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
佟婉柔是满洲正宗的大家闺秀出身。
她爷爷佟国维是满洲镶黄旗,康熙爷年间的领侍卫内大臣,议政大臣,佟佳氏族中曾出过两个皇后,四个妃子和贵人若干。
她爹佟如章,是她爷爷的第三子,为朝廷倒是没什么建树,受祖上福泽庇佑,如今混到了安平公的位置,手里虽然没多少实权,但家世显赫倒是真的。
佟婉柔出身的时候是雍正四年,适逢八王定案,雍正爷将其削王爵,圈禁,然后又削宗籍,满朝文武草木皆兵,她爹那时在工部,也就是八王手下做事,生怕受到八王牵连,早早便辞了工部事务,美其名曰在家休养,其实就是撇清关系。
正好那一年佟婉柔出生,佟如章又赋闲在家,众多子女中,倒是抱她抱得最多,那是疼到心尖尖儿里去的。
佟如章一直在家待到雍正七年才再度出山,那是佟婉柔的大姐佟玉柔入宫做贵人的一年,佟父也就凭着这层关系,再度入了朝,做了宗人府丞,自此青云直上,短短五六个年头,就混入了内阁,在他以为佟家自他又可彰显祖上威风之时,雍正爷崩了。
他的四子乾隆爷即位了,内阁彻底洗牌,佟如章虽然没被洗走,但手里的权利和周围辛苦建立的人脉却是付诸东流了。
辛辛苦苦好多年,一夜回到奋斗前。这就是佟如章这么多年来的真实写照,回到家中,他将自己关在房里好几天,就在家里人都觉得他要自此心灰,退隐官场的时候,他却出乎众人意料的做出了一个决定。
六年前他可以凭借女儿再入朝堂,那么六年后,他一样可以,雍正爷是皇帝,乾隆爷也是皇帝呀,反正佟家是正宗镶黄旗,无论从门风还是家世背景,谁敢说他们家出去的女儿不够格选秀,那他就敢一鞋板儿抽他个生活不能自理。
可在府里看来看去,佟如章发现适合婚配的女儿也就只有十一岁的佟婉柔,看着被自己养的粉雕玉琢的女儿,佟如章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舍的,但只要一想到女儿入宫了,过的是锦衣玉食的日子,顺带还可以带旺家族,心里也就没那么纠结了。
请人入府对佟婉柔一番言传身教,磨刀霍霍,就等一年后新皇选秀了。
可是,咱们这乾隆爷上来就打的是雍正爷玩儿剩下的旗号,以勤俭治国,乾隆三年,由内务府发出一道圣旨,说是选秀之事劳民伤财,他即位之初,不愿耗费国库,再加上原本在做亲王的时候,他就有一个嫡福晋,两个侧福晋和格格若干,一句话简言之,那就是——暂时够用了。
得,天下最大的主子都发话儿了,各家就算有再大的心,再好的人,也都得歇了去,一时间,京城里就掀起了一股嫁女热潮。
佟如章一开始还有些不死心,仗着佟婉柔年纪还小,就把她在家里留了几年,可是,乾隆爷那儿却丝毫不提选秀的事儿,如今,佟婉柔也十五岁了,佟如章的心才渐渐的慌了起来,各处给她物色起人家来。
正文 佟家小姐
佟婉柔跟着母亲乌氏身后行走,梳着旗头姿容端正,五官极其清灵,虽然容貌带着浓浓的稚气,但倾城之色却已初现端倪,只见她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大袖旗袍,不过分华丽,不过分素净,带着她这个年纪该有的花朵张扬,却又不失大家闺秀该有的蕴意,步履优雅,小心翼翼的迈着每一个步子。
“今年的‘见宫’之所以带你,也是想让你长长见识,但你与太妃多年未见,切不可表露太多,宫中人多口杂,行差踏错一步,都会叫人落下话柄,知道吗?”乌氏不是命妇,并无品级,所以身上没有珠链和指套,只得穿一身青色大褂,袖口领口饰有云纹,看起来虽不贵重,但却也不失端庄。
“知道了。”佟婉柔目不斜视的回答了她娘的警戒之言,声若黄莺出谷。
‘见宫’是后宫中的女人一年中唯一一次可以见到自己亲属的日子,佟婉柔的姐姐佟玉柔雍正七年入宫做了先帝的贵人,先帝驾崩之后,后宫妃子皆升一品,佟玉柔的佟贵人就变成了佟太妃。
佟婉柔记得大姐今年也不过二十又二的青春年华,却注定要在这金丝牢笼的后宫之中渡过,当真与坐牢无甚分别。可是她知道,自家的爹娘并不这么认为,他们始终觉得姐姐这样子生活,才能体现出家族荣耀。
可是,佟婉柔却觉得,这样的生活简直可怕至极,只是想象就令她觉得惧怕不已。
见宫的时间极短,乌氏给掌事嬷嬷塞了好些银子也没能与佟婉柔的大姐多说几句话,就是寥寥的问了问近况与身体,管事的嬷嬷就来委婉的请她们回去了,因为今日前来见宫之人实在太多。
乌氏几乎是仓皇的对一身素服的佟玉柔说:“给你准备了些东西,都置放在内务府,过后他们会给你送来。”
佟玉柔并无太大的情绪,只是轻轻点点头,便在管事嬷嬷的指引下,转身离开了。佟婉柔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只觉得心中难过极了。
出宫的路上,乌氏又在拿佟玉柔的事情对佟婉柔说教,佟婉柔静静的观看四周的风景,对乌氏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她娘说来说去就是说她的命不好,出落的正好的年华,却碰上了皇上不选秀,否则也能像她姐姐那般,入宫享福云云。
出了东华门,她们正要坐上安平公府的马车,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呼,只见一个仆役气喘吁吁的向她们跑来,恭敬的说:
“夫人请留步,我家夫人和侧夫人在后头,她们想与您一同回程。”
乌氏认得这奴才是谁,富察家的家丁穿的衣服都比其他大家穿的要华丽些,他口中的夫人,便是瓜尔佳氏,从前与她一同听过戏,因着两人都是世家正夫人,所以关系也算是亲近的。
乌氏便立于车驾前等了一会儿,只见一身华丽旗袍,看起来有些年纪的瓜尔佳氏走来便牵起乌氏的手,两人互相行了个平礼,乌氏率先客气道:
“夫人今日所为何来?”
瓜尔佳氏随意的指了指身旁的一身素雅衣衫的侧夫人李氏,语带不屑的说道:
“还不是随同见宫来了。”
乌氏这才想起来,富察家好像有个庶出的女儿嫁给当时还是皇四子的乾隆爷做了格格,如今也是跟着入宫做了贵人,瓜尔佳氏定是陪同侧夫人前来见宫的。
两个大家夫人眼神一番交流之后,便明白对方意思,只见瓜尔佳氏的目光在静立一旁的佟婉柔身上转了两圈,然后才别有意味的拉着乌氏的手,去到一旁说悄悄话了。
佟婉柔看了看她们贴耳交流的背影,无声的叹了口气,正准备低下头数衣服上的珠子玩儿,却突然看见从旁边送来一只干净的罗帕,帕子上盛着几颗沾着糖霜的蜜饯,看起来很是诱人。
佟婉柔抬头看了看帕子的主人——富察家的侧夫人正一脸笑意看着她,那双慈爱的眸子可比那正夫人要和善多了,只听李氏对她说道:
“这都晌午过半了,饿了吧。”
佟婉柔咬了咬唇,想起娘亲吩咐她,大家闺秀无论何时都要保持仪态,可是,李氏的笑容实在太温柔了,以至于佟婉柔根本架不住她的柔情攻势,不知不觉的就点了点头。
“吃两颗吧,都是福山居的。”
福山居的瓜果蜜饯是京城一绝,京里的姑娘们没事儿总爱去买些回去当零嘴吃,佟婉柔也是经常叫伺候的丫鬟喜宝去偷偷买了回来藏在枕头底下,夜里偷着吃。
李氏盛意拳拳,佟婉柔便也不再拒绝,拿了一颗,便对李氏福下身子行礼:
“多谢夫人。”
道完谢,佟婉柔便也不再客气,将蜜饯送入口中,只觉得酸甜爽口,果真好吃极了,暗自记下那蜜饯的模样,下回好让喜宝去买。
李氏将那罗帕都放入了佟婉柔手中,赞赏的看着有些不好意思的佟婉柔,温和的问:
“小姐是佟佳家的几小姐?”
佟婉柔听她询问自身,便温柔婉约的回道:“回夫人,我在家排行第六。”
李氏点头:“哦,原来是六小姐,可许配人家了?”
佟婉柔的脸微微泛红,浅浅一笑过后便摇了摇头,李氏见状,眸光中露出惊喜,又用欣赏的目光,将她上下都又看了看,这才撤了目光。
“六小姐,性格温良,姿容端庄秀丽,定能找户好人家。”
佟婉柔云英未嫁,乍听李氏之言,觉得有些难为情,但也知李氏并无恶意,便温婉的对李氏又福了福身子,轻声说道:
“谢夫人吉言。”
见佟婉柔落落大方,李氏看她的目光就越发喜爱了,正要再问些什么,那边厢,乌氏和瓜尔佳氏就已经回来了,两人仿佛敲定了什么事般,行过平礼,眼神再一次相交,然后才各自坐回了座驾,出宫去了。
马车上,乌氏看见佟婉柔手中捏着的帕子,不禁问道:
“先前我见你和那李氏在说话,都说什么了?”
佟婉柔正在发呆,听母亲问话,便正襟危坐,回答道:“没说什么。”
乌氏见女儿盯着手中的帕子看,里面鼓鼓团团,叹了口气,对她说道:“就算说了什么,你也最好赶快忘掉,她不过是个汉人,还是个侧室,这种女人,心眼儿多着呢。”
佟婉柔低头坐着,想起李氏先前温柔如水的模样,不禁替她说话道:“可是,女儿觉得那李氏不像是坏人。”
最起码看上去比那正夫人瓜尔佳氏和善多了。而这句话,佟婉柔并未敢说出来。
乌氏对于女儿的回嘴辩护有些反感,蹙眉冷道:“人心隔肚皮,你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吗?”
佟婉柔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乌氏打断:
“好了,别说了。记着额娘的话,下回不许再与她搭话。”见佟婉柔一如既往的低下了头,乌氏才放心的又道:“对了,下个月皇家举办西郊围猎,也邀请了各世家子弟,我去与你爹磨一磨,让他带你哥哥和你一起去,回家后,让你哥哥再教教你骑射,可不能在驾前失仪。”
佟婉柔对乌氏瞪着两只大眼睛,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西郊……围,围猎?额娘,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
富察家的东厢院中,颀长的少年正在院子里洗马,像是刚刚抽条长个,傅恒看起来有些瘦弱,个头倒是挺高,穿着一身青色劲装,将一双长腿显露无疑。只见他五官出奇的俊美,就连认真洗马的样子都可以用漂亮来形容。
李氏在屋里换了常服,走出屋外,看到自家儿子正在洗马,便喊了一声:
“恒儿,过来一下。”
李氏说完,还对儿子招了招手,自己便转身进屋了。
傅恒放下马刷子,接过小厮手里的干净毛巾,将湿漉漉的手臂擦了擦,走入屋内,便见李氏对他神秘兮兮的眨了眨眼,然后招手让他过去她身边坐下。
坐下后,李氏便抓着他的手问道:
“上回你说你有了喜爱的姑娘,她是哪家的小姐来着?”
