤道,“青言!”
青言止住身形。却未回身。背对流苏。
流苏垂着眸子,沉吟良久。正欲开口,却忽的听见一声幽然轻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我早已无法再回头了!”他心头一沉,抬眼看去。但见那抹墨绿,已然离去,渐渐消失在了茫茫的白雪中。
缨络见流苏满脸失落,一副怅然若失的落魄模样,不由恼道,“你不是跟我说许清言已经死了么?那你自己为何还要这般模样?真是气人!”
流苏心中苦涩。却言说不出。只浅淡一笑。未作言语。
缨络自知无趣。懒得与他计较。转而拉着孔雀行至沈无秋师徒跟前,躬身行礼,“见过师叔祖,见过小师叔。”又指着孔雀对二人道,“这位是藏剑山庄的孔雀姑娘。她此次是专程送金苜蓿来回音谷的。”
沈无秋看了孔雀一眼,“这么说来,百鬼峰门人此次会到回音谷这般的嚣张,全是因你那株金苜宿而起?”
孔雀本就因此次行动,牵连太多无辜,心内自责万分。如今听沈无秋如此一说,自责之意更甚。垂着眸子,沉声道,“此次牵连无辜,实非在下本意。但在下也不想妄逃罪责。待到逍遥师兄伤情得解,在下定当已死谢罪,告慰在天亡魂。”
沈无秋见孔雀一脸决然,道,“这已死谢罪就算了。免得叫那百里老儿知道了,给老夫安个逼死他弟子的罪名。那样老夫,纵是浑身是嘴,也是说不清楚的。”
孔雀道,“前辈放心,在下事前会跟师傅说明情由,决计不会叫他误会前辈您!”
“我说你是脑子不会转弯,还是天生少根筋?”却是那少年,瞧着孔雀一副我意已决的表情,不耐道,“我师傅的话,哪里有半点怪罪你的意思?你怎的好端端的就给自己揽了罪名?再说,你要真死了,那些因你无辜枉死的人,也不会就此复活。我劝你,还是莫要想什么以死谢罪为好。多花点心思练好武功,早日为他们报仇才是正道。”
沈无秋听完徒儿的话,不由赞许一笑。孔雀却是心中波澜涌起,久久不得平静。思忖良久,终于点头道,“孔雀明白了!”
少年闻言笑道,“你能明白就好啦!”转而拉了拉沈无秋的衣袖,撅嘴道,“师傅,我鞋子湿了,穿着难受死啦。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也好。”沈无秋颔首。抬眼看了看眼前四人。又看了一眼宁家院中,宁氏凄惨无比的尸首,对流苏道,“发生这样的事,是我回音谷失责,没能保护好他们。你们稍后将她好生安葬了吧。至于那孩子,先带她回回音谷将养段时间,待她恢复过来,再询问清楚。若她世间尚有亲人,就将她送回亲人身边。倘她再无依靠,又愿留在谷中,就让她留下。倘她不愿,就好生给她安排个去处。叫她一生无忧。也算是我们的一点补偿吧。”
流苏点头,恭声应道,“是!”
沈无秋交代完毕。掉头对身侧的少年,道,“走吧。”说完,便拉着少年转身消失在了皑皑的白雪中。
正文 心结难解
“红豆——红豆——红豆——”
红豆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身处一片漆黑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那一声一声,温和浅淡的呼唤,轻轻的落在耳中。
那声音是那般的熟悉,那般的柔和。红豆茫然四顾,望着黑漆漆的四周,不由开口道,“娘,是你吗?”
“红豆——红豆——红豆——”
那声音未答,依旧反复的唤着她的名字。
红豆忽的有些无措,仿若迷途羊羔。伫立原地,听着那像极了母亲声音的呼唤声,一声一声的敲击在她心头。
脑中蓦然想起,大雪中横陈的鲜血,以及母亲空洞的头颅。
她只觉得心中疼痛难耐。加之周遭好似魔咒一般的呼唤声,更让她头痛欲裂,痛苦不堪。她蜷着身子,双手用力抱紧脑袋。想要逃避周遭可怕的黑暗,以及让她心惧的呼唤。
只是,那团团的黑暗,却好似越来越浓,浓郁到融化不开,将她包裹其中,几欲不得喘息。
“娘——”她大声呼喊着,还未得到回应,却已先泪湿了脸颊。
红豆大声呼叫着,自梦中惊醒过来。刺眼的天光,自窗外投射进来,刺得她的眼睛生痛。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却只揉出了满眼的泪。
待到心神平定,她方才打量起周围来。
这是一间普通厢房,窗明几净,内中摆设亦是简单平常。只几把松木椅子,及一张松木圆桌。桌上摆着水壶水杯。
房间另一边,则是一张大炕。上有三个床位。除却红豆睡着的,其余两个皆是被褥整齐。全无人迹。
红豆透过窗子,看得天光大亮,却不知是何时辰。她掀开被子,发现身上只穿着襦衣。枕边放着一套折叠整齐的干净衣物。只因屋中寒冷,她倒未做多想。随手拉过衣服便套在了身上。
待到穿戴完毕,她才发觉。这衣服,原是一套褐色道袍。虽宽松简朴,却很是厚实保暖。这道袍,她是见过的。正是回音谷黄泉院弟子所穿之物。
红豆心中惊疑,却无处可问。只得压了念头,跳下炕。她穿好鞋子,行到门前,用力将门推开。不知是否是心绪作祟,她只觉那门板,似有千斤重。
门打开的瞬间,扑面而来的天光,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好半晌,方才缓和视线。
放眼看去。印入眼帘的,是一处不大的院落。除却南面开了道圆形拱门外。其余三面,尽是摆设相同的厢房。粗略估算,足有十数间。红豆略一思量,倒隐约猜到,这里应是黄泉院弟子住宿的舍所。
先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已经停了。屋舍顶上,积了厚厚一层雪。映着天光,很是晃眼。院中地面,却已然被人打扫干净。未存半点雪迹。
红豆看着静寂无声的院落,忽的有些失神。她多希望这一切只是她做的一个噩梦。梦醒了,便能看见母亲那张熟悉万分的脸。听见她用无比温柔的声音,说“红豆乖,只是做梦而已!别怕,有娘在。”
“小姑娘,你醒了啊!”