傅恒不解母亲怎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不禁有些失神,站起来就要走,却被李氏先发制人拉住了,傅恒无奈:
“我喜欢有什么用?人家是嫡女,我是庶子,身份摆在那儿,光喜欢有什么用啊?”
李氏突然笑嘻嘻的对傅恒说道:“是不是佟家的六小姐?”
李氏知道自家儿子的意思,京城各大世家间自然是有规则的,虽然没有谁定下规矩,说嫡女一定不能嫁庶子,嫡子一定不能娶庶女为正妻,但这却是人人心照不宣的事,若是谁家打破这个规则,那定会遭人非议,嫡家那方会觉得吃亏,庶家那方则会觉得嫡家轻贱,这样的两家,即使勉强结合,最终两家也是不欢而散的。
原本李氏也担心这个,但是,自从她见过那姑娘之后,却不那么认为了。那位小姐不似一般世家女那般轻狂势力,对她这个侧夫人也是礼敬有加,为人落落大方,并不因她的身份而不愿相交,性格淳朴,单纯的很,与她儿子想太多的性格正好互补。
傅恒听母亲提起那姑娘,面上一红,却也没有否认:“您知道还问我作甚?”
“为娘也见过那位小姐,是个敦厚守礼的。”李氏对于儿子的眼光还是很放心的。
傅恒听母亲这般说心上人,自然是高兴的,只是一想到两人身份的鸿沟,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李氏见儿子这般,不禁笑道:“我只想问,你想不想娶那位小姐?不管身份问题,你想是不想?”
傅恒几乎是没有犹豫,就郑重的点头:“想!当然想!做梦都想!”
李氏点点头,有儿子这句话她也就放心了。在他耳旁说了一些话,傅恒有些惊讶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只觉得这个温柔的女人,似乎不似他想象中那般柔弱。
“可记下了,这回的西郊围猎是你唯一一次表现的机会,无论你用什么方法,也要办成这事儿。”李氏态度坚定的对儿子又道:“你阿玛那里,自有我来说,只要我开口,想必你阿玛也会答应的。千万别让傅新抢了头筹,咱们既然做了,就要将事情做好,旁的东西我不与他们争也就罢了,可这儿媳我不能不争。”
李氏的话在傅恒耳旁回绕,他想了想后,才郑重的点点头,应承了母亲:“是。”
娘亲说得对,旁的东西他不会去争,但是心爱的女人,他不管怎么样,都要放手一搏才是。
正文 围场相遇
佟婉柔回家之后才从她哥哥佟幼卿那里听说了,自家额娘为啥要让自己去参加西郊围猎了。
“所以呀,额娘像是铁了心要把你嫁去富察家了。傅新那小子我见过,虽然有两房侍妾,但是正妻却是没有的,妹妹你是佟佳氏的嫡女,这正妻的位置定是非你莫属的。”
佟婉柔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骑射服,坐在马背上,因为她还不怎么敢骑,所以,佟幼卿便一路替她牵着马头。
听了哥哥的话,佟婉柔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摸了摸不算顺滑的马鬃,佟幼卿与佟婉柔岁数只相差两岁,两人一起长大,感情是佟家所有兄弟姐妹中最好的,见佟婉柔一副落落寡欢的模样,佟幼卿不禁问道:
“怎么了?不愿嫁去富察家?”
佟婉柔也只有面对这个哥哥的时候,会流露出一些心中真正的想法,只见她清幽幽叹了口气,轻蹙娥眉的姿态与她稚嫩的外表形成反差,却已足够动人心弦。
“不是不愿,反正我是没有选择权利的。阿玛和额娘让我嫁去哪里,我就只好嫁去哪里了。”佟婉柔轻声细语的说道,她轻柔的声音夹杂在风中,显得更加轻盈。
佟幼卿将马头勒住,又下至上看着佟婉柔长发飘动,宛若仙人,可以想见多年之后的绝色倾城。
“怎的说的这般可怜,阿玛和额娘也是想让你嫁个好人家,放眼整个京城,除了皇家,富察家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他家六公子也是嫡出,身份上绝不会辱没咱们家。”
“……”
佟婉柔低头看了看佟幼卿,涌到嘴边的话终是没说出来,深吸一口气,将目光放在青草幽幽的前方。
跟哥哥说这些,无非就是对牛弹琴,他根本不明白她的心思,就好像她不明白,为什么满洲的女儿就一定得精于骑射是一样的。她好像天生就没有骑射的天分,学了几年的功夫,她还是不太能够独自骑在马背上策马行走。
“你别想太多了,西郊围猎场上的事儿,想必额娘和富察夫人已经安排好了,你只需去与傅新露个面,你们的事儿估计就能定下来了,哥哥我可等着喝你们喜酒啊。”
“……”
佟婉柔没再开口说话,佟幼卿又嘱咐了她几句马背上的奔走要诀,然后两人才仆役追随着回到了府中。
***
围猎当日,佟婉柔早早便被嬷嬷们叫起,像个傀儡般被按坐在梳妆台前,嬷嬷们在她脑袋上折腾了好久,才给她折腾完一款不那么华丽却足够端庄的双头把,然后又开始给她上妆。
乌氏叫人捧进来十几套衣装,全是按照她的尺寸做出来的新衫,画完妆后,佟婉柔又被她们拉起了身,比划搭配的衣衫,她就那么静静的站着,看身边的人忙忙碌碌替她打扮。
最终试下来,佟婉柔最喜欢的是一件白底蓝花的素雅短装,可是乌氏却叫她穿那套看起来一点都不低调的粉色缀纱样的衫子,那件衣服看起来美则美矣,可穿上却总感觉自己像一只花蝴蝶,太招眼了。
足足忙了近两个时辰,佟婉柔才被特赦出房,佟幼卿在院子里已经等了好长时间,原想跟娘亲和妹妹嘀咕两句,可在看见佟婉柔打扮后的样子,却又忘记了,围在她身旁转了好几圈,啧啧的说道:
“哎呀呀呀,我的妹妹一打扮,那可是连天仙都比不上啊。好看,真好看。”
佟婉柔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乌氏却在儿子身上敲了一记,说道:“跟妹妹说话,怎可没个正形。”
佟幼卿被娘亲训骂惯了,这些小言语的埋怨哪儿能警示到他呀,只听他又接着说道:
“额娘,孩儿说的是真的。就妹妹这出身,这姿色,怎么看都像是做娘娘的命啊,说不得入了宫,还能做皇后呢,到时候……”
乌氏听儿子越说越离谱,虽然她心中也是这么认为,但是,这毕竟不是能够敞开来说的话,当即便对儿子递去一记瞪眼,低声警告道:
“休得胡言,这种话你也敢乱说。”
佟幼卿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乌氏见他住嘴,这才转身又替小女儿整理了一番根本就不乱的衣衫,见她清纯可爱的模样,乌氏忍不住也开口说了一句:
“唉,你呀,就是命不好。也罢,做娘娘已经跟你无缘了,咱们就把富察家的六公子好好抓在手里,想必也会是一个良人的。”
“……”
佟婉柔在心中无声的叹了口气。
***
西郊御林之中,彰显着皇家气象的旌旗风中飘扬,硕大的王帐已然搭建而成,气象恢弘,皇上还未到来,已经有不好官员携带家眷来到,正在一班内务府的内监那儿登记入册。
如章一入了场,就被同僚喊了过去,嘱咐佟幼卿带好妹妹,不要乱跑,可是佟幼卿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盛会,虽说肩负着带好妹妹这项任务,但是入眼的新奇早让他心痒难耐,将佟婉柔带到边上,就对她说:
“妹妹,你在这里等我,哥哥我先去前面探一探路,待会儿就回来接你啊。”
说完,不等佟婉柔开口,就撒了马缰,飞也似的窜入了人群。
“哎,哥哥……”
佟婉柔出声喊他的时候,他已经窜到人群中央了,根本没有听见,佟婉柔哭笑不得的看着四周,虽然人山人海,可是她却一个都不认识,就那么被置于马背之上,一动不动,反而惹人注目,大家都在看这个姑娘是怎么了,骑着马,既不走,也不下来,就那么定在那儿。
心中将不负责任的佟幼卿骂了个遍,佟婉柔抓了抓马缰,原想照着他之前说的,夹紧马肚,踢踏向前,可是……却怎么也做不来,心理挣扎了好一会儿后,觉得自己还是先下来吧,牵着马走,似乎比骑着马走要来的安全多了。
鼓起勇气,佟婉柔将身体的重心放在左脚上,踩着马镫,扶着马颈,右脚往后一翻,眼看就要成功着陆了,可是,被扶着的马颈忽然一动,她的手失去了撑力,整个人不可抑制的向后倒去。
佟婉柔闭上双眼,心里倒不是想的一会儿要摔疼,或者丢人丢大了之类的,她现在心里想的,竟然是——身上的衣服脏了的话,回去额娘肯定要骂的……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佟婉柔落入了一个有力的怀抱,睁开眼睛一看,只见那人逆着光,看不清容颜,但单是轮廓就已经足够用俊秀来形容了。
佟婉柔愣了一会儿,这才想起他们如今这姿势太奇怪,她左脚还挂在马镫上,整个人向后倒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怀中,一时慌乱不已,挣扎着站起了身。
傅恒看着眼前着面如红霞般的女子,虽然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但是先前的接触无疑让他的心情很好,对她微笑着问道:
“小姐,你没事吧。”
佟婉柔这下终于看清这人的长相,虽不像一般满族男子那样魁梧结实,但个头很高,骨肉匀称,一张俊脸生的也十分出色,虽然穿着一身满人狩猎服,背上还背着箭篓子,可是配上这一张俊秀的脸庞,让他看起来还是像一个来自江南的翩翩公子。
意识到自己竟然这般放肆的打量一个陌生男子,佟婉柔赶忙收回了目光,对他福了福身子,说道:
“没事,多谢公子。”
傅恒对她温婉一笑,主动牵过她身旁的马缰,落落大方的对她说道:
“小姐想去哪里,我送你去吧。牵马这活儿,横竖不是女孩儿家做的。”
佟婉柔见他盛意诚诚,而自己也确实对马不甚在行,反正今日是围猎,她既然来都来了,还做什么闺阁小姐的姿态呢,当即便点头对这个年轻俊秀的男子说道:
“如此便有劳公子了。”
傅恒抓着马缰,走到佟婉柔的另一边,对她爽朗一笑,说道:“咱们就算认识了,都别一口一个小姐公子的了,我叫傅恒。”
佟婉柔看着他的模样,心中只觉得新奇刺激极了,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跟她说过话,他的语气就好像她曾经偷着看的那些坊间小说中行走江湖的侠士般,那样不拘小节,那样光明磊落。
娇美一笑,也不再扭捏,对傅恒说道:
“我叫佟婉柔。”
两人在人群中相视一笑,阳光下的两人一个青春美貌,一个温润无暇,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正在无声的攒动。
一匹马自他们面前狂奔而过,佟婉柔见傅恒的嘴动了动,却没有听清他说的什么,之后再问,傅恒却但笑不语,不再说了。
马蹄声中,傅恒看着她如画般的娇颜,轻柔的说了一句:
“我知道。”
佟婉柔这个名字,早已在他梦中出现过了无数次。
正文 围猎
两个年轻人走在人头攒动的人群中,虽然没说多少话,但眼神却交流了好些回,眼前着前头就是马厩,有宫里专门的伺候内监在马厩前等着给各家拴马。
傅恒刚要把缰绳交到佟婉柔手中,两人还未道别,就听后头传来一阵喊声:
“妹妹,离他远点!”