红豆回过神。循声看去。只见一道身影,自拱门中出现。穿着身黄泉院的褐色道袍,容貌秀丽。却是一清丽少女。
少女行至红豆跟前,打量了她一圈,笑道,“看来我这衣服,你穿着还挺合身的嘛。”
红豆这才完全醒过神来。看着少女,问道,“姐姐你是谁,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少女答道,“我叫缨络,是黄泉院的弟子。之前你因惊吓过度,失了神志。你母亲又不幸遇难。所以,我们便将你带回了回音谷。我听孔雀说,你叫红豆是不是?你这名字倒很是有趣啊。”
红豆并未作答。只怔怔的立在原地。脑中只不断重复着缨络那句“你母亲又不幸遇难”。口中呢喃自语,“原来,这一切不是梦……原来,我娘她,真的已经……”想及如此,她终于忍耐不住,蹲下身子,埋头痛哭起来。
缨络站在一边,有些无措。俯下身子,轻轻的拍着红豆的背,安慰道,“虽然你娘不在了,但你还有我们啊。只要你愿意,回音谷就是你的家,回音谷里的所有人,就是你的家人。莫要再哭了,你再哭我都要跟着你一起哭了。”
红豆恍若未闻,依旧埋着脑袋,失声痛哭着。
正当缨络急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只听的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缨络掉头看去,不由大喜过望。唤道,“孔雀,你可算来了。我最见不得别人哭了,你快些哄哄她。”
后来之人。正是孔雀。她听缨络如此一说,低头瞧着蹲在地上痛哭的红豆。幽幽叹了口气。行上前去,俯身摸着红豆的头顶,柔声道,“红豆,别哭了。都怪我,是我害了你娘。不过我跟你保证,我一定会替你娘报仇的。你别哭了好不好?你这个样子,若你娘泉下有知,她也会难过的。”
孔雀的话似是有了些效用。红豆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着孔雀。孔雀得见,很是心疼。不由伸手过去,轻轻拭着她颊上的泪水。
不想红豆却不领情,一张嘴,竟是一口咬在了孔雀的手上。
孔雀吃痛,正欲挣脱。却见红豆眼里的悲痛,心中不忍,便任由她狠命的咬着。轻声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要是这样能让你好受些,那你就咬吧。”
红豆松开口。紧握拳头,恨声道,“要不是因为你,我娘就不会死。我恨你!我恨你!”说完,猛地站起身子,一把推开孔雀,埋头冲出了院子。
缨络走到孔雀跟前,拉过她的手背,低头一看,不由惊呼道,“怎么咬得这么狠!这孩子也太下得去口了。要不是我们,想她早已随她母亲一道死了。却为何还这般的不知好歹。看我不将她抓回来,好生教训她一番。”
孔雀一把拉住缨络,摇头道,“她说的没错,要不是因为我她娘就不会死。她心里怪怨我,我理解。你也莫要怪责她。毕竟只是个孩子。我们也不能要求她太多。”
“可是……这下口也太狠了吧。”缨络拉过孔雀的手,瞧着上面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伤口,道,“我还是带你去碧落院,叫他们给你包扎下的好。”
孔雀望着红豆消失的方向道,“但红豆她……”
缨络道,“在这里出不了什么事的。叫她一个人静一静未尝不是好事。她想明白了,自然会回来。好了,你就别担心她了。我还是先带你去碧落院吧。”说完,不由分说,拉着孔雀朝碧落院行去。
红豆埋头奋力的跑着。不知跑了多久,忽的一个踉跄。摔倒在了雪地上。这一摔,倒像是找到了某种出口。
她顾不得爬起身子,便是一把将脸埋进雪中,任凭脸颊,被冰凉刺骨的雪,团团包裹。兀自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用手用力捶打着地面。好似在发泄心中的悲痛还有愤恨。
其实,与其说是恨孔雀。倒不如说,恨的是她自己。
她恨自己的没用,没有能力保护母亲。恨自己的怯懦,竟会因为惊吓过度,失了神志。恨自己的弱小,不能亲手手刃仇人。恨自己的自私,将所有的原由全部怪到孔雀头上。
于是,泪水便承载着她的悲痛她的愤恨不甘,肆意的流淌着。恍若没有止境。
到底哭了多久,她并不清楚。哭到最后,她已然有些神情恍惚。喉咙干涩难耐,眼睛肿胀发痛。一同发难的,还有她的肚子。
自家中来到回音谷,这之中她滴水未进。早已是饥肠辘辘。之前因着心中悲痛,浑然不觉。现下哭过了,发泄过了。所有的不适感,倒是一并涌了出来。
一阵冷风吹拂而过。四周除却树叶沙沙的低鸣。竟是静谧异常。分外的安静。这中恍若梦境的静寂,让红豆全然忽略了身体的难耐不适。
她稍稍活络手脚。待到四肢恢复知觉。便就势侧转。四肢伸展。仰面朝天,躺在了雪地中。任由寒风拂过额头面颊。却浑不在意。
如此难得的静寂里。红豆脑中却是思绪流转,游离不决。如今,母亲殒命,叫她旦夕间成了个伶仃孤儿。年幼如她,自是心中悲痛,难过万千。对往后人生长路,更是茫然自失,惶惑无措。
雪后晴空。湛蓝无云。甚是好看。红豆抬眼,望着无际天边。竟是忽的想起母亲的笑靥。一时间,悲伤之意,再度翻涌而出。纵使她已然万般克制,却仍免不得又是泪水潸然。宛若雨下。
正当她心中悲痛,无声泪下之时。自远处,忽的传来一阵零碎脚步声。由远及近。行将而来。红豆暗呼一声不好,不愿叫人瞧得自己此刻狼狈模样。便是纵身,钻至附近一丛灌木之后。借着灌木茂密的枝桠阻隔,小心躲藏起来。
红豆透过枝桠缝隙,定睛瞧去。只见得远处,行来三名豆蔻少女。皆着一身褐色道袍,腰中佩剑。想来,当是黄泉院弟子无疑。
为首少女,面容俏丽。眉目如画。很是动人。此刻,她却鼓腮撅嘴,边行路边不时踢着沿途的积雪,似是心有不快。
行了不远,她忽的停下步子,掉头对两位同伴道,“我叫你俩出来是给我出主意,不是过来装哑巴的!”
那两位女伴,居左之人,生得娇小玲珑。皮肤雪白。衬着周遭雪景,遥遥看去,倒像个惹人怜爱的瓷娃娃。居右之人,身材高挑。柳叶眉。丹凤细眼。眉宇间是同龄人少有的精明世故。
那“瓷娃娃”听得同伴此言,转眸看向身侧的“丹凤眼”,低声道,“春晓,你一向主意多。这次你倒是想个法子,好生替心柔出出这口恶气啊!”
“丹凤眼”闻言,沉吟片刻,抬眼说道,“其实,想要教训他也不是没有办法。”
“哦?”领头少女眼眸一亮,“什么办法,你快说说!”
“丹凤眼”看了眼同伴,又四下巡视一圈,确认周遭再无他人。方开口,小声答道,“下、药!”
正文 前嫌冰释
“什么?下药?”“瓷娃娃”闻言,不住摇头,“不行不行。下药太危险了,万一叫师傅他们查出来,咱们三个都得完蛋。”
“丹凤眼”冷笑一声,道,“咱们又不药死他。只消给他吃些大黄巴豆,叫他尝些教训就成。做得小心些,师傅应当不会发现。”
“我觉得这办法不错!”领头少女点头笑道,显然对同伴的提议很是满意。
“瓷娃娃”仍旧蹙着眉,“可是,下药的话,咱们该怎么让他吃下去呢?以咱们跟他的关系,我不认为他会轻易接受我们给的东西。”
“说起来倒也不难。”话说到此,“丹凤眼”蓦地一顿,故作神秘,嘿笑道,“心柔,上午你败于他手,定然心有不甘。到时你就以此为由,提议再切磋一次,将他约出去。以他练武成痴的性子,必当不会拒绝。雪儿,你跟我就趁此机会将药下在他的茶里。如此,倒也不怕他不中招!”
领头少女闻言拍掌赞道,“好!咱们就这么办!,”又冷冷笑道,“平日里瞧着纪轩那小子,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我就来气。这次定要让他出尽洋相,好好出口恶气!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那般的嚣张!”
“丹凤眼”抬头看了看天空,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离开饭没多少时间了,咱们还是早些准备的好。”
三人言罢。稍一合计,便是一同掉头离去。只留了数行零散的脚印,沉默的印在雪地中。
红豆自地面爬起,拍去身上的残雪。她藏于灌木之后,将三人的计划一字不落,全数听在了耳中。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她暗忖道,也不知道那叫纪轩的家伙是怎么得罪这些人的。竟然被她们这样的算计。唉。看来这回音谷也不是好待的地方,以后我行事也得万分小心才是。
言罢,她不由苦笑一声。揉了揉早已唱起空城计的肚子,顺着来路,返程行去。
红豆回到院落的时候,恰逢缨络带孔雀包扎伤口回来。缨络一眼便看见了站在院中的红豆。瞧她垂眸不语,似有心事。又瞧得她道袍肮脏,沾满污泥。不由蹙起眉,不满道,“我的天呐,你这出去一趟,是去雪堆里洗澡了吗?瞧你身上脏的,跟个泥猴似地!事先说好,我可不给你洗衣服。”
听得缨络如此一说,红豆方才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眼。望着满是污泥的短靴,以及道袍,心中懊恼之余。咬着下唇,小声道,“对不起,我……我会把它洗干净的!”
孔雀见红豆一副怯弱模样,心生不忍。扭头对缨络道,“不就是件衣服么。回头我替你洗了便是。她一个孩子,爱玩是天性。你啊,也莫要太过怪责她。”
说着行至红豆跟前,一把握住她冰凉的小手,温声道,“走,我带你进去换身衣裳。这湿衣服穿着难受不说,还容易受凉染上风寒。还是早些换掉比较好。”语毕。拉着红豆进了先前休息的房间里。
瞧得孔雀对红豆的怜爱模样。缨络只好打消了再训红豆几句,为孔雀出气的念头。苦笑着摇了摇头。随身,跟在孔雀之后。一同进了屋。
待到红豆换了身干净衣裳,孔雀笑着对她道,“从昨天到现在,你都没吃过东西,一定饿了吧?我们现在去些吃东西。”
红豆愣在那里,看着一脸温柔的孔雀。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醒过神,指着换下的脏衣服,“可……衣服还没洗……”
孔雀笑道,“不妨事。等吃过东西,我拿去洗便是。”
红豆垂下眸子,视线落在孔雀受伤的手背上。一时间,心中懊悔至极。犹豫片刻,终于咬着下唇,小声道,“孔雀姐姐,对不起!”