佟幼卿一路小跑着往他们这里走来,从傅恒手里抢过了缰绳,然后把佟婉柔护在身后,凶神恶煞的看着傅恒,怒气汹汹的说道:
“你个登徒浪子,离我妹妹远点。”
佟婉柔听哥哥这般对傅恒说话,不免觉得冤枉,试图解释:“哥哥,你误会了,他不是……”
佟幼卿认准了傅恒是坏人,丝毫不停佟婉柔的话,而是直接打断了她:“你闭嘴,坏人能写脸上吗?小孩子家家,一边儿待着去。”
傅恒见他说话一点都不客气,颇为无奈,又看了一眼焦急的佟婉柔,对佟幼卿抱拳说道:
“告辞了。”
说完,傅恒便转身走入了人群,佟婉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失落,只见佟幼卿仍旧对着傅恒离去的方向比划拳头,佟婉柔看了心中便有气,没等他转头,就自己往围场中走去。
佟幼卿毫无意义的示威过后,回头一看,妹妹已经不在他身后,抬头找寻了一番,才看到那个窈窕粉嫩的身影,赶忙追了上去,抓住佟婉柔的胳膊,说道:
“妹妹,你干什么呀,哥哥替你赶跑了坏人,你还给我甩脸子看呀?”
佟幼卿一番话虽然说的俏皮,但是在佟婉柔看来却更加生气,她也不说话,就那样瞪着一双大眼睛,黑幽幽的看着他,佟幼卿被她看的心头生出一股阴森的感觉,不禁头皮发麻。
他这个妹妹,从小到大就是这样,生气的时候不说话,总是用她的大眼睛死死盯着你,盯得你惭愧,盯得你认错,佟幼卿无奈的叹了口气,终于说出了实话。
“好了,我知道我冤枉他了,可是,我也是为了你好。你知道他是谁吗?跟他接触多了可没什么好处。”
佟婉柔听自家哥哥这般说,黑亮的眼睛仍旧没有移位,继续盯着他看,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问道:
“不管他是谁,反正他不是坏人。”
佟幼卿重重叹了口气,他这个妹妹虽然看起来柔弱温顺,但他却知道,实际上的性格固执的很,只要她认定的事情,旁的人说什么都无法改变她的看法。
“他不是坏人,但他要是好人,就不该接近你。”佟幼卿双手抱胸,一脸无奈的说道:“他也姓富察,不过却是庶子,还是一个年纪最小的庶子!”
佟幼卿说完这话之后,佟婉柔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在这个嫡庶有别的时代,嫡子和庶子的地位那是云泥之别的,更别提今后的前途变故了。她的阿玛和额娘想让她嫁入富察家,可是,却绝不是想让她嫁给一个前途未卜的庶子。
见妹妹听了他的话之后陷入沉思,佟幼卿不禁试探的问道:
“妹妹,你在想什么?”
佟婉柔拉回失神,看了一眼佟幼卿,静静的横了他一眼,然后便一声不响的独自走入围场。
不管怎么样,哥哥都不该冤枉好人,就该晾着他,哼。
***
佟婉柔发现,自己来这个围猎场做的最多的就是——吃东西。
佟家的坐席被安排在略靠前的位置,毕竟阿玛是安平公,虽无实权,但也算是显贵,虽说满人的女儿多豪迈,但围猎毕竟是男人的战场,跟着父兄一同前来参加的女儿还真是不多。
佟婉柔没有相熟的人,阿玛带着哥哥一路敬酒去任何其他大人去了,又将她落单在坐席上,她实在无聊,就只好吃东西了。
就在她的左后方,有两道热切的目光正盯着她的侧脸看,一个带着审视,一个带着痴迷。
傅新一边喝着宫里的玉酿,一边看着眼前那粉嫩可爱的姑娘,身旁的小厮见他看的入神,不禁问道:
“六爷,那就是佟家的小姐。听说这回是佟家专门送上门来让您先过过目的。”
傅新抬手就在那小厮的后脑处一拍,目光还是没有移开,喝了口醇香的酒后,才抹着嘴说道:
“怎么说话呢?什么叫送上门儿,有这么说你女主子的吗?”
小厮虽然挨了打,但却知他们爷没真生他的气,见他收回了满意的目光,他不禁又凑上去溜须拍马道:
“哟,六爷,您这就心疼上了。”
傅新听他打趣,不禁糙糙的挥手示意:“去去去。”
然后,目光又落在佟婉柔身上,将她上下打量了好几圈,才在心中下了个定论,脸蛋长得不错,身材嘛就差强人意了,看来娶回去后得好好养养才行了。
而另一边,傅恒的目光也未曾离开过佟婉柔一刻,他当然知道傅新才是佟家希望婚配给她的人,但是,只要一想到她将属于其他男人,他的怒火就不可抑制,不管那个男人是不是他的同宗兄弟,他都想要杀了对方,将她藏入房中,不给任何人夺去。
但他也明白自己的身份,若是以寻常之法求之,必定是惨白而归的,但是,一如娘亲所言,若能善加利用这回的围猎,那说不得他还有一线希望。
因为,历来的围猎规矩就是,无论身份,只要猎得最多的猎物,就有机会向皇上提一个赏赐要求。
虽然不想见她置于赏赐之下,但他已别无他法,只能险而求之。
***
皇上至晌午时才姗姗来迟,众臣起立接驾。
佟婉柔混在人群中,尽量让自己不惹眼,其他女子若是有机会面见圣颜,怕是削尖了脑袋也会往前头挤,可是佟婉柔却对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没有丝毫兴趣。
众臣行礼过后,围猎大会正式开始,由大内总管传达圣旨,尖锐的声音回荡在鸦雀无声的围帐之中,皇上的大意就是,以一炷香时间为限,让各家各展所长,务必全力以赴,最后猎物最多的那个,皇上重重有赏之类的云云。
佟婉柔也没听个真切,但在看到各家派出的勇士之后,眼前不免一亮,傅恒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也转头看向了她的方向,骤然被他识破了目光,佟婉柔不禁难为情的低下头,却又忍不住再送去一抹柔情似水的目光。
傅恒心中一动,未免分神,便赶忙收回了目光。
佟幼卿代表佟家出赛,见他双拳紧握,脸色发白,显然是紧张的。
佟婉柔又将目光转向别处,落在一面写着富察的旌旗之上,向后看去,见富察家总共派出两位勇士,一个便是她阿玛和额娘属意的富察府的嫡子傅新,另一个便是傅恒,两人都是代表的富察家,却是各自独立的小队,他们两人背后都跟着相同人数的帮手,一般的大家即便有嫡子与庶子同在的局面,那嫡子的配置肯定会比庶子要好很多,这样看来,或许这个傅恒并不如她哥哥说的那般,在富察府中毫无地位呢。
一声响亮的礼炮声响起,紧接着便是浑厚悠长的长角声,各家勇士纷纷翻身上马,待长角声一停,围帐最南面便开出一块豁口,一时间万马奔腾而出,大有黄河泛滥决堤的气势。
***
勇士们出去之后,佟婉柔又恢复了先前默默无闻吃东西的状态,忽然从高出走来一个内监,将两盘子罕见的瓜果送到她面前的矮桌上,佟婉柔惊道:
“使不得,公公是否送错人了?”
那内监对佟婉柔公式一笑:“奴才是奉贤贵人的吩咐,给姑娘送来这些的,怎会送错呢。姑娘且慢享用吧。”
“……”
佟婉柔听后,更加不解……贤贵人?听这称呼,像是宫里的娘娘?可宫里的娘娘又怎会给她送来瓜果呢?
扭头看了一眼密闭的王帐,直到她将脖子伸的有些疼了,也没在那块明黄色的步帆上看出什么名堂来。
看着面前的两盘瓜果,佟婉柔心里挣扎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吃了。
等她瓜果吃完,又喝了两杯茶之后,那些围猎的勇士们也全都回来了,他们人还未到,嘹亮的呼喝声就声声传了进来。
等到那些勇士真的入帐之后,佟婉柔明显就嗅到他们身上那些浓浓的血腥味,然后,看他们抛下马背的猎物,不禁吓得捂住了嘴,闭上了眼睛,一点都不敢看那血腥的画面。
负责清点的内监们手脚利落的将猎物分好,记录入册,最后得出结论:
“皇上,猎物最多的是那拉家的大公子那拉铎铎,猎物不管大小,共计二十三件。而猎物最大的是富察家的九公子富察傅恒,他的猎物只有一件,却是一头罕见大黑熊。”
听到那内监说话,人群中不免发出骚动,就连高坐帝台之上的皇上都不免发声:
“黑熊?自圣祖之后,围猎场上还未出现过有人猎下黑熊的,快,抬上来叫朕瞧瞧,让大伙儿也开开眼。”
在众人的簇拥之下,一头被捆住手脚抬上来的大黑熊就这样被送到帝台前,只见皇帝看了直拍手,不顾宫人阻拦,便从帝台上跳了下来,围着黑熊看的啧啧称奇,抬手一挥,说道:
“谁猎下的,站出来,朕重重有赏。”
傅恒惨白着脸色,从人群中走出,看见他的人不难看到他几乎被熊爪挠烂的后背,血肉模糊。
佟婉柔也看到了他背后的伤,不免吓得惊呼出声,从坐席上站了起来,幸好大伙儿的注意力全都被那头大黑熊抓了去,才没人发现她的异样。
正文 左右为难
乾隆爷原以为会出来一个魁梧的勇士,最起码不会像傅恒这般高瘦单薄,略带着些质疑,将他上下扫了一眼,说道:
“原是富察家的,你是傅新啊,还是傅恒啊?”
李荣保在旁正要回答,却见这位年轻的帝王对他抬了抬手,李荣保只好站在一旁,与众人一同等着小儿子开口说话。
“回皇上,草民傅恒。”傅恒紧咬牙关,虽然冷汗涔涔,但他依然咬牙忍住,对乾隆爷单膝下跪,以武将之礼抱拳回道。
乾隆爷听到他的答案后,愣了愣,然后垂下头一边转动着手指上的扳指,一边在帝台前踱步,似有若无的目光仿佛看了一眼帝台旁被遮掩起来的王帐,然后才又说道:
“朕知道你。起来说话吧。”
皇上的一番话叫众人摸不着头脑,如何前一刻还在问他是谁,这一刻又说认识他,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傅恒站起身后,便有随行太医过来替他看伤口,乾隆爷特意给他赐了座,让他在一旁坐着说话。
“你这熊猎得甚妙,算是奇功一件,朕记下了,要什么赏赐,说吧!”乾隆爷回到帝台,便对傅恒如是说道。
众臣哗然。立刻就有人站出来替那拉家说话:
“皇上,老臣以为不妥。本赛前言明,是以猎物最多的为赢,富察公子虽说猎得罕物,但毕竟只有一件,若是将赏赐给了他,那岂不是对那拉公子不公平吗?”说话的是个精神矍铄的白头发老臣,那是哈察总管,礼部尚书,此时由他发言是再合适不过了。
哈察总管的话音刚落,便有朝臣站出来响应:“是啊,皇上。臣也认为此举不妥啊。”
李荣保正在小儿子身边看他的伤势,这时才听见那些人的话,知道他们是欺负傅恒为庶子,若是今天猎得黑熊的是傅新,这帮人是绝对不敢这么说的。
正要站出去说话,只听乾隆爷大手一挥,又发话了:
“行了,朕意已决,那拉家的赏赐朕也不会少了便是。”
这般说后,众臣的反对之声才渐渐弱了下来,纷纷后退,不敢去看大臣李荣保的眼神,一个个都把头缩了回去。
李荣保在傅恒后脑上轻轻拍了一记,对他比了个‘快去谢恩’的表情,傅恒这才踉跄着步子再次跪在了帝台正前方。
他踏出步子的时候,不是没有看见阿玛期待的目光,傅恒当然知道,他的阿玛是想让他好好抓住这个机会,求皇上封他个一官半职,他不是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也明白这是一个最好的让自己摆脱庶子身份的机会,可是……
傅恒深吸一口气,脸色极其苍白,故意忽略了背后的疼痛,当机立断的对高高在上的乾隆爷说道:
“皇上,草民想替自己求一门亲事。”
“……”
此言一出,场中鸦雀无声。
李荣保以为小儿子疯了,赶忙走到傅恒身旁,企图为他补救:“启禀皇上,犬子初回面圣,心中自是慌乱,口不择言,他其实是想替自己求一份差事。”
乾隆爷若有所思的坐回了宝座之上,饶有兴趣的看着这对表情各异的父子,傅恒俊美的脸上满脸倔强坚决,李荣保则双眉上竖,怒不可言。
让自己调整了一个最舒适的位置,乾隆爷似笑非笑的对着傅恒又问道:
“傅恒,你先前是说想求一门亲事,还是想求一份差事?”
李荣保暗自踢了踢傅恒的脚踝,让他别犯糊涂,谁料傅恒只是淡定自若的向前一步,口齿无比清晰的对乾隆爷说道:
“回皇上,草民想替自己求一门亲事!”
乾隆爷一脸果然的神情,不住为傅恒的勇气点头;而李荣保则闭起了双眼,重重叹了口气。
“想求哪一门亲,说来听听。”乾隆爷看着傅恒年轻的俊颜,不免也有些好奇,到底是哪家的亲事,能让这小子不顾生命危险,跑去猎熊,并且果断放弃了一个足以让他摆脱庶子身份的机会。
傅恒不闪不躲,对着乾隆爷坚定说道:
“回皇上,草民想求的便是安平公府六小姐佟佳婉柔。”
“……”
刚刚才平复了心情,坐下来的佟婉柔猛地听见自己的名字突然出现在他的口中,不免心中一惊,在接受到哥哥佟幼卿递来的询问眼神时,她也无奈的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啊。
佟如章在听到傅恒的话之后,也惊得从坐席上站了起来,指着傅恒,然后又指着自家女儿,愣了好一会儿后,才赶忙走到帝台前,难以置信的将傅恒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后,才对乾隆爷抱拳说道:
“皇上,老臣六女婉柔虽未婚配,但……”
佟如章的话说了一半,发现说不下去了。原因在于,他与夫人虽然属意富察家的六子,但毕竟还未有婚约,若是直接嫌弃傅恒的庶子身份,可他偏偏也是富察府的人,这样的话,可能会得罪未来的亲家,可是不说的话,他又怕皇上真的答应了傅恒的要求,将他捧在手心的闺女嫁给一个前途未明的庶子。
乾隆爷不是没有看出来佟如章脸上的不情愿,只不过碍于李荣保在场才不敢把话说的太明了,清明的目光在几个人脸上回转一圈后,乾隆爷的心中便有了主意,干脆,将矛头抛给了李荣保说话。
“此事事关两家联姻,朕也不好就这样随意应承,还得问问爱卿意下如何?”
乾隆爷的意思明白的很,就是问李荣保,你小儿子想娶人家姑娘,但是,人家姑娘家明显是想嫁给你另一个儿子,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全看你如何取舍了。
李荣保没想到最终的决定权竟然会落在他的手中,一时愣住了,不禁又看了看小儿子和佟如章,傅恒啥也不说,就用那双眼睛盯着李荣保,年轻的眸子里写满了倔强,而另一边,佟如章也用一种近乎祈求的目光看着他,希望他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毕竟人家是个嫡女,怎么能委屈她嫁给他们家的庶子呢。
李荣保左右为难,犹豫了好久之后,才下定决心般说道:
“皇上,犬子定是对佟家六小姐情根深种,否则不会使出这般不要命的方法,臣……不敢替他做主,但是,若是六小姐愿意嫁给犬子傅恒的话,那老臣择日便去佟家提亲,礼数方面,自绝不会亏待了六小姐才是。”
话音刚落,佟如章就忍不住了,指着李荣保说道:“李公此言可是将佟佳氏陷入两难了,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可是他分明是个……唉,总之此事,我不同意!”
佟如章忍了良久,终于把到了嘴边的‘庶子’两个字给咽了回去,态度十分坚定的拒绝了。
李荣保听他说的如此坚决,心中也不怪他,只对皇上抱了抱拳后,才又退了回去,表示自己不再发言,不再插手,全权交由皇上定夺。
乾隆爷见他们这般,最后还是将问题抛回了他手中,眼见日头过半,若再不解决,怕是接下来他们就要留在西郊举办篝火晚会了。
最后又看了一眼傅恒,然后目光扫了扫人群中,那一袭粉色衣衫的娇柔少女,果真是倾城绝色的雏姿,也难怪傅恒这小子痴心一片了。
当即便也不想为难,一锤定音道:
“好,那此事朕看就这么办吧。儿女婚姻大事,虽说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方可成行,但也要关乎儿女各自的心思,此事既由傅恒提出,若是六小姐愿意,朕便成全你们,永结白头,若是六小姐不愿意……”乾隆爷若有所思的警告目光看向了傅恒,然后才说道:
“若是六小姐不同意,那这事儿就这么算了。朕也不能帮你做这强人所难之事了。”
皇上的话音刚落,佟如章便紧接着开口说道:“我家婉柔肯定不会同意的。”
乾隆爷冷冷瞥了一眼佟如章,然后才对不远处的粉色少女招了招手,佟婉柔被佟幼卿半推着来到了帝台前站好,只觉得自己的脸肯定红透了,活了十五年,她还从未遇见过这样窘迫的场景呢,有点刺激,有点为难,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紧张悸动……
“六小姐,你可愿意?”
乾隆爷看着眼前这个不安的纯美少女,就连他都不自觉的降低了嗓音,对她温和的问道。
佟婉柔承受着来自各方的压力,她爹佟如章直在后头瞪她,要她赶紧回绝,可是,佟婉柔却是愣在那儿,什么也没说,硬生生的急坏了身边这群大男人。
乾隆爷见她娇羞的实在说不出话,也知道女孩家脸皮薄,要她当众说出愿意还是不愿意,确实为难,便就又开口说道:
“行了,朕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日之后,你必须要给傅恒一个答案,毕竟人家也是为了你拼了命的。”
“……”
天子都发话了,众人自然也没话说了,纷纷觉得这个结果才是最好的结果。
毕竟有些话私下可以说,但是一旦这样光明正大放到台面上的话,顾及太多反而说不出来。
李荣保和佟如章都松了一口气,只有傅恒和佟婉柔两个当事人只觉得事情好像已经闹得不可收拾了。
傅恒走到佟婉柔面前,并未要求她一定要答应他的要求,而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你若不愿,大可将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
浅声说完之后,傅恒便弯着身子,被一旁的随行搀扶了回去。
佟婉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说话。
这个男人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她,他定是担心她回去会遭受家人逼问,因而事先就跟她说了可以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他的身上……
几乎是被佟如章和佟幼卿拉扯了回去的,佟婉柔一路都闷闷不乐,面对父兄的质问,始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正文 态度
佟婉柔跟着父兄回到家后,就被他们撇在一旁,看着他们凑做一堆商量对策,而她的额娘乌氏急匆匆赶了过来,父兄再将今日围场上的情况与她说道了一番,乌氏勃然大怒。
“他一个庶子也敢开口,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乌氏对嫡庶这种事情最是介意,在她的心中,自己的女儿就算入不了宫做娘娘,那最起码也要做大家嫡子的正妻,将来大家嫡子封爵封侯,女儿也是个正式的官夫人,可是一个庶子,前途未卜,他自己明天要做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凭什么娶他的女儿?
“是啊,额娘,您是没瞧见那小子,趁我不在还去骚扰妹妹,若不是我及时赶到,说不得那小子就对妹妹做了什么轻薄之事了。”佟幼卿也不想自己的妹妹嫁给一个庶子,说以说话间有意添油加醋,让乌氏更为光火。
“哼,这件事我绝不同意。咱们佟家也不是好欺负的,养女儿本就是要高嫁的,西厢房的庶女香柔还嫁了个嫡子呢,咱们大房的女儿怎可屈就一个庶子,不行,坚决不行。”
乌氏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一个劲的让佟如章出头去跟富察家说明此事,可是佟如章白日里也是亲身经历此事的,为难的说:
“现在去说什么呀,皇上已经说了,给他们三天时间,三天之后,富察家派人来,再叫婉柔亲口拒绝了不就行了。”
乌氏听后,知道皇命不可违,此时特意去说,倒显得他们佟佳氏沉不住气了,这才点点头:
“也只好如此了。”
他们商量完之后,佟如章和佟幼卿说晚上还有某大人的饭局,便又急急出门去了,乌氏则要去主持晚膳,便叫喜宝先送佟婉柔回房。
佟婉柔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前所未有沮丧,虽然知道阿玛额娘是为了她好,可是,每回有什么事,哪怕那件事情是关于她的,他们也从来不问她的意思,而是全都一手包办了去,他们始终觉得只要我嫁入高门,今后便能过上好日子,可这过日子的事情,谁又能完全保证呢?