孔雀的身子徒然一怔。望着红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倒是缨络,闻得此言,揶揄道,“我还道你是个不知好歹的混沌呢。现下看来,倒还算明得事理。”又道,“你俩,一个手上有伤,一个刚恢复清醒,我要让你们洗衣服,这要叫人知道了,还不得说我欺负你们?得了,咱们还是先去吃饭吧。”
红豆抬眼看着缨络,有些没明白过来她话中的意思。疑惑的看向红雀。孔雀伸手,揉着她的头顶,笑道,“她的意思是,那衣服由她洗,不用咱们操心了。”言罢,扭头对缨络道,“谢谢。”
缨络故作无奈的一耸肩,“客气什么。走吧,我都饿死了。”说完,当先出了屋子。
孔雀牵着红豆跟在她的身后。看着缨络的背影,红豆不由对这位刀子嘴豆腐心的漂亮姐姐多了几分好感。又悄悄看向一侧的孔雀,心中一暖。嘴角兀自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
黄泉院上上下下加起来,足有几百号人。为了满足这几百号人的吃饭问题,回音谷谷主特意单独开了一间大院,供作饭堂。
红豆一行到饭堂的时候,饭堂里已挤满了人。饭堂门口,放着几只大竹篮,篮子里是成摞的碗筷。饭堂的另一头,则并排摆着几张长桌,桌上放着数十只木桶。从木桶上方升腾的热气看,里面盛的应是饭菜。余下地方,则全数是些简单的木桌木椅。茶壶茶杯俱全。很是周到。
一众黄泉院弟子,拿着碗筷,很有秩序的排着队。队伍约莫有七八条。每条都排得极长。几欲抵到门口。
缨络自一边的篮子里拿了三份碗筷,分发给红豆孔雀之后。便拉着二人轻车熟路的直接往前走。无有半点排队的打算。
一干弟子,看着缨络行将上来,纷纷识趣的让开了道。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倒是红豆孔雀这两张生面孔,引来了不少弟子探寻的视线。更有甚者,已然小声嘀咕了起来。只是人多嘈杂,叫人听不分明。
红豆看着众黄泉弟子,暗忖道,这些人被我们平白插了队,怎么一个个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孔雀似看出了红豆的疑惑,小声说道,“是不是觉得很奇怪?这些人为什么会乖乖的让我们插队,连一点意见都没有?”
红豆点了点头,“姐姐你不觉得奇怪吗?”
孔雀笑着摇了摇头,“在我们藏剑山庄也是这样子的。”
“啊?为什么?”红豆大惑不解。
孔雀道,“习武之人,崇尚强者。从来都已强者为尊。缨络强于他们,他们自然不敢不服。这便是江湖之道。懂么?”
听得孔雀的解释。红豆恍然大悟。再看众黄泉弟子,倒果真在他们的视线中,看见了一抹淡淡的畏惧。当然,当视线落在她与孔雀身上的时候,这抹畏惧便立刻转化为了不解和探寻。
打好饭,缨络寻了处座位,领着红豆孔雀坐了下来。
不知是否是缨络的缘故,红豆瞧得她与孔雀的饭菜,分量都是给得极足的。满满的,堆在碗中。她一边叹着有缨络这个靠山真是好,边在脑中想着孔雀之前的话。强者为尊,这便是江湖之道!强者!
她忽的想起母亲临死的惨状。暗一咬牙,心道:我一定要成为强者,为娘报仇!
缨络见红豆呆在那里发愣,饭菜未动半口。伸手在红豆脑袋上敲了一记爆栗,嘻笑道,“老实吃饭,发哪门子呆?”
红豆回过神,揉揉脑袋,“知道了。”说完,正欲拿起筷子,却见得一只粗糙大手,霍然出现,“啪”地一声,将她的筷子压在掌下。
不待红豆反应过来,便见缨络杏目圆睁,怒声道,“郭海,你什么意思?”
红豆循着缨络的视线看去。只见她的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位高大男子。国字脸,浓眉大眼。皮肤黝黑。
被缨络如此一问,郭海哈哈笑道,“我哪敢有什么意思。只是想跟她切磋切磋而已。”话虽是对缨络说的,但视线却落在孔雀身上。
“切磋?”缨络冷笑一声,“我看这切磋是假,找碴才是真吧?”
郭海道,“师姐说笑了。我找谁的碴,也不敢找你的啊。那不是找死么?真的只是想切磋一下。”
缨络冷哼道,“是么?那你倒给我解释解释,怎么早些时候不切磋,偏巧赶着这时候要切磋了?”
郭海笑道,“师姐你不排队,那是我们大家知道你的实力,敬你。可她,呵呵……有没有那个实力我就不知道了。”
郭海话里的意思,明摆着是不服孔雀仗着有缨络撑腰,公然插队。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黄泉弟子,听得这话,纷纷点头称是。眨眼间,起哄之声四起。
缨络闻言,勃然大怒。霍地站起身子,双手用力往桌上一拍,直震得桌摇碗晃。正欲开口大骂,却被孔雀一把拉住。“无妨。”
孔雀缓缓起身,冷眼扫视周遭一圈。最后落在郭海脸上,笑问道,“这便是你们回音谷的待客之道?”
郭海闻言一笑,“姑娘言重了。是在下个人想与姑娘切磋,与回音谷无关。”
孔雀冷笑道,“你是当真要与我切磋?”
郭海道,“当真!”
“好!”孔雀面色一凛,“在哪比?这里,还是外面?”
不待郭海答话。一众黄泉弟子,倒似心意相通。纷纷退散开来,搬桌搬椅。在饭堂中央空出了一块空地。
缨络瞧此情景,不由怒火中烧。大喝道,“你们一个个都什么意思?是不是皮痒,讨打?这么想看打架,有本事就出来跟我单挑。在这添什么乱?”又扭头对郭海吼道,“郭海,我知道你一直对我不服,可孔雀是我的朋友,也是回音谷的客人。现在又重伤在身,你今日这般,便是趁人之危,与邪教那些禽兽有异?”
郭海心道:她若不是重伤在身,我还不会如此呢。面上却是满脸堆笑,“要是早知这位姑娘有伤在身,我就不来讨教了。但现在,话已出口。且刚刚这位姑娘也已答应。所谓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就此收手,倘传扬出去,恐怕会不好听吧。”言罢,看向孔雀,“姑娘,你说呢?”
孔雀知缨络心中气恼。笑着安慰道,“放心好了,只是切磋一下,没事的。”旋即行至空地,对郭海道,“请吧!”
郭海行走过去,笑道,“姑娘既有伤在身,在下也不想背上趁人之危的骂名。这样吧,在下站在这里,倘姑娘的攻击能逼得在下移动半步,便算姑娘赢,如何?”
孔雀闻言,倒未答话。朝着郭海一拱手,“如此,在下得罪了!”
孔雀话毕,众黄泉弟子皆屏气凝神,等着即将上演的好戏。一时间,饭堂内竟是安静异常。落针可闻。
正文 实力挑衅
一阵冷风自门外吹进屋中。众人不由打了个寒颤。便是这一刻。白光一闪,一把银白软剑霍然出现在孔雀手中。她冷然一笑,身体前倾,小腿展力一蹬。宛若一支上弦之箭。急速朝着郭海疾驰而去。
郭海眸中尽是轻蔑之色。心道:速度虽快,但其余地方却是漏洞百出。看来藏剑山庄也不过尔尔!他一把抽出佩剑,抵挡在身前,直等着孔雀迎击过来。
看着孔雀越来越近,他的嘴角不由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只是下一刻,这笑意却被满满的惊诧取代。
孔雀忽的自众人的视线中失去了踪迹。就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郭海见此情景,不由心生警觉。满怀戒备的观察着周遭的变化。
突然,一股凌厉杀气自他身后生起,直朝他的背心袭击而去。
郭海暗道一声不好。惊诧的同时,身体也立即做出了回应。他猛地蹲身,小腿一弯,跪在了地上。身体后仰,背脊近乎贴到了地面,手中佩剑直直朝着身后刺去。
只是这一击,却扑了个空。他的身后竟是空空如也,哪里有半个人影?