就好像大姐,嫁入宫里,嫁给先帝那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不过承宠数回,就做了太妃,永生永世都被困在那座金丝牢笼之中;就像侧夫人二娘的女儿谨柔姐姐,以嫡女之礼嫁入了包衣佐领家,可是三天小吵,五天大吵,她一个正妻却被迫要与妾室争宠,日日活的煎熬。
这些事情虽然她从来没说过,但不代表她不懂这些,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之中,从小便看着额娘与姨娘们周旋,处处为了维持正妻的地位而打压姨娘们,压她们的生计,压庶子庶女的前程,只要一想到自己今后要过的也会是这样的日子,佟婉柔就觉得不过也罢,到时候哪怕真是走投无路,她便随便找处庙宇,青灯古佛也就罢了。
可是,若这一切变成那个人的话。
他叫傅恒吧,他对自己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情,才让他敢提起那样大的勇气,当众对皇上请婚,为了自己竟然敢与黑熊以命相博,她值得他这样做吗?
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他背后的伤怎么样了,也不知要不要紧,如果三天之后,阿玛和额娘要她当众拒绝于他的话……那该怎么办呀?
佟婉柔入了房便打开雕花西窗,坐在窗前看那抹快要沉寂的晚霞,喜宝见她没什么其他吩咐,便对她福了福身便走了出去,替她体贴的关上了房门,张罗晚膳去了。
走出佟婉柔的小院,喜宝被人叫住了,只见乌氏身边的贴身嬷嬷将她叫了去,问道:
“你家小姐可有说些什么?可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这嬷嬷跟她打听小姐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知道是夫人吩咐的,喜宝也习以为常,便回想先前小姐的模样,摇头说道:
“没有,小姐素来不爱说话,倒没说什么,模样也与往常无异。”
只见那嬷嬷这才点点头,由来时的小径穿了回去,喜宝也继续往后厨走去。
***
瓜尔佳氏将面前的茶水一扫而落,正巧在立在下首的李氏面前摔碎,李氏鼻眼观心,临阵不乱,就那样不偏不倚的站着,就好像摔在她面前的不是茶杯,而是一些看不见的粉尘一般。
“你明知道那孩子是我看上的,却偏偏叫你儿子去围场上抢夺,是何居心?”
瓜尔佳氏年过四十,容貌较为普通,承袭了满人女子骨骼大的身架子,再加上旗头与盆鞋,让她看起来如虎熊般高大,李氏是正宗的江南小女子,骨骼单薄,身纤姿秀,满身都是江南闺秀的清美,虽然瓜尔佳氏是正妻,她只是一个侧室,可是,在瓜尔佳氏面前,她却从未流露惧意。
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让茶水不至于沾湿她的鞋面,李氏磕着眸子,也不吱声,就那么无所谓般的站着,让瓜尔佳氏的怒火一如摔在她面前的茶杯一样,置若罔见。
反正,李氏料定了瓜尔佳氏不敢动手打她,若是打了就更好,她才好有理由去相公那里告状呢。
“三日之后,傅恒不许去佟家。”
瓜尔佳氏当然明白李氏的伎俩,深吸了好几口气之后,才努力将怒火控制了下去,对她咬牙指挥道。
李氏听了这话,这才抬起了今晚的第一眼,从容不迫的对瓜尔佳氏说道:
“夫人,这恐怕不行,皇上金口玉言,我恒儿是何身份,岂敢违抗圣意?”
瓜尔佳氏听李氏抬出皇上的圣意来压她,不禁大声怒道:
“哼,我让你们三日之后别去,是为了让你们不要去丢富察家的脸,你也知道你恒儿是何身份,人家好端端的一个嫡女凭什么会嫁给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李氏紧咬着下颚,对瓜尔佳氏的话竭力隐忍,忍了好久之后,才在脸上硬生生挤出一抹微笑,保持镇定的说道:
“三日之后,我已替恒儿打点好了聘礼,必须风风光光的前去佟家才不至于辱没了富察家的气派呀。”
“……”
当李氏从瓜尔佳氏的院子出来的时候,双颊红通通的,傅恒苍白着脸色走过去迎她,看见她脸上的伤,说话间就要闯入主院找瓜尔佳氏算账,却被李氏急急拉住。
“糊涂什么?不过几个嘴巴子,死不了人。”
傅恒怒不可遏:“可您就让儿子眼睁睁的看着您被她扇耳刮子无动于衷吗?”
李氏看着傅恒好一会儿,才淡淡的说道:“我与她之间的恨,岂是你闯进去替我回抽她几个耳刮子就可以平复的?我对她的恨大着呢,可娘却不希望你用这种方法替娘出气。”
李氏的话叫傅恒愣住了,然后才重重呼出一口气,将此事隐忍了下来,李氏见他如此,不禁又出声安慰道:
“好了,只要能成功娶回媳妇儿,娘这点委屈真不算什么。”
傅恒听李氏提起了这件事,神情不禁有些恍惚,李氏也明白他此刻心中的忐忑,在他受伤的肩膀上轻拍了两下说道:
“世间之事,并不是你十分努力,就会有十分收获,往往你努力了也未必会有收获,但是你要记住,你若不努力,就永远不会有收获。得之你幸,不得你命。知道了?”
“……”
傅恒明白娘亲的意思,看着李氏点了点头,然后李氏便不再耽搁,越过他,急急往东苑走去,傅恒见她脚步急急,不禁追问了一句:
“娘,你去哪里呀!”
“趁着脸还红,我去见一见你阿玛。”李氏头也不回的说道。
“……”
***
三日之后,傅恒卯时便带着五十抬聘礼守在了佟佳氏门前。苍白着脸色,就那么标枪般站着,一直守到了巳时,宫中也派了人来,他才一起被佟家请入了府。
皇上派了内务府的一个名叫三德子的公公前来,与那公公一同前来的还有一张已然写好的圣旨,皇上吩咐了说,若是今日佟家小姐答应了,便将这圣旨赐予两家,算是赐婚,若是佟家小姐不答应,那么圣旨便原样带回宫中。
佟如章为了闺女的事,今日特意没去早朝,在家候着宫里的来人,与那公公说了一番话之后,就要送上大礼,可礼物一拿出来,就被那公公一句‘无功不受禄’给拒绝了去。
佟如章的礼没送出去,面上有些挂不住,便将气撒在站在一旁被他忽略了好久的傅恒身上。
“你怎么还杵在这,我跟你说了,婉柔是绝不会嫁给你的,带着你的东西,走吧。”
佟如章边说边扫了一眼傅恒带来的东西,他还真是实诚,带的竟然就是一些民间嫁娶用的东西,虽然齐全,看得出也算是置办的精细的,可是,他也不想想,他佟家在京城是什么门第,这些东西,娶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确实是够了,却绝不能娶到他佟家的姑娘!
傅恒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前来公正的三德子公公,只见那公公先是圆滑一笑,然后才对佟如章说道:
“公爷,皇上千叮咛万嘱咐,您拒绝没用,非要小姐亲口说,才管用。还是把小姐请出来说几句,这样奴才也好回宫交差不是。”
“哼哼,我的意思就是我女儿的意思。叫她出来,她也是这么说啊。”佟如章冷哼了两声,就虽随从招手道:“去把小姐请出来。”
正文 怒火
佟婉柔一早便在房中等候了,坐在西窗前看花,听见外院有人跑来,听声音像是阿玛身边的长随,她的心莫名一紧,坐直了身子,看向房门。
果然,不一会儿的功夫,喜宝便替外院嬷嬷来传话了:
“小姐,老爷请您过去客堂。”
佟婉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自觉的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温婉柔顺,妆容得体,想必会给他留下好的印象。
走出房门后,外头已有两个嬷嬷守着,对佟婉柔行了礼后,便一左一右走在佟婉柔前面引路。
就快走上去客堂的□□时,碰上了等候在门边的乌氏,只见乌氏走过来拉住佟婉柔的手,对她说道:
“别怕,有阿玛跟额娘在。你只需露面对他们说一句‘不愿意’就可以了,额娘已经与富察府的大夫人说好,只要这庶子一回去,大夫人明日便叫六公子前来提亲。这六公子是大夫人的嫡子,明年就要入宫当差了,若是混得好,兴许再来年就能正式步入仕途,前途无量。”
“……”
佟婉柔看着额娘没有说话,乌氏被她看的有些心虚,但一想女儿原就是这不声不响的性格,各种道理也都与她说的分明,应该不至于糊涂才是,便又在她手背上拍了两下,然后两人才相携去了客堂。
客堂中的气氛有些凝滞,佟如章与宫里的公公坐在上首,就傅恒一人站在堂中,先前走来的时候,乌氏便看见院中摆放的五十抬聘礼,不禁暗自冷笑。
走入厅中,傅恒见是乌氏亲自前来,便转身走来,不卑不亢的对乌氏行了一个晚辈礼,然后才将目光扫过佟婉柔,两个人的目光正好对上,佟婉柔娇羞的垂下头,傅恒心中却是五味陈杂的。
自去年在桥头遇见她素颜攒花的娇笑模样,他便从此魂牵梦萦,心中再无旁人,他不知道,这世间怎会有女子的笑容能够那般好看,纯洁的不沾染尘世任何微尘。
他的单恋无疑是幸福的,当然也少不了其间的种种苦涩,而他知道,就在今天,无论是他的幸福还是苦涩,都会有个结果,而这个结果旁人说一千一万遍都不能动摇他分毫,但只要是出自她口,那结果无论是什么,他都会甘心接受。
乌氏将自己挡在佟婉柔面前,阻断了两人的目光,狠狠瞪了一眼这个长相端正,却身份低下的年轻男子,将女儿带到了佟如章身旁。
佟如章看了一眼三德子,将手掌捏拳至于唇下,轻咳了一声后,才对佟婉柔说道:
“婉柔,这是宫里的三德子公公,阿玛替你回绝了这无状小子,可公公却想听你亲口说一说,你就告诉公公,愿不愿意嫁呀?”
傅恒听到这话的时候,下颚紧绷,双拳紧捏,只觉得浑身肌肉都没法自由活动了,只是痴痴的看着佟婉柔纤细的美妙身影。
佟婉柔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紧张的场面,不觉也僵直了身子,在阿玛的期待目光,额娘的小声催促下,她才往前走了一小步,对着宫里的三德子公公,口齿清晰的说了一句:
“我愿意嫁的。”
“……”
现场的气氛比之先前还要凝滞,但不过是片刻功夫,乌氏和佟如章彻底傻眼的看着自家女儿,乌氏啼笑皆非的看着女儿,伸手在她额头上摸了摸,说道:
“说什么胡话,发烧了吧?”
然后立刻转身对三德子说道:“公公别误会,她自那日围场受了惊吓,回来后一直发烧,到今日也没见好,她,她刚刚还跟我说,她不愿意呢。”
三德子哪会不知佟如章与乌氏的心思,想起他出宫前,他师傅嘱咐的话,三德子眼珠子转了转,便又跳过乌氏,直接对佟婉柔问道:
“小姐,是这样吗?”
佟婉柔不理乌氏快要瞪掉的眼珠子,深吸一口气,对三德子说道:“不是,我没有烧糊涂,我是真的愿意嫁给他的。”
说完,佟婉柔将目光投向了傅恒,只见后者正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一双墨玉般的黑眸中盛满了怒放的惊喜,那种惊喜像是有着很大的传染性,使得原本紧张的要命的佟婉柔竟也沾染了他的快乐,变得不那么紧张了。
佟如章从座椅上猛地站起,指着佟婉柔和傅恒,气得说不出话来,正要招来府卫,却见三德子快他一步从袖子里掏出一直明黄色的卷轴,高亢的声音喊道:
“佟佳婉柔,富察傅恒接旨……”
***
一场萦绕在两家多人心中的事终于有了个了结。只不过有人欢喜有人忧。
因为是佟婉柔亲自开的口,所以令佟家猝不及防,再加上宫里的三德子公公及时的推波助澜——宣读圣旨,圣旨一读,佟婉柔和傅恒的婚事也就算定下了。佟如章与乌氏就是有再多的不满也是翻不了话的。
收下了傅恒送来的聘礼,乌氏当场就晕了过去,佟如章也恨铁不成钢的指着佟婉柔瞪了好一阵,终是没能说出什么,拂袖就离开了。
佟婉柔独自回到院中,一颗心脏仍旧扑通扑通的跳的厉害,她终于敢做了一件反对阿玛与额娘的事儿了,这感觉不要太棒,直到现在她坐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带着窃喜的心情,看着下人们将五十抬聘礼尽数抬入了她的小院,她心情大好的在聘礼箱之间穿行观看,并不觉得这些东西寒酸,相反,她还觉得,准备这些聘礼的人肯定是用了心思的,只要是她能想到的任何东西,这些聘礼中都齐全的。
正拿着一对可爱的玉兔簪子把玩,佟幼卿便急急从外头走了进来,想必是听说了今日之事,所以脸色并不是很好,将她手中的簪子一抢而过,随手抛入了箱中,用从未有过的凶恶口气对佟婉柔说道:
“你今日发什么疯?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吗?你知道那个傅恒在富察家有多没地位吗?你知道他是个庶子吗?我的妹妹竟然要嫁给一个庶子……哈,简直可笑,可笑至极!”
对于佟幼卿明显是在宣泄的话,佟婉柔并没有表示太多,只是看了他一会儿,便将头垂了下去,佟幼卿见她还是这副模样,不禁继续怒道:
“你知道你将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所有人都会笑你,笑佟佳氏出了一个傻姑娘。”
佟婉柔还是低着头不说话,拿起自己腰间的一块玉佩兀自把玩起来,佟幼卿气得简直想摔东西,可是四周看了看,却没发现什么可以让他摔,并且不用承担后果的东西,于是就忍了。
指着佟婉柔说道:“你这样子,今后有你的苦头吃。”
佟婉柔听了这话,终于抬起了头,直视他的双眼,说道:“不会的。傅恒不会让我吃苦头。”
佟幼卿看着妹妹一脸天真的模样,不禁想仰天大笑:“我的好妹妹,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佟婉柔想了想,美丽的大眼睛眨了两下,然后才对佟幼卿心无芥蒂的说道:“因为,他是真心喜欢我的。”
“……”
听了妹妹的话,佟幼卿重重的叹了口气:“真心喜欢你……他个庶子的真心,能值几个钱!”见佟婉柔一脸难以苟同的神情,佟幼卿不禁抬出鲜血淋漓的现实对她说道:
“好吧,就算他对你是真心的。可是,他凭什么保护你,他拿什么给你安定的生活?他一个庶子,出去做事人家都会低看他几眼,能找到什么好差事?你在佟家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一个庶子给得起你同样的水准吗?”
“……”
也许是佟幼卿的话说的有些重了,让佟婉柔愣了好一会儿,就在佟幼卿开始反省自己,不该吓唬妹妹的时候,佟婉柔又再次开口了。
“就算他给不起,我也想嫁给他。”
“……”
佟幼卿仰天长叹。
得,说了这么多,白说!她这妹妹从小就是个倔脾气,看着温顺的能掐出水,可是一旦是她认定的事,就是撞得头破血流,她也是不会回头的。
佟幼卿奉命前来劝说,无功而返,沮丧的不行,他走之后没多久,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乌氏又杀了过来。
一进来,就掀翻了好几抬聘礼,一路狼藉的来到了佟婉柔面前,有些难以控制的大叫道:
“逆女!我将道理全都说与你听了,可是你还是糊涂了。”
佟婉柔看着满地狼藉,先前窃喜的心情顿时荡然无存了,看着像是陷入了疯狂的母亲,佟婉柔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
“额娘,我已经长大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女儿觉得,傅恒很不错,与旁人家的庶子不一样。”
乌氏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复:“庶子就是庶子,纵然心比天高又有何用?这件事,你糊涂哇。”
知道额娘是在替她心痛惋惜,佟婉柔心中虽有千言万语为傅恒辩解的话,但也知道此时是不宜说了,她想凑上去给乌氏一个拥抱,可是却被乌氏大力推开,只见乌氏突然脸色更加阴沉的指着她说道:
“横竖这都是你的命!一个好端端的嫡女非要嫁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庶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自甘堕落,就别怪额娘狠心,我不再管你了。你爱嫁给谁,就嫁给谁。今后若是受了气也别回来,这里已经没有你的家了。”
“……”
佟婉柔看着乌氏,渐渐的放下了抬起的手臂,然后缓缓的低下了头。
乌氏见她这样,心中简直气得想要爆炸,转身的同时,也留下一句响彻云霄的话在佟婉柔的院子里回荡:
“你尽管嫁去吧。佟佳氏不会以嫡女之礼将你出嫁,当然也不会有任何嫁妆,从此你与佟家一刀两断!”
佟婉柔看着盛怒中的母亲离开了她的小院,再看看满院的狼藉,不禁苦笑起来,弯下身子,将被母亲掀翻的聘礼一件一件又拾回了箱子,幽幽的叹了口气。
正文 成亲啦
佟婉柔出嫁的那天,整片天空都是阴阴的,乌云密布,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身上穿的喜服,头上戴的凤冠,全都是宫里赐下的,佟家果真什么都没有替她准备,只有哥哥佟幼卿暗地里塞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给她,大红的喜轿出门的时候,阿玛额娘都没有出现,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周围的庶姐庶妹们全都用一副看笑话的神情看着她,佟婉柔也不介意,将盖头全然拉下,被宫里派来主礼婚事的嬷嬷送上了花轿。
佟婉柔知道,她的阿玛和额娘这回是真的气疯了,从小到大她都是中规中矩的,从未做过任何一件出格的事情,额娘让干什么,她便干什么,怎么走路,怎么吃饭,怎么说话,没有一件事情是能让她自己做主的。
阿玛与额娘一心想让她嫁入好人家,可是她是打心底里不愿意嫁一个空有名声却毫无感情的丈夫,这样煎熬一辈子,就真没什么意思了。
虽说嫁给傅恒,她也不能保证自己今后的生活就一定会称心如意,但她却相信,傅恒肯定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
因为,她在他的眼底看到了那种发自内心,真诚的喜欢,并且他有足够的勇气争取一切,不像她,从小什么都不敢争取,一味的听话,这才养成如今这种毫无主见的性格。
喜庆的唢呐声穿街而过,因为是圣旨赐婚,所以,虽然佟家未曾出人祝福,场面却也不至于萧索寒酸。
佟家与富察家都是皇亲国戚,满洲镶黄旗人,住的地方本就离的不远,穿过两三条街后,花轿便停了下来,经由宫中的礼教嬷嬷一番吟唱之后,佟婉柔便被两位伺候的嬷嬷扶下了花轿,佟婉柔低头看了一眼地面上的砖石纹理,便知道这里定然不会是富察家的大门,对此她也早已有过心理准备,所以,并未觉得有什么。
跨过火盆之后,手中便被塞入一根红绸,不一会儿,便感觉红绸那头有轻柔的拉扯力量传来,一声温和的男声在她耳旁响起:
“别怕,跟着我走就好。”这道声音对于佟婉柔来说,真如久旱的甘霖,滋润了她的心房。
不管情况如何,只要听见他一如既往温柔的声音,佟婉柔就感觉心里踏实多了,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放松心情,由着嬷嬷搀扶,顺着那力道往前走去。
盖头下是层层交叠的喜服衣摆,忍不住将目光转了一转,如愿看到了一双绣着金丝纹的黑色官靴,度量着那双脚的大小,不禁红了面,幸好头上有盖头遮挡,不然可就要闹笑话了。
一对新人拜过了天地,拜过了高堂,夫妻交拜之后,佟婉柔便被两位嬷嬷扶入了新房。
原以为她如其他新嫁娘一样,要顶着这身厚重的凤冠霞帔等到半夜,夫君应酬完宾客后才能入房来掀盖头,正大大呼吸了一口气,让早已空空如也的肚子稍稍好受一些,然后,做好了准备打持久战了。
谁知,她才刚坐下没多会儿,房门便被人打开来,没有做过多的停留,傅恒也不顾吉时不吉时,便从伺候的嬷嬷手里拿过了秤杆子,一下子便挑开了佟婉柔的盖头,两人四眼相对,两双好看的眸子里,全都盛满了惊喜。
傅恒穿着一身大红喜袍,将他原本就俊美的容貌衬托的更加耀眼,这是佟婉柔第一次敢这样大胆的与他对视这么久,这回,倒是傅恒先不好意思了。
只见他将秤杆子递还给同样震惊了的嬷嬷,对佟婉柔说道:
“我赶着过来先将你的盖头揭开,这样你就无需等太久了。你梳洗梳洗,再吃些东西,我回来可能不会太早,因为外头来了好些人,我要全程在外头陪客,可能还会喝醉,届时……望夫人多多包涵。”
佟婉柔听他说的情真意切又不失幽默俏皮,不禁莞尔一笑,心中仿佛吃了蜜般甜美美的,如画般的笑颜看待了傅恒,只见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僵着手指,仿佛鼓起好大的勇气般,在佟婉柔的脸颊上刮了一刮,然后才对她回以微笑,转身出了房。
两个伺候的嬷嬷原本还对傅恒突然闯进来掀盖头的事情有些嘀咕,可是,在听了他说的那些话之后,却又不觉都会心一笑了,将佟婉柔从撒满了枣生桂子的床铺之上扶起来。
“恭喜夫人嫁了个有情郎呢。”其中一位嬷嬷忍不住对佟婉柔说道。
她们都是宫里的教习嬷嬷,寻常也会被派到各大家族中去做喜事,自然见过不少新郎官,可是,像这样一心一意为夫人着想的却是不多见的,大多数的新郎官都是在乎那些所为的吉时,而忽略了新娘一日未进食的疲惫。