围观的黄泉弟子,却是一齐倒吸了口凉气。更有甚者,已然发出了惊叫。郭海闻得此声,顿感不妙,正欲起身,忽觉颈间一凉。低眼瞧去,竟是一把银白细剑,直直抵在了自己的咽喉之上。
孔雀浅浅一笑,“你输了。”说完,收回软剑,兀自走回了桌边,坐了下来。
郭海望着孔雀的笑颜。蓦地生出一股无名怒火来。他站起身子,对孔雀道,“你莫非是忘了,刚刚我说的是,你倘能逼得我移动半步,便算你赢。可现下,我还在原地,这哪里算得是你赢?”
孔雀却是恍若未闻。坐在桌边,悠闲的吃了起来。红豆听郭海如此一说,瞬间对那郭海是厌恶至极。她扭头看向孔雀,等着孔雀做出回应。却瞧得孔雀一副泰然模样,似对周围一切,恍若未闻。
正当她又惊又疑之时。门口忽的传来一声冷哼,“输了便是输了,还抵赖什么?难不成要将我们黄泉院的脸面全都丢尽才合了你的意?”
随着这话音响起,一众黄泉弟子,竟是各个噤若寒蝉。站在原地动都不动。一派小心翼翼的模样。红豆心中好奇,朝门口看去。
只见一位女子正自门口来。这女子穿着黄泉院的褐色道袍,长发用一根发带束在头顶。一眼看去,倒是个风华绝代,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此刻,她冷着脸。缓缓行走过来。每走一步,似乎都有一股看不见的强大气息,包裹在她身周。让人心中生畏,不敢直视。
红豆垂下眸子,腹诽道:这女子好生奇怪,这么般的美,但为何看着叫人心里直打颤呢?而且这里的人,好像都很怕她。她到底是什么人?
众人各怀心思,缄默不语的时候。倒是缨络打破了沉默,笑道,“琉璃师姐,你几时回来的,怎的我都不知道啊!”
琉璃没有答话,依旧冷着脸。行到郭海面前。郭海看着来人,瞬间面如土色,背心冷汗直冒。心怀忐忑的干笑几声,“琉璃师……”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生生将郭海还未说完的话打了回去。“滚!”
这一记耳光下去,郭海挨打的左脸瞬间肿了起来。听的琉璃的话,他未敢停留,捂着脸连滚带爬的逃了出去。
一干弟子,见此情景,各个心惊胆战的站在原地,竟是连大气都不敢再出一口。
琉璃巡视众人一眼,“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赶紧散了!”
众人闻言,如获大赦。逃也似地散了开来。
见得众人散去,琉璃深深朝孔雀看了一眼。旋即掉头径直走掉了。
红豆看着琉璃离去的背影,适才响亮的耳光声,好似还萦绕在耳边,格外的清晰。心中畏惧的同时,不由对这女子产生了极大的好奇。不禁开口问道,“她是谁,怎么大家都好像很怕她,她很厉害吗?”
“当然了!”缨络看着琉璃的背影,眼满敬佩和羡慕,赞叹道,“琉璃师姐可是我们黄泉院的第一高手。厉害的不得了!我跟你说,我的目标就是成为一个像琉璃师姐那样厉害的人!”
“第一高手啊,怪不得。”红豆心生感叹,转而看向孔雀。却见她依旧低头吃着东西,似乎对琉璃的出现一点也不奇怪,好奇道,“孔雀姐姐,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她会出来,所以当郭海耍赖的时候,才什么都没说?”
红豆这话倒也引来了缨络的兴趣,一脸好奇的看着孔雀。
孔雀抬眼,看着二人,无奈笑道,“也不是一早就知道。只是突然感觉门外,有一股非常危险的气息。就多留了个心眼罢了。”
“哦!”红豆应了一声,双手托腮,又道,“那姐姐,你跟她谁比较厉害啊?”
“全盛时期,倒还有与她一较高下的能力,不过现在嘛……”孔雀没有说下去,只苦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埋头吃着东西。
缨络却似突然来了兴致,神秘兮兮的对红豆说,“我跟你说,琉璃师姐是黄泉院的第一高手,孔雀她则是藏剑山庄的第一高手,两个人都很厉害的!”
“是吗,原来孔雀姐姐这么厉害!”红豆闻言,不可置信的看向孔雀。让她诧异的倒不是孔雀的实力。而是孔雀对自己的温柔。
常人眼中的高手,向来都是冷冰冰,一副不近人情,高处不胜寒的模样。就像刚刚的琉璃,只看着就让人心里害怕。但孔雀不仅不会让人觉得难以接近,反而很温暖。就像是邻家的大姐姐,温柔可亲。
孔雀听缨络如此说自己,摇头道,“我可算不上什么第一高手。藏剑山庄的第一高手,另有他人。”
缨络却是笑了起来,“你谦虚什么?藏剑山庄除你以外,我可想不出有第二人可以当得上这第一的头衔。”
孔雀道,“你想不出但并不见得就没有。”说完,好似想到了什么,开口道,“下午可以带我去看看逍遥师兄么?”
缨络一愣。恍若突然明白了什么。意味深长的看了孔雀一眼,“好。”
之后,两个人竟都沉默了下来,谁都没有再说话。
如此情景,红豆也不好开口说些什么。只得低着头,默默扒着碗中已然有些凉了的饭。吃了几口,她忽的停下动作,视线越过对面孔雀缨络之间的空隙,落向前方某处。
红豆前方不远处的一处木桌边,站着一位少女。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早先红豆见过的“丹凤眼”。那桌上摆着一副碗筷,碗边放着只茶杯。“丹凤眼”站在那木桌边,左顾右盼,小心翼翼的张望着。
想起早先听到她所说的事。红豆断定那碗筷的主人,定是那叫纪轩的弟子无疑。“丹凤眼”站了片刻,终于寻了个机会,将一包东西倒进了茶杯中。随即拿起茶杯,稍稍晃了晃。便是掉头准备离开。
红豆自幼与母亲相依为命,倒是承了母亲几分医者仁心。此事她未见得倒还罢了。可如今,事情生在眼皮底下,若再不管,怎生对得起母亲多年的教导?
打定主意。红豆撂下筷子,跳下椅子。越过人群,匆忙赶上前去,一把抓住了掉头欲走的“丹凤眼”,“不许走!”
“丹凤眼”莫名被红豆一抓,不由一愣。又见红豆一脸肃然,暗道:难道刚刚下药被这丫头看见了不成?旋即皱眉道,“你是谁,拉着我做什么?”
缨络见红豆突然拉住位黄泉弟子不放,一头雾水。问孔雀道,“她在这还有熟人?”
孔雀摇了摇头,无奈笑道,“我也不清楚。”
言毕,二人一同起身,行了过去。
被红豆拉住的弟子,缨络倒是认识的。名唤谢春晓。资质不错。在黄泉弟子中倒算得上优秀。缨络心中疑惑,不解道,“红豆,你认识她?”
红豆指着身边木桌上的茶杯道,“缨络姐姐,我刚看她放了一包什么东西在这茶杯里。”
缨络拿起茶杯。但见这杯中倒着半盏茶,尚有余温。只是喝茶之人却不知去向。缨络看着杯中茶水,却看不出所以然来。但红豆神色,又不似说谎。不由秀眉蹙起,扭头问谢春晓道,“红豆所说,可是事实?你在这茶中下了东西?”
谢春晓笑道,“缨络师姐,你怎么能凭她一面之词便能这般冤枉我?”又伸手,打掉红豆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对红豆道,“我与你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污蔑于我?”
红豆收回手,大声道,“我才没有污蔑你呢。我亲眼看见你将一包东西放在了茶里!”
随着二人的争论。倒是引得不少吃饭的弟子围了上来。一时间尽是嘀嘀咕咕,议论纷纷。也不知是谁揶揄了一句“刚刚是郭海师兄挨了打,现在又来冤枉春晓师妹。我看她们来吃饭是假,找事才是真啊。”
“小声点,你没看缨络师姐在吗?要被她听见,你就倒霉了!”
“我才不怕呢,公道自在人心。缨络师姐再厉害,也不能不明是非,一手遮天不是?纵是院主来了,该说的我还要说。”
“不过,说来也真是怪了。平日黄泉院,安静得很。怎的今天这两个外人一来,就生了这般多的事?”
“是啊是啊。搞不好真是来故意找事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孔雀不由皱起了眉头。红豆咬着唇,小脸涨得通红。谢春晓却是暗自冷笑。
缨络的脸色沉得可怕。她将茶杯放回桌上。对众人吼道,“你们还有完没完了?都给我安静点!”又回头对红豆道,“红豆,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红豆握紧拳头,抬头看着缨络。眼中泪水打转,坚定道,“我绝对不会看错。因为上午,我听到她跟另外两个人说,中午要下药到一个叫纪轩的人的茶里。所以刚刚看到她出现,我就格外的留意了几眼。”
红豆话音一落,周遭看热闹的人却是突然安静了下来。
“纪轩!”缨络皱着眉,看了一眼茶杯。又抬眼看向谢春晓,“春晓,你老实说,你到底是不是在纪轩的茶里下了药?”
谢春晓万万没料到,她们的计划竟会被红豆听见。惊诧之后,又迅速冷静下来。镇定道,“缨络师姐,我虽跟纪轩有过节,但也不至做出这样残害同门的事。你一定要公正行事。不要因为她是你朋友,就偏袒她。”
缨络瞧着谢春晓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沉吟片刻,“好!我一定会秉公处理!”说完,掉头对周围众弟子道,“来个腿快的,速去碧落院,请流苏师兄过来!”
正文 点到为止
“来个腿快的,速去碧落院,请流苏师兄过来!”
此话一出。谢春晓不由暗呼糟糕。脑中迅速的盘算着,流苏过来之后的对策。
一弟子自告奋勇,跑出人群,正欲出门。却忽的停住步子。指着门口道,“缨络师姐,纪轩来了!”
红豆循声看去。但见门口多了位清瘦少年。白面薄唇,仪态非凡。他面无表情的行上前来。见得众人围在桌边,冷眼瞧了众人一眼,似是在问“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众人好像对他颇有忌惮。被他眼神一扫,纷纷退了几步。
缨络倒似清楚他的脾性,笑道,“纪轩师弟,是这样的。刚刚红豆说看见春晓师妹在你的茶里下了东西。我们现在正准备去碧落院,请流苏师兄过来检查一下。”
纪轩闻言,没有答话。低头看着桌上茶杯,又抬眼看向谢春晓。谢春晓被纪轩视线一扫,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本能的想要躲闪。
纪轩忽的一步行至谢春晓跟前。单手捏上她的脖子。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将所有人惊得呆住了。谢春晓身体受制动弹不得。吃力道,“纪……轩……你想做……什么?”
纪轩冷脸未答。另一手,拿起茶杯。送到谢春晓跟前。生生将杯中茶水,尽数灌进了她的口中。
谢春晓瞬间面无人色。她心知这茶水喝不得。死命挣扎之际,不少茶水沿着唇角流下来。但还是有不少流进了口中。呛得她大口的咳嗽起来。模样很是狼狈。
待到茶水进肚。纪轩“啪”的一声,将茶杯放回桌上。
众人这才醒过神来。看着狼狈的谢春晓,竟是谁都没有说话。也不知是谁小声说了一句“不想倒霉就赶紧散了吧。”众人幡然醒悟,纷纷脚底抹油般,散了开来。
谢春晓抹去嘴角的茶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纪轩。却是敢怒不敢言。有火发不出。她咬紧嘴唇,扭头狠狠瞪了红豆一眼。眼神分外恶毒。旋即跑出了饭堂。
见谢春晓离去,缨络自知此事再无探查下去的必要。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纪轩,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没有说话。
红豆万没想到纪轩会已这样强硬的方式,将事情结束。她抬眼偷偷看向纪轩。却正对上纪轩冷冰冰的眸子。
纪轩冷冷瞧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多管闲事”。说完,掉头走开了。
红豆被纪轩的态度弄得很是莫名其妙。待反应过来,不觉心生不忿。回道:“我是好心帮你,怎么就成了多管闲事?要知道你是这德行,打死我都不会管这事!真是吃力不讨好,好心当成驴肝肺!”
纪轩恍若未闻,径直走了出去。
红豆怒不可遏,正欲追上前去,与他好生理论一番。却被缨络一把拉住。
缨络对她摇头道,“他就这德行,别理他。”
红豆不满道,“可他也……”
“你也看见他刚刚的手段了!”缨络道,“随他去吧。万一惹恼了他,那可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红豆闻言,细一权衡,终于放弃了找他理论的打算。朝纪轩离去的方向,做了个鬼脸。
缨络幽幽叹了口气,对孔雀道,“今天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吃个饭都能生出这般多的事。我看这饭咱们还是别吃了。我那还有些糕点,中午就将就一下好了。”
孔雀点点头,“也好。”伸手握住红豆的手,“走吧!”
百鬼峰。青鬼堂。
青言沉着脸,行到门前。正欲伸手推门,门却“吱呀”一声,先行被打开。
门内出现一张女子的脸。白皙异常,宛若白纸。没有半点血色。
见得青言,女子一脸欢喜。迎接上去,笑道,“几时回来的?那藏剑山庄的小贼抓到了吗?”
青言摇摇头。沉默着进了屋。
女子随身跟了进去,“她不是中了蛊毒吗,怎么还能逃掉?”
青言行至桌边,取下背上长剑,放在桌上。拉过椅子,坐了下来。女子见他不说话,也不追问。走到他身后,温柔的替他捏起了肩。
半晌,青言方开口道,“我们一路追她到回音谷。将要得手时,回音谷六长老突然出现,阻了我们的行动。”
女子哦了一声,又道,“那你回来,峰主没有怪罪下来吧?”
青言道,“没有。峰主他似乎早有预料。只说让我先回来休息,等他再做安排。”
女子点点头,“那就好。”
青言反手拍了拍女子的手,“别捏了。莫要累坏了你。”
女子浅浅一笑。停下动作。行至青言跟前,毫无顾忌的坐到了青言腿上。青言没有说话,只静静的将她搂在怀中。
女子抬眼,瞧着青言沉寂的侧脸,忽的开口道,“从进门你就沉着脸,是不是有心事?”
青言垂眸,看了女子一眼,低声道,“我遇见流苏和缨络了。”
女子一怔。眼睛忽的黯淡下来。紧咬薄唇,“对不起,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至会沦落至此。与他们为敌。都是我害的。”
青言摇头道,“不怪你。为了你我心甘情愿。”
泪水自女子眼中滚落下来。配着那如花美貌,分外惹人怜爱。“对不起青言。对不起。”
青言伸手,温柔的拭去她的泪水,柔声道,“不怪你。莫哭,只要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即便是与全天下为敌,我都不在乎。”
女子闻言,忽的泪如泉涌。一把抱住青言,哽噎道,“谢谢你,青言。我一定会一生一世留在你的身边。陪着你。永远不会离开你。你也不要离开我好么?”
青言轻轻拍着女子的背,“好。”
女子紧紧抱着青言,依旧无声的掉着泪。只是,她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粗略用了些糕点。孔雀便在缨络的陪同下,携着红豆往碧落院行去。
三人才出院子,却见纪轩站在院外。似是等候多时。三人不由止住步子,不约而同的看向他。缨络疑惑道,“纪轩师弟,你难不成是在等我们?”
纪轩未答。行至孔雀跟前。忽的提起佩剑,面无表情道,“他们说,你很强。”
红豆缨络闻言皆是愣了。片刻后方明白过来,纪轩此行的目的,竟是想跟孔雀比武。
孔雀皱眉道,“我一点也不强。而且我现在有事。你走吧。”说完,拉着红豆继续往前走。
纪轩一个箭步,赶上去,拦在了孔雀跟前。
孔雀换个方向,继续前行。
纪轩依旧先行过去,拦住她们的去路。
屡次被栏,孔雀颇为不悦,“你想挑战强者,大可去找琉璃。为何要缠着我?”
纪轩道,“比过了。”
这次倒是换孔雀愣住了。她上下打量纪轩一番,忽觉眼前的少年,浑身上下散发着让她心寒的危险气息。与琉璃的气息很是相像。
但她却有种预感,假以时日,这少年必定会成为比琉璃还要危险的人物。如此,她倒是明白之前所有人忌惮他的原因了。
红豆先前对纪轩就颇为不满,现下又见他缠着孔雀不放,更是气不过,走上前去,狠狠推了他一把,“你这人怎么这么烦人,孔雀姐姐不想跟你比,你还缠着不放做什么?快让开!”