佟婉柔对那嬷嬷温柔笑了笑,掩饰不住内心的开心。
在屏风后头换过了衣服,佟婉柔穿上了一身,她额娘多年前给她亲手绣的婚后穿的鸳鸯褂子,料子轻薄保暖,花样绣的也十分脱俗,穿在佟婉柔身上,虽说有些老沉,但却掩不住一股美艳往外倾泻。
佟婉柔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一番房中的摆设。新房的布置很是喜庆,房间不算大也不算小,处处挂着彩带,红通通的,煞是好看,虽说没有主家院的气派与奢华,但胜在温馨舒适,房间里的装饰都很新奇,架子长案上放的,并不是传统上的仿古花瓶和古董什么的,而是一些佟婉柔见都没见过的稀罕玩意儿。
一尊大大的洋钟吸引了她的注意,这东西听说可以看时辰,她之前只在阿玛的书房里看到过,没想到这里竟然也有,而且这坐钟比她阿玛房里的那尊要大的多了。
正入神观看,却听房门再次被打开,只见李氏喜乐融融,脸上笑容满面,佟婉柔一见她便紧张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看着有些面熟的李氏,这才明白那日在宫门前遇见的人便是傅恒的母亲。
佟婉柔没想到新婚之夜婆婆会来新房,傅恒将她的盖头揭了之后,她就换了衣物,可那是傅恒对她的体贴,在婆婆看来会不会觉得她这个媳妇不懂礼数,顿时局促起来。
李氏哪会看不出佟婉柔的心思,当即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温和的笑道:“别多想,恒儿体贴心疼你,我这个做娘的怎会不知。先前我见他入房,便猜到了。”
佟婉柔的脸颊有些发红,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小声回道:“是媳妇鲁莽了。”
李氏见她一副害怕的模样,不禁笑了,拉着她的手,将她按坐在椅子上。
“什么鲁莽不鲁莽的,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与恒儿是要走一辈子的,互敬互爱方能始终嘛。”
李氏对这个媳妇欢喜的不得了,与她说话就仿佛在跟自己的女儿说话那般,倍感亲近了。
将先前让人端进来的一碗红枣粥送到佟婉柔面前,对她说道:“你也累了一天,这是枣粥,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却是养颜补血的,外头宾客来了不少,全都要恒儿一一应付,他回来怕是不会早。”
佟婉柔看着李氏真挚的目光,微微一笑,对这位婆婆的细心很是感激,接过了粥碗,便喝了起来。
她知道傅恒是庶子,所以来的宾客都是各家庶房,尽管如此,傅恒也必须面面俱到的招呼,而她的公爹,今晚最多只会在宾客间露一露面,并不会亲自上阵招呼,所以,傅恒与婆婆才都会说起这事,生怕她等的心焦。
李氏越看她越喜欢,就是觉得佟婉柔和其他大家闺秀不同,身上没有那股趾高气昂的傲气,反而有一种十分亲民的随和,在这样随和的女孩眼中,想必身份与富贵与否,并不是那样重要的。
想及此,李氏不禁说道:
“恒儿喜欢你好长时间了。但是,你也知道你们之间身份悬殊,也怪我无用,让恒儿生做庶子,你不要怪他用这般激烈的手段逼你做出选择,因为他若不这么做,可能这辈子都娶不到自己心爱的女人。”
佟婉柔一边喝粥,一边听李氏说话,听到李氏说傅恒喜欢她好长时间了,佟婉柔也只是将头低了低,也没说什么,再加上她是真的饿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一碗枣粥吃完,将碗放下之后,才对李氏回道:
“娘,粥真好喝。”
李氏哭笑不得,自己在跟媳妇说那样煽情的话,没想到她的注意力竟然全都在一碗小小的粥身上,只听佟婉柔看着见底的粥碗,意犹未尽的说道:
“若是在家里,这么晚了,我额娘定是不准我再吃东西了。”而她的婆婆竟然还亲自端过来给她吃,但就这份体贴与情义,就足以感动佟婉柔了。
李氏被她的话逗笑:“吃东西分什么时辰啊,肚子饿了难不成还会因为时辰而不准吃东西吗?”
佟婉柔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嗯。我额娘给我定下的规矩,卯时三刻早膳,午时一刻午膳,酉时一刻晚膳,若是错过了这三个饭点,那就不准再吃东西了。”
李氏听了她的话,有些发愣,只觉得佟家的规矩未免也太不仁道了,不禁笑道:“许是嫡房里的规矩,我们侧房却是没有的。肚子饿了就吃嘛,小厨房的门是日夜开着的。”
佟婉柔想起好几次就是因为错过了饭点,她半夜里辗转反侧捂着饿的发疼的胃怎么也睡不着的场景,只这一点来看,嫁给傅恒就比她在佟家过的自由一些了。
正文 情窦初开
又和李氏说了一会儿话,佟婉柔知道,李氏是怕她一个人等的心焦,这才不顾婚礼细节规矩,在她的新房中陪伴她说话,这份心意佟婉柔是感激的,因为有了李氏的陪伴,却是为她减少了对一个陌生环境的不安。
李氏走了之后,佟婉柔让两位伺候的嬷嬷也回去休息了,因为新郎官已经来给她掀过盖头,所以,她们再待在这里也没事了。
嬷嬷们走后,佟婉柔便四处看了看,然后站在长案前,看着长案中间摆放的那口西洋大钟,之前阿玛书房的那只她就好奇的要命,可是阿玛却十分宝贝,不让她看太久,连摸都不让摸,她也明白西洋钟的稀罕,不怪阿玛宝贝,但傅恒将这样一件宝贝直接放在长案上做装饰,想着也许只是大喜之日摆一天,明儿就会收起来了。
这么想着,佟婉柔便觉得更要趁此机会多看几眼,免得傅恒收起来之后,她再也看不到。
可就在她看的不亦乐乎的时候,房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
佟婉柔像是做了错事被抓包一样,猛地站直了身子,然后才试探着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傅恒双眼迷蒙的倚靠在门边,俊美的容颜上沾染了浓浓的熏气,让他看起来少了白日的儒雅正经,多了一些浪荡公子的率性风流。
佟婉柔的心口莫名的激烈跳动起来,直到傅恒走入房,将门闩落下的那一刻,她的心简直像是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似的,双腿仿佛连站立都有些困难,下意识用手抓住了桌沿,以防自己真的腿软摔倒。
傅恒带着浑身的酒气,缓缓向佟婉柔走来,边走边扯了扯衣领,露出内里因为喝酒而微微泛红的肤色,佟婉柔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赶忙收回了目光,羞赧的垂下头,盯着桌子上的红枣花生,一动不敢动。
待她再次回神的时候,傅恒已经来到她的身后,不用伸手就足以利用他的身高优势,将佟婉柔困在他的胸膛与桌子之间,莫名感受到来自背后的压力,还有……从他身上传来的阵阵热气。
佟婉柔就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因为不知道傅恒到底想干什么,她也不好贸然行动,只见红烛灯下,两人僵立良久,终于在最后,由傅恒打破了僵局,只见他伸出了右手,往佟婉柔身前探去。
“啊。”
佟婉柔吓得惊叫出声,然后捂着脸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傅恒被她的动作逗得笑了,这才伸手从她面前探到了那只银制酒壶,俊逸非凡的脸上满是戏谑,对佟婉柔说道:
“我拿酒,夫人莫要紧张。”
“……”
佟婉柔捂着脸颊,转头看了一眼他和他手上拿着的那只银制酒壶,顿时觉得有些难为情,便放下了手,不知所措的低下了头。
傅恒见她烛光下的容颜那样美丽,垂下的瞳眸之上,长长的睫毛仿佛能勾魂摄魄,让他不觉迷了心神。
恍惚片刻后,傅恒才又从桌上拿起两只银制酒杯,一手按着壶盖,将两个杯子斟满了酒,一杯递到了佟婉柔的面前,等佟婉柔接过酒杯之后,他才拿起了另外一杯。
“今生今世夫妻缘起,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可好?”
傅恒捏着酒杯,目光直直的盯着略显羞涩的佟婉柔,听他说完这句话后,佟婉柔将头缓缓抬起,看见的便是傅恒水汽凝结的黑眸中的那抹赤诚,不觉被他感染,轻轻的点了点头,回道:
“好。”
两人银杯相碰,柔情蜜意的对视中,交臂喝下了各自杯中的酒。
佟婉柔不胜酒力,从前在家中时,酒水之物是万万沾不到的,她这是第一次喝,只觉得鼻头冲的难受,酒水顺着舌尖流到喉咙,然后滑下胃壁,一路火辣辣的,烧的人心疼,不免轻咳起来,两只眼睛泪汪汪的看着傅恒。
傅恒将她的酒杯接过,然后自然而然的伸手到她后背,替她顺气。
佟婉柔咳了几声之后,才渐渐有些好转,发现两人突然靠的这么近,便想逃离,却被傅恒一把圈住了腰肢,不容置疑的拉入了怀中,两人身体贴的极近,只听傅恒弯下腰,在佟婉柔的耳旁轻声呢喃道:
“不早了,该歇息了。”
“……”
佟婉柔的双耳除了自己的心跳,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耳中充斥着‘咚咚,咚咚’,她虽然竭力想要维持冷静,可是,她却不能否认,自己的身体在听见傅恒说的那句话时,产生了如实的反应,身子渐渐热了起来。
傅恒似乎也感受到了怀中香蜜般的人儿有所改变,眸色一黯,再也忍受不住,将人横抱而起。
在红烛光照之下,傅恒抱着心爱的人,一步一步走向了精美绣帐。
***
佟婉柔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她躺在床铺之上,睁开了迷茫的大眼。转头看了看声音的来源。
透过红色纱帐,她看见房门似乎开了开,然后一道轻轻的男声说了几句话之后,门又被轻轻的关上了。
她看见傅恒穿着中衣,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过来,佟婉柔在纱帐中看的分明,见他将热水放在床头的盆架子上,然后才取了毛巾,浸入水中,轻手轻脚的拧干之后,这才动作轻柔的掀开红纱帐,目光毫不迟疑的落在佟婉柔身上。
白日里对上那双昨夜带领她体验那羞人之事的黑眸,佟婉柔便下意识的将被子盖过了头,不敢正面相对。
傅恒原以为她还在睡,没想到她已经醒了,可只看了他一眼,就将自己缩入了被子,他似乎还听见她发出的一声轻微的嘶吟抽气声,像是牵动了伤口般,他急忙也脱了鞋坐到床上,将蒙在她脸上的被子拉开,后悔惭愧的说道:
“我昨晚喝多了,没克制的住,就多来了几回,弄疼你了吧?”