她狠命一推,但见纪轩一动不动。如此反复数次,结果依然。
红豆不由心中懊恼至极。眼睛一转,计上心头。她得意一笑,往后倒退数步。旋即一咬牙,竟是直直朝纪轩撞了过去。
缨络见此情景,脱口喊道“危险”,只是这话到底是提醒纪轩还是提醒红豆,却不得而知。
纪轩斜睨红豆一眼。冷哼一声。手中佩剑朝红豆奔来的方向用力一击。“嘭”竟是一击将红豆打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
红豆捂着被剑鞘击中的胸口。只觉被击部位传来剧烈疼痛。眼睛一松,竟是落了泪。
纪轩瞧了她一眼,冷声道,“废物”,言毕又回眼看向孔雀。冷着脸,没说话。
红豆的心,被纪轩的眼神和话语深深的刺痛了。“我才不是废物呢”她大叫着,一把自地上爬起来,竟是又要冲过去。
缨络哪能再由她乱来,一把拉住她道,“别冲动。你不会武功,斗不过他的。”
红豆抬眼看着缨络,突然觉得分外的委屈。随即一头埋进她的怀里,大哭了起来。边哭边抽噎道,“缨络姐姐,我不想做废物。我也不是废物。我要学武功,我要替我娘报仇。我……我还要打败他。”
缨络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一时不知该要如何安慰她。
孔雀见此情景,心知躲不过去。抬眼对纪轩道,“剑术切磋,点到为止。”
纪轩点头,“好。”
话音落下。孔雀霍然抽出腰间软剑,手心用力一托剑柄,将软剑直直击向空中。旋即,她伸出右掌。并拢食指中指,结成指剑。在空中轻轻摆动着。那被击入空中的软剑,并未落下,反而随着孔雀双指的摆动,做着相同的动作。
孔雀大喝一声,指剑指向纪轩。那软剑似有生命一般,朝着纪轩直击而去。纪轩拔出佩剑,不待软剑近身。纵身向前,迎了上去。
“叮”两剑撞击在一起。火花四起。随后立即分开。呼吸间,又是第二击。纵使纪轩年纪不大,但对战片刻,却并未落于下风。
孔雀对纪轩的实力早有估计。倒并不讶异。反倒是一边观战的缨络止不住的叹道,“天呐,这小子什么时候都练到破尘式了?真是太可怕了!”
自孔雀与纪轩对战开始,她便止住泪水,偷偷看着二人比武。虽心有不服,但她不得不承认,纪轩确实厉害。至少,现在的她,完全没有能力与他对抗。
听得缨络的话,红豆不觉来了兴趣,好奇道,“破尘式是什么?很厉害吗?”
缨络看了一眼红豆,随即视线又回到纪轩身上,“我们黄泉剑法,分六式。分别是修心式、化神式、破尘式、引魄式、葬魂式、轮回式。这破尘式是黄泉剑法的分水岭,也是很多人的瓶颈所在。我到现在还是一知半解,不得要领。想不到纪轩小小年纪,竟也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而且,”缨络顿了一下,“从他的出手速度还有熟练度看,他应该已经突破了瓶颈。悟到了引魄式的入门。”
红豆闻言,不由一愣。视线有意无意的落在纪轩身上。有不服,有赞叹,有惊诧,但更多的却是羡慕。是的,从缨络的话里不难听出,这纪轩的武功,已经高出缨络了。而且,跟孔雀对战这般久,他一直游刃有余的应对着,一点也不吃力。
红豆心道:他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竟已经厉害到了这种程度。跟他比起来,我确实就是一个废物呢。我是废物,没错!
正文 剑法之道
似觉察了红豆的异样。缨络收回视线,问道,“怎么了?”
红豆低着头,小声道,“缨络姐姐,我觉得跟他比起来,我真的就是一个废物。我……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要是我能像他那样厉害,我娘是不是就不会死?”
缨络看着红豆,仿若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不由有些发怔。
她轻轻拍拍红豆的脑袋道,“其实以前,看着琉璃师姐的时候,我跟你一样。也觉得自己很没用很废物。后来,我大哥跟我说。我要是一直自暴自弃下去,最后真的会沦为废物。他说,这世间有天生的奇才,但没有天生的废物。即使资质再差,悟性再钝,勤能补拙,这是从古到今的定律。有些人生出来就是让人仰望的。我们不能奢望能够超越他们。但却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拉近我们之间的差距。更有甚者,能够成为与之比肩的人物。”
说完,她却兀自笑了起来。笑罢,她道,“我大哥还告诉我,说我们回音谷的开派祖师,就是一个资质平平的普通人。可他最后还是凭着自己的能力,开创了回音谷,成了名流千古的传奇。所以啊,我们要已祖师为榜样,好好努力。不能妄自菲薄,你说是不是?”
红豆闻言,抬眼看着缨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吗?姐姐你没骗我?”
缨络笑道,“我骗你做什么?这些是我大哥告诉我的,不信你可以去问他。他可是碧落院的第一医师,肯定不会说假话的!”
红豆听完,眼中恢复了神采,心中不由多了几分自信,“我明白了,谢谢你缨络姐姐。”
缨络拍拍她的脑袋,笑着没有说话。视线回到了孔雀纪轩的对战中。
孔雀本就有伤在身,自是不宜久战。她亦知此中道理。于是,她一咬牙,左手结成指剑,与右手一同舞动起来。随着双手的动作,那软剑剑锋不觉又厚重了几分。直直往纪轩击去。
她双眉一拧,口中低喝一声“开”,话音一落。只见那一柄软剑,忽的分裂出了数不清的剑影。遥遥看去,倒像极了孔雀开屏一般,绚烂异常。
无数剑影朝着纪轩齐齐击去。纪轩表情一冷,变得分外肃穆。他立在原地,直直的看着攻击过来的剑影,一动不动。那专注的模样,倒似陷入了沉思。
缨络见状,不由叫道,“天呐,这小子不要命了?竟在这个时候入定!”
孔雀亦察觉到纪轩的一样。心中惊诧之余,双手回旋,收了回来。软剑随即止住了攻击。让人花眼的剑影也在同时,慢慢消散开。
孔雀一扬手,软剑回转。回到了掌中。继而白光闪过,那软剑便在瞬间被收回了腰间。
红豆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有些不明所以。只见得纪轩仍旧站立原地,一动不动。好奇道,“他怎么了?怎么突然不打了?”
孔雀看了纪轩一眼,“他入定了。最好不要打扰他。”
红豆不解道,“入定?那是什么?”
缨络笑道,“这入定嘛,说简单点是冥想。说复杂些是‘悟’。”
“不错。”孔雀忽的开口接道,“这‘悟’是世间武学最重要的东西。”
“悟?”红豆挠着脑袋,一头雾水。
孔雀接着解释道,“‘悟’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类似于人们所说的‘灵光一闪’。这‘悟’就是当你脑中‘灵光一闪’的时候,你必须抓住这道‘灵光’。然后顺着它引导的方向走下去。就拿剑法来说。刚刚纪轩与我打斗的同时,他突然‘悟’到了某种东西。这东西可能是他现在所用剑法的精髓,也可能是他自己忽然体会到的一种‘道’。只要牢牢地抓住这种感觉,便能更好的领悟这套剑法,更快的掌握。亦或是,加之自己体会到的‘道’加以改进,最终成为一种新的剑法。”
这又是‘道’又是‘悟’的,倒把红豆听得更加不明所以了。
孔雀淡淡一笑,握住她的手,“咱们边走边说吧。”
红豆点点头。随即三人绕开纪轩,缓缓远去。
待三人离去许久。纪轩方醒过神来。他忽的提起剑,在眼前快速的来回舞动。他舞得极快,几欲只留得剑影落在眼中。让人分不清到底哪里是剑影,哪里是剑。
他蓦地停止舞动,深吸一口气。握住剑柄的手心兀自用力。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但见那剑忽的一闪,竟是左右徒生出数道凌厉的剑影来。与孔雀之前的招式,很是相似,唯独剑影的数量要少上许多。
他看着那些剑影,皱着眉,喃喃道,“不行么?”
言罢,他一甩手。剑影消散,佩剑回鞘。转身离去,眨眼消失了踪迹。
孔雀牵着红豆,与缨络并排走着。红豆脑中一直惦记着孔雀刚刚说的那些话,不由抬头问道,“孔雀姐姐,你刚说的那个什么‘道’啊‘悟’啊的,到底是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孔雀闻言,笑道,“其实这个很好理解。”她沉吟了片刻,方开口继续道,“我还是以剑法为例吧。其实这世间的剑法,归根究底只有一套。纵使后世如何变化,但万变不离其宗。”
“最基本的剑法只有‘刺、点、崩、撩、挂、劈’几招。我们的先人,便是把自己悟到的东西,溶入进了这套基本剑法中。加以改良。最后自成一派,形成了一套新的剑法。而每个人的感受、体会都是不同的,所以才有了我们现在所用的各种各样的剑法。这种自己悟到的感受和体悟,便是我刚刚所说的‘道’。”言到此处,孔雀看了一眼红豆,见她仍是一脸懵懂,忽的笑了起来。心道“我怎么好端端的跟个孩子说这些东西?”
她心觉好笑,无奈的摇摇头,揉着红豆的头顶道,“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剩下的东西,只能靠你以后自己领悟了。”
“哦,”红豆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虽然对孔雀所说的东西不甚明了,但还是极为用心的记在了心中。
见两人一副‘悟道’模样,缨络不由噗哧一笑,“孔雀,我突然发现你跟我师傅好像。这大道理说出来都一套一套的。瞧把红豆唬的,都一愣一愣的。”
孔雀闻言,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哪有那个本事。这些都是当年我师傅告诉我的。刚刚红豆问起,我就随口说了出来而已。你也莫要再笑话我了。”
缨络捂着嘴,笑道,“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转而扭头看着一副沉思模样的红豆道,“对了红豆,我问你。你在这世上还有其他亲人没有?”
红豆闻言,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了。我从小就跟我娘相依为命,没有其他亲人。”
缨络不由问道,“那你爹呢?”
红豆一愣。旋即答道,“我娘说,我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在一次火灾中死了。也是因为那次,所以我娘的脸才会被烧伤。”
“这样啊!”缨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道,“那你可愿意留在回音谷?”
红豆听得这话,不假思索道,“我愿意。”
缨络倒似料到了她的反应,笑道,“那你打算进哪个分院,黄泉还是碧落?”
红豆低下头,想了片刻,道,“我想进黄泉院。”
缨络道,“为什么要进黄泉院?”
红豆道,“因为……我想亲手替我娘报仇。”
缨络孔雀闻言俱是一怔。孔雀低头,瞧着红豆的模样,忽的觉得很是心疼。她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我不是说过,你娘的仇,由我来报么?”
红豆扬起脸,一脸坚定的说道,“虽然知道姐姐你很厉害。可是……我还是想亲手替我娘报仇。”
“但你要知道,这武不是好学的。不仅会吃很多的苦,而且会很累,有时候甚至还会受伤。这些,你怕么?”孔雀轻声问道。
红豆摇摇头,“我不怕!”
孔雀蓦地笑了起来。看了缨络一眼,对红豆道,“那不如你跟我回藏剑山庄吧。既是学武,在黄泉院还是藏剑山庄也没什么差别。”
缨络闻言,装出一副气恼的样子,“哎哟,孔雀,你太坏了。竟敢公然当着我的面,挖我们黄泉院的墙角。”
孔雀笑着没有接话。眼睛依旧看着红豆。却见红豆摇摇头道,“不了。我还是想留在黄泉院。”
孔雀不解道,“为何?”
红豆垂着眸子。咬着下唇,半晌才用近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小声道,“因为……我想离我娘近一些。”
这是一间宽敞而静谧的书房。像所有的书房一样,除却桌椅,这里放得最多的,便只有书。
一位女子,安静的坐在案几上。她一手支着头,一手握着书。只是所看那一页,已然停留了太久太久。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女子推门进来。
这女子穿着一袭白衣。不过,这白衣的样式倒透着些古怪。左袖极长,近乎垂到地面。右袖极短,不过刚刚覆住小半截后臂。其余大半玉臂,则毫无遮拦的露在外面。
在那雪白的右臂上,缠着一串银色手链。手链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银色铃铛。个头极小。宛若黄豆。但随着女子的前行,那些铃铛却是悄无声息。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女子行至屋中。来到案几前。站立良久,方开口道,“小妹,藏剑山庄这次之所以能取得金苜蓿,难不成真的是你在暗中偷偷帮衬他们?”
看书女子没有抬头,懒懒答道,“你心里不是早就有了答案么,何必明知故问?”
女子闻言,不由皱眉道,“你既帮了他们,却又为何不让他们知道?”
看书女子微微抬了一下眼皮,“即便我说了,又有何用?他们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会坦然接受我的帮助么?”
女子幽幽叹了口气,“你这是何苦呢?帮了他们,你不仅什么都得不到,反而还让我们受到百鬼峰的责难。难道在你心里,我们整个幽冥,都比不上一个男人重要?”
看书女子忽的笑了,“当初若不是因为你们,他也不至变成现在的模样。你还好意思来跟我说这些。花解意,若不是看你是我姐姐,我早就已经杀了你!”
花解意似对妹妹有些顾忌。听得此话,倒未做反驳,只道,“这次你助他们取了金苜蓿,我不怪你。就当是我们还他的。不过,小妹。以后他的事情,我不希望你再插手。否则……你也休要怪我不念姐妹情谊。”说完,一甩袖子,转身走出了书房。
花解语放下了书卷。抬眼看着姐姐的背影,冷笑道,“姐姐,你也不要太过自以为是。你不让我插手,我偏要插手。你能奈我何?”
她敛住笑容,冷着脸,“落魁!”
眨眼,她身前的地面上,多了道白影。却是位女子,单膝跪地。打扮与花解语花解意相同。
落魁低着头,模样很是恭敬。
花解语嘴角一扬,“去回音谷。替我好生保护他,万万不可让人伤他分毫。”
“是!”
正文 碧落轮回
碧落院黄泉院,分别位于回音谷的两端。
一河之隔。中间架着一座宽阔的石桥。
孔雀遥遥看着远处碧落院恬淡静雅的门楣。忽的有些恍惚。立在桥上,静默不语。似有心事。
缨络看红豆一脸新奇的四处打量,倒是突然来了兴致,开口笑问道,“红豆,你知道碧落院跟黄泉院有什么区别吗?”
红豆转眼一想,答道,“黄泉院里的都是武师,会武功但不行医。碧落院里的都是医师,行医,但不习武。”
缨络伸手拍拍红豆的脑袋,笑道,“哎哟,看不出你知道的还挺多。”
红豆对缨络小瞧自己很是不满。揉着脑袋,撅嘴道,“好歹我也是从小在回音林长大的。而且,我娘还是碧落院的外院弟子呢。回音谷的事情我自然知道很多。”
缨络笑道,“好啊,既然你知道很多,那我再考考你。嗯……你说,是先有的黄泉院还是先有的碧落院?”
红豆滴溜溜的转着眼珠,试探道,“碧落院?”
缨络笑着点头道,“那你说说,为什么是先有的碧落院?”
红豆不由皱眉。想了半天。却终是徒劳。只得摇摇头,“不知道。”
缨络吃吃笑起来,扭头又问孔雀,“孔雀你知道吗?”