佟婉柔见他如此光明正大的提起此事,不觉满脸羞红,原想背过身去不看他,可在看见他情真意切,带着浓浓悔恨的黑眸时,却又犹豫了片刻,然后才决定不再逃避,对上了他的眼。
傅恒见她双眸有些泛红,大大的眼睛盈满了湿气,看起来雾蒙蒙的,可爱极了,想起昨晚她在自己身下极尽婉转的姿容,傅恒不觉又是一热,赶忙吸气克制,方才未成糗事。
小心翼翼将佟婉柔扶着坐了起来,见她眉头虽有些轻蹙,却也不是那般痛苦,他这才稍稍放下了心,将先前挤好的热毛巾摊开,跪坐在佟婉柔身旁,替她细心的擦面。
佟婉柔先是有些不好意思,想要自己来,可是在傅恒的坚持下,她只好就那么坐着,任由他亲自动手擦拭。
“这几晚我都不会再碰你,你好好休息。”傅恒满怀愧疚的对佟婉柔这般说道。
直白的话让佟婉柔羞得低下了头,轻咬下唇,没有做出回应,无可置疑,昨晚是一个漫长的成长过程。
夜晚的他与白日的模样很是不同,白日的他是个温文尔雅的俊美公子,可夜晚的他,侵略性十足,控制欲强烈,根本不容她动手,而是随时都处在一个极其主动的位置,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呼吸似乎都是受他摆布的,那种感觉是有些压抑的,但也有些……奇妙。
近距离看着这个男人,佟婉柔的呼吸再一次难以抑制的急促起来。
红纱帐中的气氛越发凝滞,傅恒被这样一双美目盯着,纵然他才刚刚说要让她休息几日,可是这才片刻的功夫,他就又对她起了欲望,两人近在咫尺,心爱女人对着自己吐气如兰,纵然他是柳下惠再世也难敌此般诱惑,猛地贴上了她柔软的双唇,先是轻吻,然后才渐渐的深入,情况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佟婉柔才刚刚坐起,就又被他压到身下,只觉得腹中空气越来越少,仿佛快要窒息了般,不觉发出一声反抗的嘤咛,傅恒的身子这才一僵,又猛地坐了起来,鞋都来不及穿,就走下了地,从桌子上倒了一杯昨夜的凉茶,咕嘟咕嘟就喝下了好几杯,这才将情绪稍稍稳定了下来。
佟婉柔从床铺上坐起,见他这样隐忍,不觉失笑。
傅恒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之后,一回头却又看见佳人坐在凌乱的红纱帐中对他微笑,那画面与他梦中的模样相互重叠,天知道他在爱上她之后,那两年都做了些什么混账梦。
可是如今,那梦中的情景就在眼前,又怎能叫他不热血沸腾呢。
再也不敢走近纱帐,傅恒让自己背过身去,对着空气说道:
“先前我见你在睡,便让人去我娘那里传话,敬茶之礼容后再去,如今咱们既然都醒了,那便一起去罢。”
佟婉柔听他这么一说,这才想起自己如今的新身份,她是新嫁娘,新婚第二天,她理应去公婆那里敬茶,可是,外头显然已经不早,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正文 李氏的心思
佟婉柔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稳妥的打理好,随着傅恒走出了新房。
昨日是蒙着盖头进来的,所以她没看见院子是什么样,现在她又急着去给公婆请安,也只是粗粗看了几眼,只觉得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样朴素,院子里的那处嶙峋假山石看着就不像是凡物,还有园子里种的花草,有些也是珍稀品种,院子里的一切虽然都算不上新,但也不算陈旧,让人看着很舒服,没有那种金碧辉煌下的压抑之感。
跟在傅恒身侧,佟婉柔竭力让自己端正了走,双臂轻柔摇摆,就是幅度都是规规矩矩,不上不下的。
来到了主堂屋,因着他们在出房门的时刻,傅恒便着了丫鬟前来通传,故当佟婉柔他们进屋之时,便看见公婆已经在上首坐好。
佟婉柔以为这个时辰了,最多就只有婆婆还在,公公早已上朝去了才是,可是,入内之时,却见看公婆皆在,不禁一愣,却也很快认清,接过丫鬟手中的茶杯,以大家之礼向公婆敬奉了香茶,又说了一番歉言,将今日请安晚到之事皆揽到自己身上,不说相公半点怨尤。
李氏和李荣保都是过来人,哪会不知年轻人新婚之夜的情难自禁,李荣保对她摆摆手叫她起身,李氏则用帕子掩着唇角,对她招了招手,佟婉柔走过去之后,李氏便亲切的将她的手我在掌中,叫一旁伺候的嬷嬷端来一只贴着高级绒布的小托盘,上头放着一只黑檀木的盒子。
盒子打开之后,竟是一对通体翠绿的翡翠镯子,看着就知是价值不菲的。
李氏将镯子从黑匣子中取出,替佟婉柔戴在两只手腕上,看了又看,对她的喜爱之意溢于言表。
李荣保受过媳妇的茶,便起身将傅恒叫去了书房,佟婉柔的目光一路随着傅恒的背影而去,直至看不见,李氏见她这样,不禁莞尔一笑,拉着她坐了下来,亲切的说道:
“恒儿粗手粗脚的,不会伺候人,你可得多担待。”
佟婉柔听她这般说,不觉难为情的低下了头,知她先前给她戴玉镯的时候,看见她手臂上的青紫处,这是昨夜傅恒情到深处时,紧捏着她的手腕不肯放开时落下的痕迹,没想到一早便被婆婆看了去,实在羞人。
李氏见她害羞,又是一笑,命人端上早膳摆在她面前,见佟婉柔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惊喜,李氏这才将筷子递给她,说道:
“快些吃吧。”
佟婉柔接过筷子,对李氏不安的咬了咬唇,这才说道:“娘,这个时辰怎么还能吃早膳呢?”
李氏知她又是想起从前在娘家时的规矩,不禁温和催促道:“快吃吧。肚子饿了就要吃东西,哪分什么时辰呀。”
佟婉柔摸了摸早已饿的失去知觉的腹部,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好感,不想逆了李氏的好意,便就干脆放纵自己,开口吃了起来。
见她吃的开心,李氏也觉得很好,趁着她吃饭的时候,她又将这府里的事情,稍稍与她说了说:
“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些事情,我这个做婆婆的也想事先交代你一番,可行?”
佟婉柔正吃着,听李氏有话吩咐,便赶忙放下了筷子,端正了坐姿说道:“婆婆教诲,媳妇自当聆听。”
李氏见她紧张,不觉好笑,对她指了指碗筷,让她继续吃,而她则在一旁随意的说道:
“也谈不上是教诲,只是将咱们院里的情况说一些与你听罢了。”
佟婉柔捧着碗,不敢吃也不敢放下,眼巴巴的看着李氏,李氏被她看的哭笑不得,只觉得这媳妇儿也太实诚了些,定是从前在娘家时被管教的过多了,这才处处谨慎,心中有些懊悔,早知道等她吃完了再说,现在就是让她继续吃,她也没那个心思了。
李氏不想让佟婉柔紧张太久,便就决定长话短说了。
“咱们院子是富察府的偏院,我是侧房,这一点你早就知道的。老爷共有一位正妻,两位侧室,六名侍妾,正房夫人是瓜尔佳氏,膝下有三子两女,皆为嫡出,府中其余六子皆为庶出,恒儿排行第九,在庶出辈中也是最小的,我是老爷的侧室,只有一女一子,大女儿明澜早几年便就嫁与当年还是宝亲王的皇上为格格,身份等同侍妾,宝亲王继承大统之后,明澜才被封为贤贵人一同入了宫。”
李氏这边说着,佟婉柔那边记着,猛然想起那日围场之上,曾经有个宫里的内监给她送来几盘精美小点,似乎提起的就是贤贵人,她当时还在纳闷,为何宫里的贵人会给她送吃食,原来竟是傅恒的亲姐姐。
“我与你说这些不为别的,就是想告诉你,虽然咱们身处偏房,却并不是毫无地位的,就算不谈贤贵人之事,单就你公爹对我的偏宠,在这富察府中,也是无人敢小觑的。”
李氏又继续说了下去,佟婉柔边听边点头,其实她先前就看出了婆婆在公爹面前定是受宠的,因为,若是一般人家的庶子成亲,第二日公爹也未必会出来承儿媳之礼,可是,她的公爹今早不仅出来见了她,并且,明知她起来晚了的情况下,依旧等到那时,由此可见,她家相公与婆婆,在这府中的确不如她从前想象中那般受到冷落,心中不免稍稍宽慰了些。
“你是个好姑娘,从前我只是这么觉得,可是自从你不顾身份答应了恒儿的求亲之后,我便确定了。你为了恒儿能做到如此地步,我甚感欣慰,今后必定让恒儿好好待你,绝不辜负。”
李氏说了这些之后,不等佟婉柔开口,她的面上却又现出一丝为难,只听她沉吟的声音如斯说道:
“如今也只有大夫人那里比较难办了。”
佟婉柔知道李氏口中的大夫人,指的便是瓜尔佳氏,她的额娘曾经跟瓜尔佳氏私下谋定了她与富察府六公子傅新的亲事,如今由她倒口转而嫁给了傅恒,瓜尔佳氏对她的恨意是可想而知的,所以,她的婆婆才在这里苦恼,要如何应对接下来的请安。
不管李氏再怎么得宠,可不敬主母这条罪名却也是担不得的,侧室娶了儿媳,理应要率先带着去正室那请安拜见,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可她如今带去的儿媳,是瓜尔佳氏先看中的人,虽未对外界言明,但内情却也是有的,如此种种的尴尬捧上了台面,那结果是可想而知。
她可以在瓜尔佳氏面前吃亏,就算挨几巴掌也没什么,可是,她的儿媳嫁进来,就不能被她牵连受这份委屈。
思前想后,李氏才做出了决定。
叫佟婉柔在厅中稍事等候,她换了一身衣衫之后,才带着佟婉柔往主院走去。
“不管一会儿发生什么,你都只需站着不说话即可,交给我处理好了。”李氏边走还不放心的跟佟婉柔叮嘱道。
佟婉柔点点头,温顺的答道:“是。”
佟婉柔放端正了步伐,走在李氏身后,她看着自家婆婆华丽过头的背影出神。
虽说李氏风韵犹存,但平日里的服饰大多清雅素净,可是她此刻穿的却是一袭极为华贵的衣衫,先不说衣服上尽是金丝绣线,单就她腰间的那根缀带,也是价值□□的,五彩生丝包裹着一颗颗比拇指指甲盖还要大的润泽珍珠,这样的一颗珠子,就是一颗也是极贵,更别说是圈在腰间的一串了。
佟婉柔将事情在脑中稍事想了想,便明白了李氏此行的用意,她是想用自己做盾牌,将主母瓜尔佳氏对她的恨意全都转嫁到李氏身上,她想利用瓜尔佳氏对侧室的嫉妒之心,进一步刺激,从而达到保护她的目的。
这份心意,不思不明,思明后便是深深的感动。
纵然是她的额娘,亦不能为她做到如斯地步,这个女人是发自内心的不想叫她受半点委屈。
思及此,佟婉柔不觉欣慰的弯了弯唇角,心中被一种叫做‘庆幸’的情绪所取代,她好庆幸嫁的人是傅恒,好庆幸傅恒有这样一位开明的,凡是为子女多过为自己的娘亲。