孔雀亦是摇摇头。
缨络见状,得意一笑,“我告诉你们吧。其实一开始回音谷是只有碧落院的。因为我们的开派祖师能医能武。所以最初的碧落院,教导的弟子,都是医武同修的。但后来,祖师发现,医武同修固然很好,但能两样都修习精通的弟子,却寥寥无几。于是,祖师就在回音谷的另一端,开了黄泉院。回音谷弟子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以及资质悟性等条件,选择是留在碧落还是黄泉。从此以后,碧落为医,黄泉为武。相辅相成。”
孔雀听得缨络解释,皱眉道,“要照你这么说,碧落只学医,黄泉只习武。那你们回音谷的那些长老呢,他们又是如何学习的?据我所知,回音谷长老,可尽是医武精通的高人呢。”
缨络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我还没说完呢。你听我继续跟你讲嘛。”说完,转身指着河流的上游,道,“你们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
这分割碧落黄泉的河流,名作红尘。
二人顺着缨络指的方向看去。但见红尘的上游,却是一座瀑布。在那瀑布上方,隐隐约约,似有着一座院落。只是相距颇远,看不真切。
“那个地方,叫做轮回院。”缨络道,“如果碧落、黄泉内出现了资质特别好的弟子。便可以进入那里,接受长老们的考验。一旦通过考验,这个弟子就可以同时从师碧落黄泉。医武同习。还能得到长老们的点拨。待到长老们仙逝之后。这些轮回院的弟子,便会接替他们,成为回音谷的下一任长老,甚至是谷主。”
“这么说,只要能力足够,你们回音谷的谷主之位,倒是世人皆可坐了?”孔雀道。
缨络点点头,“话虽是这么说,不过,历届谷主基本上都是祖师的子嗣。毕竟祖师子嗣,从小就耳濡目染,自然比我们这些普通人家的孩子要强上不止一点半点。”
红豆不由好奇道,“那个第一高手的琉璃师姐,是不是在里面?”
缨络叹了口气,道,“本身我也觉得,已琉璃师姐的能力,可以进入轮回院的。可是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她却没有通过测试。”
“那那个纪轩呢?”红豆道。
缨络道,“纪轩倒是获得了去参加测试的资格。不过他到现在都没有去参加测试。”
红豆不解道,“为什么啊?”
缨络给了红豆一记爆栗,嗔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纪轩那德行,谁敢去问他啊。你要真好奇,就自己去问他好了。”
红豆挨了打,不满的撅起嘴,腹诽道“我要敢去问他,还问你做什么?”
“连琉璃都通不过的考验。”孔雀垂着眸子,若有所思,“会是怎样的考验呢?”
“不知道,反正到目前为之,通过考验的弟子才三位。”缨络耸耸肩,转而抬眼看了看近在眼前的碧落院,道,“咱们还是赶紧走吧。我约了我大哥等我们,别让他等急了。”
孔雀点点头。牵着红豆走过石桥。进了碧落院。
碧落院内的布局,与黄泉院相似。皆由众多独立的小院组成。与黄泉院褐色道袍不同。碧落院中,眼睛能见,尽是一片青翠的碧绿。
因着上午被缨络拉着过来包扎伤口,孔雀对碧落院倒也不算太过陌生。两人带着红豆,行至一处院落。
三人才刚进院子,一眼便看见站在院中的男子。碧袍墨发,白面薄唇。正是昨日与缨络同行的流苏。
见到流苏,缨络欢喜的迎过去,一把挽住他的胳膊,娇声道,“大哥,是不是等急了?”
流苏笑着摇摇头,“也没等多久。”
红豆见缨络对个男人如此亲昵,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心道: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跟个男人卿卿我我。真是不知羞!想罢,偷偷朝缨络做了个鬼脸。
缨络倒是眼尖。见红豆对自己做鬼脸,一把松开流苏,走上前。伸手又是一记爆栗,“我就知道你肯定想歪了。我告诉你,这是我大哥流苏。我跟他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红豆抱着脑袋,撅嘴道,“干嘛老打我。我又不知道你们是兄妹。”
流苏走到红豆跟前。俯下身子,摸摸她的头,温和笑道,“红豆,还记得我吗?”
流苏本就生得英俊不凡。加之态度温柔可亲。这温和一笑,倒让红豆看得有些失神。她拼命搜索着脑中的记性,但一点也想不起曾经见过他。只得无奈的摇摇头。
缨络站在一侧,见得红豆一副失神模样。噗哧笑道,“也对,昨天你被吓得失了神志,自然记不得。我跟你说,昨天可是我大哥,一路将你抱了回来的。唉,说起来,从小到大,他可都没抱过我那么久。”话到此处,竟是装出一副懊恼模样。又叹气又跺脚。旋即又道,“这真要说,你也算是跟我大哥亲热过了。嗯,我看,不如我吃点亏,叫我大哥娶了你做老婆,你做我的小嫂子如何?”
缨络此话一出,孔雀流苏皆是笑了起来。反倒是红豆,被羞了个大红脸。羞恼道,“缨络姐姐你坏死了。就知道欺负我。我不理你了。”
缨络却不放过她,继续调笑道,“哎呀,小嫂子生气了。大哥,快些哄哄你媳妇。”
流苏扭头对缨络笑道,“你啊,也给我正经些。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像个孩子。”
缨络冲他吐吐舌头,笑着没接话。
流苏拍拍红豆的脑袋,站起身子,对孔雀道,“走吧,我带你去看百里少侠吧。”
孔雀朝流苏一拱手,“有劳。”
红豆被孔雀牵着,走在流苏身后。小脸依旧有些泛红。她一边走,一边偷偷看着流苏清瘦颀长的背影。小小的心儿,忽的漾出了一丝淡淡的涟漪。久久不能散去。
三人在流苏的带领下,来到碧落院深处,一座院落内。从外表看,这院落与其他院落完全相同,并无异常。唯一不同的,便是这院落左右,皆是有人把守的。
许是流苏已提前打点好了一切。三人并未受到任何盘问和阻拦。径直跟着流苏进了屋子。
屋中的摆设很很是普通。流苏走到一面书架前。书架上摆了不少的书。只见流苏轻车熟路的从这些书中,随手拿起一本,往外轻轻一抽。
书架“轰”地一声,移到了一边。露出了后面光秃秃的墙面。
流苏屈指,在墙上轻扣三声。墙面忽的一阵波动。
待到波动停止。原本光洁平整的墙面上,竟赫然出现了一块形状怪异的凹槽。
流苏自怀中掏出一块玉牌。放进凹槽之中。随即,墙面轰然升起。却是露出了一道暗门来。
见得此景。流苏示意三人跟上。率先走了进去。
暗门之后,是一道石梯。三人拾级而下。石梯尽头。正对一堵石门。
流苏伸手,将石门左边的一尊烛台,轻轻一拧。石门应声而开。
石门之后。是一间不大的石室。石室四壁,皆镶有一枚鸡卵大小的星石,供作照明之用。这星石,灿若星辰,百年不灭。是不可多得的宝物。从来都是有价无市,珍贵至极。
但这间不大的石室内,一次竟是镶了四颗之多。手笔之大,让人咋舌。这间石室的特殊之处,亦是不言而喻。
石室之中,并无多余的杂物,只正中立着一张长塌。塌上躺着位青年男子。英俊的面容,苍白如纸。双目紧闭。
男子正上方,悬浮着一面铜镜。镜中散出淡淡绿光,笼罩男子全身。
这铜镜名为生机镜,代表万物生机,传说它散发出的光芒,能起死人肉白骨,是极其强大的生机之气。不过千百年来,镜中的生机之气早已消散了十之八九,完全没了曾经的奇效。虽是如此,但它残存的生机之气却依旧有着不容忽视的治愈作用。
孔雀看着榻上男子。压抑多年的心绪,忽的一齐涌了出来。几欲让她站立不稳。她颤颤巍巍的行到榻前。垂眸看着男子宛若熟睡的面容。竟是恍如入梦。
她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抚着男子英俊的脸庞。一时心绪繁杂,竟是不可自控的落了泪。
曾几何时。这个男人与她而言,是梦一般的存在。她还记得,那个时候。她一脸坚定的跟他说,“师兄,下一次师门大比,我一定要赢你。”
而他,则揉着她的发,明媚笑道,“好。我等着。”
她拼命习武,不断变强,不过只是想能够拉近他们之间的差距。能够离他近一些,更近一些。可是……还未等到师门大比,率先等到的,却是他遇害的噩耗。
泪水模糊了视线。朦胧中,她仿佛又看见那个挺拔少年,站在合欢树下练剑的模样。那般专注,甚至连合欢花絮落了满头亦不自知。
只是现在,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英气人儿。那个她心中如梦一般的人儿。早已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有一具半生不死的躯壳。除了冰凉,再无其他。
她伸手,握住男子冰凉的手。颤抖着唤了一声“师兄!”瞬间,泪如雨下。
流苏忽的俯下身子,对红豆附耳道,“我们出去。让他俩好好待一会。”
红豆自愣神中醒转过来。看了一眼流苏,又抬眼看向缨络。但见缨络正向自己点头。心绪一动。回望孔雀一眼。终于点了点头。随着流苏缨络,一同离开了石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